在喀布尔时刻之后,欧盟需要自己军队的呼声再次高涨起来。8月底,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相当于欧盟外交部长)博雷利在接受法新社采访时表示,阿富汗的混乱撤离为欧盟敲响了警钟,欧洲需要发展独立于美国的军事能力。在9月2日举行的欧盟成员国外长非正式会议上,他重申了这一观点,并敦促欧盟建立自己的5000人的快反部队。
法国总统马克龙上任后就一直呼吁建立“真正的欧洲军队”,还批评北约已经“脑死亡”。在2018年纪念一战结束100周年的时候,马克龙提出建立独立的欧洲联军,以应对俄中美,还得到默克尔的支持。
对此首先表示反对的当然是北约。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认为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欧盟军队是在“建立平行机构和重复的指挥机构”,这种“重复的努力”会损害各方合作的能力。北约欢迎欧洲在防务领域做出更多努力,但这种努力永远无法取代北约。斯托尔滕贝格并不隐晦地指出,需要做的是确保欧洲和北美团结在一起,而北约80%的防务开支来自非欧盟成员国,包括美国、加拿大、英国、土耳其、挪威、冰岛等。“任何削弱北美和欧洲之间纽带的企图不仅会削弱北约,还将分裂欧洲。”
喀布尔时刻之后,欧洲对美国陷入了深重的信任危机,这是西贡时刻之后从来未有的。
欧洲军团:谁也不愿意交出指挥权
欧盟是欧洲团结的产物。二战后,在戴高乐和阿登纳的领导下,法德之间达成历史性的和解。以此为基础,法国、西德、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在1952年结成欧洲煤钢共同体,这六个国家后来成为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核心六国”,欧盟则是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政治架构。但欧盟是欧洲的政治经济存在,不具有军事力量。
戴高乐时代的法国就力主欧洲独立,包括由“核心六国”组成的独立军事力量,但直到1987年,密特朗与科尔达成协议,建立法德旅(Franco-German Brigade),第一支“欧洲军”才建立。法德旅在2009年组建完毕,由一名法国将军指挥,旅部设在德国巴登-符腾堡的缪尔海姆。2009年,一个德国营移防法国的斯特拉斯堡,这是二战结束以后第一次有德军在法国驻扎。2014年,法国从德国撤回1000人,此后法德各在对方留一个500人的部队。总兵力还是4000人(一说6000人)。
法德旅下辖法国的第3骠骑兵团、第1步兵团、德国的第291轻步兵营、第292轻步兵营、第295炮兵营、第550装甲工兵连,另有一个法德混成后勤营。这是一个机械化步兵旅,配属有两个连的PzH2000自行榴弹炮和一个连的M270火箭炮。
法德旅还在继续运作,但不大成功。德国军人里法语并不普及,法国军人里德语更不普及。作为北约成员,两国军人倒是都能用英语沟通,英语也是北约的工作语言,但作为欧洲独立的军事象征,法德旅又没有英美人员的参加,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就别扭了。不过没有英国的欧盟继续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这点别扭也就忍了。问题是法德旅主要是一个政治存在,并不是有效的作战单位。
