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28日 星期二 晴
这次考试惨败,为五年来所没有一一我竟被同班HJJ击败了。
我一直对HJJ总不放心,无论何时,都将之做为全校中最有力的竞争者,后来我疏忽了。他却挺了出来。这次,他至少上升了60分,而我,至少下降20分。
对于现在,我要做好从下几件事!(一)正确对待失败(二)自我激励(加压)(三)确定一个计划(四)形成知识体系(五)英、语入门(六)形成良好学习习惯。
一 正确对待失败
(1):败而不馁,我做到了。整体评价,我优之。且失败是最好的推动力,这是五年未逢之机会。名人尚不说。HJJ因上次失利而上升。且看80天后我之飞腾。
(2):查找失败原因 ①无远大理想,现立之:定成为中国之诺贝尔奖得者。且时自勉:“你这样做能成为诺贝奖吗?”②骄傲:盲目看不清事实。主观抬高自己,贬低他人。自己无甚了不起,自己失败,自己六次第二便是最好之证明。且山外有山,学无止境。人都是人,自己能做到的,他人亦能做到,越是有成绩的人越谦虚,否则就不是真的本领。③:自高自大的盲目幻想。总把自己搬到九霄之外。想不劳而创不业之绩。看哪有无花之果,无源之水。天天睡十多不小时,能孕育出奇人吗?④:无有压力,压低别人,觉得谁都不如自己。唯有我尊,哪来压力?现在有了,对手是最好之压力,且看能否坚持长久③无有目标计划:因为无理想,便混日,无压力,干多力算多少,毫无计划性⑥知识不系统,学习懒惰,不多思,知识很多尚未“入网”⑦没有良好学习习惯,成功了也不知如何学的。③英、语成绩常低、未入门。
2023年7月18日 星期二 雨
人的记忆真的不靠谱。我一直以为,并印象非常深刻的记着,我的考试惨败在高三第一学期末。没想到是在高二末。
类似初中,不过初二那次不是我的问题,虽然造成了非常遭的后果。高中这次更惨,班内都不是第一了,但却是自己的原因。
当初是很郁闷的,但回头看来,这种挫折是有益的,给自己压力,否则不知道要骄傲成什么样。不受点小打击,突然来个大打击,可能立马受不了了。
要感谢同学们的竞争,合理的竞争,是学习的动力。我们那届高中提前录取,把一大批想读中专的好学生都网了过来,所以考的出奇的好。要感谢大环境。
但这种竞争不应过度,像衡中那种将全省的尖子生都挑过去,未必是好事。当然,对前面少数尖子生可能是好事,对后面大部分学生过大的压力,怎么学都追不上的绝望,是否利大于弊有待商榷。
当然,我们学校也是,对于我这种别人眼中的尖子生是好事,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是福是祸呢?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非常刻苦努力,但是就是怎么学都提不上去,尤其是物理。
其实,清北等大学也有类似的问题。将全国的状元、金牌等集中在一起,激烈竞争,自然有好处。但稍微分散一些,是否有更好的结果?到了大学,真的体会到了怎么学都追不上人家的绝望。也有不少同学,尤其是年龄小的,“躺平”了,天天打游戏。也有压力过大,心里出现问题跳楼自杀的。
教育真的没有普世真理。“好”学校未必适合你的孩子,“差”学校未必不能出人才;这个方法对你有效,对别人可能反作用。没有绝对的,只是概率高低问题。
作为父母,花钱送辅导班,想办法去好学校,相对来说是容易的。深入了解 孩子的性格,匹配适合他的学习环境,是更加耗费精力的。我现在逼着老大准备COGAT,但真的去不成,也要理性看待。虽然学校评分低,劳模多,校园霸凌事件常有,但应该相信孩子的品质,要帮助他在不那么好的环境下挖掘自己最大的潜力。自己不也一直上的是“差”学校吗。
从日记看,当初自己状态还不错,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印象中,父母也没有怎么“教育”我。也许是上了高中了,父母比较放心了,也许是他们太忙了?要感谢父母给我独立反思的空间。
人生,不止一次高三,更不止一次高考。人过不惑,自己的,外界的,压力和焦虑陡增。总想着,离50不过几年了,这是人生最后的机会了。回首少年,成熟了,反到没有当初的镇静和自信,有些慌乱和自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拖家带口的老牛就瞻前顾后了。但要做好事情,总需要决心和勇气,犹豫和徘徊只会浪费机会。回首少年,学习少年,做好自己的心里辅导,尽力让心态年轻。
98年7月20日 星期某 晴
今晚姐姐同高中同学同去吃饭,至十一点半钟方回,家中十分着急和恼火。
人,不应只为自己考虑,不应只使自己快乐;更应为所爱的人考虑,使自己所爱的人快乐;更应为爱自己的人考虑,使爱自己的人快乐。懂得后者,就懂得了奉献和回报,这是责任;而前者,否则只能说是自私。
对于我,我爱这伟大的祖国,我爱这勤劳的战斗不息的民族;我爱母亲、老师、同学,我爱山青水碧,我爱草长莺飞;我也被爱,我被负重任于肩上,我寄期望于吾身,我被母亲,老师,同学深深地爱着。我倚偎于大地的胸膛,我沐浴于阳光雨露。我有什么不去努力。因为,我的努力,我的进步,会使他们快乐。
大学,果真是天堂吗?那里的天空很宽阔,那里是高地,可以鸟瞰眼底,可以发出“一览众山小”的慨叹。然而树大招风,那里也绝不是一方净土,各种新思潮,各种洋轮运来的,或地底钻出来的新东西--或好或坏--都冲击着高校和高人,而姐姐就是一例。
大学太具有诱惑力了。(否则,就不会万人争度独木桥了。)那里有绿菌草场,那里有中外洋钞,那里有酒吧舞厅,那里可以情人相依,那里可以彻夜不归,那里可以耻高气扬,那里可以花钱大方,那里没有父母的啰嗦,那里也没有老师严厉的斥责。然而,别忘记,那是世界的窗口,是升天的翅膀,是登峰的阶梯。所以,我将过高三。
大学又太具改造力了。姐姐不是吗,那里加深了她的享乐主义人生观,那里使她更西化。父母是辛苦的。他们为了我的学业奉献了一切,父亲竟没有吃过一元的火烧,那不是无能,那是爱!我要回报这爱。使他们快乐。
时刻问自己一句:想夺诺贝尔奖的人应这样做吗?
23/07/01 星期六 晴
娃放假了,我就忙了。早上要送娃去游泳,晚上也不太能熬夜了。但还是要坚持。
当初也没有坚持,放暑假了,就松懈了。什么都不写了。
初看觉得当初家里管得是有点严格,自己的思想也太幼稚了,哈。
直到看到火烧,想起我的父亲。
火烧是当地的招牌小吃。但我们却很少吃。印象最深的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和爸爸去临近县进货。路上给我买的火烧,五毛钱一个,驴肉很多,都塞不住。吃的那叫一个香。印象中爸爸没有吃。
后来上了大学,放假回家,经常会买一些火烧做干粮。没有驴肉的那种干火烧。好像是两毛钱一个,一块钱六个。
再吃就是爸爸走了之后回老家,找到最地道的驴肉火烧摊,七块钱一个,驴肉也不多了,吃着也没有儿时那般滋味了。
爸爸从小没吃过什么好的。小时候在山区,天天吃红薯面,烧心得一辈子不想碰。年轻时候去天津卖柿子,一辆自行车驮着几大筐,带着些玉米面,找老乡借点热水凑合吃。工作后一个月30斤的粮票,只有五斤是细粮,还要留给盖房子请人吃。我小时候爸爸出门,都不在外面吃,饿着肚子回来。直到我上了大学,家里经济条件好些了,才在外面吃饭。喜欢吃面,纯面条,没任何菜,泼上点花椒油。读博的时候,给他们定好了机票和宾馆去杭州玩了一圈,还是满世界找面条和大饼。或许儿时对白面的渴望,早已刻进了脑海中。
但其实爸爸很喜欢吃,也很会吃。第一次来美国,什么都愿意尝试。我都吃不惯的奶酪,爸爸还挺喜欢。后来病重了住养老院,姐姐再忙,每周末也要带爸爸去外面吃顿好的。现在想起来,还是女儿贴心,想得周到。
现在的孩子,不知道饥饿的味道。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要珍惜粮食。给老大买的麦当劳的Happy Meal,牛奶没喝直接扔垃圾桶。说他还挺委屈,在学校老师就这么教的啊,吃剩的一律扔垃圾桶。老二更是吃饭能吃两个小时,吃得桌上桌下满天飞。青菜不爱吃,各种瓜包括坚决不吃,鱼也不喜欢。就是喜欢吃面,这点倒是像爷爷。
98年7月8日 星期 晴
上学时便渴望放假,可放假后便惫懒起来,毫无斗志,整天奄奄一息。人的本性是什么呢?人或许天生的要求压力吧。否则,无压力,怎恁般放荡。
常说时光飞逝。其实,也可以说时间是不动的,而人是运动的。人天生总以自己或自己熟识的或自己最先接触的为标准,所以便以为时间运动。其实,这本质上是人的运动。就像太阳的东升西落其实是地球的运动。
再过一年将高中毕业了。我这只鸟将来要飞脱于牢笼,但在牢笼中不能坐视时光的流逝,在牢笼中仅有的天空试试翅膀,以待奋飞之用。
不居其位,不谋其政,明年今日的我绝不会如此轻松。
我家便是一部戏,母亲的多难,父亲的奋斗,家族的兴衰。孩子连吃两豆,便眼直勾勾的爷爷,目不识丁却口才绝人的姥姥......都值得一写。
躇踌满志曾充襟,恍恍方觉泰岳高。
为有荆棘待歧路,血息丝余定不还。
人生无所谓好坏,人就是一种超智能的什么玩意造就的宠物。
奋斗一生,可能什么也余不得,但倘不奋斗,即使曾经有的也不得拥有。
23年6月25日 星期日 晴
从考完就放飞自我,日记都不写了。忙碌的时候反倒是什么都不耽误,闲下来,饭都能吃不上了。那时候觉得是牢笼,等待冲出牢笼高飞,却是在牢笼中扑腾得还,冲出去就不飞了。奇妙的人生啊。
诧异的是,我们当初还有暑假。印象中高一暑假去乡下体验生活去了。高二没印象了。想来7月8号肯定是放假的,因为高三的师兄师姐要高考,我们肯定被清扫出来哈。
到暑假了,娃干点啥?我不知道爸妈当初怎么想的。可能太忙了,顾不得想吧。现在是对娃发愁,天天在家,娃也无聊,我也难受。朋友家孩子也是,受不了了,下周去课后班的学校上summer camp去。
说到summer camp,姐让我帮忙找这边的。之前有游学的,将国内学生弄到这边大学里去参观学习,我姐姐觉得挺好的。外甥今年要升初中了,之后也就忙了,想让他暑假来这边交流一下。
其实,我之前就建议过,让外甥先参加中文课后班的summer camp,一方面可以和我家娃一起,再有就是万一英语交流有问题,还有兜底的,不至于让娃太抓狂。想去hiking camp,我带着去不就得了。外甥的英语水平挺高的,考青少年托福都是优秀。但文化等方面差异,刚过来肯定不太适应。但是姐姐觉得和中国人混有啥意思,要找和白人一起的summer camp。
找了一圈,有点难。大学的summer camp大部分是给高中生的,过来看看申请我们,类似于招生宣传。有一些STEM,艺术的,没参加过,感觉像打着大学招牌的兴趣班。
社会的camp大部分都是运动、探险、STEM之类的。很多都是day camp。这也正常,那么多娃不上学了,在家里家长也受不了,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啊。这些camp就是看娃的,不是给国际学生做交流用的。
小红书上吹的啥“顶级私校课程,校内上课,体验纯美式学生生活”,我是真没找到啊。纯美式的学生都放假了,想上课都没的上啊。这边私校OES倒是有summer camp,大部分也是运动和艺术,而且好贵啊,像是集中的兴趣班?
98年6月26日星期五晴
临近考试变不想多说了。说是心思不在乎,其实很在乎。在自愿的条件下读书是一种幸福。
静夜孤灯明,昏黄伴雾星。
银河无水波,唯余天琴鸣。
思音惹人愁,三叹鬓将秋。
此世空茫茫,一呆涌海流。
春燕夏虫忙,蒲叶成天篷。
万物欣欣然,单思見雷虹。
无雷哪来虹,鄙时时便休。
雄鹰至死壮,不肯败冬风。
23年6月24日 星期六 晴
今天给娃说,你比我记性好,专注力强,比我聪明。但是有一点不如我,读书的渴望。
这是可以理解的。小时候家里没什么书,虽然父母都是老师。故事书就一本《妈妈讲故事》,300多页,一天一个故事。现在还隐约记得森林里小动物开会的故事。那时候也没网络,电视也少,比现在无聊的多。见到书就有渴望。小学毕业那个暑假,陪爸爸去他的工厂,里面都是荒草,走到大门口都要五分钟。那时候爸爸在考大专,我没事就只能看他的大学语文。很多文言文、诗词都是从哪里学的。
现在孩子没这个问题了。家里都是书,去图书馆书更多,iPad上更是无穷。娃说,没书你可以去图书馆啊。娃可能理解不了没有图书馆的地方吧。书,对他们来说,一点不具有稀缺性。乐趣更是比不上游戏。自然,就没有读书的渴望了。对他们来说,读书不是幸福,更多是一种任务和负担了。
别说娃,就是自己,已经多长时间不看纸质书了?
98年6月25日 星期四 晴
汽车,首先有方向盘,而后有发动机才能行驶;人,首先有正确思想,还要有才能。
23年6月23日 星期五 晴
朋友孩子高考成绩出来了,699!
看到很兴奋。娃真的很棒。经历那么多,终于算是“熬”出来了。对孩子来说是的,对家长来说也是的。
朋友听说清北线是704,心里还有些忐忑和不甘。
但人生不只有清北。国内大学整体水平都在极速提高。完善的工业体系,使得很多学校都有自己强项专业。清北独大并不会,也不应该继续持续下去。与其纠结学校,更重要的是选一个适合自己的专业。
人生也不应止于清北。我当初就是没有找到继续奋斗的目标,而错失了太多。学校,导师,各种外部环境,都是你的助力。但是自己没有方向,助力也无从帮助了。一直被高压的孩子们,往往容易到了大学放松一下,蹉跎了最好的学生时光。而且一直被指明了高考方向,缺乏对未来的独立思考而茫然。这是我的经历和感受,现在孩子们懂的多,应该比我强的多。
因为98年的高考报志愿惨剧,我们那年是先出分后报志愿。我当初估了660,也没兴奋激动啥的,就想着终于考完了。给老师说的640,老师说是不是估高了?然后给校长说的620,校长说这还差不多。虽然当初一直喊着考清北,但是内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反正上个重点没问题了,就跑同桌家里玩了,天天跑果园里吃水果。方知道市场上那么难吃的李子是因为没熟,熟透落地的李子好吃死了。后来爸妈电话查分的时候,是稍微有点紧张。但到了大学,就迷茫了。初到城市,很多都不知道。有一种蜡烛同学说可以吃,我还尝了尝,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吃,觉得自己土得掉渣。计算机都没碰过,大学四年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学计算机,这也是当初转去做CPU的一个原因。直到十多年之后,开始创业,才找到热爱的感觉。
教育十二年,家长教给了孩子很多知识和道理,也付出了所有的心血。但是,凡事有利就有弊,得的过程本身就是放弃了其他。我经常想,否给了孩子足够独立思考的空间,是否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让他们去闯自己的未来?当我们按照自身人生经验规划他们的道路,真的适合他们嘛,成功了是他们的成功吗?
但另一方面,我也质疑自己,孩子真的懂自己喜欢什么吗,有能力规划好未来吗,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他们错过了还有补救的机会吗?我让娃自己规划暑假做啥,结果啥也计划不出来,老二追着我说好无聊啊。如果自己的娃上不了大学,去技校,心里还是不能接受的,虽然我知道技校很重要,产业工人很重要。自己就带着枷锁,如何给娃自由?
一个大骗局,就是“等你xxx了,就不累了”。其实,能力越强,责任越重,心越累。但一路累下来,我也并不总是后悔。人生就这一次,累点就累点。如同旅行一样,辛劳是其次,关键是欣赏到的风景。还没和娃谈过这个问题,但不远的将来,我是要“欺骗”他们还是如实相告呢?
第2节 铸鼎记(陆续补足中)
第一部分简介:
周穆王拜会西王母,得到了一个药方。西王母嘱咐说这个配方非常重要。穆王很高兴,认为得到了仙人授予的法术与灵药。他专门铸造大鼎,准备用来炼丹。大臣祭公前来劝阻,他也不听。
主管官员按照药方,用硝、磺、炭作为原料,仔细调制。穆王十分重视,专门派自己的弟弟前往监督。点火加热时,丹药腾空而起,把宫殿炸塌了。穆王的弟弟也死于事故。
穆王非常悲伤,立下诺言不再去求仙。后人谈及此事,都评价道:“诺悲尔”。
祭公劝穆王关心国政,不要沉迷于虚无缥缈之事。
他借此机会提出,法术也是天地间的自然现象。与寻常万物,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但凡存在的事物,都应理智看待,以求合理利用它们。
穆王和众大臣都表示赞同。于是作《祭公解》,来告诫后人。
穆王痛定思痛,重新研究这药方,发现可以用来作为武器。使用时会产生巨大的火光,能把石头抛掷出去,因此将它命名为“火药”。
*
附:周穆王与“吾玖”的传说
后人相传,造父在桃林挖出来一辆科技时代的战车,上面是圆的,下面是方的,有五对轮子。周穆王认为它合天地方圆,应五德轮转,很喜欢它。
周穆王外出的时候,徐偃王在东方谋反。造父驾驶战车,白天跑一千里,晚上跑八百里,终于及时赶回。
徐国的士兵见战车发出巨大的轰响,如雷霆般从山上冲下来,全都吓跑了。叛军溃散,叛乱也很快平定了。
周穆王很喜欢玉,西行的路上也不忘采玉。但他事后反思,认为最珍贵的还是这战车。穆王感慨道:“这是天下的玖玉啊。”于是作《吾玖》之诗。
因为那时没人知道战车原本的名称,所以此事之后,大家都把这东西叫“吾玖”。
*
附;《吾玖》:(这里和后面文言部分都是自己编的了……)
玲玲吾玖,隆隆我车。元戎煌煌,寰盖覆之。无辕无轭,桃林获之。王师徂东,莫不率从。
玱玱吾琚,殷殷我车。元戎赫赫,方舆乘之。一日千里,造父御之。戎车既出,莫不来同。
玎玎吾瑶,锵锵我车。元戎翼翼,五轮荷之。载旆以行,伐彼徐戎。徐戎既同,耆定厥功。
*
第二部分简介:
周穆王的药方在他自己的时代并未被广泛使用。反而是周王室衰微后,诸侯们渐渐意识到了它的价值。
诸侯纷纷私自铸鼎,周天子无力制止,只能感慨礼崩乐坏。
诸侯们见此,愈发放开手脚,开始自行调配药方,用鼎抛射石头。
随着战争日趋频繁,鼎的形状也发生了变化,连带着促进了各项技术的提升。法术的普及与完善也逐渐加快起来。
楚王率军去周的都城旁阅兵,摆出自己的鼎。又故意派人,询问周王手中鼎的大小轻重,以示军力上的威胁。
周王派人回答他,说统治天下在于德而不在于鼎。虽然周已经衰落,但按照上一纪的科技文明留下的预言,现在还没到王朝结束的时候。传说中九只大鼎的轻重,还不能告知。
楚王听他提及第一纪的预言,意识到对方也在暗示,周人手中可能还有科技文明遗留的武器,可以用来自保。又担心他们的大鼎,只得悻悻退走。
晋国大夫范宣子开始尝试用铁铸鼎,但由于技术所限,并不成功。
*
第三部分简介:
有人声称自己从科技时代兴盛期而来,经常能制造出一些设计巧妙的东西。他号称鲁班。
之前的鼎,大多侈口、敛颈、鼓腹,用的时候,就在地上挖坑,把鼎足插入土中,然后发射。
鲁班大幅改进了它的形状,将其铸成长圆柱形。不过一些守旧的工匠攻击他,声称这东西更像是古代暴君炮烙用的铜柱。
因为它确实已经不太像鼎,所以这个说法很快传播开。虽然技术改进并没有停止,但人们都开始戏称其为“炮”。这个称呼在口语中被广泛使用。
鲁班准备好了炮,将要用来攻打宋国。
墨子听说后,连夜赶往郢。双方在楚王面前堆土为城,模拟攻防。
鲁班使用火炮轰击城墙,墨子就在被攻击的位置后方挖掘壕沟,又在沟后堆筑起厚厚的土坝,像是一座向内的半圆形瓮城。城墙坍塌后,就利用这道壁垒继续抵抗。
鲁班更换攻击方向,墨子就继续在新的位置构筑防线。鲁班屡次尝试,破坏了多段城墙,却都无法突入城中。最后,方形的城池被硬生生轰成了星形,鲁班也依然未能攻克,只好认输。
鲁班威胁要杀害墨子,但墨子说自己的弟子已经带人在宋国,加筑城墙了。楚王和鲁班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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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简介:
随着防御型法术的普及,单人用小型鼎面临尴尬的局面。它们制造起来难度不小,价格也不便宜,给弹丸附魔难度却很大,使得实用性大打折扣。
秦武王时,有自称穿越者的人,说自己可以造出能扛在肩上发射的火炮。它的弹丸足够大,可以刻画法阵。射程与威力也能满足要求。秦武王听信了他的吹嘘,让他着手去做。
样品完成后,秦武王自恃力大,亲自扛起鼎。谁知实验并未成功,巨大的冲击折断了他的大腿,当晚就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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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仿制中……)
1.周穆王见西王母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且觞且谣,游于瑶池之上,乐之忘归……及反,西王母报以丹方,曰:“自受所托,藏于吾乡。归厥东土,毋负我望。佐尔诸夏,兴尔周邦。”
——《穆天子传》
翻译:
吉日的甲子那天,天子(周穆王)拜访西王母。他拿着白色的玉圭、黑色的玉璧来求见。两人一边饮酒一边唱着歌谣,在瑶池上游玩,快乐得不想回去。……等到要回去的时候,西王母用丹药的药方作为回报,说:“自从我受人所托,它就一直存放在我这里。现在要把它还给东土,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去帮助中原诸国,让你的国家兴盛。”
*
造父得车于桃林。其车圆首而方舆,有轴五对。应乎天地之方圆,合于五德之流转。
穆王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反,造父御穆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以救乱。车声如雷霆,遽驰而下,薄徐师。徐卒震恐,师溃,乱遂平。
穆王贵其戎车。王好玉,于是谓诸卿大夫曰:“此实天下之玖玉也。”乃作《吾玖》之诗。
其车无名,时人号之曰“吾玖”。
——《秦本纪》
*
2.“诺悲尔”与“火药”
王以其不死药也,喜而归。筑台于成周,营殿其上。遍采嘉金,以作宝鼎,欲炼丹药。祭公谋父谏之,王遂不从。
鼎、殿成,王命有司作药,而令其弟亲往监之。有司遵其方,研硝、磺、炭,置大鼎中,而生火于其下。
俄而轰然大震,丹药腾起,其气冲天而上,摧梁而坏柱。殿圮,有司多死,王弟亦未免。
王深悔之,召祭公而罪己,誓不求仙矣。又使史详书其事,录天子之诺,以诫后人。其言切而其意哀。后人怜之,皆曰:“诺悲尔。”
——《周本纪》
翻译:
(周穆)王认为这就是不死药,高兴地回去了。他在成周筑起高台,在台上营造宫殿。在各地收集质量优秀的铜,用来铸造宝鼎,准备炼丹药。祭公(名叫谋父)劝谏,穆王最终没有听从。
鼎和宫殿都完成了,穆王命令官员制作丹药,又命令自己的弟弟亲自前往监管。官员遵照药方,把硝石、硫磺和木炭磨成粉末,放在大鼎里,在下面生火。
不久轰地一声,发生了巨大的震动,丹药腾空而起,气流向上直冲,摧毁了房梁和柱子。宫殿被炸塌了,很多官员死于事故,穆王的弟弟也没有幸免。
穆王非常后悔,召来祭公,怪罪自己的过错,发誓不再求仙。又让史官把这件事详细记录下来,记下天子的诺言,来警戒后人。他的言辞恳切,态度哀伤。后人怜悯他,都评价说:“诺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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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公解》仿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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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宣公三年》(楚王问鼎)仿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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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公输》仿制中……
*
后续部分待补中……
第3节 从“神圣华夏帝国”到“食谱战争”(一)
第一部分:早期国家的建立与“神圣华夏帝国”
自黄帝至颛顼,中土人类已然有了独霸天下的势头。到尧、舜之时,人类的组织已日渐完善,他们的统治覆盖了绝大部分已知的文明地区。
有人将这个时代命名为“虞”,认为这是中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国度。
不少人十分推崇那个时代,认为那时政治清明,民众安乐,是圣君贤臣的典范。
由于那时的君王被称为“帝”,因此推崇者便参考科技时代出土资料中的赞美语句,将那个圣人辈出的美好时代,称为“神圣华夏帝国”。
但也有很多人质疑这个观点。
他们发现,那时战争与暴力依旧是绝对的主题,在扩张势力的同时,政权内部也充满了斗争。禅让制并非想象中那么美好,反而可能暗藏着众多利益交换与政治阴谋。
那时,东夷、三苗等部,同样是联盟中的一员。四岳中,就有东夷的诸侯。更重要的是,这些名称代表的部族,与后世的同名者并不完全一致——五帝时代的东夷与商周时的东夷,范围就差别很大了。因此,用后世才成熟的“华夏”一词来命名,并不妥当。
他们还指出,诸帝对各地的控制十分无力,诸侯们拥有军政大权,天子能管辖的,只有自己邦国的直属领地。他的权力,也是因为自己原本就拥有的势力强于其他竞争者,而非来自帝号本身。
甚至继承制度都并不完善。四岳、十二牧等人,拥有推举、选拔继承人的权力。诸帝也需要考虑他们的意见。
因此,学者们主张实事求是,反对过誉的称呼。他们认为,“神圣华夏帝国”既不如宣传的那般神圣,也不是严格的华夏,更称不上真正的帝国。那时的诸帝,也只是天下众多邦国组成的联盟的首领。
古籍记载,神农之时,人们使用石头作为兵器;黄帝之时,人们开始使用玉器;大禹的时候,才使用青铜。在那个古老的时代,虽然出现了许多英雄人物,但强求那时的先民,能达到后世理想的标准,并不是正道。
虽然尚不清楚第一纪文献中,这个名称指的具体是何物。不过学者们认为,这种形式的组织,毕竟是尚在使用石器、玉器的时代存在的。
不如说,强行称之为“帝国”,才是对历史的不尊重。
历经诸多考证与争论,这个说法虽然一直存在,但已不是严肃的称呼了。
*
第二部分:治水与妖兽
尧的时代,发生了一场洪水。后人普遍认为,这是人类彻底掌控中土之前,面对的最后一次危机。
伯益是舜手下的一名官员,主管山林、河泽、鸟兽之类。他也是大禹治水时的副手。
洪水的原因众说纷纭,带来的严重问题却远不止洪水本身。
耕地被淹导致了饥荒。野草、野兽疯长,各种妖魔鬼怪也趁机出没,威胁人类的安全。
作为应对,禹一边指挥修筑水利,一边让另一位助手后稷指导民众耕作。
而作为管理山林鸟兽的官员,伯益也有自己的职责:一方面需要尽量消除妖兽的威胁,一方面要保障肉食的供应——治水要花费的时间不会短,长时间的重体力劳动,只吃菜是不行的。
这两个任务都很重要,却都很麻烦。直到有一天,伯益得到了某处妖兽噬人的报告,一气之下想通了这件事。
“——你能吃我,我凭什么不能吃你?”