但欧洲军的梦想还在继续。1992年,欧洲军团(Eurocorp)司令部在法国斯特拉斯堡组建,1993年开始运作。欧洲军团的核心部队(也是唯一真正下属的部队)就是法德旅,另有一个指挥支援旅。值得注意的是,欧洲军团的指挥权属于成员国,不隶属于欧盟或者北约,不是欧盟的共同安全与防卫政策(CSDP)的一部分,也不是CSDP下属的永久性结构合作(PESCO)的一部分,但可以应欧盟、北约、联合国、欧安会的要求而出动。
欧洲军团是欧洲的一个跨国军事组织,其共有约一千名士兵,驻扎于法国斯特拉斯堡。(图源:维基百科)
欧洲军团的成员国有比利时、法国、德国、卢森堡、西班牙,伙伴国家有希腊、意大利、波兰、罗马尼亚、土耳其,奥地利、加拿大、芬兰曾经是伙伴国家,现在退出了。2004年的斯特拉斯堡条约规定,只要现成员批准,任何欧盟成员都可申请加入,成为成员国。
欧洲军团受共同委员会指挥,委员会由成员国组成。成员国和伙伴国在需要时贡献作战部队。在理论上,法国第1装甲师、德国第10装甲师、比利时第1中型旅、西班牙第1机械化师、卢森堡一个侦察连都可划归欧洲军团指挥,峰值兵力可达60000人。不过这些部队在平时都归各国指挥,只有在战时移交指挥权后才划归欧洲军团指挥。在吸取了法德旅的教训后,欧洲军团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
欧洲军团倒是参加过实战的,如波黑维和、科索沃维和、阿富汗ISAF治安战、北约快反值班部队、马里维和等。
欧洲还有欧洲宪兵(European Gendarmerie Force,简称EGF)、欧洲海上力量(European Maritime Force,简称EMF)等跨国军事和准军事力量。EGF相当于武警,EMF相当于海上警卫队,与欧洲军团一样,EGF、EMF都不属于欧盟或者CSDP架构,但可“应邀”提供协助。
还有更多的欧洲军的构架。2010年,萨科齐和卡梅隆签订兰开斯特宫协议,规定成立共同联合远征军(CJEF),包括地面、海上、空中和后勤力量,但这也同样不是常备军,只是能够迅速召集的远征军。同样,CJEF只隶属于英法和未来加入的成员国,不属于欧盟或者北约。
德国与荷兰在2016年组建了第414坦克营,有100名荷兰军人和300名德国军人组成。说起来,这是德国兵员不足和荷兰坦克不足的产物。这比法德旅的运作要平顺的多,一是因为规模小,层级低,容易打造凝聚力;二是因为没有语言障碍,荷兰语和德语足够接近,双方可以直接沟通。这倒是常备军。
这些欧洲联合但不属于欧盟或者北约的军事架构是很奇怪的,但对欧洲人来说并不奇怪。历史上欧洲君王经常只有少量亲兵,内战外战的时候需要邀集贵族支持。君王得到自带亲兵的贵族加盟后,才能组成真正可以打仗的大军。英国国王是这样,欧洲国王也是一样,只是邀集的不只是本国贵族,还有外国的国王、王子(日耳曼诸侯中常见的封号,在国际关系中地位比国王低,但拥有一样的实权,尤其是军权和财权)。在这个意义上,欧盟有点像历史上架空的虚权君王,还不容易得到诸侯勤王。
欧盟有下属的欧洲防务局,统筹欧洲防务和推进防务合作,但没有实权。欧盟有CSDP的政策架构,下设PESCO等防务机制,但一大堆眼花缭乱的名目都是纸老虎,没牙齿的。现代欧洲与历史欧洲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诸侯抓紧自己的军权、财权,放弃铸币权而改用欧元已经是天大的牺牲了,要求连军权也放弃,那真是A Bridge Too Far了。博雷尔要求的5000人欧洲快反部队是现成的,法德旅、第414坦克营、CJEF都可以成为基干部队,但谁都不愿把指挥权交给欧盟。
欧洲防御局,成立于2004年,总部设在布鲁塞尔,欧防局的使命是支持欧盟成员国提升军事实力,以满足欧洲安全与防务政策的需要(图源:欧防局官方网站)
欧洲军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欧洲军定位的错乱,这是最大的问题。