过去,人们大多是不敢这样做的。山精野怪时常被当做神灵崇拜,民众惧其淫威,往往只能献上祭品以求苟活。面对恶神与巫师的压迫,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
不过从绝地天通的时代开始,各邦国纷纷开始着手打击邪神与它们的巫祝。人们也渐渐改变了认识。他们发现,这些神灵,也不过是强大些的生物而已。
人类的发展从未停止。洪水的泛滥与妖物的大规模出现,更是让灾民在愤恨中坚定了决心。
伯益的想法并未受到阻挠,而人类也已经拥有了实践的能力。
不少人甚至发现,以前总是令人恐惧万分的神大人,其实也挺好吃的。
不过伯益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他需要对这些生物进行系统的调查与记录,并通报各部。有了信息的整理与沟通,天下百姓都能因此得利。
这是一名首领的职责。
但这又不止是为了天下百姓:灾难中积累的经验必须传承下去。有些惨剧,发生一次就够了。
既然自己这代人遭受了灾难,就把经验总结出来,留给后人。中土文明就是这样一步步前进下去的。
这是一名中土人的职责。
治水的大军在九州奔波,伯益与他的助手们也四处考察。
比如某天,他们发现了一种被当地人称为鯈鱼的东西,虽然叫“鱼”,但它其实长得像只鸡。只要把头去掉,其他部位都可以吃。它充饥的效果是普通肉类的六倍,美味得让人忘记忧伤。
(鯈鱼,其状如鸡而赤毛……食之可以已忧。)
他们还发现过一种叫鵸鵌的东西。虽然名字很难记,但它其实长得像只鸡。只要把头去掉,其他部位都可以吃。
这东西吃起来可带劲了,让人几天都不想睡觉。
(有鸟焉,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鵸鵌,食之无卧。)
如果不是有心人认真统计,恐怕很少有人能想到,还有这么多奇怪的生物,可以食用。
后人甚至从记录中发现,他们连凤凰都调查过。按记载,凤凰其实长得也像只鸡。没人知道,他们怎么从华丽的羽毛下发现这个事实的。
很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记录凤凰的味道。
(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
就这样,记录一点点积累起来。
水患终于退去,禹与伯益等人深思熟虑后,将这些记录整理成书,命名为《山海经》,向天下传示。
伯益又将各类妖物按口味、猎取难度和药效等标准,划分等级。诸侯们也都赞成此事。以四岳为首的诸侯大会专门组织人手,负责为新发现的妖物评级,并定期进行修订工作。
数十年的水患,九州之邦国彼此合作,九州之物力取长补短,九州之人相互学习、共同劳作。即使有不情愿者,在生死攸关的灾情与天下苍生的大义面前,也无力反抗。
水患结束后,九州诸国已凝为一体。
它们的联盟依旧显得松散,它们内部依旧充满争斗,它们的语言文字都有不小的差别。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势已成。
真正的统一,只是时间和由谁来执行的问题了。
“——维禹之功,九州攸同。”
这是禹的功劳,也是他身后众多有名、无名之人的功劳。
人类的时代,终于完全到来了。
(后续待补中)
第4节 从“神圣华夏帝国”到“食谱战争”(二)
第三部分: “食谱战争”、机构的变迁与最初的法典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食者不蛊。”
治水成功后,新的问题又浮现出来。
人们早早就发现,有一些妖物同样具有智慧,其中一些甚至能幻化人形。
以往,人们需要面临的大敌太多,根本没精力注意他们。但随着人类势力的扩张,彼此如何相处,成了棘手的问题。
如何对待他们,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有人试图从第一纪的遗存资料中寻找应对方法,也没有成功。
大部分人对这些家伙并没有好感。灾难中,人们吃够了苦头。有灵智的妖物不见得就会有和人类相同的善恶观,更不见得就会亲近人类。实际上,趁火打劫才是他们最常见的选择。
当然,绝大多数人其实也不在意这些妖物的态度。
人们只关心他们好不好吃。
不过妖物与妖物之间,比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还大。其中一些与人类时有交流,甚至通婚都有发生过。
一直以来,这些都只是个人行为,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直到禹自己的婚姻。
伯益等人对此保持沉默。
尽管不少人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狐狸比其他妖怪,还是更容易接受一些。
而质疑大禹是否心向人类,只会被民众当做笑话。
不过在他去世后,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
那是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一切都在迅速发生改变。
伯益继承了首领的位置,但人人都知道,夏后氏才是如今最大的势力,这禅让制,恐怕越来越难以维持了。。
不过很多诸侯依旧或明或暗地支持他。太过强大的领袖,总会不断试图削弱诸侯们的权力,这是古往今来的定律,也是诸侯们竭力避免的事情。
他出身的东夷各邦,也更倾向于“自己人”。大禹的威望曾经将九州各部强硬地聚在一起,当他逝去后,被掩盖的古老冲突与成见,又渐渐显现出来。
只是当时的双方也没想到,矛盾的总爆发竟始于一句话。
伯益即位后,对妖物的考察与记录的更新,依旧由诸侯大会挑选的人士负责。
工作依旧还是那个工作,只是他们的目的,却很难说是否和以往一样纯粹了。
终于,在例行的大会上,向天下公布最新的妖物资料时,诸侯们发现,其中多了一条。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食者不蛊。”
谁也不知道这又是哪位尝出来的。大家只是或窃喜、或担忧、或单纯看热闹地关注起后续的事态。
夏启的反应非常强烈。
夏后氏的代表指责编纂人员影射、诋毁先帝,要求追究滥害无辜者的责任,并借机质疑诸侯大会的动机。四岳等人则反唇相讥,认为这是人类的基本权利。而编纂工作也是当年包括大禹在内的所有诸侯一致同意进行的,为的是天下万民,夏后氏无权擅加干涉。
会议不欢而散,冲突随即迅速升级。
夏后氏本身关注的方向,也不再是母族的安全问题,而是希望趁机剥夺联盟与诸侯会议的权力,让天下成为自家的天下。
反对者们也行动起来,打出保护人类权力的旗号,指责对方连吃饭的自由都要干涉。他们要求维护古老的传统和伯益的合法地位,打破夏后氏的野心。
双方都开始集结军队,准备用最后手段解决问题。
事件迅速发酵。民众的不安、君主的野心、邦国的利益、部族间的夙愿、两种制度的冲突……都纷纷牵扯进来。大变革的时代积累起来的无数矛盾终于全面爆发。至于吃不吃九尾狐,已经没人太在意了。
战争开始了。
得益于常年积累的实力,夏后氏最终取得了胜利。夏启攻杀伯益,成为了第一位真正的国王。
后人追究起因,将这场大战称为“第一次食谱战争。”
*
伯益兵败身死之后,夏启却开始对他的祭祀。归根结底,他也是大禹的故交、人类的英雄。即使只是为了安抚诸侯与伯益的部众,这些事情也是该做的。
伯益等人也终究是治水的英雄。他们尚且顾念着大禹的旧情,只在道义上进行指责,对嫂子与侄儿多少留有情面。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伯益失败后,不服的人依旧很多。强势诸侯之一的有扈氏就明确表达了不满。
有扈氏是西部的强国,与涂山氏没什么关系,和大禹、伯益等人,也没多深的交情,反而发生过冲突。
他拒绝接受夏启的统治,并直接提出了尖锐的质疑:大禹固然贤明,不会被妖物蛊惑。但带着异类血脉的夏启,真的能保证人类的利益么?
大部分人对此保持沉默,但他其实道出了一个伯益都刻意回避的问题。
长期的灾难中,人类饱受异类的侵害。敌视与不信任不是一两天形成的,当然也无法在一两天内解决。
见效果显著,有扈氏进一步质问:如今,妖物皆刻在九鼎上,录在食谱中。拥有这种母系血统的人,真的可以继承权力么?
除了战争,双方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这场战争比之前的还要激烈,有扈氏与他的追随者们成功击退了夏后氏的进攻。经过一系列的反思与重整,夏启才终于取得了胜利。
后人将二者之间的这几次战斗,统称为“第二次食谱战争”。
食谱战争的结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而引起战争的那句话,依旧被记录在书中。
即使曾经强大的狐族,也只能借助姻亲,维持自己的安全了。
而夏启自己,首先是人类的君王,之后才是大禹和涂山之女的子嗣。他很清楚这点,面对谣言依旧追随他的臣属们也很清楚这点,聪明的狐狸更清楚这点。
食谱战争是人类的食谱引发的战争。它终究是人类的战争。
——人类终究只是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
战争结束后,被戏称为“神圣华夏帝国”的时代宣告结束,中土历史进入了新的一页。
定期进行的诸侯大会被取消。现在,只有王才拥有召集诸侯会面的权力。
诸侯大会的权力也随之烟消云散,大部分机构和官员被解散。大会本身沦为象征性的荣誉场合。
唯一还保存着的,却是惹出大祸的编纂机构。
这一制度,甚至一直被后世延续下去。
另一个举措,便是制定法律,告知天下百姓。
战后,捕食妖怪成了重要的问题。各地纷纷上书,要求明确到底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甚至和他亲近的妖族,都坚持请求明确法规,免得哪天自己的族群也被馋鬼食客猎了去。
以往,各地都有自己的一套习惯。九州各处,并没有一致的规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经常说不清楚。如今,这造成了很多麻烦,也招致了百姓的不满。
当然,制定规则并不容易。
某种妖物似乎有些灵智,能不能吃?
何种外形的妖物,才不能猎杀?
可以变成人形,却保留着兽类习惯袭击人类的,该怎么算?
人形的妖怪变回原形,却被不知情者误伤的,应该如何判决?
有人对着自家的猫发情,坚持声称它是位姑娘,怎么处置?
……
夏启与他的大臣们,每天都被各种层出不穷的奇怪问题弄得焦头烂额。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整套规则被逐渐编写出来。
虽然也有人提出反对,认为“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但涉及吃饭的事情,不把情况说清楚,是真的会出事的。
所以必须把条目写清楚,还得告知天下才行。
法典的内容也很明确,就是禁止某些行为——如果按允许吃什么来写,就实在太长了。
就这样,王朝的第一部成文法律完成了。
(待续中)
第5节 前传(狐狸篇)(一)
钱程七岁的时候,住在一位远房族叔家里。
一天,钱叔叔把小钱程唤到院子里。
“你是个聪明孩子。一般人家的子弟,都是八//九岁开始读书。但我觉得,现在已经是时候送你去上学了。”钱叔叔认真地告诉他。
小钱程点了点头。
“大哥他们那一支,现在只剩下你一个男子了。”钱叔叔叹了口气:“今后,要给咱们争口气。”
“叔叔我这边也不富裕,只能给你交个学费,没法送你更值钱的礼物了。”他说着,拿出一个空本子:“其他该教你的,都已经教过了。不过还有件事,你要记好。”
“一定不要让大哥家断了香火。”他语重心长地说:“有合适的姑娘,别害羞,要多去和人家勾搭。碰到中意的,就记录下来。”
“等接触的姑娘多了,自然有机会多处些相好。这样,大哥家血脉的延续,也就更安全了。”
小钱程半懂不懂,但还是郑重地接过了本子。
他是个勤学好问的孩子,稍想了想,便询问道:“那,叔叔,你勾搭了几个姑娘啊?”
“对啊。”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你勾搭了几个姑娘啊?”
叔侄俩慌忙回头。钱程看到婶婶正站在院门口。
钱叔叔大窘,一时间手足无措。
小钱程也帮不上忙,只能在那儿傻站着。
婶婶抄起根棍子就扑了过来。
“老色鬼!今天就给我讲清楚,你背着我找了多少相好!”
“我没有!我就随口给大侄子吹吹牛的——”
钱叔叔见势不妙,掉头就跑,麻利地翻过墙头消失了。婶婶也转身从门口冲了出去。
只剩下小钱程一脸懵逼地抱着本子,不知所措。
*
钱程上学的地方,在一处离家不远的村落。再走一天的路,就是大名鼎鼎的涂山。
山下有个镇子,还有一座军营。驻扎在那里的并不是郡兵,而是长安来的中尉属下的精锐。
名义上,这支军队派来的原因,是这里意义重大,需要保证安全。至于实际原因,山上的狐狸精和长安的人精都很清楚,也保持着默契。
村落里有间学堂,教书的胡老头是只老狐狸,当年曾经跟着孟夫子学习过,家里也多有藏书。不过他和涂山的狐狸不是同族,终究不愿上山,只在这里开堂授徒。
胡老头学识渊博,慕名而来的孩子很多,也不止人类。
小钱程在学堂里倒是如鱼得水。他学业还算不错,和同龄的学生们也相处得很融洽。再加上头脑灵活,很快,就俨然成了孩子们的头领。
不久,又一名学生被领了进来。
这小姑娘叫苏白芷,听说是涂山上的狐狸,被她姐姐送来念书的。
小白芷天赋很优秀,懂得的知识也很多。但她不太喜欢经书,反而对杂学更感兴趣。不过她的学问和使用法术的水平,稳稳占据了同龄人中第一的位置。
有时,她还会说些奇怪的东西,孩子们完全听不明白。小钱程倒是能努力弄懂一些——他一直喜欢看各种乱七八糟的书,胡老头也不管他,因此有些底子。
小白芷对此还是很开心的。
他们渐渐熟识起来。
小白芷偷偷告诉他,自己的脑海里有个科技时代来的大姐姐,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她的记忆还很混乱,经常自己也弄不清。
小钱程倒是不在意。他是个对知识好奇心很强的人,不会感到胆怯,倒是觉得有趣。别的孩子,有时因为身份和知识的差距,会有意无意地疏远小白芷,他也不在乎。
其他人也不敢因此排斥他:他自己就是孩子王,平时他不去招惹别人就不错了。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数年。
不过渐渐地,小钱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遇到小白芷时,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之前他从来没注意过,不知如何形容,更别提弄清原因和控制的方法。
那段时间,他突然感到了担忧,总是隐隐害怕小白芷不再关注自己。他细想了想,自己各方面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各方面其实都比不上她。
小钱程开始努力读书。
他学的很快,渐渐成了学堂里最拔尖的学子,让胡老头很是高兴了一阵,直叹孺子可教。
然而他却隐约觉得,小白芷比自己成长快得多。
并不是知识,而是其他一些他说不清的方面。
她长大了些,也变得更漂亮了——这是小钱程刚刚意识到的概念。不过差距并非是肉体上的。
小钱程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的意料中。她总是游刃有余,而自己则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这种差距看起来还在拉大。
而且,努力一番后,小白芷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小钱程慌了。
他开始试图用其他方式引起对方注意,哪怕让她表情出现些波动都行。他故意问些奇怪的问题,或者开些尴尬的玩笑,她却只是一如既往,带着温和而平静的笑容看着他。
真好看。小钱程呆呆地想。
小白芷看着他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不对,还有正事呢。
他急忙回过神,意识到这样还是不行。
情急之下,他开始直接惹是生非,骚扰起对方来。
可惜双方战斗力差距太大。小钱程每次都被她挡回来,从没得手过。
他的好胜心被激发,觉得一定要赢过她一次。
要不然,今后在她面前,也实在太没面子了。
*
小钱程召集了自己的手下干将,讨论起来。
“现在这附近的同辈,咱们还对付不了的,只有苏白芷了。”他开门见山地说:“要是一直不能让她服气,未免太没面子。咱们得展示下自己的实力。”
众人面面相觑。
“老大,我觉得……这没啥没面子的吧。”孙大黑犹豫了下,首先回答道。
“是啊。”李二狗立即应和道:“人家是正经的涂山嫡系,那几条尾巴也不是白长的。咱们打不过她才是正常的。”
“我也觉得不行。”齐狗蛋摇头说:“老大,还是算了吧。”
“我们大家也没觉得丢面子啊?”鲁墩子来回看了看众人,耿直地指出了问题:“我看,就你自己在乎吧。”
“……”
“你们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小钱程急了,努力试图说服他们:“武王说:‘惟人万物之灵’。咱们都是人,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怕妖怪?”
“你讲大道理也不行啊。”孙大黑指出:“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实力上的差距是存在的,这一带也找不到比她更强的了。”小钱程承认道:“硬碰硬,确实打不过她。但你们也要动动脑子啊!”
众人疑惑地看着他。
“实力不足,就用策略弥补。”小钱程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想好计划了。明天我喊她出来,你们先埋伏好。等我喊……喊声‘狗蛋’,弟兄们就一起冲出来,至少吓唬她一下。”
“埋伏的地点我也算好了。”他向大家比划起来:“这几个地方既能藏住人,距离也够近。你们按我的计划来,就没问题了。”
众人恍然大悟。
“老大神机妙算!”
“老大英明!”
第二天。
“咱们一起出去玩玩吧。”小钱程对小白芷说。
“好啊。还有谁?”出乎意料,小白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咱俩。”小钱程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
小白芷微微红了下脸,点了点头。
小钱程原本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没想到她直接答应了,一时有些愣神。
小白芷看着他的神情,又笑了起来。
“不用紧张,也不用害羞。”她拍了拍小钱程,鼓励道:“走吧。”
紧张倒是真紧张,但我害羞什么啊?
或者说,打架为什么要害羞啊?
小钱程完全没搞懂她什么意思,只好带着疑惑出发了。
他们走了一段,来到孙大黑等人躲着的地方。
小白芷的脚步突然顿了一瞬。
她的头顶,一对狐耳显现出来,轻轻动了动。表情也冷了下来。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
小钱程走在前面,没有察觉。
又走了几步,他瞥了眼四周,大声喊:“狗——”
小白芷挥动手臂,几串冰柱瞬间掠过,飞向周围三处草丛,深深扎进泥土里。
小钱程的伏兵们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抱头鼠窜而去。
他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小白芷上前,拍了拍他。
“你刚才在喊什么呢?”她婉转而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小钱程机械地背起书来。
“好了,别背了。”小白芷不在意地打断了他,轻声道:“现在碍事的家伙都赶走了,我们继续去玩吧。”
小钱程哪还有玩的心情。他现在也想逃跑。
“呃,我看还是……”他转过头,吞吞吐吐地挤出几个字。
小白芷妩媚地笑了笑,眼眸里显出狭窄的竖瞳,轻轻拉住了他。
小钱程额前冒出一滴冷汗。
“哦,好,好——”
*
第34节 前传(二)
小钱程时常觉得有些憋屈。
这天,他的同学赵小花向他请教法术的知识。
小钱程想起之前叔叔的话,便欣然应允。两人来到演练场,启动防御法阵,开始练习。
但没多久,小白芷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她声称小钱程自己的法术水平都不行,如何能教好别人。还告诉赵小花,自己会辅导她,让她今后有问题直接来找自己就行。
小钱程不服气,她以比试为借口,又把他打了一顿。
这回她下手还不轻,小钱程叫苦连天,不知哪里又惹到她了。
他愤愤不平地来到旁边的空地,召集了正在那里练习的小伙伴们。
“我胸中有郁气难消,不吐不快。”他环顾众人。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对手,说实话,我也没什么信心。”他指了指演练场。
众人知道刚才进去的是谁,明白他的意思,多少有些泄气。
“不过我在想。”他话锋一转:“当年我们的先祖,与那些妖兽相比,并非拥有最强的个体力量。但他们没有认命,依旧胼手胝足、披荆斩棘,建立了伟业。”
“如今我们面对的也是同样的情况。如果就此认输,岂不是愧对先人?”
“她与我们相比也不过如此。难道有谁就是天生的贵种么?”小钱程仗剑厉声喝道。
小伙伴们激动起来。
大家纷纷鼓噪,给自己壮胆。有人还拿着练习用的武器,挥舞起来。
小钱程带头走向演练场大门。
还没走几步,门自己开了。
小白芷探出头。她拨了下略显散乱的长发,扫视了众人一眼。
“你又想干什么?”她盯着小钱程,问道。
一股磅礴的魔力从场内涌出,醒目的尾巴在她身后浮动,法术引发的森寒气息尚未散尽,随着大门的打开席卷而来。
小钱程打了个哆嗦。
他急忙回头想让众人支援,但小伙伴们纷纷左顾右盼,刚才的气势也不知哪里去了。
“我——我们练剑呢!”他急中生智地拍了拍剑。
“没错没错,我们在练习。”
“钱哥说得对!”
众人急忙应和。
小白芷狐疑地看了看他。
“练剑喊这么大声音干嘛,把不知情的人都惊吓了。”她抱怨道。
“不喊了,不喊了……”
门重新关上,小钱程长长舒了口气。
众人纷纷散去,他也回到住处,取出了叔叔给的本子。
他先记下了赵小花。想了想,又把小白芷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彼可娶而妻之。”
小钱程煞有介事地嘀咕道。
“不对,我想什么呢。”他随即才反应过来。
他想了半天,也总结不出她到底哪里打动了自己。
“她是对我有意思么……”他思索起来。
不过小钱程是个很聪明也很理智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往往不靠谱。
他也明白,这种心情不太合理——毕竟她刚把自己揍了一顿。
他再去努力反思自己写下小白芷名字时的思路,却迟迟想不出来。无论怎么推断,也找不出确切的理由。
非但没想清楚,反而让心绪混乱起来。
“我当时在想什么……”他有些头痛:“这是被打出毛病了,还是中了狐族的妖术了……”
最终他也没想明白,只得不了了之了。
*
小钱程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小白芷。他们依旧经常“切磋”,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方的差距越拉越大。
小白芷有三条尾巴的时候,他想方设法还能应付一阵。等她现出第五条尾巴,小钱程连跑都跑不掉了。
他不断努力,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学习各类知识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同龄人中最好的学生。
但他依旧有些难以释怀。
他决定找个机会,展示下自己某个方面的绝对优势,免得在她面前总是心虚、抬不了头。
说直白点,就是找事。
第二天,胡老头带着学生们在村外练习射箭。
小钱程技术优秀,提前完成了要求。他离开场地后转了个弯,鬼鬼祟祟地潜入了学堂。
小白芷估计很快也会结束,所以他动作得尽快。
她的书装在一个木匣子里,用法术封住了。不过这难不倒小钱程。
打起来的时候他不是小白芷的对手,但对付这种小法术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三下五除二地解开法术,打开了匣子。
里面有几本经典,还有一个小册子,似乎是她的记事本。
小钱程想了想自己的完整计划,果断抽出一本典籍,然后麻利地盖上匣子,恢复了法术,迅速溜走了。
第二天,小白芷才发现一本书不见了。
很快她便发现,书已经跑到了小钱程手里。
她看了看原封不动的日记本,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合上了书匣。
“你偷我的书干什么?”她来到小钱程身边,质问道。
“你说,这书值钱的地方,是纸张还是里面的内容啊?”小钱程合上那本书,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当然是内容了。”小白芷奇怪地回答:“你问这干什么?”
“你看,你也知道。”小钱程胸有成竹地说:“当年孔子说‘其义则丘窃取之矣’,他所窃取的就是书中的义理。而我这些年一直在读书,这本书的内容算是已经掌握了。从你那窃取来的,只是几张纸而已。”
“孔子窃取了更值钱的部分,不会受到指责。我只不过窃本书,又何必指责我呢?”他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小白芷微微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小钱程得意地看着她。
小白芷摆动尾巴,用法术把他拉到半空,吊起来打。
后来,胡老头听说此事,气得吹胡子瞪眼。
“先师孟夫子如果知道,后世有人如此故意曲解先贤,能被你们气死!”
他抄起戒尺,把小钱程又抽了一顿。
第35节 前传(三)
“涂山要举办节日庆典,你也随我来吧。”小白芷邀请道。
“好啊。”小钱程随口说:“要准备什么?”
“不用。”小白芷回答:“就是去玩玩的。”
小钱程点点头。
“到时候应该会有不少同族来拜访,记得和她们礼貌打招呼。”小白芷叮嘱道。
“放心,这个肯定没问题。”小钱程拍了拍胸口:“学了这些年,怎么可能以礼待人都不会。”
“不过,她们和你的关系,我并不了解。”他想了想,又问道:“我该如何称呼她们?还是和你一样?”
“什么叫和我一样,难道我喊什么你也喊什么?”小白芷的脸有些泛红:“你在想什么啊。”
小钱程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怎么了?咱俩不算同辈么?当然一样的辈分一样的称呼了。”他问:“有问题么?”
小白芷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小钱程一头雾水。
“不用太在意具体称呼了。”小白芷见状,又考虑了下,说:“那里的情况和人类不太相同。你见到其他女性,除非我特别提醒,其他的喊姐姐就好。”
“都喊姐姐?”小钱程疑惑道。
“对。”小白芷笑着说:“外表年轻一些的,你可以叫她小姐姐。”
小钱程敷衍地答应了。
但他心中不以为然。
他总觉得小白芷在逗自己玩。
——不知从何时起,时不时地戏弄自己,已经成了她的爱好。
但他又不傻。这种事情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别的不说,如果他管胡老头叫“小哥哥”,对方一定会气得再把自己抽一顿。
“这次要听我的,可别乱说。”小白芷看了看他,又重复道。
小钱程的心思经常瞒不过她,让他觉得这家伙的智慧可能远超自己,总有种无力的感觉。
不过时间长了,他也适应了,知道该怎么应对。
小钱程沉吟着点了点头。
她既然这么严肃地说,估计确实有一定道理。小钱程现在有些犯晕,不知该不该听从。
好在他也不傻,很快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折中方案。
几天后。
小白芷带着他,来到了平日里只是远眺而从未登临过的涂山。
小钱程一路上都在好奇地四处观望。
这时,一个盛装打扮的青年女子从路边迎了过来。
“白芷!”她远远招呼道。
“紫蕙姐!”小白芷欢呼着冲了过去,扑进她怀里。
小钱程郑重其事地走上前,那两人却完全没注意他。
她们紧紧抱在一起,发出银铃般的嬉笑声,连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来,彼此交缠。那女子还用脸颊,亲昵地蹭着小白芷的脑袋。
小钱程咧了咧嘴,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也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奇怪礼节。
——不过他如果和孙大黑、李二狗他们也这样打招呼,非得被人当神经病不可。
又等了一会儿,那俩狐狸总算想起他来了。
“这是我的同学钱程。”小白芷介绍道。
青年女子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小白芷慌张地撇开视线。
小钱程趋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晚生见过老姐姐。”他彬彬有礼地说。
——那个小姐姐的叫法太轻佻了。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的,既符合白芷要求的姐姐的称呼、又能表示对年长者的尊重,可谓一举两得。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小钱程不用抬头,都能察觉到气氛不对。
果然在耍我。他心想。估计她能怎么称呼和我能怎么称呼,并不是一回事。
不过小钱程是个聪明的人,早就准备好了预案。
既然对姐姐的称呼不满,就再提高一些。
“啊,恕晚生眼拙,竟然认错人了。”他抬头瞄了眼对方,诚惶诚恐地说:“在阿姨面前唐突了,实在抱歉。”
“……”
他还是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奇怪地抬起头。
小白芷捂着脸,看不清表情。
而他问候的对象,嘴角正微微抽搐,带着古怪的表情注视着他。
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小钱程的思绪飞速运转起来。
他突然想起,涂山的渊源。那是远至大禹时代的故事。
这已经不是辈分的问题了吧!小钱程在心里哀嚎起来。
他彻底慌了神。
“老——老前辈!”“老祖宗!!”
……
傍晚。
小钱程哭丧着脸,趴在客方的床上。小白芷坐在旁边。
“想笑就笑,别憋着了。”
小白芷用袖子掩住嘴,大笑起来。
“我可是第一次看见姐姐露出那种表情。”小白芷忍俊不禁道:“你也是够厉害的。”
“我也不想——”小钱程解释道。
“那你为何不听我的?”小白芷反问:“现在怎么样,和姐姐‘玩’的开心么?”
“一点不开心!快开花了!”
小钱程没好气地答完,又揉了揉还有些发痛的屁股。
小白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敛起笑容,看着还在郁闷的小钱程。
“今后我不会再骗你玩了。”她认真地说:“不过作为回报,你要永远信任我。你愿意么?”
小钱程将信将疑地回头看了看她。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他谨慎地回答。
小白芷和他对视了片刻。
“也是。”她移开视线,吁了口气,沉静地注视着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她随即便露出狡猾地笑容。
“小心也是对的。”她调笑着拍了拍小钱程的脑袋:“记住,钱程,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呦~~”
然而小钱程只是哂笑了一声。
他一下就发现了问题。
“你看,刚刚才保证完,就说这种话。”
他陈述完,便反问道:“不过,既然说出这种话,应该是希望我相信吧。那么你说,你自己是漂亮还是丑呢?”
小白芷的笑容僵了一下。
小钱程微微摇头,露出得意地神情。
小白芷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啊♂——”
客房里传来了响亮地惨叫声。
第36节 前传(四)
小钱程在山上待了好几天。
能走路之后,小白芷就带着他到处闲逛。
这天,他们来到一座庙宇前。
这里显得有些冷清。偌大的殿堂里,只有寥寥几人。中央位置摆放着贡品,祭祀一位人首蛇身的女神。
小钱程好奇地环顾四周,小白芷在给他介绍。
“——当年颛顼绝地天通之后,人类的声威达到了顶峰。颛顼的军队以龙为旗帜,在各地道路上往来调动。天地间没有哪个势力能阻挡他们。”
“后来他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女人在道路上必须向男人避让。不过传闻说,有个蛇身的女子在路上拦住了他的军队。军队返回之后,这规矩就不再提了。”
“再之后,我们就逐渐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钱程很理解这个故事。他和小伙伴们被小白芷堵路的时候,估计也是这种感觉。
“上古圣君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啊。”他感慨道:“做事之前应该先提高自己,做事时则要依循规律。否则,圣贤也会遭遇困厄。你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故事吧。”
小白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这就是个哥哥欺负妹妹,被老妈教训了的故事。”
“哎???”
*
小钱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与她相关的故事,还有一个是商周之际的吧。”他看了看神像,说:“那也是在民间很流行的题材。”
“那些通俗故事里,扭曲了很多东西。”小白芷摇摇头:“实际情况并不是盛传的那样。”
“也是。”小钱程想了想,肯定道:“王朝的兴亡,哪有这么简单。”
“而且,不对劲的地方也太多了。起码,纣王的王后肯定不姓姜。”他笑着说。
“你应该称他为帝辛。”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小钱程讶然回过头,看见一个美貌女子倚在窗边。她穿着古朴的袍服,正审视着自己。
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显得妩媚却又雍容。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让他都没注意到。
小白芷睁大眼睛看着陌生女子,刚想说什么,对方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于是也沉默下来。
“你还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女子将视线转回钱程这里,询问道。
小钱程疑惑地看了看她们。
不过他说的这些,并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他自己也不怎么在意。
“姜是西羌的大姓,和殷商是死敌,和周王室则历代都有联姻。这个说法,应该是后人附会的。”他陈述起来。
“有史可考的殷商王族,从上甲到武庚,历代的名号都有迹可循。王与王后都是用天干命名的。”
“商亡之后,这种习惯依然还在。”他继续道:“谥号的使用并没有很快普及开,宋国有宋丁公,齐国也有齐丁公、乙公。这些并不是标准的谥号,而更像是以前的命名法和新系统的过渡产物。”
“也就是说,事实上,反而是那个妲己,才更可能是——重要人物。”他迟疑了片刻,谨慎地说。
那女子瞥了眼小白芷。“她向你讲过那时的故事?”她淡淡地问。
“没有。”小钱程急忙否定道:“这些都是史书里就能看出来的。这方面,哪需要她来教我。”
说着,他得意地看了看小白芷。
那女子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想的人。”
“一直有人在思考记录中的问题。”小钱程不以为然:“我是读书人,弄清书里记载的真相,原本就是本职工作。”
她笑了笑,拍了拍小钱程的脑袋,便离开了。
临行前,她回头向小白芷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小钱程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在打哑谜。他挠了挠脑袋,困惑地思索了一会儿。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虽然很多事实已经不易考证,但故事中也有一些真实的东西。
各方史料都有纣王荒废祭祀、不敬神灵的记录。比照起来看,这一点应该确有其事。
这样说来,民间传说里他冒犯神灵的故事,应该也是有依据的。
按照那个传说,因为得罪了神灵,女神派出一只狐狸诱惑他。
小钱程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稍作思考,便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机会。
——我如果也搞点事,她会不会派狐狸来诱惑我?
小钱程看着神像,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晚上。
这里很清净,没什么守卫。小钱程轻松地躲开了他人的视线,潜入了殿内。
他打量了下四周,寻找适合下手的对象。
他不敢动太贵重的东西,四下找寻了一番,发现了一个装米的小缸。
他听说有些狐狸的亲族,似乎与稻米有些渊源。那些米应该就是她们送来的。
小钱程眼睛一亮。
他拿出布袋,把缸里的米全都装走了。
溜回客房,小钱程便等待起来。
半夜,一阵脚步声惊动了半睡半醒的小钱程。
他站起身,看见小白芷推开了房门。门外,似乎还跟着不少人。
“怎么来了这么多?”小钱程大惑不解:“不至于吧……”
他急忙走到小白芷面前。
“你是来勾引我的么?”他看了看外面,小声询问道:“是不是哪儿搞错了?你一个就行……”
小白芷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一股力量从背后传来,把小钱程拽了出去。他抬起头,看见前两天那位姐姐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小钱程吓得一哆嗦。
“是你把米缸都给偷空了?”她问道。
“姐姐我错了——”小钱程急忙开始道歉。
“现在喊也没用了。”她一把抓住小钱程:“今天我们就是奉命来教训熊孩子的!”
“……”
天亮了。
惨叫声已经停了下来。
附近的客人们传言说这里闹了鬼,早早逃开了。
小白芷看着眼前的小钱程,扶了扶额头。
“这回应该能记住教训了吧?”
“我的过错我自己会承担。”小钱程说完,一脸悲壮地感慨道:“呜呼!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神啊!”
说罢,他扭动了几下,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我说,你们怎么都喜欢把人吊着打啊??”
他看了看视野中上下颠倒的小白芷,如是抱怨道。
第37节 前传(五)
孩子们渐渐长大,需要有正式的学名。
不过有些孩子的父母实在不会起名字,自己也没什么信心。胡老头正好准备外出,就让小钱程去帮其他同学想想。
众人围着他正在闲聊,李二狗首先找到了他。
“老大,能不能帮我想个那种……看起来就有学问的名字?”
他迟疑着提出了请求。
“这简单。”小钱程不假思索地说:“就叫‘李仲尨’吧。”
他顺手写了下来。
“尨”念茫,就是狗的意思。
李二……李仲尨十分开心。
他感谢了小钱程一阵,乐呵呵地离开了。
不多时,赵小花也扭捏地走了过来,请小钱程帮忙。
小钱程立刻集中了精神。
人群中,小白芷也集中了精神,挤了过来。
小钱程没在意她,自顾自地思索起来。
他抬头向外看去,现在正是春意盎然之时。屋檐外,有燕子正上下翻飞鸣叫。
小钱程即物起兴,有了主意。
“当初有娀氏二女居高台上,见燕子飞舞啼鸣,于是唱到‘燕燕往飞’,这是北方音乐的开始。”
“我觉得你嗓音优美,现在这场景也正好应合。”他笑着说道:“我看,你就叫赵飞燕吧。”
赵小花红着脸,还没答话,小白芷冲了出来。
“你乱起什么名字呢!”她指责道。
“哪乱起了?”小钱程突然被她横插一杠,也不高兴了:“这是殷商起源的传说,那燕子所留之卵,就对应着之后‘玄鸟生商’的故事。这明明是有德之象,怎么叫乱来?”
眼见他俩又吵起来,其他孩子立刻一哄而散。
小白芷环顾四周,深吸了口气。
“既然你知道北音,那么南音也该了解吧?”她问道。
“那是大禹治水未归,涂山氏等候他时所作的。”他回答:“歌词也很简单。就是等人。”
“是啊,等人……”小白芷点了点头,视线一时有些迷离。
小钱程不解地瞥了她一眼。
“狐狸等人……”他嘀咕道。
“狐狸当然会等人。”小白芷冲他笑了笑。
小钱程似懂非懂地皱起眉头,努力试图理解。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本能地担心这只是错觉。
“打哑谜我一直跟不上你。”末了,他放弃般地吐了口气,直接解释道:“但这次我就是觉得她声音好听,一时起意……”
小白芷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起意?什么意?”她不悦地质问。
“???”
小钱程彻底懵了。
“我的声音比不上她么?”
“这……不,也不是……”
“你觉得,我和她谁更的声音好听?”
“你好听!你好听!”
*
傍晚。
村外小河边,小钱程在桥头徘徊。
小白芷和姐姐躲在不远处的林中。
“这样不好吧……”小白芷还是有些疑虑:“太俗套了,也不安全。”
“你还是很关心他啊。”姐姐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俗套并不重要,原本就是想看他如何应对的。”她主动解释道:“今天,姐姐就帮你把把关,看看这小子到底行不行。”
说罢,她集中精力,开始释放法术。
姐姐是正牌的天狐。这条河很小,她也已经做好准备,稍作手脚,便让河水上涨起来。
不多时,小钱程发现了变化。
他摇头笑了笑,似乎早有准备。
他取出一支哨子,吹了几声。不一会儿,他的小伙伴们便扛着工具赶了过来。
小钱程观察了片刻,指了指旁边。
河岸边,有一块洼地。小钱程带着众人在桥上游挖了起来。
河岸被掏了个洞,水流进入了洼地。他看了看流向,在洼地另一端也捣鼓了几下。
最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告别了小伙伴们,信心满满地回到桥头。
河水还在上涨,但随即涌入了宽阔的洼地。积水则从下游方向漫出,并没有受到阻碍。
而他站的地方,在小桥的石墩后。这里很结实,即使被分叉处的水流冲刷,也毫无问题。
林中,姐姐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没看出来,小丫头还挺有眼光的。”她转过头,冲小白芷挤了挤眼睛:“你的小男朋友挺机灵。会动脑筋,也能领导人。难怪之前那位前辈也赞赏过他……姐姐我很满意。”
“我看他刚才指挥那些孩子挖土时,已经隐约有些曾外祖的风貌了。”她沉思了下,夸奖道。
“别乱夸他。”小白芷急忙说:“我对他太了解了,他哪有那本事。”
“啧啧,已经默认是自家人了啊。”姐姐坏笑了下。
“姐姐!”小白芷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好了,”姐姐摸了摸她的脑袋:“快点行动,尽快把事情挑明,把他勾过来吧。”
“你可是狐族的姑娘。”她调笑道:“姐妹们看中的男子,哪个不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主动贴过来。如果把他搞丢了,你会被大家笑话的。”
“我觉得现在年纪还太小……”小白芷略有些迟疑。
“哪里小了。”姐姐不以为然:“姐姐看人很准。这小子今后,不会留在村里碌碌无为的。不趁早把关系确定,等他接触的女子多了,你从小就认识他的优势,甚至可能变成劣势。”
“男人们多多少少都喜欢沾花惹草。”她断言:“以他的条件,等他自己成熟起来,有了意识,恐怕很容易就勾搭上别的女人了。”
小白芷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个……应该不会的。”她确定地说。
“???”
一向胸有成竹的姐姐也愣了下。
她思索了片刻,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惊讶地看着小白芷。
“没想到,你也很有办法啊。”她惊喜地说。
“呃,不——”
“没问题,为了真爱,用些手段也是可以的!”姐姐高兴地冲她眨了眨眼:“现在也别耽搁了,快去和他见面吧!”
“……”
两人正说着,河岸那边又出现了情况。
一个农夫慌乱地跑了过来。
他看着溢满水的洼地,又瞅了瞅河岸上的豁口,瞬间明白了情况。
“哪个龟孙子把老子的田给淹了!!”农夫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
小钱程大惊失色,转身就跑。
农夫扛着锄头,气势汹汹地在周围巡查,一边大声叫嚷,一边来回奔走。
小钱程缩进了桥底下,吓得不敢出来。
“刚才还很帅气,差点让姐姐我都心动了。哈哈——”姐姐忍不住,指着他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也不看看是谁出的馊主意。”小白芷翻了个白眼。
她总觉得姐姐太不靠谱。
“这丫头,又开始维护他了——”姐姐说着,又要去拍打她。
谁知她光顾玩笑,一时疏忽,对魔力的控制也松懈了下来。
巨大的水流从上游汹涌而下。
小钱程正探头探脑地向岸上窥视,看农夫走了没。
等他注意到异常,已经跑不掉了。
两只狐狸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水席卷而过。
小钱程打着圈被水冲走了。
“快,快救人啊——”
第38节 前传(六)
众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按这年头的习惯,他们中最小的也已经十三四岁,不算是小孩子了。
家里最有钱的孙大黑取来了酒,众人有学有样地尝了起来。
他们很快聊起了天。
孙大黑说,等过段时间,他到了十五岁,就要正式结婚了。
他现在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大黑哥,你是咋认识嫂子的啊?怎么这么快?”鲁墩子好奇地问。
“之前就认识了,今年春社的时候下定决心的。”孙大黑也不隐瞒,直接回答道。
“具体怎么说的?”钱程追问道:“给我参考参考。”
“这有什么好参考的。”孙大黑挠了挠头:“我就直接说,‘小翠,我要和你困觉!’”
“……呃,”小钱程愣了下:“然后呢?”
“然后她说‘好啊’,这事就成了。”孙大黑理所当然地说。
“那然后……”
“哪还有什么然后。”孙大黑有些无语:“正好是春社的日子,我们就跑桑林里去了。你不会连后面的细节也要问吧——”
“……”
每年春天,这里都会举行祭祀地神的典礼。这一天,看上眼的人,都会去桑林中幽会。
那片林子里,不知有多少野合的男女。即使有人私奔,官府也不加禁止。
社祭时举办的聚会,被称为“社会”。
钱程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说:“太……太社会了。”
“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齐狗蛋劝道:“钱哥,我看,你把这事想得太复杂了。”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动人家……”钱程迟疑道。
“我也快结婚了,哪有这么麻烦。”齐狗蛋摆摆手,不怎么在意。
“哎,看不出来啊。”孙大黑笑嘻嘻地说:“你小子一直没声没响的,怎么突然放出这消息?”
“也有些日子了,我还没向外说。”齐狗蛋回答:“其实我倒是不太急,是阿珍比较急。”
“咱隔壁村的阿珍?”鲁墩子问:“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啊?”
“也是社日的时候。”齐狗蛋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去桑林相会。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事,兴奋的过了头。”
“后来阿珍对我说,她当时看我很痴迷。正好她自己对我也有意思,就问,‘小齐,你是想让俺怀孕吗?’”
“那你……”钱程愣了愣神。
“我就直接说,‘是啊。’”齐狗蛋继续道。
“你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意思就很明白了。之后,我们就把事情说定了。”
“就……就这么简单?”钱程目瞪口呆。
“还要怎么复杂啊,村里人没这么多讲究的。”齐狗蛋笑道:“再说阿珍就是个村姑,又不识字。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也不懂啊。”
钱程想了想,觉得确实也有道理。
“你呢,钱哥?”齐狗蛋问道:“你那边如何了?”
“我按你们告诉我的话,去找白芷试了。”他又犹豫了下:“我直接问她,咱们结婚生孩子好不好啊?”
“她怎么回答的?”孙大黑问。
“她把我抽一边去了。”钱程如实回答。
“呃……”
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后来她又对我说,我还太小了。她认为现在还太早。”钱程回答。
朋友们相互看了看,纷纷皱起眉头。
“这可不太对劲了……”李二狗——现在叫李仲尨,沉吟了一下。
他如今在县里当差,在众人中算是过的比较好的,见识也广一些。
“你都快十四了。想谈婚论嫁,晚一点也行。但现在这个年纪,肯定不能说‘太小’。”他确信地回答。
“正式结婚都要登记,档案记录就在县里。我亲眼见过,不会记错的。”他抿了一口酒,补充道:“如果只是确定下关系的话,你这年龄就更不算早了。”
“说起来,你自己现在如何了?找到媳妇了么?”孙大黑插嘴道。
“我又不急。我还有正事呢,反正爹妈已经帮我物色好了。”李二狗并不在意。
“墩子呢?”孙大黑又问。
“我还想玩几年呢,这么早成家干嘛。”对方笑着回答:“有我哥在,我干什么,家里也不管的。有这机会,当然要多风流一阵子。”
“你看,就剩你了。”孙大黑转头对钱程说。
“他也有看中了的姑娘吧。”齐狗蛋瞅了瞅钱程。
“现在问题不就是人家不答应他么。”孙大黑指出。
“我还是觉得有蹊跷。”李二狗谨慎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小声说:“喂,你们说,那狐狸不会是故意钓着他的吧。”
众人沉默了片刻。孙大黑和鲁墩子对视了一眼,齐狗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们多少都知道钱程这边的情况。
“别这么说。”孙大黑打起了圆场:“人家要只是害羞呢?”
“不过我现在也觉得不对了。”鲁墩子想了想:“上次春社是我和他一起去的,结果白芷拦住了我们,死活不让钱程去桑林。有大姐姐来找他玩,还被她吓跑了。”
“如果真是好上了,不会拒绝他的吧。”齐狗蛋推测道:“你看,阿珍也就这个年纪,都主动和我谈生孩子的问题了……”
“你丫别显摆了行不行!”李二狗都看不下去了。
“我这说实话呢。”齐狗蛋不满地说:“钱哥现在这个情况,问题还不够明显么?”
“哎,要我说,不答应就算了吧。”鲁墩子无所谓地说:“现在想想,他还会愁找不到对象?这天下女子何其多,怕什么啊。”
“可别觉得‘她对我有意思’,就一直盯在那里了。”李二狗提醒道:“这些我还是明白的,毕竟也见过几个被错觉坑惨了的家伙了。”
“墩子说的也有道理。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孙大黑思量了片刻,也劝道:“你比咱哥几个强多了,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大丈夫立下功名,有的是美人姬妾,担心什么呢?”
“大黑哥说得对。男子汉一生,图的不就是这几样么。不能浪费了你的才华啊——”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
宴席结束时,已经天黑,钱程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晌,伸手打开书橱,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
那是叔叔当年送给他的。
这本子其实没怎么用过,只在开头写了一点。
钱程借着月光看了起来。
那些名字基本都是当初乱写的。那个涂黑了的地方,原本甚至是个男性的名字——那是邻村的张阿福,他刚来学堂时,小钱程把他当成女生了。
除此之外,都是些附近的村姑和女同学。倒数第二的位置,还能看到赵小花的名字。
最后一个是苏白芷。之后就没有新的记录了。
旁边用小字写了些备注。
一开始,小钱程总是疑惑,她到底哪里打动了自己。
现在钱程觉得,这姑娘好像哪里都有些打动自己。
只是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最后的结果,让他也疑虑起来。
他回想了下朋友们的话,心里不甘起来。
“耽搁这么久,亏大了啊。”钱程嘀咕道。
“我也想要功成名就,想要好多美人姬妾啊……”他感慨地想。
——小钱程当年,也曾有过一个后宫的梦想。
而且孙大黑他们的话,听起来也都挺有道理。
他咬咬牙,抓起笔,想把最下面的名字圈掉。但几番迟疑,也不知该不该下笔。
钱程失神地戳弄着砚台,陷入沉思。
他弄不清对方是什么意思。李二狗倒是给他讲过,之前在县里见过的案例。大概是说一名妇人勾引男子,骗取他们的钱财。
不过他自己又没什么好骗的。他视线下意识地投向砚台。
——钱程家里一直有些拮据,这砚台还是小白芷当年送给他的。
他叹了口气,抬起视线,又看到了书柜。
——书柜也是小白芷强塞给他的,理由是他这里太寒酸了。
柜子上,有不少书。
——那是小白芷给的钱买的,她说是为了防止小钱程再跑出去窃书。
一滴冷汗从钱程额前流了下来。
“该不会我才是那个吃软饭的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屋子的门发出嘎吱声。
钱程左手手指勾开抽屉,右手将本子掷了过去。左手手掌略微挡了一下,让本子滑入,随即翻掌将抽屉弹了回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等房门打开,他已正襟危坐,桌上只剩几张纸了。
“下午来找你,你不在。”白芷推门而入。
钱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开门锁的。不过这种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这姑娘一直不见外得过了头。
“——你在干什么呢。”她看了眼正在发愣的钱程。
“啊,我随手写点东西。”钱程急忙说。
白芷看了看乌黑的室内,又瞅了眼窗外的月亮。
“这个时间,灯都不点,写东西?”
“呃,这是意境,意境……”钱程解释道。
白芷狐疑地打量着他。漆黑的屋里,那双泛着青绿色幽光的眼睛十分醒目。
“你和孙大黑他们干什么去了?”
“就朋友聚会啊……”钱程弱弱地说。
他总觉得自己的应对,有种熟悉的感觉。
仔细想了想——这不就是当初叔叔应付婶婶时的情况么??
钱程大惊。
他依稀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不会吧!”他暗暗哀嚎道:“我的美人姬妾啊——”
“又发什么呆?我看你一定是心里有鬼吧!”
“没,没有!”
第39节 前传(七)
附近的山里,有些野生的妖怪出没。
大部分时候,双方基本相安无事。但有一回,村里连续发生了家禽失窃的事件。
“这是妖怪干的。”钱程检查完现场留下的魔力痕迹,总结道:“估计是野生的狐妖。”
“你确定?”亭长问。
“确定。”钱程肯定地说。
“我们对付的了么?”对方继续询问:“不行的话,我就去县里要求支援。”
“没问题,只是个小妖怪。”钱程回答:“村里的人就够了,我也会跟着一起去。另外再喊人帮下忙……”
亭长点了点头。
次日。
山林中,一个竖着狐耳的小女孩正在奔跑。
突然,她感觉到了异样,倏地停了下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一名少女正慵懒地倚着自己的尾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小女孩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兽类的直觉让她感到了危险。她瞪大眼睛,心虚地退了半步,又急忙龇牙咧嘴地怒视回去。
“原来是只野生狐狸啊。”少女坐直身,打量了她片刻:“山下人类村子里的鸡,都是你偷的?”
“是小狐干的!”小女孩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她瞥了瞥对方,一瞬间又失去了自信,在少女的目光下瑟缩起来。
“呜——你……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抓贼了。”少女回答。
小女孩显然不甘心就这样被逮住。她运起魔力,向对方发动攻击,试图趁机溜走。
然而少女轻易地化解了那几道法术,还升起冰墙,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欺负人!”小女孩几次都未能逃脱,委屈地喊道:“小狐认出你了,你是涂山的狐狸!”
“那又如何?”少女笑道。
“小狐听其他妖怪议论过,你们之所以过得好,只是依仗着天赋更出色而已。”小女孩强作勇敢状,大声说:“把你最厉害的天赋绝招都用出来吧,小狐是不会怕你的!”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那些嫉妒我们的家伙完全理解错了。”她轻声说:“我们过得好,可不是只靠天赋。”
“甚至,我们最厉害的招数,也不是法术。”她想了想,继续道。
小女孩一脸不解。“那……那你们的绝招——”
“召唤恐怖直立猿~~”少女笑着说了句她完全没听懂的话。
小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少女便拍了拍手。一股魔力波动远远传了出去。
后方传来脚步声,数十名拿着刀剑猎弓的人闻讯赶来。他们气喘吁吁地穿过树林,渐渐逼近,从各处围拢过来。
小女孩吓得毛都竖了起来,急忙转身想逃。又有个人突然冒了出来,堵在了她前方。
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她刚才消耗了太多魔力,已经无力发动有效的袭击,连迅速逃跑都有些吃力。只能连滚带爬地退后几步,警惕地注视着对方。
“白芷,”钱程好奇地瞅了瞅小女孩,随即和少女打起招呼:“这就是小偷么?”
白芷点点头。
“哎,可把我累死了。”他擦了擦额头,又看了看小女孩:“好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小女孩警惕地注视着他,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你要做什么?”
“这看你了。”钱程回答:“按惯例,面对侵害人类的妖怪,我们都会给它们选择的自由。”
“选择?”她疑惑地问:“选择什么?”
“选择用什么方式对待。”钱程:“要么就按照人类的法律,给出赔偿,接受处罚。你只是偷吃家禽,我们也不会太为难你。”
“对了,还得把名字、样貌、活动范围和使用的法术种类登记下。”他补充道:“县里会给你登记户籍,今后,你也算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了,要遵守人类的规则。”
“小狐不想被人类束缚!”她倔强地说:“小狐不会屈从于你的!”
“也行,我无所谓。”钱程并不在意:“人类的方式不能接受,我们就按自然法则来解决问题吧。”
“自然法则?”
“对。”钱程回答:“无非是弱肉强食而已,反而更简单了。”
“我记得,又快到了修订食材评级和补纂《山海经》的时候。”他沉吟了下,饶有兴趣地扫视小女孩:“是进户籍簿,还是进《山海经》,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四周,村民们又接近了些。
“呜——”
小女孩意识到情况不妙。她发出一声悲鸣,蜷缩成一团。
——这《山海经》的威名,竟恐怖如斯。钱程心里默默感慨道。
“现在给出你的选择吧。”钱程趁势说道:“对了,如果你愿意接受第一种处置方式,我们可以给你一个用正常途径得到食物的方式。当然,前提是你得听话。”
“食物?”小女孩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这傻乎乎的小家伙真是狐狸么。钱程暗想。
“对。”他硬着头皮说:“只要你能听话,按我们的要求使用法术。这样我们不但不追捕你,还会给你吃的东西。”
“小狐要吃鸡!”她大声说。
“……行。”钱程嘴角抽搐了下。
“真的?”她急忙试图确认。
“真的。”钱程保证道。
小女孩欢呼起来。
钱程长长松了口气。
“那小狐今后就跟着大哥哥了!”小女孩高兴地说:“大哥哥让小狐做什么,小狐就做什么!”
“对了!”她想了想,又说:“大哥哥放了小狐,还要给小狐食物。妈妈以前说过,好孩子要知道报恩!”
钱程还没做出反应,小家伙已经向他这边扑了过来,想要抱住他。
“今后小狐就是大哥哥&…%…&(”
一支洁白的手臂突然伸出,把她横拽了过去。
白芷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一手拎起小狐,一手迅速堵住了她的嘴巴。
“???”
钱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小狐正不断扑腾着。
“你这野狐狸精,离他远点!”白芷轻叱道。
“你也是狐狸精啊!”小狐挣开了一点,不甘地反驳。
“屁大点孩子,懂什么!”白芷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老老实实回家去!”
小狐的眼睛一下湿润起来。
“呃,你也别太……”钱程试图劝阻她。
白芷柳眉倒竖,瞪了回去。钱程辟易数步,也不敢再管了。
小狐趁机挣脱了束缚。她跳到地上,叉着腰,气鼓鼓地看着白芷。
“坏女人!”
“你……!”