欧洲利益不总与美国一致,这没有疑问。欧洲需要自己的独立军事力量来保卫自己的利益,这就不那么确定了。如果说保卫欧洲利益指维护欧洲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这实际上不是欧洲军的任务,欧洲军也完成不了这个任务,这是北约的任务。说白了,欧洲已经没有能力保卫自己了,只有通过北约架构依靠美国才能保卫欧洲。
但如果保卫欧洲利益指维护欧洲的域外利益,要是欧洲利益与美国一致,欧洲反正是搭便车,维持现状足矣。要是欧洲利益与美国不一致,这倒是需要独立的欧洲军事力量了,不同的欧洲跨国军事力量也正是以此原则打造的。问题是,任何军事力量的第一使命永远是保家卫国(欧盟可以看成一个超级国家),然后才谈得上保卫海外利益。即使是美军也是一样。美国由于地理红利,本土受到的威胁水平很低,海外军事存在的第一目的依然是确保任何战争的主战场在海外,不使战火波及美国。如果欧洲军的第一任务是海外干涉,存在的理由就很苍白了。
另一个问题是:如果欧州军的主要使命是用于与美国利益不一致的海外干涉,还不只是美国放手而听任欧洲填补空缺的情况,这对美国利益就是侵蚀,最终必然侵蚀美欧防务合作的政治基础。
把欧盟变成有牙老虎也会使得欧洲一山二虎,另一只老虎自然就是美国。欧盟这只老虎和美国这只老虎如何在欧洲共存,这是欧洲不愿去想的问题。这与经济、文化、科技竞争不同,那是两只老牛在同一片草地上吃草。
在技术上,欧洲军的军事指挥权也是敏感的问题。即使欧洲军的成员国愿意移交,各国还同时负有北约义务。同一支部队听命于不同的指挥链是军事上的大忌,但要求成员国在军队建设上搞双份,一份对北约负责,另一份对欧洲军负责,这是不可承受的军费负担,也根本过不了民意关。
远征军也不只是各国贡献装甲师的问题,需要完整的空中力量、海运力量、情报指挥等支援保障体系,欧洲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从前南斯拉夫战争到利比亚战争到叙利亚战争,欧洲一次又一次尴尬地发现,离开美军作战体系的保障,欧洲几乎无法独立发动一场现代战争。在喀布尔机场,欧洲军队也完全被动,美军主动“站好最后一班岗”已经对欧洲盟军很照顾了,美军撤离后,欧洲盟军独立地继续留在机场,撤出更多的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建立完整的欧洲作战体系大大超过了欧洲的负担能力,实际上也超过了欧洲现在的军事技术水平。比如说,在隐身战斗机、预警机、战略运输机、战略轰炸机、侦察卫星、军事通信卫星、导航卫星、航母、盾舰、两栖战舰、核潜艇等方面,欧洲或者是空白,或者存在严重不足,而且在可预见的将来缺乏填空补缺的计划。购买美国装备不仅有钱的问题,还有使用上的限制,不可能以此成为真正独立的军事力量。
欧洲军的根本症结在于欧洲的政治野心与经济、科技现实脱节。如果现在还是欧洲列强的时代,根本就没有欧洲军的问题,既不会有欧盟存在,也不会有北约存在。英法德会继续争霸,但只要有需要,各家都有能力自行派遣远征军,遍及全球的殖民帝国和历次战争就是这样打下来的。
今天,欧洲还自我感觉良好,自认为是世界的一极,但战略思维与战略资源严重脱节,政治野心与政治决心严重脱节,计划和宏图制定了一大堆,但既缺乏政治决心,又缺乏具体的执行力。只要有必要,美国有能力甩开欧洲单干,这是因为美国有这个本钱。但是欧洲没有。在心比天高力比纸薄这一点上,欧洲与印度很相像,但这是另一个话题。
欧洲军也很难得到新欧洲的支持。必须说,欧洲军事独立是老欧洲的想法,新欧洲可是一心指望美军保卫他们的。冷战后的北约东扩使得老欧洲不再面对苏军入侵的威胁,新欧洲一方面成为老欧洲的缓冲区,另一方面以激烈反俄反共作为投名状,任何可能导致美军淡出欧洲的想法对他们都是致命的。