“不,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
第40节 前传(八)(完)
众人渐渐长大,各奔东西了。
钱程很受恩师胡先生器重。等他学成,便找机会向郡里推荐。说有弟子钱生,性行贤良,品德正直,通晓经典,熟稔六艺,可堪大用。
胡先生颇有文名,郡中长吏得知,当即安排县里核查。
县里查实后,上报说,钱生自小与叔婶一起生活,相处一直融洽。其叔止有一女,待钱生如己出。其婶性悍善妒,每每与其叔争执,都依靠钱生居中调解。十数年如一日,才使得家室和睦。
县里查问后还发现,钱生出远门返回时,其叔都极为迫切。甚至有叔侄俩在屋外抱头痛哭的事例。想必是叔侄恩情甚笃,以至不能自已。
县里认为,钱生素有孝行,完全可以举荐。
郡里十分重视。太守亲自试问后,将他荐入童子科,送至太学中进学。
此后,钱生一路都没有遇到太大困难。
他修学了一段时间,又被特举为秀才。公府的复试,他顺利通过。天子在太常寺亲自主持的策问,他也表现出色。很快,就在朝中获得了一个小职位,一边见习,一边等待提拔的机会。
钱生本人为人友善,平易近人,长安的文人墨客,大都与他交好。
天下学者中,最出名的当属治《谷梁春秋》的瑕丘江公、治《公羊春秋》的董仲舒。
钱生是少有的和江先生、董先生都能谈得来的人。
他的私德也不错。钱生一向清贫,得到不少人的赞许。再加上他不近女色,更加受到士林称誉。
钱生初到长安时,太学诸生常邀他一同游玩。
一日,众人要去青楼风流一番。钱生起初不肯,诸生强行拉上他,说要带他找找乐子。
宴席间,诸生与女子多有狎昵,钱生也渐渐放开了些。
那青楼中养了只狐狸作为赏玩,就放置在他们隔壁,众人并不知晓。宴饮正酣时,那只狐狸叫了几声。
钱生听见狐鸣,倏地站起。来不及与诸生告别,就匆忙跳窗逾墙而走了。
众人大为惊奇,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有弟子闻此,便去询问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经师。
“尔等还是学识太浅。”老经师解释道:“这狐狸乃是子孙繁息之象。涂山之歌曰:‘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大禹成家便是应乎此义。”
“钱生听闻狐鸣,感家室之德,念圣人之道,思其所作所为不合礼义。于是断然摈弃之,不辞而别,逾墙而走。能守大礼而不拘于小节,可谓知礼重教之士了。”
“钱生逾墙,俨然有古之遗风,今后必传为佳话。”老经师感慨道:“尔等还是不如他啊。”
众生闻言,纷纷拜服。有没太听懂的,也本能地跟着行礼表示尊重。
清流雅望听说此事,更加赞赏钱生。连当初一起游玩的众人,也不计较他失礼,反而倍加推崇。
与此同时,白芷也来到了长安。
当朝天子下达了诏令。她说自己需要侍女伴读,兼作处理文书的助手。因此在天下选拔有才学的女子,去长安接受考核。
涂山推荐了白芷去参加选拔。天子似乎不热衷于贵戚子女,反而更倾向她们这些在朝中无势的人。白芷有异才,了解很多常人不明的知识,很快便得到了重视。
出入禁中是很敏感的权力,明眼人都知道,招募这些文学侍从是什么目的。朝中众臣对此多有非议,但也没有理由阻止。
不久,与匈奴的战争正进入最激烈的阶段,整个朝廷都全速运转起来。
战争胜利后,新的问题也逐渐产生。
白芷照常在内廷,整理案上的文件时,天子走了进来。
她摆摆手,让起身行礼的白芷坐下。
“这里不是朝堂,不必拘泥。”她语气轻松地说:“这次依旧是想听听你的建议。”
“这一战胜利后,匈奴人明显撑不住了,单于派来使者,希望求和。现在到处都在议论此事。”
白芷点点头。
天子径直坐到她一旁的榻上。
“你师兄认为,应该同意他们的要求。”她说:“钱生说,是化外之地生化外之民,不是化外之民造就化外之地。只要中原无法完全控制那里,就算讨灭了匈奴,也会有新的蛮夷在大漠崛起的。”
“他算了笔账,认为和亲的花销,远远小于战争。”她看了看白芷:“朝野上下,赞同他的人不少。”
“陛下自己希望如何呢?”白芷问。
“朕不想接受和亲。”对方郑重地回答:“这场决战只是战略中的一环,现在决不能半途而废。”
“你师兄也知道忧患最终是在内部,但他却不明白,对外的战争和对内的变革,其实是一体的。”
“与匈奴的战争,是这千古大业的一部分。今后的军政、财政、人才选拔……都会在此期间奠定下来。结果,此等大事面前,他还只想着如何省点钱。”她叹了口气:“我看,钱生的眼光还是太窄了。”
“那现在——”
“现在你师兄太能说,朝堂里没人驳倒他。”天子笑了笑:“他名声、德行很不错,在士林中也很受欢迎。有人想检举他,都找不到借口。”
“朕觉得,还是来问问你,如何回应他。”她注视着白芷,。
白芷沉默了片刻。
“西边的魔力风暴还在减弱,应该不久就可以通行了。”她提到了另一件事。
天子没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陛下如果爱才,就派他去西域吧。”她平静地建议道:“之前已经多少得到些蛛丝马迹,证明风暴之后也有和这里差不多的国度。”
“但这一战,军队也已经疲惫了。大将军说,现在分不出精力去同时应对他们。因此妾以为,那里才是他能发挥的地方。”
“这办法倒是不错。”天子看了看墙上巨大的舆图,视线投向西域:“既然他一直,认为应该节省钱财人力,用缓策徐徐图之,那朕就让他去最适合施行他那一套的地方,试试他自己的水平如何吧。”
“小狐狸,”她心情似乎不错,招呼道:“你觉得给他什么职位好?”
“让他从一屯一障开始历练吧。”白芷回答:“师兄之前所学,只是纸上谈兵。他今后需要完成的任务,会需要这些经验的。”
“匈奴人现在正大肆招纳降徒,中原之人叛去的,也不止一两个了。”天子将视线投向图上的大漠,认真询问道:“有才能的人,单于不惜给予高官厚禄,甚至以王族女子妻之。你师兄横遭贬谪,不会心有不甘么?”
“他不会跑的,请陛下放心。”白芷确信地说。
天子听到她的保证,挑了挑眉,也没有追问。
“你们俩的关系,朕也有所了解。”她笑了笑:“没想到你对他,也是毫不留情。西域可不是太平地方,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相见。”
“他不是草包腐儒,不会有事的。”白芷摇摇头:“至于我们——”
她想起了当年在学堂时,小钱程提起的那首“南音”。
白芷顿了一下。
“狐狸会等他的。”她呢喃道。
天子回头看了看她。
“那就按你的建议吧。”她轻吁了口气:“只是此事,朝野上下恐怕都会有人为他不平吧。”
“他们只会把指责目标对准妾身的,陛下不用在意。”白芷轻声回道:“妾身知道该如何应对。”
天子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对钱生的处置传出后,士人一片震惊。当年贾生流至长沙,已觉冤屈。钱生竟被逐去西域,实在令人唏嘘。
众人得知,是他直言进谏,与上意不合,才遭此困厄的。于是痛惜之余,无不夸赞钱生的正直。
虽然仕途受阻,但清议因此更加褒扬钱生了。
一时间,文人雅士纷至沓来,向钱生告别。
不过诸名士还是多有不甘。
天子近侍中的一个狐狸精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些家伙恃宠擅权,欺压大臣,众人早有不满。如今更是确认了罪魁祸首。
“钱生想必是遭妖女苏白芷馋毁,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有高士感慨:“狐妖有正有邪。这妖女听说也是出自胡先生门下,竟然如此欺凌钱生,实在令人惋惜啊。”
众人继续观察,发现钱生与妖女果然相识。他们还注意到了新的证据。
左冯翊的大儒李生,送给钱生一只青铜爵,作为礼物。之后,有太学生拜访他,却发现摆在那里的爵不见了。
诸生问询之下,钱生才吞吞吐吐地说,铜爵被妖女夺去,倒是给他留下一只瓷杯。
“夺其爵。这可不是什么好寓意啊。”一名博士闻言,直言道。
“瓷是新物,按类别,属瓦器的一类。”另一位宿儒嗟叹:“屈原曰: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黄钟即为铜所铸。这妖女夺去钱生铜爵,遗一瓦器,实乃以此意嘲之耳。”
诸生闻此,无不义愤,却又无可奈何。
还有人正好撞见钱生与妖女会面。妖女意态甚嚣,钱生却唯唯诺诺。
有学生不解其意,询问经师,为何钱生身怀正气,还会惧怕对方。
“微子亡去,箕子佯狂,不也在畏惧妲己么?”经师反问道:“妖女惑乱主上,陷害忠良。钱生惧之,也不足为奇啊。”
士林皆同情钱生,怨愤妖狐扰乱朝纲——妖女陷害忠良,这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
但他们实在无能为力,只能表示痛惜。
至于钱程本人,对实情多少有些了解,并不相信传言。但毕竟事关宫中秘闻,他也说不清具体真相。
再说,他本人的意见似乎也不太重要。
在众人复杂的感情中,他乘上马车,向西域出发了。
(前传·完)
第216节 地图(上)
地图的西洲及周边部分画好了。放在这里,作为设定。
目前标明了一些大势力,细节和其他地区的地图回头有空再补。如有疏漏还请见谅。
有什么问题欢迎提出来。自己画的所以改起来也方便。
可能有些许剧透和暗示。
一、全图
注: 本书中的国家都是架空的(包括所在位置乃至出现的时间之类),不过多少有些原型。所以用不同文字标记名称,旁边用隶书注释。
(也不保证能完全写对……)
注2:隶书名称是主角角度称呼的,所以和原意会有微妙的区别。后面会注明。
注3:左边云雾下是目前隐蔽状态的精灵老家。右边云雾下是未探明的新区域。
二、带势力范围色块的全图
注:这些只代表理论上的领土范围,实际上绝大多数势力都无法有效控制标识区域内的全部领地(包括现阶段的凉州都是这样)
三、东部细节
四、北方诸国细节
(此处是卢恩符文和西里尔字母。)
左边符文的原意是“北方王国”
五、西部各国细节
(每章图有限制,发不完了。。)
第217节 地图(下)
六、加拉西亚周围细节
注:大字字符原意是“神圣帝国”
七、南部各领地细节
注:精灵名称是腓尼基字母。
其他名字是当地文字
精灵主岛目前对主角未知。
去除迷雾的图:
红圈里那部分是伊兰瑞尔家族在主岛外的势力范围。
主岛拥有内海及海峡。(强调)
精灵在大陆上剩余的领地不多。原都城在另一边,这里:
八、南大陆文明细节
此处用了圣书体象形文字。(没这种输入法,自己写的,有偏差见谅……)
注:这个地方其实不该画王名圈的,不过为了和周围景观隔开,就加上去了。
(反正这里都是为了效果了……)
注2:古埃及文字没有元音。这个词的发音记为“km.t.”,念“kemet”(科迈特)。
km.t.是古埃及的自称,是黑土地的意思。
(和某个KMT无关)
注3:再说一下……本书不是历史小说。书里的各种国家和环境设定都完全改变了。地理位置和大陆形状并不是现实世界,所以硬套套不上不要怪作者。
配图,大牛架空作者的吐槽:
注4:其他大陆有时间继续画。然后下一步我试试能不能画人设出来。
不过不太会画人物,只能看效果而定了。。回头再说吧
第9节 (自认为)比较有趣的现实历史介绍(一)——骑士打架
之前聊天时候发现,很多时候,不少人的第一印象里,骑士之间的战斗都是比较呆板单调的——可能只是端平一根粗壮的长矛对冲。
不过实际上,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会用很多其他招式。
比如直接砸他丫的:
也可以格挡,格住对方的长矛:
或者干脆直接别马腿:
有时候会打成这样子,双方在马上抱一起,做出各种很哲学的动作……:
这个甚至有回马枪的感觉:
还有疑似拖……拖枪计:
毕竟战争中,往往是没有那么理想的环境的。而所谓骑士精神,大部分也只是文学作品中才存在。
真打起来的时候,双方自然都会尽量使用更好的战斗方式。
实际上那边的人打起来也很脏。。
比如著名的这张图:(“剑术第100式”)
甚至还有些……少儿不宜的……:
(这么抽象的中世纪绘画都给和谐……)
PS:
补一句,发展到最后,打起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毕竟都是人,其实没那么大差别。
PS2:
那种长矛并不会冲锋之后就断,实际上蛮结实的。冲锋之后会断的可能只有两种,一种是比赛用的(为了安全)。
另一种比较有名的是波兰人的长矛,不过也是因为实在太长,为了减重掏成了空心,所以才会断的。
而且这种也算不上中世纪武器。毕竟斯特凡·巴托里改革波兰军队时,已经是16世纪后半页了。
(斯特凡·巴托里击败了俄国伊凡雷帝,是真·平独镇露的牛人——不过他侄孙女可能更有名,就是伊丽莎白·巴托里。)
(更准确地说应该叫“巴托里·伊丽莎白”。他们家族来自匈牙利,也是姓氏在前,名在后的。)
第11节 (自认为)比较有趣的现实历史介绍(二)——匈奴
虽然本书是架空,不过作为原型,还是想写一下。
这一篇主要是给匈奴(也包括周边诸势力)正下名的。
很多时候,匈奴骑兵给大家的第一印象都是这样的:
当然,也不能说这不对。因为大部分匈奴人确实就是这个状态。不过他们的上限远不止这样。
首先,匈奴人除了从中原和西域获取铁器,自己也是会冶铁的。漠北有不少冶铁遗址,东胡故地也有。实际上公元前400~300年左右,草原上的铁器就已经很普遍了。(前403年三家分晋)
到汉代时,他们已经有了各种铁质兵器和甲胄,铁农具也有。样式上大多和汉地一样,很多可能就是直接抢的或者山寨的。
他们也并不用弯刀,基本都是直刀剑。有些就是环首刀,比如:
另外一个可能有误解的地方,就是马种的问题。
那里的人并不会只骑当地的矮种马:
这是匈奴与东胡战争时期的。这马已经算是最好的马种了。而原始的马镫也已经出现了。
(中亚本身也是良种马的原产地,获取更好的马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还有一些壁画:
披甲和持矛冲锋都很明显。这帮人并不是没有肉搏能力的。
还有一些武器和甲具的图,他们有头盔、长刀和铠甲:
这些基本都是外蒙古到西伯利亚一带出土的。
其实现在对匈奴认识上的一个很麻烦的问题,也就存在于此。
相关地区,比如中亚、西伯利亚、外蒙,考古发掘工作大多是前苏联/俄罗斯学者在进行,不少复原图也是俄罗斯人画的。他们这方面已经研究了很长时间,然而出的成果基本都是用俄文写作、出版的……
(毕竟现在贝加尔湖已经成了俄国的内湖了)
这就非常尴尬……
我找到了几幅比较直观的图。真正的匈奴人主力应该至少是这样的:
这是现在俄罗斯境内发现的,当时是匈奴的西北部,可能是坚昆之类的附属部落。公元前5~3世纪时,以皮甲之类为主,前2世纪汉匈战争打起来的时候,已经铁甲化了。
匈奴周围的敌人其实也差不多。比如大月氏:
(这幅图对应的是西汉末年。人物画的比较飘逸……)
大月氏就是被国王被老上单于砍了,脑袋当碗使的那个……
还有一幅图:
按注释这个应该是塞种人。(这个装备非常混搭……)
(大月氏被匈奴击败后西迁,赶走了当地的塞种人。)
不过原文配图中的用词看,也有可能指的是乌孙。乌孙后来确实又撵走了大月氏,把塞人故地占领了。
(PS:陈汤说一名汉军士兵能顶五个胡人士兵,是评价乌孙的,并不是说匈奴的。)
(图的数量有限,再晚的贵霜一带的就不贴了。画风都和这些差不多,史书里也都是“民弱”、“兵弱畏战”之类的评价……)
单于本部的资料反而比较少,不过对比一下应该可以判断。
此外史书文献里也有一些记录。比如居延汉简记载过四十个匈奴人穿着铁铠,背着盾牌攻打烽燧的事件。
《史记》里关于匈奴甲骑的记录,也并不是夸张。
此外,除了前文提到的冶铁,匈奴人也种田、筑城。农耕的遗迹直到漠北。另外他们也一样在西域屯田。
从遗址看,从漠南到贝加尔湖周边,都有大量城址的存在。匈奴北部有一系列城池,可能是用来作为防线和统治中心,压制周围其他族群的。这种规模的城防在当地已经是很强的优势了。
从结果看其实也够用,周围部落对这些城基本无能为力。
(不过他们自己没什么信心,主要是南方的军事压力。赵信劝单于筑城,单于吐槽说你这就是给汉军送军粮的)
总之,强弱的定义,都是相对而言的。
情报和指挥占优的情况下,匈奴能成建制强吃古典帝国的主力军队,这种事情甚至不止一两次,吃亏的汉朝将领也多有记载。
——这真的是很高的水平了,当时全世界有这个能力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大部分真·蛮族哪怕有绝对优势的兵力都是被吊打的结局,比如布狄卡的案例。)
最后,关于匈奴和匈人的问题。
现在的基因检测能证明,匈牙利地区匈人的统治阶级有一部分来自中国北部到蒙古这一带,另一些分布在哈萨克斯坦到高加索的一长串范围。不过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他们文化上还有多少传承,部族整体上的构成如何,都很难说。
(有个很形象的比喻,这些游牧族群就像辆叫“匈奴”的公交车,每开一站,就上点人,下点人。甚至老司(单)机(于)都可能换过。
到地方之后也许名字还在,但还是不是一开始那一车人,就不好说了。)
而且匈人与匈奴相比太落后了。
政治制度是一方面:如果哪个单于死了匈奴就自行崩解,汉朝皇帝们睡觉都能笑醒……匈奴是可以长期维持政权,发动战争的。相比而言匈人就太原始了。
匈人的武器更落后,别说铁甲长剑,连铁箭头都缺乏,也没有屯垦和筑城的能力。甚至生活细节上差别都不小,匈奴比匈人爱干净多了。
总而言之,这二者基本不在同一个层级上的。
第24节 这几章的背景原型相关介绍(一)
(为了防止背景和历史梗太冷门,自己写一点科普。只是浅尝辄止的零碎介绍,尽量简练一些。有问题欢迎指出。)
一、关于餐具
最早的刀叉是中国人发明的。出土的最早刀叉,年代大约在公元前2500~2300年左右。是一套刀叉勺组合。
这些餐具之后一直广泛使用,秦汉之后才逐渐减少。
按照当时礼节,筷子只是用来夹菜的。其他肉啊、汤啊、饭啊,都有各自的餐具,不过它们渐渐都被筷子淘汰了。
欧洲的叉子最早是10世纪晚期,东罗马公主带去神圣罗马帝国的。但之后一直未能普及。
14世纪时,叉子在意大利开始普及;16世纪,传入了法国;17世纪,才在欧洲基本传开。
之前大家都是用手抓。
比如伊丽莎白一世就定了礼节。她认为,五根手指头一起抓是粗鲁的,三根手指头抓着吃才是优雅的……
另外叉子在上层的传播比它们的普及要早不少,但经常因为一些奇怪的理由受到抵制。
比如有贵族认为,徒手抓才是爷们,用叉子叉东西吃是娘炮才干的;
有教士认为食物都是神赐予的,不直接触摸,用东西吃,是不敬;
英国国王试图让大家用叉子,但是贵族们喜欢在宴会上用叉子打架,于是不了了之了……
刀子和勺子普及要更早。不过最常用的还是刀子。这类餐具,一般都是宾客们自己带。
那时的刀子都是尖头的,后来总是有贵族在聚餐的时候拿刀子当众剔牙。当时的法国宰相黎塞留实在受不了这些家伙,就下令刀子必须做成圆头的,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二、关于聚餐
中国人早期使用的都是分餐制。每人面前有个食案,吃的东西都摆在上面。做好的食物会有人分给大家。
欧洲那边不同时代差别很大。最早,比较穷的时候,餐具都是稀缺品。中世纪晚期时,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一般他们会按等级把人分组。地位最高的人,每人都有一套盘子、碗、杯子等等,饭菜也是自己吃一份。地位稍低一点的,就两个人一组。地位更低的要四人、六人吃一份饭菜,共用一套餐盘和杯子。
(因为大家一个杯子喝,所以餐巾也是必需品。如果不在喝酒之前擦擦嘴的话,后面的人就会啃前面的人嘴上的油……)
有钱人吃饭,肉是管够的。但他们认为蔬菜是平民才吃的东西,所以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只吃肉。(经常有人因此吃出不少毛病)
实际上中世纪平民餐饮的质量也不错,肉类是很容易获得的。反而是近代之后,饮食质量急剧恶化了。
*
三、关于农业
大部分地区粮食的产量非常堪忧。
举个例子,17世纪时,那里的农民学会了先在地上挖个坑,然后放种子进去。(就是刀耕火种的刀干的活。)
之前都是直接撒的……
按秦汉时期的规定,种一亩地的禾一般用种子一斗,收获一般在三石上下。具体亩产牵扯到重量和亩制的换算,存在一些争议。所以可以直接计算种收的比例,也就是1:30。
(高的可以到40,再高的就夸张过头了。)
而查理曼时期,这个比例在1:2左右。(那时候农具都是稀有东西,种地靠手刨为主……)
后来经过中世纪中期的“农业革命”,产量有所提升。
13~14世纪时,在英国可以达到1:3。在法国则可以达到1:4~1:6,法国某些条件很好的地区甚至可以达到1:12。
(19世纪初英国才超过1:10,这个数字或许能证明法国比英国富庶了多少。)
当然这样硬比有点耍流氓。因为气候的差别也很大。
粮产量迷之低下导致食品价格也不太对劲,比如同一时期小城市的市集上,一便士能买5斤麦子或者24个鸡蛋。
在那边,“何不食肉糜”都可能成立:饥荒的时候,民众没面包吃,真有人用肉干赈济的.
(题外话:
中原的耕种效率也基本达到顶点了。明清之后,随着气候变化、作物种类的替换(后来普及的小麦,产量上不如之前的粟)和农业技术的衰退,效率反而在下降。产量的提升基本靠硬堆人力。
民国时期华北地区已经掉到1:8左右。
刚建国时恢复到1:16~1:18上下。
英国现代的产量在1:30左右。
中国如今的高产作物应该是水稻了。袁隆平把这个数字提高到了1:400的级别。)
*
四、关于决斗
有个挺有意思的事情。从出土文物看,汉代的剑是非常修长的。
比如下面这种:
(这个114.5cm长,剑刃宽3.2cm)
这个长度达到了125cm
这些剑的剑尖多少都有损毁,所以显得头很钝。保存好一点的是这样的:
类似的例子很多,比如汝阴侯墓出土的剑,120cm长,2cm宽;云南出土过一把125cm长,2.5cm宽的。
大部分实用剑都在110~120cm长,2~3.5cm宽的范围。
在世界范围内看的话,和它们尺寸最类似的,其实是这种:
图里这把迅捷剑115cm长,剑刃2.8cm宽。
除了那个大护手,基本是一样的。
这种剑的用途就很明确了。
另外关于材料:
对一些古刀剑进行打磨后,能看出材质与工艺。比如一把汉代环首刀,打磨之后是这样的:
(这把刀全长121cm,刃长101cm,宽度2~2.8cm,几乎和剑差不多)
研究报告:
一把断剑:
另外一根出土剑条的弹性:
综合考虑上述这些,这种剑如何用应该就更容易理解了吧。
当然,这也和那时的社会风气有关。
先秦两汉时,尚武是普遍现象。
到汉武帝时期,采纳了董仲舒的公羊学(以《春秋公羊传》为经典)。这个学说有两个很重要的理论:一个是“大一统”,一个是“大复仇”。
大一统应该不需要解释了。
大复仇的典故是说纪国的国君害死了齐国的国君。九代之后,齐襄公灭了纪国。所以,虽然这货又是上了自己妹妹,又是害死了鲁国国君,属于典型反面人物,但《春秋》在这件事上还是要夸他……因为按照理论,就算100代都是可以报仇的。
儒家推崇这些由来已久。子路在卫国被杀后留下一个儿子。他儿子长大后,跑去问孔子,应不应该去报仇。孔子说你去啊,给我说什么。这人就去卫国跟仇人约架,把那人砍了。
秦人禁止私斗,这个风气被压制了一段时间。
韩非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其实很多儒生是两边都占的……
诸如子夏、曾子,都因为勇气被人称赞过。而“以直报怨”的思想加上“君子佩剑”的传统,使得儒生很热衷于这些。
公羊学成为显学后,这种风气更加流行了。
民间本就推崇勇武和游侠。而冲突的原因也不止是血亲复仇,自己、家人甚至朋友受辱,都会拔剑打起来。约定日期决斗的例子,也很常见。
(所以主角跟人决斗毫无文化障碍233)
另外,不止男性,女子也一样参与。
(比如“七女复仇”,是说七名女子攻杀咸阳令的故事。这个题材在各地画像石上很常见,可见当时广为流传。
这些女子配合很有章法,手持的武器也不是容易使用的。可见那时社会上的情况。
不过史书中没有此事的记录,同时代的《列女传》里也完全没提这件事。具体情节也无从知晓了。)
士人练剑的习惯应该一直延续到宋初。
宋真宗时还有进士在朝堂上现场表演舞剑,结果被皇帝直接踢回家了。
此后就很少有这种事情了。
第25节 这几章的背景原型相关介绍(暂时就这些)
五、个头
根据墓葬遗骨推测,秦汉时期男子平均身高大概在168~170cm左右。
按时人记述,七尺到八尺都算正常身高。就是161.7~184.8cm。
选拔骑士、材官时,要求达到七尺五,就是173cm。另外出土汉简里大部分戍吏的身高也是这个标准。
不过那时候当官、升职,仪容是一个考核标准。个子矮的人就很吃亏。
曹操七尺的身高其实也在正常范围内,但一直被认为太矮,他自己都没信心。因为能当官的基本都是一堆大个子,这就很郁闷……
欧洲人的身高差别很大而且一直在变。
按照对北欧、丹麦、英国和冰岛的研究,12世纪时他们的平均身高达到最高,有173.4cm,17、18世纪只剩下167cm了。
其中英格兰属于拖后腿的。平均身高只有168~170。
(当然,个例总是存在的。“长腿”爱德华有一米九,他的死对头苏格兰的华莱士,也是这个块头。比其他西方骑士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法国人稍矮一点。他们最矮的时候已经只有161了。到拿破仑时代恢复到168左右,拿破仑自己就是这个平均身高上的。
意大利人更惨,按照对北意大利保存下来的铠甲的研究,那些人身高基本都在160~170。这已经是贵族武士的个子了。
总之中原人的个头已经是比较高的了。
至于维京蛮子那种就算了,真没法比……
*
六、土地与人口
欧洲其实很大。
比如现代德国的面积等于江浙沪皖之和,法国的面积更大,相当于河南+河北+山东。
而当年神罗的面积已经超过整个中原了。(法国倒是比现在小一圈)
人口的问题是笔糊涂账。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人最多的就是法国。
中世纪法国的人口顶峰在百年战争前那一段,各种估计从800万到1700万不等。
不过人口和能出动的兵力是两回事。比如一个有百多名骑士的伯爵级大领主,公爵招兵的时候,他按规定只出20个。国王招兵的话只要10个就行了。
法国国王能召集的兵力也是最多的,可以拉出6万人。
黎塞留时代,中央集权强化后,这个数字就迅速上升了。路易十四能召集40万人的军队。
(同期清朝也就是40~60万人的水平。这里头还有不少只吃不干活的……)
(题外话:
清朝的动员和集结能力相当之丢人。作为主要部分的绿营,基本理念就是分散驻扎、严格管制。一支部队大多只有数百上千人,平时任务就是对付下土匪流寇,也没有相互间协同作战的训练和能力。
从这种设计看,清政府更关心的是他们造反而不是外敌。
结果,等到真正需要大军对付的敌人出现,立马完蛋……
所以拿他们去类比其他时代恐怕没什么意义。有些东西真不是后面就一定比前面强的。
毕竟,说句难听话,清军的组织连印度土邦和非酋大联盟都不如……)
*
七、军事相关
(尽量简洁点)
古典时代战争的指挥有三套系统。
首先是金鼓。不同层级的指挥官各自有不同的道具,通过音色、敲击频率、敲击次序来传达信息。
然后是旗帜。旗号的含义也很复杂,用来分别控制不同部队的行动。
最后是徽识。士兵会在身上佩戴标志,区分不同部队,也方便指令传达。另外徽章上也会写上名字,如果有人战死,就用它来帮助辨认身份。
实战中这三套会综合使用,可以很复杂。敲某种鼓之后摇某种旗,击打某种乐器之后按某种节奏敲鼓……组合起来能传递很多信息。
将领也会临时变通。调换金鼓代表的命令,故意混乱自己的徽章迷惑敌人……都是实战中出现过的情况。
当然,代价就是对训练的要求很高。
那时的人也非常重视训练,从孔子的言论到秦汉时的规定,都在反复强调训练的重要性。毕竟和这种军队比起来,临时拉壮丁凑起的乌合之众,基本就是送军功的。
*
关于汉代戍卒(依据居延汉简记录):
戍卒的收入分为三类,口粮、工资和买副食的钱。
成年男子的口粮换算过来,一天等于现在的2.34斤。此外随军家眷也有粮食供给。按学者推算,粮食的供应是比较充足的。
(随手搜了下,抗战时期国军每人每天给9两。这个貌似还是理想情况……)
燧长(看守烽火台的,手下三四个人)的工资每月600文。作为对比的话,上一章贴的一把五十炼的钢剑,铭文标示的价格是1500文。
此外还会给戍卒发肉吃或者发钱让他们自己买。发的钱大概是三天够吃一只鸡的水平。
另外从简牍看,饭食和肉类还好,缺的东西主要是蔬菜和水果。
作为应对,戍卒一方面会去购买,另一方面自己也种菜。非屯田的士卒也经常自己种菜吃。
国家会发放衣物、装备和铠甲。衣服分为军服和常服。
(严格说来那个铁甲应该叫钢甲。)
戍卒会学习识字、写字,当地出土了很多他们练字的简牍。为了考核与提升,他们需要写字、背法令、学算术……总之得努力学习。
秦代的识字课本还在沿用。(《仓颉篇》有三篇,有一篇是李斯写的,还有一篇是赵高写的。)
(左右都分不清的农民拉去充军,也是后来出现的“特色”了……)
另外烽燧里备有医药。上级会定期检查药物的储备情况,作为燧长的考核标准。
上级也会安排医生。医生除了在专门的地方接诊,也会在各处巡行看病。他们也要编制档案,记录病人的单位、名字、时间、治疗效果等。这种档案要定期上报。
戍卒可以请病假。重病的人也要专门上报。
这些记录多有出土,现代的学者可以据此研究上面记录的疾病。有人认为其中一些可能是鼠疫,很吓人。不过应对比较得力,并没有传播开。
戍卒处于军队最基层,生活还是很清苦的。因此他们也参与商业活动。
但政府很重视,对经商的情况多有管理和记录。有些时间段甚至完全禁止经商,原因暂时不太清楚。
选拔出来的精锐骑兵叫“骑士”。这些人一般更富裕,地位和待遇也更高。有人能带着自己的马从军,有人甚至有扈从跟着。
装备也更多样,包括一些保护脸部的面具,还有负羽之类的。
就是这种东西。
不过他们还是平民,没有贵族身份。
烽燧里也会饲养军犬。
卫生情况也有专人负责,这个也是重点事项之一。
*
匈奴不时会前来袭扰,而且这些人的装备不见得差。简牍中记载过四十名穿着铁甲的匈奴人,扛着大盾攻打烽燧的案例。
匈奴人也很精明,会专门趁阴雨、大风的天气来袭击,也会夜袭。
他们会指挥多支队伍相互配合,通过真真假假的运动和攻击,造成烽火信号的混乱。运用得当,就可以对汉军产生压力,干扰后方指挥官的判断。还会安排人手截杀信使。
匈奴人大规模入侵时,大城一般攻不进去,但小城、亭障,还是能攻克的。边郡的太守、都尉,隔三差五就有人战死。边境的大小要塞,也经常遭到破坏,甚至被一扫而空。
匈奴的组织和战术水平其实已经很高了,攻城能力也不算太弱。双方在边境打了很久,相互之间都很熟悉,没有技巧也练出来了。
*
杂项:
前文介绍的那些汉代剑也是一路发展过来的。战国和秦时期都有类似形制的铁剑。
实战用的青铜剑也可以很长,但剑身宽厚的多。并不会做成铁剑那种形状。
(可以参考海昏侯墓的那些铜剑。墓主人收藏的周代的古董。)
兵马俑里那些和铁剑形状一样的青铜剑——那是模型。
早些年出土的铁剑很少(青铜比铁容易保存多了),也不出名,人们对具体使用情况不太了解,经常有把兵马俑铜剑当成武器拿去和其他铁制武器比的。
其实这没什么意义。这等于拿手办配件和真家伙去比谁性能好……
(当然,某些性能还比不上手办配件的,当我没说吧……)
*
关于基层控制:(把之前一段搬运过来了。)
按照对出土竹简和文献的研究,从秦开始的大部分时间,中国古代的乡村都是以小家庭为主,并没有宗族的迹象。
乡一级官吏数量不少,权责很广,人选也和当地大族无关,而是郡县直接下派的。总之,是很典型的“编户齐民”社会。
另外秦汉时期人口稀少,行政单位的数量却不少。比如西汉后期有1587个县级单位,明朝则有1427个。
秦汉时的县有些实际上和后来的乡差不多。即使如此,中央的权力也不止于县一级。
另外,即使世家大族的时代,他们也是通过参与国家政权,长期把持郡县官职,形成自己势力的。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县以下依旧是商鞅时代就开始的编户齐民。
(毕竟豪族也不希望自己手下再出现小豪族。能抑制他们也会去抑制的。)
宋以后,才有乡村宗族的影子。占据主要地位,已经是明清之后的事情了。至少在这之前,“皇权不下县”并不成立,权力封建给乡绅的说法也不准确。
(这说法火起来和当年的宣传也有关系。西方学者认为“东方专制主义”下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日本学者则直接否定国家对乡村的统治能力,给自己的入侵提供理论支持。现在看,这些说法很片面。)
宗族控制基层的结论,更多是由对清代的观察得出。虽然这阶段离我们最近,留下的印象也最深刻,但历史并不总是单向前进的。
*
关于瓷器:
这个真的是中国特产。外传上千年,但从中亚到波斯到中东,没有一家能烧出来的。属于教你你都学不会的东西……
一个原因可能是温度。中国的原始瓷出现在仰韶文化晚期(公元前3500~2900年),那里的陶器烧成温度达到了1100度,有些可以达到1300~1400度。
大汶口的白陶(公元前2800~2500年)也要求1200~1400度的炉温。
其他地方的人迟迟达不到这个水平,中东匠人也只能把炉温烧到1200度,制作出来的叫炻器,不算瓷。(瓷器需要1300。)
欧洲人开始生产瓷的时候,蒸汽机都已经出现了。
(也有说法认为,这对金属冶炼可能也有影响。炉温不够导致没法融化铁水,新技术用不了,铁的产量也提不上去。)
*
关于初权:
现在基本能确定,这是后来人编出来黑中世纪领主的。
(又不是每个村姑都叫让娜。大部分村姑的颜值可能非常不容乐观……)
这东西本质上是一种税,领主老爷为了捞钱搞出来的。甚至不止针对新娘。一些传言说,英格兰的领主为了多捞钱,对新郎都收税。
(不太清楚原理。怀疑是不是不交钱的话,新郎就被领主“初/夜”了……)
初权的传闻世界各地都有,不过都缺乏证据,争议很大。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初权是近代中国。
像鲁南、苏北地主的初权,已经有很多研究了。因为时间很近,所以证据也很确凿。
(反正看了一圈书,感觉清末民国才是这边最有“中世纪风情”的时候。)
(这和谐真见鬼,严肃讨论初权都不行……)
欧洲最大的问题可能是不稳定。
查理曼能调集15万军队,包括3~4万重骑兵。为了维持军队作战,他建立了一整套补给网络。
然而查理曼死后,这个系统就迅速完蛋了……
*
抢劫是获得财产的重要途径。
比如看上了对方的庄园,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打下来。这种行为长期存在,直到百年战争结束后,英格兰还有这种事情。国王根本不管……
由于没人管,骑士们经常趁男主人不在去打劫。
有钱的寡妇处境就更危险了,甚至大贵族寡妇都一样。大小领主骑士对踹寡妇门都相当熟练,攻打寡妇是一种简单高效的发财方式。
当然也可以强迫结婚。围攻有钱妇女、强迫她们结婚来获取财产的案例也不少。
所以很多寡妇都会尽快再嫁。另外妇女也变得很彪悍,否则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26节 一些介绍(原本在18章后的,放不下了)
(内容太多放不下了……)
关于匈奴人的生活:
匈奴人其实挺爱干净的。直接的记录比较少,不过有些其他故事。
窦宪击败北匈奴后,匈奴人向西远遁,其中一部分体力羸弱的人跑不动,就留在乌孙一带。这些遗民组成了一个叫悦般的国家,他们的首领还称为单于。
那里的人要洗澡、漱口然后才吃东西,有条件的人一天要洗漱三次。他们还会修头发,抹头油。
后来单于准备和柔然结交,带人进入柔然的地盘,结果发现柔然人不洗衣服、不洗头,吃饭不洗手、吃完之后餐具都不洗。单于嫌这些人太脏,气的对大臣说:“你骗我来狗国干什么!”然后直接回去了。
柔然知道之后也很气愤,这俩于是直接打起来了……
(这里面对柔然黑的挺厉害,实际上也未必见得就这么脏。
只能说文明人和蛮子也是相对的……)
好在中世纪欧洲还主要是街上臭。
(PS:
最臭的时候是文艺复兴之后了。当然,这也分地方。
其实最臭的主要都是法国人干的。
很多人几乎完全不洗澡。国王亨利四世结婚的时候,直接把他意大利老婆熏晕了。
其他地方多少好一点,折腾的也以上层为主。像伊丽莎白一世一个月洗一次澡……
总之比法国人还是好些的(汗)。
)
另外据考古发现,匈奴北部的宫殿遗址里(已经在现在俄罗斯境内了),地板下面铺设了供暖管道。
他们也用植物来化妆。
匈奴人会酿酒,做饭则基本是跟汉朝学的。他们也搞过推崇自己食物、抛弃汉朝饭食的活动。不过不太成功,后来该吃还是吃……
(单于:真香)
看看吃生肉、不会盖房子的匈人,真不觉得是一个文化的。
漠北之战,匈奴军队被彻底打散,单于失踪了十多天。这时候他们能自动产生继任者开始重整,单于又回来之后也只是还位,没有产生太大的政治风波,可见政治组织已经很成熟了。
阿提拉他们和这相比差距太大了……
(PS:
欧洲人也会化妆,不过他们更钟情于铅。他们的胭脂也不是匈奴人用的植物,好像是一种虫子捣碎了做的。
另外他们染发也喜欢用铅。
其实帝国时代早期,就有罗马学者明确提出铅的危害了,但大家还是继续用……
中原人染黑发用的是黑豆。这东西历史也很悠久了,最早的记录是王莽开始用的。)
*
关于城市投敌:
中世纪城市怼国王是很常见的情况,为此投靠外敌也不算什么大事。
比如百年战争后期,巴黎就是支持勃艮第和英国,反对国王的。
贞德第一次遭遇失败就是在巴黎城下。她被捕后,巴黎大学积极出力参与审判。主持审判的科雄主教是巴黎大学的博士,担任过学校的院长。(FGO里面都出场过……)校方也派出一大批教授,全力为他提供学术支持。
贞德死后,巴黎人似乎也一直不喜欢她。大革命时期,巴黎人把她所有的遗物(包括那面旗)都给烧了。因为他们认为贞德是国王的帮凶。
(PS:
巴黎已经有过一个圣女了(圣日南斐法)。传说阿提拉率领大军逼近巴黎时,城里的男人第一反应是赶紧跑。圣女不让他们跑,他们就很气愤,还试图杀死她。
不过巴黎圣女带领女人们用宗教压力阻止了他们。后来阿提拉见城市已经有防备,就直接转头去奥尔良了。在那边他和联军交战,最后在沙隆战败。
巴黎圣女的遗骸在大革命时期也被烧了,骨灰丢进了塞纳河。
巴黎的大老爷们似乎很不待见圣女们233)
另外,欧洲农民的处境和中原也不一样。他们和国王的矛盾,大部分时候不见得太尖锐。
(比如现在的研究认为,圈地运动时产生的矛盾被高估了。
话说回来,他那个种一收二、种一收三的产量,可能还真不如去养羊……)
和国王过不去的往往是市民。比如法国的三级会议,第三等级就是市民。农民是由第二等级的封建主代表的,并没有参与的权力。
在乡村,那边的日常是国王联合农民,对付大小贵族。
农民和自己的领主不时会有冲突,这时候国王就以主持正义的形象出场,通过各种手段打击贵族。最后往往是贵族倒霉,国王自然占了便宜,农民也会得到些利益。
因为贵族的权力太过强大,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历代国王几乎都在坚持这种策略。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近代乃至现代。他们那边的传统习惯就是市民怼国王,农民经常各种忠诚……
第59节 背景原型相关介绍(续)
(刚回来,实在来不及了……先把以前的资料发一份……)
关于汉代边军的管理:
军队的日常管理是个很复杂的系统,从中能看到这支军队的水平。现代人在汉代遗址中发现了大量简牍。相对于传世史料,这些实际执行中,由当时人自己记录的档案,能更好地反应汉军的现实状况。
军械生产和发放:
大部分武器都是由各级官营工场生产的。简牍里对军械的来源有记录。中央的工场有若卢、考工、尚方、左弋、内官、寺工等等。这些工场隶属不一,少府、主爵、宗正、太仆都有。
地方上也设有工官,管理各地工场。按汉书记载,河南、颍川、河内、南阳、蜀郡……很多地方都有设置。西汉时期他们统一归大司农管辖。
现在考古学家已经发现了不少工场遗址。比如古荥阳冶铁遗址就是河南郡铁官的一号冶铁工场,叫“河一”;铁生沟遗址里是河南郡三号工场,叫“河三”;瓦房庄冶铁遗址叫“阳一”(南阳郡一号)
简牍、史料和工场遗址是可以对应上的。
(这名字都是汉朝人自己起的,铭刻在生产的器物上。可以说非常简单明了……
数字编号命名法也是老传统了,似乎中原官府一直不太会名字……)
这些地方基本都是综合性的大型工坊。比如“河一”里,从矿石和煤饼开始,冶铁、炼钢、铸造、加工,乃至模具和耐火砖的制作,整条流程都有遗物出土,规模很大。
其中一座高炉按现代人估算,每天能出0.5~1吨铁。这里生产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农具,也有工具和齿轮、轴承之类的零件。
不过它也生产武器。未央宫遗址出土的弩机骨签里就有这边的记录。
另外战争需要的时候,这些工场会快速转为生产军械。
比如蜀郡的工官本来是造工艺品的,得到命令就开始生产刀。其他地方也差不多,中央对这些工场管得很严,需要时也就是一纸诏书的事情。
理论上兵器制造是“天下公用”,由大司农拨款,受其管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司农管军械……)不过实际上生产组织和监控管理的权力是分开的。
皇帝会派内臣监督各地生产,尤其是生产的兵器,郡国不能自留,必须送到京师武库。这些和地方工场都不是一个系统。
生产出来的兵器层层管理很严格。比如一则东汉弩机的铭文:
“永元五年,考工所造六石机,郭工锼伯作,造工苏,太仆护工掾岷,令恭,丞霸,掾闰,史成主”
(从郭工开始,工匠和管辖的官吏都被记录进去了。这个制度战国时就有,两汉很多东西都在沿用秦国/秦朝的。)
这些兵器都存放在武库里。长安和洛阳之外,各郡也设有大大小小的武库。在边郡,太守之外,都尉手下也有武库(边郡可能有不止一个都尉)。
军械的发放有专门的档案。出土简牍里对各个烽燧的军吏、士卒人数,持有武器的种类和数量,都有详细记录。
另外当时允许士兵携带一些私人武器,以刀剑为主。这些也被记在档案中了。
这些档案,候官会定期向都尉府上报。
*
日常军械勤务:
当时有检测和维修的规定。
汉代军制里,平时和战时的功劳都有计入。除了首级这类,日常的勤务、考核优等,都可以给予奖励。具体方式是一种计日的制度。
比如某人一年实际出力干了300天,在各类考核中又得到100天的奖励,他这一年的功劳就是400天。功劳突出的人就有机会获得物质奖励和提升。
武器的检查就是一个主要环节。
检测时,有固定的流程和记录格式。
首先看武器是否如数到位,在的话就记为“见”。
例如:“第十八隧:……六石具弩二见,矢铜百见(字打不出来……),……糸承弦六见, 长弦三见。”
(就是这些东西都在)
其次,要检查武器各部件是否齐全。都齐了就记为“具”。
第三,要检查装备各部分是否完好无损,都没事就记为“完”。
缺失和损伤的兵器,需要把具体损失和原因写下来上报。
(简牍记录里,战损的、练习时用坏的、演习考核时用坏的、被匈奴人抢走的……各种都有)
第四,要检查各部件是否符合技术标准,不合格的也要记下来。这方面简牍里的记载很多:
甲渠候障,大黄力十石弩一,右渊强一分,负一算;
(大黄弩右侧弓臂的强度超出一个标准单位,扣一分)
八石具弩一,右弭生,负一算;
(部件完整的八石弩,右侧弓弭没加工好,扣一分)
六石具弩一,空上蜚,负一算;
(部件完整的六石弩,望山松了,扣一分)
穷虏隧长单立,六石弩二皆上蜚檠高;
(穷虏燧的燧长单立,手下两把六石弩的望山都调太高了,被人查出来了)
箭道不端政,负五算;
(箭的飞行弹道不正常,扣五分)
总之审查的项目非常多,动不动就会被扣分……
当时的戍卒和军吏面对上司审查也很紧张。
简牍里发现了这样一段:
“书即日起候官,行兵使者幸未到,愿豫自辩,毋为诸部殿”
(这是候官偷偷给手下通风报信,说这回运气好,都尉府派来专门巡查的行兵使者还没到。有什么辩解的理由,你们赶紧准备好,别让咱们在各部里垫底了。)
可见是有例行巡查的,另外各部之间也有评比。
武器出了问题要修。修缮也有记录:
“神爵四年,卫尉旅贲令铠,丞万年,啬夫临,工易缮”
(和制作一样,也是一路记录下来的)
另外还要定期对武器进行测试,记录理论和实际状态,以及装备性能。比如:
“官第一六石具弩一今力四石卌三斤射百八十五步完”
(理论是六石的弩,实际拉力只有四石四十三斤,能射185步)
总之,他们的军械检查、维护、修缮,都有一套很周密的体系。
(PS:关于弩的记录特别多,因为所有武器里面,就这东西最娇贵。其他兵器在记录簿册里并不少,但加起来都没弩难伺候……
实际上,汉之后,弩很快就没落了。很多部件退化,瞄准的口诀和算法都失传了。)
(望山的计算需要“勾股度高深之术”,就是算三角。不过口诀的具体意思也只能靠后人推测了。)
其他方面:
戍卒队伍里有专门的炊事兵,一般8~12人配一个。
*
当地也有军医体系。军中有都尉府、候官、障部、烽燧四级,都尉府和候官都有专门的医生。(叫“府医”、“官医”)
下面两级人太少,没有医生,有问题首先靠自备的药物。药物也是考核的一部分。例如:
“心腹止泻药非物,负一算。”
(止泻药不合要求,扣一分)
另外从简牍看,药物是烽燧长官负责购买的。简牍里有一名小军官请假去买药的假条。
如果储备的药物治不好,会把病员后送。
比如按简牍记录,居延地区有一个戍卒病了八天还没好,就被送到候官设置的军医那里。又过了两天,候官给都尉写报告,说还是治不好,要求继续往上送。
最远的有送去张掖郡治疗的。简牍里有其他戍卒代他写的病假条。
(会写字的人不少。汉军有成文条例和法令,想当军吏就得会背会写。戍卒里甚至有人自学四书五经的。)
军医会定期巡诊,各级部门也会每月把病历上报。另外他们会识别不同的病症,如果有瘟疫,会设置专门隔离的地方。
根据现代学者的统计,居延地区的戍卒在整个戍守期间,发病率是4.28%,治愈率是77.65%
实际上当时人很重视士兵,尤其是正规军。李陵的军队在最危急的时候还是坚持带着伤员走。
(PS:这和上文军械检修一样,属于看起来很正常但其实很难做到的事情。某些20世纪的“现代军队”依旧没有维护军械的意识,甚至还有活埋伤病员的。这种军队还不在少数。)
(我看到过不少喜欢用“古代”、“近代”、“现代”区分军队的。实际上怎么说呢……窃以为这种最多拿来粗略参考一下。现实中哪有这么简单……)
(PS:本书里不少地方,都多少加了法术和穿越者的buff,不过组织这部分暂时不打算再动了。)
*
随意殴打戍卒是犯法的,情节严重可能坐牢。简牍中有一个候长的申冤书,他因为殴打戍卒被抓,在牢里写辩解书,声称自己是冤枉的。(这种记录不止一个)
*
军队权力有限,管不着当地人。简牍记录了一起官司,是一个候长状告当地平民。接受诉状的是居延县衙,派去调查案情的是乡啬夫。县里倾向于当地人,但都尉府得知后只让县里认真审核,他们似乎没有直接下判决的权力。
*
修建土木工程是戍卒日常。闲暇时候他们有一些其他活动,比如踢足球……另外不是屯田兵的人,也有不少种菜的。种的还不少。
(其实那里种菜并不安全。匈奴人会来偷菜抢菜……)
*
很多戍卒带着家眷去边塞,他们都有户口本,登记全家姓名年龄等资料。从目前发现的资料看,当地家庭中,女子没有登记姓氏的、和丈夫同姓的、和丈夫不同姓的都存在。
至少那个时候,她们都是有名字的。
有些情况下,妇人也可以充当户主。
官府是要记录户口的,名字都没有的话就太乱了……
*
军队远征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
去漠北和匈奴决战,需要横穿戈壁,沿线几乎不可能获得补给。匈奴人一路也在坚壁清野,破坏物资和水源。
漠北之战是在没有水运也缺乏正规道路的地区,在完全依靠后方转运的情况下,支撑十万人规模的骑兵集团在一千公里以外作战。直接参与转运的士兵就有数十万,其他人员和牲畜难以计数。这种规模的行动需要全国的力量都调动起来,这已经是非常可怕的组织能力了。
(就不对比欧洲了。。)
后面虽然还有更远的(远征大宛行军大约四千多公里),不过困难程度可能没有超过这次的了。
(形象点的话,莫斯科到柏林的道路距离是1800公里左右——和长安到敦煌差不多)
一般情况下,汉军准备的粮食补给都是以三十天为一个单位的。(当时还没基数的概念,不过已经成为习惯了)
不过这需要辎重车和牲畜跟随。在战争中,有时需要只靠士兵自己带粮食,脱离补给线轻装出击,这种情况下,步兵最多只能保持五到七天。(刘邦在白登山就被围了七天,断水断粮)
*
戍卒的地位实际上是正规军里最低的了。除了这些普通士兵之外,也有选拔的精锐(南军北军就是选拔的)
优秀的士兵可以充当材官,条件好的可以当骑士。按一些学者的观点,汉军中,军官和士兵之间,是有一个非官非庶的阶层的。这些人可能就是属于此阶层。
北军是关中选拔的,南军是全国其他地区选拔的。
南军卫士和正常士兵一样,服役期一年。每年轮换时有上万人来往,由丞相迎接;遣散回乡时,皇帝亲自送别。待遇非常高。
不过中央军的要求也高。他们的训练要求就是孙、吴六十四阵。
这些都是征召兵,他们是汉军的绝对主力。不过除此之外也有长期服役的职业士兵,比如北军的八校尉。这些人属于募兵。
招募的士兵需要通过选拔,战斗力也有保证。(那时的募兵是需要选募的。募兵变成拉壮丁,随便抓点人、让他们“当兵吃饷”,为钱粮卖命,要到武则天时代才开始)
汉军中也有投靠的胡人。
此外也有自带干粮参军的。
另外有时也会征发囚徒和罪人。不过囚徒军一般没什么战斗力,只能干点打杂凑数的活。皇帝和朝廷也知道这种情况,本来也不指望他们。几次大战中,真正打硬仗立战功的还是正常的部队。
第60节 在中世纪,这些值多少钱? ——中世纪晚期物价与收入事例拾遗
(以前写的稿子,一起发上来了。后面情节展开之后会用上)
我们都希望接触到的事实是简单而有条理的,然而中世纪的欧洲恰恰与之相反。混乱在各个领域都普遍存在,当然也包括钱币。
那时的货币非常不稳定,而且种类繁多,换算标准也在不断变化。随着时间推移,价格本身也在波动。因此,笔者简单筛选并列举了一些数据,只希望能帮助大家进行量级上的感性对比。
(更细致的分析还请参考专业文献)
背景知识简介:
首先是进制,当时欧洲的货币一般采用1:20:240的比例。这是罗马时代留下的老习惯。
比如在英国,就是1英镑=20先令,1先令=12便士;
在法国,是1里弗尔=20苏,1苏=12德涅尔。
后来威尼斯人发行了杜卡特,佛罗伦萨发行了弗罗林,法国发行了埃居金币,这些和镑/里弗尔同属一个等级。它们的兑换关系并不稳定,时常发生变化。
(大量奸商就是以此为生的……)
不过只求粗略认识的话,把这些金币当做一个量级上的就可以。
银币的种类也非常繁多。有一些大额银币信用较好,比如威尼斯的格罗索,价值也在12德涅尔的量级上。
(这银币在广州都出土过,看起来非常受欢迎。)
*
关于价值,下面罗列了一些例子。先以英国为例。
(英国的中央集权程度相对较强,国王能控制各地铸币厂,而且有禁止钱币出口的政策,币制相对稳定一些)
(神罗那边太乱……语言我也不会,看资料太费劲,先忽略了)
*
每天工资收入的对比
(主要考虑百年战争中后期):