欧盟的主题是欧洲团结,欧洲团结的目的是达到欧洲独立,但军事上不独立还不是欧洲独立的最大难题,欧洲在这个科技正在主导生产力的时代,面临科技上也失去独立的问题。这是釜底抽薪的大问题。如果不能解决,未来的欧洲不是能不能独立的问题,连富庶都难保持。
第一次工业革命由蒸汽机带动,第二次工业革命由内燃机和电气化带动,都是在欧洲启动的,造就了欧洲的繁荣,欧洲至今仍然在吃红利。第三次工业革命由电子化和计算机化带动,美国是领导者,欧洲落后了。第四次工业革命以人工智能、机器人、自动化、数字化为特点,主战场在中美之间,几乎没有欧洲什么事。欧洲很明白:靠普拉达、拉菲甚至法拉利、劳力士是没法保持欧洲的繁荣的,旅游更是在往后看。但再工业化是美国和欧洲都在挣扎的问题,欧洲的问题更大。
人工智能被视为是继电力和互联网之后对人类社会产生颠覆式影响的技术,早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图源:VCG)
喀布尔时刻是个历史性的时刻。在阿富汗战争开始的时候,美国处于冷战后的巅峰,正在享受“历史的终结”。这没有欧洲多少事,但毕竟美国是“我们村的老大”,欧洲跟着沾光。这也是章家敦出版《中国即将崩溃》的时候。
美国是在噩梦中度过阿富汗战争这20年的,欧洲则是在梦游中度过这20年的。喀布尔时刻把欧洲拉回现实:欧洲不能指望美国保护自己的利益。在牺牲美国利益和牺牲欧洲利益之间,美国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欧洲利益,连事先招呼和事后安抚都没有的。欧洲更没法独立保卫自己的利益。
欧洲怎么办?老实说,除了继续呼吁,欧洲上下并不存在更大的政治决心。各种共同防务机制还将继续纸老虎下去,直到下一个喀布尔时刻。斯托尔滕贝格对欧洲军的反对点中了要害:欧洲无法负担这样的平行架构,欧洲也不可能在美国占绝对多数的股份公司里有更大的发言权。
直到AUKUS时刻
法国的大单潜艇生意“被盗”,这样规格和性质的毁约是史无前例的。法国也毁过约,出售给俄罗斯的两艘“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在克里米亚事件后毁约了,最后转售给埃及。但俄罗斯并非盟国,克里米亚回归俄罗斯在西方被认为是侵略和非法侵占,所以这样毁约是“合理”甚至“正义”的。澳大利亚不同,这是“具有共同价值和利益”的盟国,这样卑劣的毁约就太背信弃义了。现在还不清楚法国毁如何索赔,澳大利亚是否会赖赔,未来澳大利亚的商业信誉会如何受到损害,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马克龙在康沃尔G7上与拜登勾肩搭背,以为很亲密,法国军舰与核潜艇还到南海巡航,但美英澳在那时已经秘密形成核潜艇共识了,法国被彻底当猴耍了。法国很愤怒,召回了驻美国大使,这还是1778年以来第一次。法国也召回了驻澳大利亚的大使,已经谈了3年的欧盟-澳大利亚自由贸易协议可能要黄,法国还取消了法英国防部长会谈。
法国不是失去理智,而是醒来发现自己在美国盟国体系里的真实地位,也被迫重新评价法国的真正利益和威胁所在。马克龙本来就是属于“轻戴高乐主义”,现在有可能重拾戴高乐主义的旗帜,强力推动欧洲战略独立,而且是以欧盟为平台而不是法国单干的战略独立,一方面为法国赢回荣誉和欧洲领导权,另一方面也凝聚日益四分五裂的法国民意和族群。没有什么被外侮更能凝聚一个骄傲的民族的了。