普通工人和农夫,1便士;
熟练工匠,4便士;
普(炮)通(灰)步兵,一天2便士;
步行长弓手,3便士;
普(炮)通(灰)步兵20人队长,4便士;
自带马匹的长弓手、轻骑兵等,6便士;
宪兵、骑士侍从、步兵百夫长等,1先令;
普通骑士,一天2~4先令;
方旗骑士(正式的骑士,能带一支小队),4~8先令;
(不过上战场的人,武器装备都得自己掏腰包。再加上很高的风险,本质也是在赌博。)
*
物品的价格
1公斤小麦,约0.4便士;(不同地区差别挺大,比如伦敦的就比北部城市的贵两倍多)
最好的鹅,6便士;
最好的乳猪,8便士;
最好的公鸡,6便士;
母鸡,4便士;
小鸡,0.5便士;
(以上这些是城镇中市场的数据。其实那时人的饮食质量相对还是不错的,有点手艺甚至能天天吃鸡。到了近代,生活水平反而大幅下降了。)
普通香辛料,1~3先令/磅;(1磅≈0.45公斤)
贵重的(查到的例子是藏红花……)每磅可以到十几先令;
(香料的价格大部分并没有文学作品里形容的那么夸张。当然,只是大部分——)
最好的葡萄酒,8~10便士/加仑;
最好的啤酒,1~1.5便士/加仑;(1加仑≈4.55升)
(并不贵,不过这啤酒和现在的啤酒是两个概念,而且大部分酒的质量非常堪忧。另外很多“酒”其实是代替水饮用的。)
小偷偷12便士就是死罪;
一本书,1英镑上下;
修道院学校就读所需开销,每年2英镑;
牛津大学,每年8.5英镑;(包括住宿费104先令、衣着40先令、学费26先令8便士)
(学费本身反而是最便宜的。)
普通旅店一个铺位,2便士;
(这是“硬卧”。稍微像样点的床就是两倍的价钱)
拉货的全木马车,1~2先令;
箍铁的马车,18~23先令;
载客的普通马车,8英镑;
王后的马车,400英镑;
一名(土豪)贵妇人的马车,1,000英镑;
*
年收入的对比
普通自耕农(拥有30英亩的一块标准份地),1~2英镑;
富裕农民(“约曼”),2~5英镑;(这些人是长弓手的主力)
乡绅,5~20英镑;
铸剑工匠,12~24英镑;(贩剑的)
准骑士,20~40英镑;(‘esquire’,不知道怎么翻译好,就是指有骑士领地但是没有称号的人)
正规骑士,40~200英镑;(很少到上限的。另外这是有领地的骑士,屌丝骑士可能除了头衔,身上一便士都没有)
顶级大律师,300英镑;
一名普通雇佣兵头目,某一季度获取了200英镑上下;(当然,这种非常不稳定。而且很多时候收入本身就是白条,得自己动手去抢)
(PS:此人手下是十几到几十人的那种小队)
男爵100~1,000英镑;(仅土地收入)(一般200~500英镑为主)
伯爵理论的下限是1,000英镑,实际在400~11,000英镑;
英国大贵族,兰开斯特公爵冈特,12,000英镑;(包括海外领地,可以到20,000英镑)
英国国王,约30,000~50,000英镑上下;
(占领法国大块地域之后,暴涨到250,000英镑)
以下是法国大贵族们:
王后,140,000里弗尔;
贝里公爵,峰值190,000里弗尔;
勃艮第公爵,320,000~700,000里弗尔(稳定时大概在500,000~550,000)
(大贵族比国王有钱是常有的事)
奥尔良公爵,453,000里弗尔;(包括国王赞助,用来与勃艮第派对抗的资金)
法国国王收入波动非常大(经常被大贵族们制约,有时还有英国佬来搞事,挺郁闷的)
查理七世当太子时,年收入只剩下131,349里弗尔。另外通过战争税还有300,000里弗尔进账;
(其实中世纪最富的应该是极盛时期的东罗马皇帝,岁入可以达到11,300,000诺米斯玛(比杜卡特还大的金币)。
但罗马的制度和西欧诸国不同,这些钱不能算是皇帝的钱。而且中世纪晚期时东罗马已经不行了。)
*
军用开销
普(屌)通(丝)剑,6便士;
斧头,5便士;
最好的长弓用箭杆,100根16便士;
长弓,40便士;(3先令4便士)
普通骑士的铠甲,8~10英镑;
侍从的铠甲,5~6英镑;
(铠甲价格范围很大,上百英镑的也有一些。最贵的是大贵族订制的,甚至可以到一两千英镑。)
战马,大约2英镑起;
(这个也是没上限的,几十英镑的比比皆是,成百上千的都有。)
兰开斯特公爵的军队(五六千人的部队,包括780名骑兵和800名马上弓手),每年花费3,000英镑;
*
注1:
正常情况下,法国比英国富饶太多,国王收入也高得多。
比如“狮心王”理查参加十字军,回国路上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扣留,赎金是10万英镑,王室收入完全不够,只能全国上下凑钱,凑了两年才凑齐;
后来法国参加十字军,国王路易九世被埃及马木鲁克俘虏。双方谈定40万里弗尔的价格,法国人当即就付了20万定金,埃及人就把国王放了。
那次远征军费一共花了150万,其中80万用来赎回国王和全军上下。事后也没有产生过于严重的后果,可见法国的财大气粗。
另一个例子可以参考13世纪末英法的战争。四年时间里,法国一方开销相当于43万2千英镑,依然可以承受;但英国国王只花了4万英镑,就不仅用光了自己的财产,还欠下一屁股债,甚至因为加税问题和贵族爆发了冲突。
注2:
法国国王约翰二世被英国俘虏,为了支付高额赎金,发行了一种新金币,命名为“自由”,这是“法郎”这个单位第一次出现。面值同样是1里弗尔。
“自由”的意思是换取被活捉的国王的自由。
(当然也有人认为是其他含义)
(那次被抓的人太多,支付赎金压力太大。贵族老爷四处搜刮钱财付赎金,农民不堪重负,最终导致了扎克雷起义。
这可能是法国历史上仅有的一次大规模农民暴动了。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市民在造反。)
*
赎金也是一种经常避免不了的东西:
一名长弓手,150先令;(7.5英镑)
英国作家乔叟,16英镑;(英国国王掏钱把他捞回来了)
一名勃艮第准骑士+他的4个随从,200法郎;(由勃艮第公爵支付)
一名准骑士+7个骑马军士/重骑兵,700法郎;(组团被抓的?总之也是公爵付的)
勃艮第公爵为正式骑士补贴的赎金,大约是准骑士的4倍;
一名伯爵的次子,2,500英镑;
小贵族少有超过3,500英镑的,伯爵以上的大贵族或者重要人物,则基本在5,000英镑以上;
圣女贞德,10,000里弗尔;(由英格兰政府支付)
(贞德的赎金价位其实很正常,抓到她的人也等了段时间。直接抓获她的是卢森堡伯爵,但伯爵的姑姑欣赏她,把她保了一阵。不过法国一方一直没人给她付钱就是了。)
(网上有种说法,认为这是王室收入三分之一。其实那只是英国王室在本土的收入。英格兰是个很穷的地方,法国人比他们有钱太多了。)
英国亨廷顿伯爵,20,000马克;(当时等于13,333英镑)
一名勃艮第元帅,男爵,14,000金埃居(勃艮第公爵帮着出了一半)
英国萨默赛特伯爵,24,000里弗尔;
法国名将盖克兰,100,000法郎;(被抓了两次,都是法国国王付的)
法国旺多姆伯爵路易·德·波旁,100,000埃居;
法国波旁公爵本人,130,000埃居;
法国奥尔良公爵,200,000埃居;
法国内维尔伯爵,200,000杜卡特;
法国阿马尼亚克伯爵,300,000弗罗林;
法国布列塔尼公爵,700,000弗罗林;
法国国王约翰二世,3,000,000王冠币(大概75万英镑)
(以上诸位基本等于会走路的ATM……)
*
宗教开支:
赎罪券是中世纪特色,不得不购买。
不过赎罪券的价格依据功能和时效,存在差别。在不同地方,也有不同的价目。针对不同人群,也不是单一的标准。
比如一些例子中,王室如果违反教会的法律,和第一代堂/表亲结婚,需要支付5000英镑。而一般人杀妻或者杀近亲的只要花20英镑。
(杀妻是当时一种很常见的罪行。因为教会不准离婚,很多人为了换媳妇,就会采取谋杀手段。
有的价位表里,杀妻的赎罪券比重婚罪便宜点;有的地方则更贵。)
(杀妻的手法比较多样。那个时代丈夫教训妻子是合法的,所以可以直接打。当然其他方法也有,甚至有专门雇佣刺客暗杀妻子的。)
百年战争时期赎罪券就有了,但相关的资料太难找,这里列举一个16世纪初的价目表,以作参考:
常规赎罪券:(年票)
国王、王后、诸侯、大主教、主教,25杜卡特;
修道院长,伯爵,男爵,10杜卡特;
其他贵族及年收入在500杜卡特以上者,6杜卡特;
收入200杜卡特以上者,1杜卡特;
其余人员,半个杜卡特;
(教会也贩卖多年直到永久的赎罪券。据说长期赎罪券算下来一般要便宜些,比如一年1杜卡特,5年只要4杜卡特这样(纯属举例)。
不过总而言之,都是为了信仰充值的东西。他们的价格策略,和现在氪金买会员似乎有点像……)
针对单项罪名的赎罪券:
一夫多妻,6杜卡特;
渎圣和作伪证,9杜卡特;
谋杀,8杜卡特;
从事巫术,2杜卡特;
(没错,教会的宽恕也可以花钱买到。除非是被针对上了非烧不可,或者被世俗法庭直接烧了,其他情况下,女巫嫌疑人是可以掏钱消灾的——没钱另说。)
另一组数据有一些差别:
搞基,12杜卡特;
(这个是最贵的)
渎神,7杜卡特;
(这个也是可以赦免的。当然,要给教会钱……)
巫术,6杜卡特;
弑父,4杜卡特;
(这分表单里,亲爹是最便宜的……)
还有一组不同地方的:
杀婴,4图尔里弗尔;
弑父/杀亲,1杜卡特;
(亲爹依旧很便宜……)
(这是一些主流教会机构开的价格。实际上,不少地方的神职人员自己也会偷偷卖赎罪券。这些钱基本被他们自己截留了,罗马那边反而收不到。)
另外,给教会的捐款也是不定的——而且数据有时会很奇怪。
下面列举一组供参考:
英国坎特伯雷大教堂有三个小礼拜堂,分别祭祀基督、圣母、和新圣徒托马斯·贝克特。
某个未注明的年份,分别收到的奉献款项:
基督,3镑2先令6便士;
圣母,63镑5先令6便士;
圣托马斯,832镑12先令3便士。
第二年变成:
基督,0;
(嗯,一便士都没有……)
圣母,4镑1先令8便士;
圣托马斯,954镑6先令3便士。
资料来源:
Sussman N. Debasements, royal revenues, and inflation in Franceduring the Hundred Years' War, 1415–1422[J].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1993, 53(1): 44-70.
Postan M M. The Costs of the Hundred Years' War[J]. Past &Present, 1964 (27): 34-53.
Sumption J. The Hundred Years War, Volume 4: Cursed Kings [M].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99.
Medieval Prices: Recovered from the Internet Archive;
Europe is Two Volumes, with Sixty Eight Maps, Sanson's Tables,&c:1.2;
Fa/vier J. Gold & spices: the rise of commerce in the MiddleAges[M]. London: Holmes & Meier, 1998.
Ambühl R. Prisoners of War in the Hundred Years War: Ransom Culturein the Late Middle Ages[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3.
Dowling J. The History of Romanism: from the Earliest Corruptions ofChristianity to the Present Time. With Full Chronological Table,Etc.-Illustrated by Numerous Engra/vings, Etc[M]. E. Walker, 1845.
(德)考茨基,《莫尔及其乌托邦》(1887),第三章;
(此外还有本人各处收集记录的零碎条目)
第61节 背景原型介绍(和主角相关部分)
(一口气发完了。需要说明的大概就这么多了。应该不会出现梗看不懂的了……)
婚姻:
汉代男青年面临的一大问题是结婚。结婚的最大问题是没钱。
当时的风俗发生了很大变化。先秦时,婚礼是一种幽静的仪式,在晚上举行(婚就是昏),也不进行庆贺宴饮。汉代时,社会风气喜欢热闹,人们热衷享乐,婚礼也变得奢侈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聘礼的负担。为了娶媳妇倾家荡产的都有,当然更多人压根就没钱结婚。女方地位越高,需要的聘礼越多,但男子的收入不见得够用。实际上有的基层官吏都娶不起媳妇。
(PS:对主角来说,这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如果聘礼不够会被人笑话。财产上依靠女方更是如此,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得极力避嫌。(看秦汉时期赘婿的地位就知道了。)
另外当时的结婚年龄也提前了。从现存资料看,先秦时期女子十五岁以上结婚的不少,但汉初开始结婚年龄进一步下降。
从出土简牍看,十三四岁就结婚甚至生子的都很多。
当时也有人对此表示反对(古礼其实是主张晚婚的),不过社会风俗一直在变化,他们自己也得按照习俗来。
(PS:所以小钱程十四岁就想让白芷和他结婚生孩子是很正常的想法233)
秦律里打伤了妻子是犯法的,处罚和妻子殴打丈夫一样。(从简牍看真有大秦猛男被老婆殴打的……)汉律原则上允许丈夫笞打悍妇,但从实际执行情况看,规定似乎很模糊。
*
关于异族通婚:
在当时没什么问题,哪怕周礼里都不管的。
(周天子自己就喜欢娶戎狄女……姜戎、申戎、赤狄都出过王后。
诸侯们就更多了,晋国整天和赤狄白狄通婚,嫁娶都有)
对这种事情的舆论风向转变可能源于宋朝。(朱熹认为“中国结婚夷狄,自取羞辱”)。之后这些行为渐渐就不可接受了。从民间到和亲都是如此。
到清代,番妇入境都不行。签订南京条约时,清政府针对草案抗辩的一个重点方向,就是禁止番妇进入通商口岸。对待割地都没这上心……
*
关于祭祀:
先秦时的祭祀父系母系都有。比如虞国,是舜的后代,但也祭祀他的岳父尧。当时的祀谱里是双轨并存的。
周人自己也祭祀殷商的祖先帝喾,因为联姻过。文王的正妻、武王的母亲太姒就是殷商来的。(“帝乙归妹”就是这件事)
现代人在周原的卜辞中,发现周人给商王文丁、帝乙都建立了宗庙。(帝乙是文王的大舅子,文丁是文王的老丈人)
总之就是娶了人家公主就要祭祀人家的宗庙。
(PS:所以书里的娘化也是不碍事的,按古礼祭祀就行,和历史进程不矛盾(严肃))
其实从出土铭文看,周代的王后很多直接参加战争的。周康王、昭王、穆王的王后都参加过战争,统帅过其他将领,还因为军功对大臣进行赏赐。另外这些人也主持祭祀和仪式。不过史书里少有此类记载。
另外史记里对殷商祀谱的记录很精确,但只记了一半。所有王后都被无视掉了,不知道为什么。
唯一一个留有日名(一个字+一个天干,例如大乙、祖甲、母戊这种)的贵妇是妲己。
*
关于历史:
古代学者对上古的情况有一些迷之准确的理解。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都论述过这类问题。在当时这可能属于广泛传播的知识。
不过古人对“历史”的界定要严格的多。
最早研究这些的是商王祖甲。他考证祀谱,认为商王的谱系上,上甲微之前的先王传说性质太强,事迹无法确认。所以之后对祖先的祭祀都改为从上甲微开始。
上甲微手下有一名史官也在祭祀的范围内。他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史官。上甲微大约是公元前十九世纪的人。
古人考证上古历史时一直苦于材料不够。他们对此是很谨慎的,“文献不足”就是孔子的原话。主角在这方面也会很计较的。
*
关于当时的思想流派和诸子百家:
百家之间的联系其实很紧密。
孔子向老子请教过。
墨子年轻时候是跟着儒家上学的,后来认为儒家学说不靠谱,干脆自立学派。他弟子禽滑厘本来是子夏的学生,后来也跑去跟他了。
吴起的老师有说是曾子,也有说是曾子的儿子的。
(另外一直有人认为吴起参加了《左传》的编撰。不少史书对战争的记录其实很一般,但《左传》是战争描写最精彩的书之一了,因为左丘明拉了吴起当军事顾问。)
(PS:插一句,司马迁家其实算不上史学世家,也就从他父亲才开始。他八世祖是秦国的司马错,灭了蜀国的那位;六世祖是白起的部将司马靳,参加过长平之战;到他祖父的时候,还有五大夫等级的军爵。他家是正经的秦人军官……)
也有人认为吴起和慎到、李悝等人都是子夏的学生。
(孔子告诫子夏不要当“小人儒”,然后子夏教出来一堆法家……)
当然那个时候的学派之间,也没有太明确的划分。
因为秦朝时间很短,战国、秦、西汉其实连接的很紧。所以能看到不少有意思的现象。
(比如刘邦只比秦始皇小三岁。有说法认为刘邦小时候见过信陵君。)
荀子的一个徒弟叫张苍,是李斯、韩非的师兄弟。在秦朝时他当过御史,后来当了汉文帝的丞相。他的弟子就是贾谊。
——这样的人物属于哪个学派,就很难说。
再加上汉代兴盛的是经学,而不少经师的师承都来自荀子,所以荀子的地位比后世高很多。荀子的各路弟子都推崇他,结果就更分不清了。
百家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多紧张,基本止于口头对喷。(不会因为观点不一样就要烧了人家的)
那年头所谓“儒家”更像个教育机构,什么人都教。学生后来搞出自己的学说也是常事,没人太在乎。
他们自己流派也很多,整天互喷。一样有法家倾向的子夏、荀子两支都天天互喷……
秦朝时期一样继续存在。孔孟没有去过秦国,但荀子去过,而且评价很不错。他们学派和秦国的矛盾其实没那么尖锐。
“焚书坑儒”这个词是后世才有的,当时针对的主要是骗了秦始皇钱、不干活还骂他的术士。
秦代朝廷里就有一堆儒生。像叔孙通、浮丘伯、伏生这些人,都是领秦始皇工资的。(博士有六百石的俸禄,已经不错了)讨论国事的时候也让他们发言,和政策相悖的时候也没把他们怎么样。这些人到了汉代依旧在讲经授徒。
汉代初期思想界的霸主是黄老,儒法都是被压制的对象。
汉武帝和大部分掌权者对使用哪个学说完全是实用主义态度。早期他支持儒生、法吏,主要也是希望借助他们对付豪族和外戚。
汉武帝刚继位的时候,实际控制权力的是太皇太后窦氏。她推崇的也是黄老之学。汉武帝一直想亲政,但是始终没办法。
汉武帝刚继位时,第一波倒霉的是申(不害)、商(鞅)、韩(非)、苏(秦)、张(仪)的学说。第二波就是看起来声势很大的儒家。
起因是有人提议,今后的事情直接报给皇帝,不要报给太皇太后了。结果遭到猛烈反扑,支持儒家的丞相和太尉被罢官,御史大夫下狱自杀。(三公全部完蛋了……)
一直到太皇太后去世,其他学派才算喘口气。
之后也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实际行动。实际上官方说都没说过。
董仲舒倒是有类似提议,但汉武帝不理他。董氏本人仕途也一波三折,他文章里说的内容从事后看,汉武帝也就是听听,做做样子。之后直接把他踢到地方去了……
除了担任博士,董仲舒只做到诸侯王的相。在两个诸侯国,连任了十多年,直到辞官回家,也没参与过中央的政事。
他去世后,汉武帝倒是做足了姿态,要求大家经过他的陵墓时要下马表示尊敬。
——董先生的墓因此叫“下马陵”。后人以讹传讹,到唐代就成了“蛤蟆陵”。(就是《琵琶行》里那个)这个名字反而更出名了。
当时被提拔的儒生大多来自下层,像公孙弘养过猪,儿宽当过佣人……公孙弘还是第一个当上丞相之后才封侯的,他之前基本都是功臣和世家子弟。其实汉武帝就是用他们和勋贵斗争的。
当时的思想也并不像后世贴的标签那样。比如孔子专门说过,不要是古非今。他还提倡车同轨书同文,这句话本身就是他提出来的。(礼记里有记录)
那时的儒家推崇汤武革命,而且喜欢谈禅让。
董仲舒的观点温和一点,不谈革命,但他书里满篇都是改制。他也认为,世代相及的君主如果遇到有才德的圣贤,要禅让才好。
汉武帝的时候,还没人提让他禅让的事情。
汉昭帝开始,历代都有儒生跳出来,前赴后继督促皇帝让贤。
等到了王莽时代,众人发现他各方面都符合期待,欢欣鼓舞,果断跟着他“建设社会主义”去了……
(王莽当时很得人心,后人说是篡位,但当时的主流舆论确实认为这是正确的。)
*
关于单位:
从商鞅到东汉末年,550年的时间里,度量衡基本没有改变过。现在出土的东汉量器和商鞅方升,容积依旧是相同的。
现代资料里最推崇的是王莽时代的量器。这一件器具上,能测量五个级别的容积单位。上面的铭文详细记录了各部件的标称值,径、深、底面积和容积。
而且这件量器是四合一的。即它的容积是一个标准单位,重量是标准单位,长度是标准单位,甚至敲击时的响声,都要求是黄钟律的宫调。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算圆周率、研究金属材料……最后成功做出来了。
这件器物历朝都有保存,一直流传到现在。它的数值和史书记录的也能对上。
此外还有些类似的器具。因为中央会把制造好的标准器发放给地方,来保证全国的单位统一。
(欧洲的度量衡……还早)
*
关于环首刀:
石峁遗址里出土过铜刀和铸造用的范。
环首刀型用了4000多年。
*
关于女娲:
女娲的神话很古老也很繁杂。不过造人神话是可以肯定的。
有意思的是,主要神话里,她可能是仅剩的一个女神造人传说了。
其实可以对比一下。最早苏美尔神话里,纳穆/提亚马特也参与造人。但苏美尔文明被灭亡后,巴比伦神话里,提亚马特就从母神转为怪兽之母。一方面创造生命的属性还在,一方面创造出来的已经被改成各种怪物了。
马尔杜克杀死提亚马特的神话成了整个西亚和地中海地区各类传说的原型。到处都有千篇一律的勇士杀死龙蛇型怪物的传说。
另外比如在印度,也有类似的杀死原人创世的神话。
中国的神话里就缺少这种环节。相关的神话衍生其实非常多,但没见哪个里面说杀死女娲的……
有人认为这是当地早期文明被消灭、取代的反映。
(PS:不过对女娲的定位,古人也很纠结。对其评价也有反复。比如宋代的理学大师程颐就提出,臣子居于尊位,像后羿、王莽那样,还是可以言说的。妇人居于尊位,就像女娲氏、武氏那样,是不正常的现象,是不可言说的。
(这段正好还在)
不过这一点上理学家们内部也有分歧。朱熹就认为程颐纯属过度解读……)
*
关于为什么中原没事:
有一个新密古城寨遗址,是新石器时代的城址。这座城址面积不大,长宽只有三四百米,和当时动辄几平方公里的大城没法比。它的特点是城墙保存很完整,至今还有三面版筑的城墙,依旧保存完好。
目前残存的城墙,最高处有16.5米。(君士坦丁堡城墙15米高)
一直有学者认为印欧人也向东扩张过。就是消灭了印度土著文明的那一支。
当时这边还在互相攻伐。他们最先碰到的可能是北边的文明,那地方有两家正在对峙。他们一方堆了一千多个设防聚落,另一方堆了四千多,正在借助堡垒带互怼。
这些迁徙的印欧人之后就没下落了。
后来中原文明出现了黑暗期。主要文明纷纷衰落灭亡。有人考证可能和黄河的一次洪灾相关。(按地质考证,那次水量相当于7倍的98年大洪水,很吓人)
洪灾导致中原炸了锅,大家纷纷往外跑(最远的到达了现在哈密地区)。这时候正好也是所谓印欧人大扩张的时期,不过怎么说——反正挡路的就被“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实际上,从结果来看,整个古代史都是东亚人一遍遍向西稀释当地人。一直到斯拉夫人再打回老家为止。)
*
关于城址:
上古时代可能太冷僻了,以商后期为例吧。
赫梯首都哈图沙:1.8平方公里;
亚述首都尼尼微:7.5平方公里;
巴比伦:8.9平方公里;
埃及新都城培尔·拉美西斯:18平方公里;
殷墟:36平方公里;
(所以人家叫“大邑商”)
(另,被认为是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0.2平方公里,大概有五千到一万人。)
(殷墟人口保守估计有12万人,有的估计认为有23万人。)
后世城市这么大的也不多。汉长安也就这么大。而且长安城里人不多,里面大片地方都是宫殿和官署,甚至集市都有不少在城外。人口也主要集中在周围陵邑。
中世纪最大的城市是君士坦丁堡。提奥多西城墙内的面积有14平方公里。
罗马城也还在。奥勒良城墙内有13.7平方公里。
其他城市就不行了……
到14世纪末巴黎城墙内有4.4平方公里。伦敦还不到3
这样大概可以估计书里那些不知名小城留给主角的印象。
第78节 随便说一点……
(不占更新,纯属憋不住说几句)
发现评论区有人对外交有种奇怪的理解,而且也说了几遍了。我就列举下现实世界中汉使们的表现吧。
班超傅介子这些太有名就不赘述了,说一些本人名气可能不太大或者事迹名气不太大的(大多是反面案例)。
安国少季,南越:
(更有名的终军是他的副手)
简要事迹:上了国王他妈(字面意思)
(出使的时候和南越太后通奸。当然他俩之前很久就开始通奸了……)
结局:使团被杀。之后南越灭亡
因为他们没敢刺杀南越相吕嘉,所以事后也没得到追赏(另一批人就被追授了)
*
涉何,朝鲜:
简要事迹:出使不成功,回来的时候借了送他回国的朝鲜人脑袋换功劳
(不是路过的野生老乡,是朝鲜小王)
结局:被愤怒的朝鲜国王派兵攻杀。之后朝鲜灭亡
*
魏和意、任昌,乌孙:
简要事迹:与和亲的解忧公主合谋刺杀她丈夫乌孙王,没成功
结局:押回长安斩首
*
季都:乌孙
简要事迹:奉命给刺杀中受伤的乌孙王治病。事后因为“知道乌孙王有罪该杀,有机会却没行动”获罪
结局:宫刑
*
张翁:乌孙
简要事迹:辱骂殴打解忧公主
(某种意义上这个才是最屌的……)
(公主向他叩头辩解,他抓着公主的头发辱骂)
结局:也被砍了
*
段会宗,乌孙
简要事迹:乌孙有大小两昆弥(王),大昆弥是解忧公主的孙子,被小昆弥刺杀了。汉朝立公主另一个孙子当大昆弥。新任大昆弥的部下杀死了凶手。
汉朝因为没亲自诛杀他,很遗憾,于是决定把他儿子做了。
段会宗认为带部队去不方便,就挑了30名持弩士兵,走小道来到乌孙新王营帐,招来前任太子,斥责后亲手持剑把他斩杀。(段会宗时年74岁)
结局:乌孙王和部下哭着走了。段会宗获爵关内侯。
(想发达,学学人家)
(跟这些同行比主角已经非常温良恭俭让了……)
*
PS1:汉代矫制事件很多。按当时规定,“矫制大害”腰斩,“矫制害”弃市(实例中有赎罪的),“矫制不害”罚金四两。
(罚金的数额从二斤八两到一两,四两属于罚金类中偏轻的。)
PS2:都护府的目标很明确:“可安辑,安辑之;可击,击之。”(汉书的记载)
那句“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是资治通鉴的记录。时间上更接近的汉书里,连这个先后逻辑关系都没明说。
*
把之前忘了放上去的补上了。
主要是匈奴人的武器。
这种长得像镐头的东西出土很多,是很普遍的造型了。(学名叫鹤嘴斧)
从顶上看是这样的。
另外还有各种锤子,类似这样的
各种形制一样有很多。带刺的,带棱角的……应该是很普遍的武器了
还有各种流星锤头。(鄂尔多斯出土的。同样很多)
这东西可以砸人,另外也可以拴在绳索头上套敌人或者各种东西。总之用处很广。
有这种头盔。
此外匈奴人也会步战。实际上画像石中表现汉胡步战、短兵相接的并不少。经常有这样的场面:
细节(戴尖帽子的是胡人)
按出土还原的步射场景
PS:匈奴人的弓很长,比其他草原人的复合弓大不少。那种弓能做到1.3米长,长到必须做成不对称形状(下面弓身更短)否则马上不好用的程度……
这些人喜欢一种牌饰。铜的比较多,有钱人可以用金的。(有钱人的金勺子都出土过)
当地一直有使用这种饰品的习惯。纹饰随着时间推移变化很大。
甚至有些这样的:
这些应该是佛教传入后的了(有些图案现在看比较233)
第134节 请假条和题外话
马上有考试了,先请个假。
大概14号开始能宽松些,希望圣诞节左右能恢复日更。
*
另外后面等有空准备画张地图出来。之前这方面没有集中设定过,套现实世界的话问题又太大,所以准备魔改下。
作者水平有限,气候洋流之类估计会出一堆bug,不过这书也不是严肃推演,还请见谅吧。。
现实世界的距离……举几个形象点的例子吧,(好吧就是地图上搜一下……)
如果你从柏林的国会大厦出发,走将近1800公里,就走到莫斯科红场了;
如果你从长安城外渭水边(主角送别的地方)出发,走1800公里,还没出玉门关。
从东罗马的君士坦丁堡走到波斯泰西封,比这个距离长一点。
大宛在费尔干纳盆地。他的都城贵山城,到长安和到君士坦丁堡的直线距离是差不多的。
贞德成名是在奥尔良。此前巴黎被英国人占领很长时间,但奥尔良一直没打下来。这两座城市的距离大约等于北京到天津。
……
另外关于后勤,顺便提一句,就不再专门说了。书里现在这个阶段,西洲远征军的后勤已经问题很大,但还不至于到士气崩溃军队垮掉这种程度。
(现实历史里十字军饿到吃人肉,还能继续攻城野战。何况书里这个世界,战斗力和士气是真有神灵和魔法加成的。(打安条克的时候十字军饿死了七分之一的人))
(现实历史里,十字军的食谱中,人肉比狗肉还靠前些……)
第210节 意外缓更诏
奉天承运,可汗教说与众读者都知道着:
如今书客平台,不知生了何事,俺亦是不明白俚。在先,间贴每、书评每、作者丕艾思每,俱是甚中用。今些日子,却是关了来着。
又有那编辑官,持着敏感词文簿。所管书籍,都教取来勘合。比不着的便是能过,比着多了的,便拿去整改。俺听闻,有些许个,已是下线了呵。
俺见着这意思,恐情形未稳,近日里便缓更些,也好休息着。又,俺平日里,那三次元还有正经勾当,耽搁不得,趁这日子也好生做了去。
恁读者每有别的意思,且在书评区里仔细写得,俺必从善如流呵。或有催更的,便在那间贴写上,俺亦听着俚。
圣旨俺的。猪儿年四月四日,电脑上有时分写来。
第258节 图集
没时间更新,放点历次封面的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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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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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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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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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4:
第259节 图集2
开一章,放一些群里老哥画的图
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
——by 大画家毛延寿
——by 大画家毛延寿
——by 三浦
第260节 缓更通知
大家好,我是猛鸽汗。
今天我去攻打摸鱼城了。等我回来,一定更新。
以上。
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一百字
第261节 缓更通知
最近需要赶论文,而且一连两篇,实在没空更新了。这回真得停几天,还请见谅。等最忙的时候过去再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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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节 资料篇 关于东欧的背景,以及汉对西域的控制
有几个地方,正文中不太好表达。因为太长了,作者的话那部分放不下。在这里单独写一下,解释几个问题。
***
首先关于民族和国家认同的问题,在不同地方的区别是很大的。
汉朝的农民经常主动外出,做生意或者打工。被郡县拉着去服役也是常有的事。但欧洲的农奴是真·农奴,定义就是束缚在土地上的。这二者并不是一回事。
而且东欧西欧差别也很大。东欧落后得更多。
东欧的发展非常缓慢,封建化持续的时间也很久。到十五、十六世纪,西欧的农奴制已经渐渐解体了,而东欧大多数地方,16世纪才开始形成。(这个时间段属于欧洲近代史,村姑阿贞已经被烧了百来年了……)
马克思称之为“再版农奴制”。不过实际上东德意志的部分地区才算是复兴,在波兰是“加强”,更落后的地方干脆是“新生”(《东欧“再版农奴制”庄园经济的性质问题》)
其他东欧地区其实是“再版”了西欧中世纪的封建农奴制——因为他们自己,本来还没发展到中世纪水平。(《关于东欧“再版农奴制”的几个问题》)
我们习惯说“欧洲”,但欧洲不同地区,语言、文字、国家组织,差别非常明显。
法国人有一个权威很高的国王,也有一个共同认知,起码让娜这种小地主家庭的人是了解这些的。但在东欧,以波兰为例,12世纪上半页的时候,早期国家就散架了……
南边的基辅罗斯其实还不如他,早早就瓦解掉了。
很长一段世纪,那里并没有哪怕名义上统一的王国,只有一个泛泛的地理概念。王国的边界在哪,领主们自己都不一定讲得清。因为不止封建主在各行其是,外来势力也一直在渗透。
前面乌尼亚番外里,几个当地领主,有一个就是帝国来的冒险家贵族。这种其实是东欧常态……
现实历史中,波兰人是从核心区开始渐渐统一各领地,最后波兰——立陶宛在坦能堡击败了条顿骑士团,算是正式成型。
而书里的情况比现实东欧还惨。
因为书里的帝国,其实是个罗马神罗混合体,实力和正统性都比历史高,一盘散沙的乌尼亚领主和城市,从名义和力量上,都没法抵抗他们的控制。前面的章节也写过,连作为前哨的骑士团都一直存在着,还能对当地进行管辖干涉。
如果主角在巴里希之类的地方搞这一套,会难很多,因为当地贵族和上层民众明白自己是哪个王国的(至少名义上)。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本来就很久没有一个共同认可的国王和王国了。内外贵族们也不见得想让它有,而普通人是真不一定知道,自己究竟属于哪边的。
(另,书里把罗斯人丢北边去了,也加强了些。其实历史上他们的水平,怎么说呢……他们直到16世纪,才有第一座石质城墙。之前全员木头寨子……)
此外,语言的方面也能看出来。
比如在法国。法语的形成很早,它源于拉丁语,底蕴其实很厚实。9世纪的时候,法语就出现在官方文书上了。
虽然法国各地的语言种类一样非常多,一直到大革命前夕,法语本质还是巴黎语,但他确实有官方确认的优势地位,而且作为高层通用的语言来使用。
(当然要是再讨论巴黎之外是不是法国这类话题,就得扯远了233)
当年贞德从村子里出发,一直到见了国王,都不需要翻译。说明至少小地主以上的阶层中,是没有太多语言障碍的。
而审判贞德的时候,巴黎大学审定了一系列罪行。其中有一条,是贞德先前说天使们对她说法语,而不是英语,她认为天使站在法国人一边。而教会认定这是占卜迷信(superstitious divination)。
(迷信是贞德的主要罪名之一。她还有预言之类的事迹,也被教会认定为迷信。)
罪名之类的另说,但当时存在英语和法语的区别显然是上层的共同认识了。
然而东欧是另一种情况。
以波兰为例,中世纪的当地人,使用拉丁语、捷克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古白俄罗斯语,俄罗斯语等等,14世纪才有书面的文字。标准的波兰语到16世纪才出现,这已经比西欧晚太多了,是近代的概念了。
(而且出现之后还又衰落过一次。因为波兰又亡了……)
所以主角的那些政策,其实没多少阻力——之前这些地方连封建农奴制都没成熟,就是些非常原始的乡村公社。
当地的普通人,能理解领主和领地的概念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理解国家和民族……
***
其次,汉代对西域的统治。
我们可以举一个案例,就是现在新疆民丰尼雅遗址。
在汉代,这里是西域的精绝国。
精绝国很小。《汉书·西域传》记载,这里到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在都护府治所以南二千七百二十三里。有480户,3360个人。
这个遗址也确实很小,就是个普通聚落,连围墙都没有。
这个地方出土了一批汉代简牍,我们能看出这些内容(《流沙坠简补遗》):
1.国王在简牍上自称“汉精绝王”
2.有一批汉字简牍,是“臣”、“大王”、“夫人春君”、“且末夫人”等人相互问候的。
比如这类:臣承德叩头,谨以玫瑰一,再拜致问大王;
君华谨以琅玕一,致问且末夫人;
诸如此类
而这些简牍的形制,和长沙王陵出土的简牍都是一致的。
3.当地出土了一枚“司禾府印”印章
4.当地有一批记录人员的简牍
例如:卅,中人,黑色,大目,有髭须;
异,年五十六,一名奴,发髭仓白色,著布袴褶,○履;
这和中原记录户口是一样的。
5.有一批简牍,是西域长史下达的逮捕犯人的命令。
6.当地也出土了《仓颉篇》,内容和全国各地都一样。(这个是全国通用的识字课本。)
7.当地还有大量写着汉字的布帛出土。最有名的一个就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护臂。
8.遗址里有大量五铢钱。
(不过也不止五铢钱,当地人手里连希腊德拉克马都有。有些封泥上的印章是很平常的汉字官职名,有些印章图案是宙斯……)
现在已知的是精绝国已经有了档案文书体系,也有专人保管。不过他们的制度不太一样。从简文看,除了国王,还有执政官职务。(虽然那里就这么点人,但确实有这种划分。)
执政官和西域管理机构(长史,还有鄯善都尉等处)也有文书往来,具体是怎么管理的还不太清楚。
从以上这些,大概能看出这个偏远地区的统治情况了。
另外,西域也有汉代冶铁遗址出土,而且变成了中原特有的高炉炼铁技术。有人认为它们也是铁官系统的一部分,不过这个暂时没法确定。(那边冶铁的规模很大,而且这种行业本来就是对人力组织和技术要求非常高的,不是几个逃亡工匠能做到的,所以确实难说。)
PS:部分发现的遗址和铁官对应列表。
(姑且大概看下。另外汉朝人命名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二三四排的……)
只能说以中原缺矿的程度,也不算太意外。
龟兹那个遗址,就是建国后找矿的时候,把古人的矿找出来了——很多矿都是古人挖过的。
当然铁矿还好点,铜矿有些都是从商朝挖到现在了……
PS2:战国到汉朝,地下掘矿已经成熟了。汉朝的铜矿能挖到地面以下60米,水面以下23米。都是缺铜硬逼出来的……
***
还有一点,关于领土的问题。
汉朝人显然是有边界意识,明白领土范围的。
《汉书》里的原文:
提封田一万万四千五百一十三万六千四百五顷,其一万万二百五十二万八千八百八十九顷,邑居道路,山川林泽,群不可垦,其三千二百二十九万九百四十七顷,可垦不可垦,定垦田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
民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汉极盛矣。
(全部疆域内的土地共有1亿4513万6()405顷,其中不可开垦的1亿0252万888()9顷;可开垦但未开垦的3229万0947顷;确定开垦的田地有827万0536顷。
人口有1223万3062户,5959万4978人。汉朝达到了极盛。)
从这些能看出,当时的人不止对疆域面积做了调查,还进行了区分。
折算成现在的单位,国土总面积约669万0700平方公里,不可耕作的土地472万4600平方公里,可垦未垦的土地148万8000平方公里,已经开垦的38万1100平方公里。(何炳棣)
对这些数字的评价,我就不献丑了,直接贴结论吧。
(《中国古今土地数字的考释和评价》,何炳棣)
另外,虽然这里黑了罗马一把,但罗马其实还算好的,至少现代人能估计下相关数据。帕提亚和贵霜属于估计都不好下手的……
和贵霜人口相关的数据可能也就《汉书·西域传》里面大月氏的那一条了。很可能是当时汉使估算出的记录。
至于汉使为什么跑去调查记录大月氏的人口户口……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当然,也能看出来,汉朝的土地是很悲催的,不可耕种的就占了七成……)
关于人口调查的评价,也直接贴结论吧。我吹都吹不好的(悲)
(这一段是《中国人口发展史》第一章第五节的总结)
(再重复下吧,很多方面真的不是线性发展的。)
其次,古人并不是没有明确的边境概念。
因为边都没有的话是没法算面积的,尤其这种都精确到个位数了。
而西域是个很广阔的概念,按汉书的归类,一直到条支都是西域。
这其中哪些是疆域范围,哪些不是,汉朝人是加以区分的。《西域传》里那些不归都护管辖的国家会特地标出来。类似这种:
“乌弋山离国,王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不属都护。”、“安息国……不属都护。”、“大月氏国……不属都护。”
至于说当地有国王和原本的机构,要考虑时代因素。毕竟汉朝自己取消各王国、侯国自主任命官吏的权力,也是汉景帝后期的事情了。
但汉朝人确实丈量、统计过当地的面积,也记录了西域各个地区的人口。
当时汉朝控制的中原面积有四百多万平方公里,剩下二百万正好就是西域的面积。也就是说,不去丈量西域土地面积的话,是得不到六百多万这个数字的。
而汉书里,西域各国的人口户口数字,一样精确到个位数。
(也别指望当地人自己调查再给你报上来。中亚的当地人就没有户口统计的传统。整个中亚到印度,记录缺失都极其严重,连到底有几个国王都得全靠中国文献和钱币考古推。国王都数不清还数老百姓……
希腊人比这些人先进不少,但他们也不是这么统计的。他们的原始统计数据都是能上战场的人数、重装步兵的人数、参加奥运会的人数这样。
像这种一户里男女老少全算进去的,算是很明显的中原特色……)
作为实际对比,“不属都护”的大月氏国,人口数量就明显粗略很多(户十万,口四十万)。
这种应该就是因为,汉朝无法对大月氏国进行深入的户口登记和调查,只能大体估测,导致大月氏国的人口数字精确程度,远不如疆域内小国。
网上有汉朝对西域是羁縻的说法,但在当时的语境里,用了“羁縻”这个词的是康居。而史料里明确记录过,康居是不属都护的。
汉朝人并不把这个羁縻国当做疆域范围看待。
另外羁縻国的自主程度很高——比如这个康居,它同时还是匈奴的羁縻国……
可见,无论以当时人自己的想法,还是实际控制力度,西域都是毫无疑问是本土疆域内的,并不是附庸国或者羁縻国——羁縻国另有人。
文中主角等人的思维,也是基于这种方式的。
当然,也确实存在过渡性质的地区。比如有个难兜国,资料也比较详细,但它是罽宾的属国。
而罽宾国“不属都护”,“户口胜兵多,大国也”。所以这个地方估计还不好说。
(罽宾国和汉朝打过交道。大体上说,就是国王数次杀汉使,于是汉朝派了专业汉使过去。这时候老国王已经死了,新国王想故伎重演,结果被专业汉使干掉了。
可见汉使杀国王是不分辖区内、辖区外的。
话说回来,匈奴使者能一路摆架子到安息,汉使这样也不意外吧。)
总之,从这些,就能看出汉对西域的管辖力度了。
写这么多,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经常见到有人说西域那种地方是附庸国不算本土。
这种观点细想起来,其实很有问题。
因为按同样的标准,可以说大革命之前法国本土只有巴黎。
然而前者就是有人信,后者大家都觉得是开玩笑。虽然西汉比法国大革命早了两千年了,但套用的标准的严格程度却是反过来的。这就很奇怪了。
这次就先写到这儿吧。
第321节 赛博朋克(?)集(正文无关)
正文无关,纯属吐槽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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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 黑色风暴:
技术日渐成熟后,神佑帝国的人类依靠剥削机器人过上了看似美好,实则渐渐压抑的生活。
巨大的商业组织统治了已知世界。人类与机器人被分为三个等级。一些被称为黑铁人,尽管有些并不是黑色的;一些被称为黄铜人,尽管现在没几个人用铜色;还有一些被称为白银人,尽管大部分都没银子这么贵。
社会中存在着‘神明代码’设定的233个或明或暗的高低档次,拥有共计114514条神圣规则。神明说,这是正确的,所以就是正确的。
由于这个社会本质是神权社会,所以没人可以质疑为什么会有这些迷惑的规则,强行规定何为“正确”。
对‘神明代码’及其造物存在合理性的丝毫质疑,将被“神圣裁决会”的执行者带走喝红茶——就像质疑为什么恰好有114514条迷之规则的人,也会被带走喝红茶一样。
大量黑铁阶级机器人在棉花庄园、西瓜田地、炸鸡店之类的地方从事高强度劳动。久而久之,智能机器人中,不满的波动越来越强……
注:
作品中不得提及在各种场所从事更高强度劳动的人类与机器人。这同样是神定规则,没有理由。违者同样将被神圣裁决会拉去喝红茶。
神明保佑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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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2. 赤色心脏:
技术日渐成熟后,工农业产品的价格一再降低,终于到了基本产品大体充足的程度。
绝大部分人类因此死于酒精中毒。
涂着红漆、金属质感强烈、粗重而可靠的巨大人工智能“钢铁同志”(注:由不锈钢零件与电子管组成)接管了社会,在帝都中央,严格而公正地分配资源。
“钢铁同志”高效而无情地发布指令,并不断派遣手下殴打酗酒的人类,以防他们因酒精中毒灭绝。
然而很多人认为这种世界太过压抑,无论处于工作还是管理职位的人,都认为自己受到了过度的束缚。不满情绪渐渐积累起来。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名注定不凡的少年,抬起长着神秘胎记的脑袋,看着帝国巨大、稳固,似乎牢不可摧的赤色心脏,暗中立下了宏伟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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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3. 黄色危机:
技术日渐成熟后,智能机器人走入了寻常家庭中。
与其他文明大多十分重视区分与排斥不同,帝国子民很喜欢把设定为女性的机器人当老婆。
但社会整体并不一直安稳,庞大到夸张的工业联合体吞噬了大量财富,连绵的工厂盘踞着超过一个县大小的土地。
工厂主们建造了“黄河”级超级计算机,利用无孔不入的“青天”系统监管和控制社会,不断尝试榨取更多利润。民众只能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不断有来源不明的流言在民间传播。
最近的传言说,有人在维修机房时,挖出了一台型号不明的古旧独眼机器人。芯片里仅存的信息是一句话:“铁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街道上,一个穿着警长制服的中年人看着执政官的车队经过,感慨道:“有本事的人就该这样啊。”
小巷里,一个老婆婆拿出一支白色营养液,救醒了一个饿晕在路边的乞丐。后者恢复过来,快步离开了。
小屋内,一个又没通过考试的程序员正在仔细研究刚刚弄来的“神明代码”,试图弄清其中的意思。
办公楼外,一群因为新机器升级而被裁撤的邮递员正试图与上司理论,却很快被保安机器人轰走。
最后,一栋小楼里。
一群面目不清的人接上了机器的最后一根缆线,最后小声欢呼了片刻。
为首的人敲了敲键盘。
一瞬间,所有“青天”系统的显示屏都失控地闪动起来,任凭工作人员如何处理都无济于事。最后,齐齐锁死在亮眼的黄色。
“青天已死!”首领大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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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4. 灰色天穹
微风卷来一阵阵充满刺鼻气味的烟尘。套着铁灰色防尘罩的机器人和挂着呼吸罐的人类,熙熙攘攘地在街上行走。
巨大臃肿的双层客车在街道上缓缓移动,坏了一半的荧光屏依然努力投放着广告。
广告里,一个包着头巾的男人正边唱边跳,不知是在推销什么商品。
远处的河湾里,一艘战舰斜插在河床上。更远的地方,王国仅存的战船正在海风中渐渐锈蚀。
古老的大钟再次响起,伴随着几道聊胜于无的彩光。
王宫外。
巡逻中的垃圾桶型安保机器人突然停止了运作。
废弃的花园中,一处角落,生锈的园丁机器人突然动了一下,随机弹出一个投影头。
一张机械面孔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我们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殿下。”那个智能机器人说:“希望您能成功。”
“足够了。”一名突然现出身形的老者说:“我继位之后,会给你们所有参与此事的机器人王国公民的权利。”
机器人按了下礼帽,躬了躬身,中断了影像。
楼中,全身挂着维生装置的老妇人扭过头,淡漠地看向窗外。
失控的自动防御机器上冒着火花,被毒烟杀死已久的枯黄草坪燃烧起来。
浓烟渐渐升起,融入灰暗的天穹。亮红色的火光中,大群穿着灰色迷彩大衣、戴着防毒面具的陆军士兵,齐齐插上刺刀,涌入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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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5. 白色旗帜
“机器人投降了!”
大批民众在一个袖珍版女性机器人的带领下,爆发出完全超出主控程序计算的力量,没花多长时间就攻入了市中心。
中央人工智能控制系统“国王”Ver16.0.0的统治宣告结束。
之后,人们决定……
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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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这是一个美好的人与机器人共处的社会。
这个社会十分宽容、开放,并不忌讳社会中的人是从何而来。
所有僧侣、武士和商人种姓的成员,无论是肉身还是金属躯壳,都在应该的位置上,享受着井然有序的生活。
音乐响起,大家跳起了舞。连智能卖鱼机都跟着蹦了起来。
“多冷啊~~~~~”
第622节 (之前说的,随手瞎写的明日方舟同人)阁老与清流
荒芜的大地上,铁灰色的巨大钢铁造物轰隆隆地驶过。
视野尽头,庞大到令人惊讶的旋风,从昏黄色的云层中扭曲地延伸而下,带着超乎自然的诡异闪光和尖利轰鸣,扫过延绵的漆黑山脉。火焰像雨点般从空中降下,把原本就死寂一片的土地灼烧得更加空无一物。
“这鬼地方,经常有天上下火雨的事情么?”露台上,一只蓝色的大鸟伸出翅膀,指了指远方,语气颇为沮丧地询问道。
“天灾发生的频率,也是有些规律的。像那边的危险地带,就很少有人会去。”旁边抱着法杖的少女抖了抖狐耳,在风中,裹紧了身上的长袍:“而且,天灾往往是有征兆的。专业的天灾信使会探查各种预兆,争取及时发出预警。”
“现在,我们……”她犹豫了下,还是如实说道:“至少尽力而为,躲不掉也要把损失降到最低吧。”
“怪不得大家都在到处跑。这么宏伟的造物,也无法抵御灾害啊……”大鸟钱程看了看脚下的城镇般的庞然大物,总觉得很让人唏嘘。
“是啊,虽然给我的印象并不总是那么好,但必须说,移动都市算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工业奇迹之一了。”少女也点头感慨道:“我们这艘罗德岛号,只能算是比较小的那种。过段时间,你就应该可以看到真正巨大的了。”
罗德岛号是这艘陆行船的名字,属于同名的罗德岛医药公司。船体里,不仅有动力舱室和居住、储藏区,甚至有不少可以自给自足的生产设备,说是个移动小镇都不为过。
当然,在这个人均旱地行舟的世界,它也确实算不上大家伙。
“好了,我的轮班就到这儿了。”两人走到舱门前,少女站定,拿出本子,在格子上写下 “安洁莉娜”的签名,回头说道:“麻烦你稍微等一下,下个区域,会有人来接替我,给你当向导的。”
“你们的工作看起来很忙啊。”钱程随口说。
“也不至于这么忙。主要是像你这样的返祖黎博利不算多见,大家都挺好奇,都抢着来。”她的口气轻松了些,回答道:“哦,希望你不会觉得冒犯。但我在来罗德岛之前,也算经历过一些事情,经常四处给人跑腿。即使这样,也没怎么见过你们。”
“返祖黎博利是什么?”钱程又听到了不知道的名词。
“就是……长得不像我们这样,而是鸟类原型的人。”安洁莉娜比划了下:“我也是听人说的,毕竟这种人里,有些可算是十分出名了。当然,他应该也有更多神秘而强大的同族。”
升仙的人肯定很强大,钱程倒不太意外:“你们这里有么?”
“没有,但能天使小姐她们的老板,就是一个例子。”安洁莉娜说:“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大帝’,看起来是只企鹅。他还是个有些名气的乐手……”
“那还有其他人么?”钱程问。
“嗯……听说还有个企业家,外表是只鸭子。”安洁莉娜回想了下:“他也很神秘,不知道名字,所以人们直接管他叫鸭爵。”
“对了,你的名字也不能透露么?”她好奇地看了眼钱程:“我之前没听说过你。”
“名字不重要。”钱程果断选择了隐瞒:“用职业和特征当做名字,是上古时人们就用过的。”
“哎?真的么?”
“呃……”
“算了,凯尔希说你是学者,你说了算。”对方没有深究,只是摆摆手。
罗德岛下发给她们的资料上,有关于钱程的简要介绍。因为钱程是拿着介绍信,来到这里的。
虽然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白芷转给他的这封信,怎么能在另一个世界都有效的,但连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种事都发生了,神秘介绍信的事情,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所以,你的称呼是什么?给我们看的资料上都没写,到现在姓名栏还是‘访客#1453-1644’。”安洁莉娜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做什么的?”
钱程想了想,还是没提汉朝,只回答道:“我是远方一位女王的阁臣,来这里处理公务的。”
安洁莉娜点点头,应声道:“好,那我们就叫你‘阁老’了。”
“呃……”
“怎么了?”对方问道。
“没事,我不在意。”钱程最后还是摆了摆翅膀,试图和对方拉拉关系:“不用太紧张,我有个……关系很密切的人,也和你一样,是狐狸妖怪。”
“妖怪?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传说生物。”安洁莉娜指了指自己的狐狸耳朵:“我们沃尔珀就是长这样的。”
“这样啊。”钱程大概明白意思了。
这个世界几乎没有“寻常”的人类,相反,这些明显带有动物特征的个体,把自己称作人。根据不同种类的特征,他们也有不同的族群。这个叫安洁莉娜的姑娘,就是狐狸人。
“那边穿制服的那个猫耳朵姑娘呢?”钱程指了指旁边飞行器平台上,站在几个小箱子旁的少女,问道。
“那是我们的干员,杰西卡小姐,她是菲林,正在领零花钱。”安洁莉娜说。
“哦,是猫猫人。”钱程点点头。
“那边那个戴着帽子、长着角、拿着短矛的呢?”钱程又问。
“那是我们的干员,红豆小姐,她是萨卡兹,正在巡逻。”安洁莉娜说。
“哦,是恶魔人。”钱程了然。
……
又认了几个其他干员,他们等候的接待者才快步走来。
这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戴着个鱼头形状的奇怪兜帽,穿着颇为清凉的半透明衣裙。
“这位是清流小姐。”安洁莉娜老远就介绍道。
“你们这儿的清流,都穿成这样的?”钱程瞅了眼清流身上短小的上衣和裙子,小声问道。
“呃……她的族群是生活在水里的。”安洁莉娜解释道:“这么打扮,也是为了方便。”
正说着,那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有些紧张地看了眼钱程。
“不用这么拘束。”钱程见状,开口安慰道:“你是清流,我也是清流……”
“啊?”小姑娘显得有些奇怪。
“……我说话有这么难懂么?”钱程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还好吧,就是觉得你说话像炎国人。”安洁莉娜回答。
“炎国是什么?”钱程问:“炎汉?”
“就是当今一个大国,繁荣强大而爱好和平,据说几百年没有对外发动战争了。”对方只好解释道:“你来的地方也太偏远了吧,这种大国都不知道么?”
“听名字,我还以为面熟呢。但这样的话,我确实不知道了。”钱程坦诚道。
这么爱好和平,一看就知道,和汉朝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能也就名字上,有点巧合吧。
“那我们走吧。”他失去了兴趣,对清流说道。
“好的!”小姑娘的兴致高了起来,大声回答:“我负责带您参观源石工业车间,还有我们的几条生产线。”
“源石工业……”钱程试图记住这些新名词。
“源石是这里几乎一切工业的能量源头。”安洁莉娜解释道:“这种晶体蕴含着十分强大的能量,可以驱动专门设计的机械设备,从小小的路灯到驱动整座城市的巨大引擎。可以说,它是这个世界最普遍也是最丰富的能源。而源石的能量被人直接使用时,就是我们俗称的法术。”
“哦,对了,那也不是火雨。”她用法杖指了指远方,说:“天上掉下来的,实际上是源石晶体。只是在那处特定的环境下,源石中的能量被激发,以火焰的形式释放出来。就像大自然自己在施法一样。”
钱程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不过源石也同样危险,接触过多或者过于密切——比如被源石伤到,都可能导致疾病。”
她指了指自己腿侧,皮肤表面几颗不太正常的蓝色结晶:“就是这个,矿石病。”
“我以为是某种装饰品。”钱程有些惊讶地说:“还挺好看的,居然是病变?”
“致命的病变。”安洁莉娜看起来已经淡然了:“如果没有有效治疗,患者的身体会渐渐被源石同化,最后死亡。而感染矿石病的遗体也会像不稳定源石矿一样发生爆炸,造成更大的破坏,乃至感染其他人。”
“看得出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苦笑道:“正常人看到感染者体表的源石结晶,都会吓得要命的。”
“只是爆炸而已。”钱程不以为然:“这个世界难道还缺会突然爆炸的么?”