欧洲战略独立需要有牙齿,需要在欧洲主导的政治架构之下。欧洲战略自主首先要担负起欧洲防卫主力的重任,而不只是欧洲自主的海外干预,现有的欧洲军团与欧盟的尴尬关系是不能成事的。博雷利的5000人欧洲快反部队也只是欧洲指挥下用于海外干预的准军事欧洲宪兵力量,也谈不上是欧洲战略独立的军事中坚。欧洲战略独立的关键在于摆脱欧洲安全对美国的依赖,美国的背信弃义和英国的背后捅刀不仅是针对法国的,也是针对整个欧洲的。
法国不代表整个欧洲,但法国是法德轴心的传统政治极,法德轴心则是欧盟的核心,比利时、荷兰、意大利、西班牙都还是外围,新欧洲只是“附件”。二战严重削弱了法国,但法国依然是欧洲事务中举足轻重的。北约起始于英法之间的敦刻尔克条约;欧盟起始于法德主导的欧洲煤钢联盟;欧元是在法国的政治领导和德国马克的信誉下联手推动的;欧洲先进制造的最亮点空客更是法国领导的。
法国也拥有欧洲唯一完整的军事科技和制造体系,英国军工体系已经成为美国附件了,德国军工则是不完整的。法国军事技术足够先进,问题在于国内需求不足以支持可持续的发展。法国军工需要空客化,不仅是“为欧洲的军工”,更是“欧洲人的军工”。军工不是商贸,直接与地缘战略和政治取向相关,只有重建欧洲战略独立,才有“欧洲人的军工”的可能性。法国军工必须放弃拘泥于全自主的传统观念,走出碎片化的众多双边和多边合作,走向可持久的泛欧洲合作,彻底解决可持续发展和规模经济的问题,并以军事装备的欧洲化引导欧洲战略独立的实质化。法国军工的空客化也可成为欧洲先进制造的起飞线。
由于法国经济的相对滑落,德国不再单纯是欧洲的经济发动机了,在法德轴心中的政治发言权大有提高,尤其在2008年经济危机期间。但德国的政治兴趣大多集中在欧洲内部事务,最多延伸到欧洲与俄罗斯的关系。出于对自身历史的敏感性,德国一般避免对国际安全事务做出过于强势的表态。
近年来,中国成为欧洲政客中的政治话题,尤其在德国。得到美国的支持还是德国政客很看重的。但中国话题的性质不同,主要是经济的,而不是政治和军事的。在当前的德国大选中,中国话题始终热不起来,很说明问题。在经济上,中国制造正在扎实提升层次,已经侵蚀德国制造了。德国制造的精华在于机械的精密度和可靠性,但中国制造的机械质量在迅速提升,代表未来的数字化技术则是德国无法比拼的。
这样的弯道超车很使德国忧心,不仅出口市场被挤占,国内的基本盘都有可能不保。但在军事上,再怎么牵强附会,中国也对欧洲没有军事威胁,这个文章没法做。在政治上,无非是“共同价值”那一套,在香港、新疆事务上闹妖是一回事,提高到军事层面就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了。
德国政客可能通过欧盟平台在务虚的层面上高调挑战中国,但在务实的德国政府层面上,还是相当谨言慎行的。默克尔时代结束了,但默克尔并不是因为执政失败而离去,而是因为从政已久、身心疲惫了。16年总理当下来,功劳没人数,过错人人记,这是正常的。人们产生“默克尔疲劳”,她对党内和友党的控制日趋减弱,这也是正常的。但这与2020年特朗普被选下去,或者2016年希拉里落选,是完全不同的,那是选民拒绝现有政治路线的延续。
德国总理默克尔12月30日向德国民众发表了她任期内最后一次新年致辞。她总结称,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2020年是她执政以来“最艰难的一年”。(图源:路透社)
如果默克尔不执意离开政界,这次大选会遇到强劲阻力,但很可能依然是最强劲的候选人。这正好说明德国公众并不急于在政治上大转向,并不介意某种形式的“没有默克尔的默克尔主义”。默克尔也不是从“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开始的,新的德国总理并非不可能在上台初期有哗众取宠的动作,以积攒政治资本,但现实是最教做人的,不久就会回到稳健路线。当然,这样的预判很快就要揭晓,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是否正确。
如果正确,这意味着德国将不介意法国主导欧洲战略独立的议题,巴黎-柏林轴心而不是布鲁塞尔才是决定欧盟基本政治方向的。在特朗普时代,德国吃过美国贸易战的苦头,德国最关心的欧洲经济战略独立最终需要欧洲政治军事战略独立为后盾,德国不可能在依靠美国保护的情况下赢得贸易战中的对等地位。因此,欧洲战略独立的基点并不是针对谁,而是独立于美国主导。
AUKUS涉及防止核扩散,间接地也涉及导弹技术控制。据传协议也包括向澳大利亚转移“战斧”巡航导弹,由于核潜艇的性质和作战使用特点,这大概率不只是传言。澳大利亚核潜艇和“战斧”巡航导弹对欧洲不是威胁,但打开的潘多拉之盒对欧洲是巨大的威胁。在欧洲的门槛上,不乏急于跨过核门槛和导弹门槛的国家。美国为了对抗中国,不顾欧洲安全,前有退出为欧洲安全量身订造的“中导条约”,现有澳大利亚核潜艇和“战斧”巡航导弹,欧洲很难不考虑美国对欧洲安全利益的漠视。
欧盟和法国一样,也被当猴耍了。欧盟刚对中国梗起脖子,在中欧投资保护协议、新疆、香港、印太战略等问题上积极配合美国,就被美国在事关欧洲安全的重大问题上直接无视,很难不感到寒心。9月20日,欧盟各国外长在联大会议间隙举行闭门会议,就AUKUS展开讨论。会议结束后,博雷利表示,欧盟各国外长“明确表达了与法国团结一致”的立场。
在更加广泛的层面上,拜登在推动美日澳印半导体供应链,没有欧洲什么事。欧盟也开始推动《欧洲芯片法》,将欧盟的半导体研究、设计和测试能力联系起来,由欧盟与各国协调投资,实现半导体自给自足,最终建立先进的欧洲芯片生态,不仅确保供应链安全,也将催生为突破性的欧洲技术开发市场。这不是商业行为,只能放在欧洲战略独立的大框架下理解。欧盟推迟了原定于9月29日与美国举行的首届“贸易和技术理事会”的筹备工作。欧洲议会国际贸易委员会主席、德国议员兰格9月21日表示,欧盟与澳大利亚之间也“出现了信任问题”,双方自由贸易协定谈判预计将被推迟。
拜登的“美国回来了”很使得欧洲一些人、国家和组织感到鼓舞,急于抓住美国这根大杠杆,实现各种小利益。但AUKUS揭示了美国对盟国划分为三六九等,“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的盟国关系成了“大家为一人,但一人只为自己,会拉上有些人,其他人只是利用而已”。拜登的虚伪可能是美国的历史性失策,比特朗普蛮横的功利还要富有伤害性。
欧洲重建战略独立需要从政治决心、军事技术、经济资源、民意所有方面同步推进,欧洲一直缺乏这样的勇气和齐心,喀布尔时刻证明了美国无视欧洲十分焦虑的难民和恐怖主义威胁,AUKUS证明了美国无视事关欧洲生存的核扩散和导弹扩散威胁,欧洲战略独立或许得到了意外的动力。
法国总统马克龙(资料图)
在戴高乐时代,法国就努力推动欧洲战略独立,但在苏联入侵的威胁之下被看成无理取闹,法国只有单干,很无趣也很无助,最后在萨科齐时代“回到北约”。在后冷战时代,法国试图通过欧洲旅这样的措施再次推动欧洲战略独立,但俄罗斯已经不成威胁,欧洲处在历史上最安全的时代,还有北约罩着,欧洲战略独立师出无名。喀布尔时刻之后,欧洲战略独立师出有一点名了,但还是不足;AUKUS可能是关键的临门一脚,欧洲战略独立总算师出有名了。
都说危机是危险和机遇并存,这是法国的机遇,更是法国领导欧洲的机遇。幸好英国脱欧了,否则还碍事。不断有人猜测,法国会不会怒而再次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体制,这也太小看法国了。马克龙可能在心里悄悄吼了一嗓子:“法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