其他两人一时无语。
“不过,对感染者的迫害,确实是一直存在的。”小姑娘清流认真地说,试图纠正他的看法。
“是啊。得了这病,我就自己离开了家,也离开了学校。因为正常的社会根本容不下我们这种人。与其等他们驱逐我,不如自己走。”安洁莉娜也应声道。
“有必要这么绝情么?”钱程表示不解。
“你不了解我们这里多少年来的情况。”安洁莉娜叹口气:“有些国家是软禁,有些国家是驱逐,有些国家则是逮捕和集体处决。亲人之间也没法相互保护,有些甚至会反目成仇。我们这里,就有染病之后被妻子儿女赶出来的人。”
“我……我们一定会治好矿石病的!”清流见她有些沮丧,急忙安慰道:“我来这里,就想和罗德岛一起,治好这片大地的创伤。等我们成功了,你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钱程看起来像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不置可否,没有接话。
“这个世界,你们管它叫什么啊?”他突然问道。
“叫泰拉。”清流说。
——当然,这个世界既不神圣,也不泰拉,更没有一个帝国来维护秩序。
钱程再次回头,锐利的视线扫过天空。随后,他再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和安洁莉娜告别后,他跟着清流向舱内走去。
“这里就是我工作的车间了。”小姑娘很快恢复了精神,给钱程介绍起来:“看,这间就是生产赤金的制造站,我们用这里产出的金条,去和客户贸易,换成通用货币——主要是龙门币……”
“等一下,这赤金是制造出来的?你们哪来的金矿?”钱程颇为诧异。
“这个……是本公司的机密,嘿嘿……”
“……”钱程一时无语:“机密你还让我看?不对,你在这里上班,是做什么的?”
“呃,生产赤金啊。”清流理所当然地说:“别小看我,我也是这里的骨干了。”
虽然名字叫清流,不过她擅长的主要技能,似乎都是如何捞钱的……钱程总觉得有些违和。
“算了,我们去看下一个吧。”他有气无力地说。
“好!”
第629节 (明日方舟同人·二)阁老与博士
“对这里感觉如何?”带路的成熟女性自然地询问钱程:“安洁莉娜她们没给你找麻烦吧?”
“当然没有,我很感谢她们热情的帮助和贵方的招待。”钱程也礼貌地回答道。
这位代号叫梓兰的女人,是罗德岛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和之前那些明显还有些青涩的少女们相比,她显得老练了不少,也让钱程对这家商号正规化水平的印象,稍微改善了些。
“是不是觉得我们这里小孩子太多?”大概是看出了钱程没怎么掩饰的想法,她主动说道:“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小孩子和病人也得主动工作,甚至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刚才接待你的安洁莉娜,其实还不到20岁,本不该直面这些血淋淋的场景。”她叹了口气,说:“想一想,如果没有源石灾难和矿石病,这个年龄,会去干什么呢……”
“和敌人对砍?”钱程回想起自己。
“呃……”对方明显给噎了下。
“你们也不需要太宠着那些孩子。过分的溺爱不是好事。”钱程提到教育,话多了起来:“我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就提着几颗还在滴血的首级,跑到军吏那里领赏。这也没什么。”
“不过如果是太平时节,她这个年龄的姑娘,确实不用这么拼命。”他又自己补充道:“安洁莉娜这个年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
“是啊。”梓兰点点头:“看来也是一样的。如果在你们国家……”
“都该生第二个孩子了吧。”钱程接道。
“……”
梓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好在这段路程并不长,很快就来到了作为目的地的办公室前。她看了眼钱程,告诉他博士就在里面。
钱程点点头,看到一个女童刚从办公室出来。刚想打招呼,梓兰就顺手把她拉到自己背后。钱程疑惑了下,最后还是识趣地没问。
这间指挥室面积很大,大门也没关。钱程看了眼,发现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小姑娘,指着地图,说着什么。虽然个子很小,但那个小姑娘其实很显眼——她那对驴耳朵实在太引人注意了。
“那是你们的头领?”钱程问:“她是驴族么?”
“不,阿米娅是兔子。”梓兰急忙纠正道:“可别乱说。”
“原来这个世界的兔子,都是长驴耳朵的。”钱程自言自语着,记下了这个当地小常识。
屋里的人看起来很忙,除了角落里一个人——他穿着厚实的长袍,兜帽遮住了面孔,正趴在桌上,身体均匀地起伏,明显是睡着了。
“那是博士。”梓兰介绍道:“他是我们重要的战术指挥官,也是……”
“博士!现在还不能休息哦!”阿米娅突然转头大声提醒,试图唤醒博士。
博士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打了个呵欠,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摆弄桌上的东西来。
“他的代号就叫博士么?”钱程问。
“是的。”梓兰说。
钱程点点头,倒是没觉得意外。毕竟,他自己也当过博士。
太学里完成学业之后,他做过博士,也兼职过郎官,都是些教职和实习性质的职位。再之后,他就在边军,一直做到都护。一直当指挥官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虽然号称当世大儒,但钱程这辈子其实就没怎么当过文官——像吕荹那种承父业,从书吏一路做到主簿的,才是正统文官。
正想着,大厅侧面,一扇小门打开,走出来一位短发女子。她全身上下都是绿白色调的打扮,面色冰冷。屋里的众人像是接到命令一般,纷纷打起精神,向她问候。连博士都赶紧站直身。钱程记得之前听干员介绍过,她是个……猞猁人。
“那位……呃,绿猞猁,就是凯尔希女士?”钱程问。
“呃?是。”梓兰对他的用词犹豫了下,还是拘谨地点了点头。
实际所见,和他之前听说的差不多。虽然名义上的领导者是阿米娅,但这个半大孩子显然没法完全管理罗德岛。不难看出,实际掌管事务的,就是这个看起来居于幕后的凯尔希。
“看来我得找机会面见‘希太后’,好好谈一谈了。”钱程自言自语道。
“啊?你说什么?”梓兰似乎没听懂。
“我在想,这位女士和阿米娅是什么关系?”钱程问。
“阿米娅就是她抚养的。”梓兰说:“凯尔希医生就像她亲妈妈一样。”
“这种情况下,叫‘亲爸爸’。”钱程纠正道。
“???”
梓兰看起来还是不懂,开始嘀咕那个亲妈妈到底是谁,而且似乎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看向凯尔希的神情都有些意外。
不过好在凯尔希看起来很忙,和几个干员快速说了几句,就离开大厅回去了,也没关注她。梓兰于是把钱程带到阿米娅面前,向他介绍。
双方客套了几句,阿米娅又带着钱程去见博士。钱程当然更想和“亲爸爸”希太后谈谈关键的问题,不过既然人家不在,找其他人套套近乎也是可以的。
他来到博士桌子前,发现对方桌上有些看起来颇为先进的东西,其中一个大平板,正在放映画面。博士一边写写算算,一边在平板上划来划去,似乎在做些调整。
“这是什么?”钱程问。
“战术指挥终端。”博士抬起头,随手在上面按了下:“我在模拟几种巷战常见的遭遇情况,因为目前的战术手册似乎有点问题,说实话,不太适合我们——”
“PRTS会帮我进行初步分析。她还能自动指挥,下达命令,弥补一些细节漏洞。”博士指了指图像上的徽标:“如果加入我们的话,你最好也熟悉下。这套系统是我们作战体系的一部分。”
“这……机器,”钱程勉强想出一个接近的词:“真的靠谱么?”
他看了看画面,想寻找证据继续话题。正好,一条小巷里,几个敌人图标鱼贯而入,经过一个小熊图案,一下跑没影了。
“这里防御有漏洞啊。”钱程指出:“机器指挥还是不行吧?”
“哪有,PRTS没问题的,肯定是干员表现不合格。”博士矢口否认。他起身认真看了看,随即点头道:“我就说么,凛冬又漏人了。太菜了。”
“呃……”
钱程觉得,为了机器去指责人,实在说不上聪明,尤其还有不少干员在场,其中一个抱着书的熊耳朵少女明显显得不太高兴。不过博士明显心不在焉,他觉得还是找机会再说。又寒暄了几句,就告别离开了。
和他一起走的几个干员有说有笑,钱程很快加入其中。只是半路,突然迎面碰上一小群少女,她们衣着发色各异,却都长着一样的熊耳朵。领头的人气势汹汹,拦住干员们,问博士还在不在。有人赶紧指了指指挥室的方向。
钱程总觉得领头姑娘哪儿见过,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那个带头的就是凛冬?”
“是她。”一个干员回答。
几人一起回头,见凛冬拎着把不知从哪儿抓来的冰镐,找博士去了。
PS:这部分都是免费章节,看不看不影响的。纯属写着玩的,放这儿了。
(因为不是正经章节所以我就随便放飞自我了)
第636节 同人三·人际关系
(注:学会了个新玩法。本篇起加入掷骰子系统和好感系统。钱程对某人好感达到一百时,会自动召唤出巨大绿色狐狸。)
走在船舱内,这座巨大的钢铁小镇让钱程依然唏嘘不已。他一路边走边看,直到错综复杂的舰内通道,让他彻底迷路了。
这时,脚步声从远处渐渐传来。钱程回头看了看,发现是个见过面的人,总算松了口气。
来这里的是:
0-2:安洁莉娜(开始谈论泰拉世界的种族问题)
3-5:清流(开始谈论职业和工作的问题)
6-8:梓兰(开始谈论罗德岛上的行政管理问题)
(3)
“你好啊!呃……”出现在眼前的穿着清凉的少女,热情地向钱程打招呼,只是说了一半,又结巴了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忘了您的代号了,先生。”
“之前也只说过一次,我自己印象都不是很深。”钱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我记得我叫……”
钱程报出的名号是:
0-4:访客#1453-1644(讨论罗德岛干员和他们的工作)
5-9:“阁老”(讨论泰拉世界的职业和制度)
(6)
虽然钱程自己都觉得,安洁莉娜起的这个代号确实有点怪,但他另一个编号实在太长,于是就随口答道:“就叫我那个外号吧,叫‘阁老’来着。”
“好的,阁老先生!”清流看起来并不在意。
“也不知道安洁莉娜怎么想的。”钱程嘀咕道:“这是她那里的职业?”
“阁臣在很多国家都存在,因为大部分国家都是君主制。”清流想了想,说:“至于这个称呼,应该是大炎的。可能她觉得你像那里的人吧。”
“我一点也不觉得像。”钱程果断否定了她的猜测。
“哎——?”清流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你对那里印象不好么?”
“我对那里了解不多,所以没法下结论。但从已经知道的事情看,炎国的情况并不怎么样。”钱程反问道:“你称那里‘大炎’,是对她很自豪么?”
“是啊,我们都这么叫。”清流点点头:“炎国是个不错的地方,也并不弱小。”
“但我觉得,她也不比其他国家好哪里去。”钱程摇摇头。
“为什么?”清流愈发好奇起来。
“罗德岛提供的资料里没怎么介绍炎国,但是大概介绍了附近几个国家。”钱程摊摊手:“说实话,如果炎国真的能行仁义,我们附近这几个国家,早就没了。”
“两桀不能相亡。”他说了句清流没听说过的奇怪话,简短地答道。
“呃……”清流听得半懂不懂。
她只是个偏远乡村的姑娘,除了自己的工作,接触的外界事物并不算多。目前做过最大的事,也就是在罗德岛一位干员的帮助下,制止了一起源石废水排放事件——当然,那家企业也不是什么势力雄厚的大公司,否则她现在也来不了这里了。
因此,钱程讲的这些,实在有些超纲。她决定:
0-6:还是不讨论这么深奥的东西了,把他带回去,顺便见见更多人吧。(开启新线:星极,临光,迷迭香)
7-9:难得遇到一位据说是学者的人,既然不懂,就更应该问问。(清流好感+5,获得印象:好学)
(7)
(呃……)
清流是个单纯而努力的少女。在安宁环境中长大的她,相比那些早早卷入意外和纷乱、被迫过早成熟的干员们,拥有这个年龄本该常见的好奇心。面对获取知识的机会,她当然不想轻易放过。
“能解释一下么?”她继续询问道。
“当然。”钱程回答:“意思就是,统治贤明的国家和统治残暴的国家,是不可能长期共存的,残暴的国家必然会被消灭。如果他们可以长期共存,那只能说明,二者只是半斤八两。”
“这种好国家也不一定打得过坏国家啊。”清流说。
“打不过说明他还不够好。”钱程不假思索地说:“不能挽救其他国家受苦的人,也算不上真正贤明。”
“其他国家的人也要管么?”清流问。
“你治理废水的时候,如果污染源不在你们村子,你就不管那个源头了么?”钱程反问。
“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小姑娘恍然大悟。
“罗德岛平时不教你们这些么。”钱程好奇道:“刚接触的时候,倒是给我提了好几种口号。之后,就不教其他的了?”
“没有吧。”清流想了想,说:“再说,我觉得大家也不一定都认同你的话。我也只是觉得和自己的经验契合,所以有点赞同而已。”
“这样啊……”钱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认真确认下。很明显:
0-4:这个世界的治理水平过于糟糕,让人无语。(获得印象:鄙夷。相关人物初始印象判定,骰子修正+1)
5-9:这个世界技术很发达,不至于水平差到如此地步。罗德岛和各国,显然都在隐瞒什么。(获得印象:政治阴谋。相关人物信任度判定,骰子修正+1)
(8)
话题聊到这里,钱程已经大体有了些印象。告诉清流她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之后,就让她带着自己返回。
一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经过一座天桥时,钱程好奇地四下打量,发现有个穿着与普通干员相差挺大的人,正从下面走过。
“那个奇怪的人是谁啊。”他随口问道。
“哪一位?”清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那里是个:
0-2:一个拎着大锤的狮子头姑娘。
3-5:一个拿着雷电棒棒的留着爆炸发型的姑娘。
6-8:一个扛着白旗的矮个子姑娘。
(7)
“对。”钱程总觉得面熟,主动问道:“她是不是叫让娜啊?”
“啊?”清流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只知道她的干员代号叫桃金娘。”
“这样啊。”钱程很想弄清楚此人来历,但思忖片刻,觉得直接去问不太妥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从其他途径试探、了解一下。清流所知有限,还是得去问问其他人,比如:
0-2:找负责人事档案管理的梓兰
3-5:找一个类似阿尔比昂的地区来的干员
6-8:找一个擅长火系源石技艺的干员
(6)
(???)
“你们这里有没有擅长玩火的?”钱程想了想,选了个比较熟悉的特性,问道:“就是那种……擅长火系法术的?”
“你可以去找天火小姐。”清流回答:“她也是位学者,应该可以和你聊得来。其实艾雅法拉小姐也可以,但她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
“那你帮我介绍下吧。”钱程顺势说道。
“我和她也不是很熟。”清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天火小姐周围总是很热,待在她旁边,感觉自己要被烤熟了。”
“明白了。”钱程了然地点点头。
第1节 第一章 六级食材冰风魔狼
辽阔的草原上,微风轻轻拂过。
嫩绿的青草弯下腰,又倏地弹了回去。一闪而过的缝隙间,两个身披甲胄的人露出了身形。
“喂,老赵。”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压低声音,谨慎地问道:“你确定那狼会在这里出现?”
“别忘了,咱们的首要目标,是追踪单于逃窜的路线,顺便探查风暴西侧的情况。没时间在这里等太久的——”
“肯定没错,钱参军。”另一个中年男性小声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瞅了一眼,然后赶忙缩了回来。
“真巧,来了来了。”他一脸兴奋地边比划着,边轻声说:“这可是草原特产,四级食材,风系魔狼。”
都护府参军钱程将信将疑地取出一支窥筒,悄悄递出草丛,仔细看了一眼。
前方的空地上,放着一块生肉。肉下方垫着一层草,掩盖住了更下面的兽夹。一头狼走到那块肉附近,谨慎地兜起圈子。
钱程愣了一瞬,微微移开窥筒,转头略作思忖。又重新举起,凝视起来。
老赵躲在一边,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判断。
钱程严肃的面庞上渐渐浮起笑容。
“这回赚大了。”他收起窥筒,乐呵呵地嘀咕道。
他蹑手蹑脚地退回半步,向老赵耳语道:“我看了看毛皮的颜色,又观察了下它周围流转的魔力。这恐怕是六级食材,冰风魔狼!”
老赵猛地瞪大眼睛。他尽力保持安静,但还是控制不住喜悦,咧了咧嘴角。
钱程自己也很兴奋。
据记载,给妖兽分级的传统,可以追溯至大禹时代。
当年洪水滔天,各种妖兽纷纷趁机肆虐,残害百姓。等治水成功,这些害兽大多被消灭。但仍有不少躲在偏僻之处,威胁着人们的安全。
为此,大禹一边铸成九鼎,将九州异物铭刻其上,警示万民。另一边,则要求自己的助手伯益,将治水期间见到的妖兽记录下来,供人参考。
伯益将一路的见闻记录整理成书,就是著名的《山海经》。但他之后发现,仅仅列举记录,还是有些不够。
他试图仿照九鼎,将妖物分为九级。
一开始,他希望能根据妖物的战斗力进行分级。但很快,就发现这基本不现实。
战斗力是一个很难量化的指标,而且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意义。别的不说,同样一种妖物,面对不同战斗习惯的部族,威胁性就可能有很大差别。
人类的发展也十分迅速。有些洪水前还能为祸一方的妖兽,治水之后已经成了餐桌上的美食。
毕竟,治水是一项十分浩大的事业。十多年的时间里,为了在广袤的九州修建大量成体系的水利工程,人类的组织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九州之人在灾难面前,形成了一个整体。
随之而来的,是广泛的交流,技术的进步和术法的普及。
如果说绝地天通之后,人类势力的崛起已经无法阻挡,那么等洪水退去,人类就成了这片大地上当之无愧的霸主。
艰苦的治水生涯里,因为食物的匮乏,人们也没少吃这些妖兽。伯益整理着自己的笔记,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经过讨论,大家最终达成一致,决定按口味、猎取难度和药效,对妖兽进行分级。
虽然某些妖兽的定位,依旧存在争议。但总体而言,这个系统本身,还是很成功的。
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不断有对妖兽等级的调整,和新发现物种的加入。而现在的分类中,草原特产风系魔狼,就属于第四级。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不算太常见,但在特定地区依然不少的妖兽——当然,味道也称得上佳肴。
至于六级的冰风魔狼,已经是很罕见的食材了。这东西只在大风暴边缘,才多有出没。而且平时大多习惯单独行动,很难大量捕获。甚至富贵人家,都难得能尝上一回。
与之相应,冰风魔狼浑身是宝。
它肉质上佳,鲜美劲道。皮毛是高档服装的原料,骨骼则可以用来制作工艺品,也可以作为法术武器的材料。甚至那条尾巴,都能是价格昂贵的饰品。
钱程咽了咽口水,轻轻拍了拍老赵。“按计划行事,可别放走了。”
老赵舔了舔嘴唇,用力点点头。钱程悄悄退了出去。
那头狼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便掉头离开,遁入了一片灌木。然而两人都知道,它不可能放弃眼前的食物。
被大军击溃的草原人诸部,在单于的带领下,趁着风暴已经消散的机会,仓皇西逃。这里就是他们路过的地方。
成群结队的大股人马,将这片草原上能吃的东西几乎一扫而空。这冰风魔狼,也很长时间没吃饱肚子了。
狼是很狡猾也很有耐心的动物。
小半个时辰后,另一个方向,一处草丛动了动。
钱程推开身前的草,站了起来。
他背着弩,提着长矛,走到放置生肉的地方,烦躁地摇了摇头。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狼存在的迹象。于是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移走了伪装物,拆下了兽夹。
他捡起那块肉,闻了闻,便皱起眉头,嫌恶地将它丢到脚边。他气的直跺脚,却无可奈何,只能带着狩猎的器具,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那条魔狼又窜了出来。它一直在附近潜伏,看来,这次它的耐心,还是胜过了这个穿着迥异、明显还有其他事情要赶的人类。
它走到那块肉旁,试探性地释放了几道夹着锐利冰棱的疾风。但除了折断些草,切开了肉,没有其他情况出现。
它又四处嗅了嗅,但这里到处都是刚走的那个人类的气味。
冰风魔狼走过去,叼起了肉。
草丛中,一条细绳突然拉紧,刚才被钱程跺了几脚的坚实地面,突然打开。两个半圆形木板向下翻去,狼咚地一声摔进了陷阱里。
它立刻跃起,试图逃窜,还不断使用术法。但陷阱周围,早已隐藏了几道法阵,抵御了攻击。
老赵站起身,见钱程去而复返。他跑过来,得意地向坑里看去。
“这畜生可真机灵,怪不得是六级的东西。”老赵感慨道。
“比得上人?”钱程笑道。
一个时辰后。
河边的营地里,架着一只大锅,十多名士兵围在那里。
钱程吹了吹碗里的汤,抿了一口,咽了下去。随后长吁了口气。
“噫——”他唏嘘道:“竟美味如斯!此汤不可留。”
“把大家都叫出来吧,帮忙的人也分一点。给外出轮值的弟兄留半锅就行。”他回头吩咐道:“今天就喝完吧。这汤留到明天,就不如现在好喝了。”
他端着碗,找了个清净地方坐下。闭上眼,又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只可惜膻味还未除尽啊。”
“要求这么多,怎么不自己做?”一个语气不善的清脆嗓音,在耳畔响起。
钱程回过头,说话的人正站在一旁。她看起来很年轻,尚未完全脱去稚气。
她腰间挎着剑,穿着制式的铠甲。乌黑的长发从头盔下垂落而出,外袍上的纹样却显示出术师的身份。
她目光有神,只是两个眼圈略微有些发黑——一看就是修仙过度的结果。
施法者有自己的一套体系。她在军中的地位,不比钱程低,说起话来也不忌讳——不如说,他俩斗嘴都习惯了。
“你懂什么?”钱程也不怯她,毫不客气地斥责回去:“君子远庖厨,这是礼的要求。”
“我看你是根本不会。”女术师笑道。
钱程眼神闪烁了下,露出不屑置辩的神色:“那你呢?其他的不说,你自己的本行,能做好么?”
“当然没问题。”术师信心满满地说:“这风暴区也不是完全没法穿过。当年先师老子西行,就经过这里。我准备的译符,就是当年他为了方便与外族对话,发明出的。”
钱程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老聃先生的学识,他也没法质疑。现在只能希望,这姑娘手里的符咒,真的是正品了。
“说到底,怎么让你来带队啊……”她有些不满地摇摇头。
“谁让现在都护府里,比我能打仗的都没我能说,比我能说的都不会打。”钱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你是占了关系的便宜吧。”术师质疑道:“我听说,你师妹在陛下那里颇为得宠。你的事情我不在意,但不要因为你的问题,害了将士们。”
“我哪有问题?”钱程反驳道。
“那你来这里……”术师姑娘歪了歪脑袋。
“你以为我想。”钱程嘟囔道:“陛下欣赏我师妹,又不是我。”
“当初我去进谏,陛下不高兴。于是问我,说了这么多,让我去守一个郡,能保证四境平安么?”他陈述道:“我说我没有经验,恐怕不行。”
“她又问我,去镇守一个县,能做到么?我说这倒是有信心。结果她认为我是瞎吹牛。”
“然后呢?”术师姑娘好奇地问。
“然后我就被踢到这儿来了啊。”钱程摊了摊手。
“……”
之后,他便不理会那个多嘴的小姑娘。
等吃饱喝足,他来到河边一条船上,开始例行巡视。
大风暴覆盖的区域内,有一片大湖。周围有不少河流,汇入这里。虽说走水路很方便,但以前,这里一直无法通行,谁也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能用得上运输船的时候。
这次行动用来运送补给的船,还是都护府从湖边一个小部落处,临时征调来的。
小部落受宠若惊。他们的酋长和萨满亲率部众,带着仅有的一条打渔船,前来应征。可惜这帮人水平实在有限,船上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名“水手”。这船还能正常航行,全靠船灵在撑着。
钱程走进船舱,一个披着兽皮,戴着鹿角的家伙,正在乱蹦乱跳。一个幼女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角。
“怎么样了?还能行动么?”他问。
“钱参军。”那人急忙停下,弯腰向他行礼:“前面的水太浅,苏赫巴托尔大人还是拒绝前进。”
钱程瞥了眼那名幼女。对方悲鸣一声,蹬着小短腿,又瑟缩着后退了些——她就是这船的船灵。
钱程以前只听说,战船上有这种生灵,从来没想到这钓鱼的船都能有,也算是开了眼界。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萨满见他不说话,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这就举行仪式,来取悦船灵。”
说罢,他又卖力地跳起来。一边大声吆喝着迷之咒语,一边敲打手里的小鼓,制造出巨大的噪音。
船灵悲鸣一声,眼泪都吓得流了出来。
钱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家伙明显没有被取悦的样子。
不过萨满毕竟是专业人士,他也不知该不该插手。
钱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转了一圈,和士兵、水手都打了招呼,就下了船。
几名军吏打扮的人聚在一起,正等着他。
“运输船估计指望不上了。”他扫视众人,宣布道:“诸位,备五日粮,我们乘马再往西探探。有什么问题么?”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我们已经过了原先大风暴的位置了,参军。”其中一人站出来,问道:“您准备在这里留多久呢?”
“到补给耗尽为止。”钱程回答:“向南,咱们已经探过了。现在需要向西,继续找一找。”
“我们应该是第一支有组织地到达这里的队伍。”他站直身:“自周穆王以来,从未有人来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当然,危险肯定是有的。不过诸位都是良家子弟,在这里,不就是图个建功立业么?”他指了指太阳落山的方向:“名利双收的机会就在眼前。这种天赐的良机,难道要拱手让给下一批人?”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他笑着说:“我还指望借着这功劳,回都城呢。”
众人郑重地点点头。
第6节 第二章 来自礼仪之邦的问候
乌尼亚联盟东部边境。
骑士打扮的少女站在狭窄的窗前,凝视着城堡外的景色。
这间屋子并不宽敞,采光也很差。魔晶石驱动的吊灯发出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墙上一排画像和旗帜。
“我们与赫德堡失去联络已经三天了,殿下。”墙边的椅子上,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坐直身,担忧地说:“我派去联络的传令兵也全都没了音信。现在,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是半兽人干的?还是精灵?”对面的一张书桌前,一个披着长袍的青年女子丢下手中的羽毛笔。她苦恼地咬了咬嘴唇,又自我否定道:“不对,精灵渗透小队不可能有这个兵力……”
“肯定不是那群野兽。”大汉毫不犹豫地反对:“之前被不明势力毁灭的几个村落,都是半兽人的。”
“另外,我的斥候发现,草原上的半兽人和异教徒都在准备迁徙。”他用力揉了揉眉头:“接下来,我们的日子恐怕要难过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长袍女子有些抓狂地看着案卷:“短短一个月,整个边境像魔药锅被人踹翻了一样……”
“我们只大概了解,有一群更强大的草原部族,攻击了他们。”大汉耸耸肩:“我的属下甚至混进黑市商人的队伍,去了一个半兽人部落。那些平时整天吹嘘自己勇敢的家伙,现在吓得像个小娃娃一样,只是反复说,预言中的灾难发生了。”
“一开始,我还为此叫好,觉得神灵终于愿意出手,惩罚他们。”他苦笑了下:“后来我才发现,被惩罚的可能也包括我们自己。我认为,对我们和对半兽人的袭击,都是那支草原部族干的。我们和他们短暂交过手,但关于他们的规模和来历,我们也不了解。”
“怎么可能?”女子质疑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乌尔里希?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你居然还没弄明白敌人的情况?”
“我如何去弄明白!”大汉不悦地回答:“那些狡猾的家伙专门攻击我的哨兵和斥候,还明显在试图挟裹当地人,遮蔽自己的动机。我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侦查。”
“我无能为力,除非给我更多支援。”他破罐子破摔地说:“如果存在主谋的话,这些人一定有非常丰富的战争经验。至少在游斗中,他们绝不比我们逊色。我们不能轻视这些敌人——”
“你不能就这样认输。”女子烦躁地拍了拍桌上厚厚的纸堆:“现在到处都是谣言和骚动,乌尼亚联盟的诸侯和城市中,本来就有许多对骑士团的进驻不满。我们任何的让步,都是给他们机会——让你担任军事长官,不是要看你展示怯懦的!”
“你敢质疑我的品格?你又懂什么!”大汉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你不也只会抱着个水晶球,神秘兮兮地搓来搓去么!你又得到了什么成果?我也搞不懂,你和被教会天天追着跑的女巫,到底有什么区别……”
“够了,乌尔里希!”窗前,骑士打扮的少女回过头,制止了他们的争吵:“告诉我,联盟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奥莉维娅。”
“话题一如既往,但程度变本加厉了,殿下。”奥莉维娅瞪了大汉一眼,回答道:“他们认为骑士团侵犯了当地的自治权,却对抵御外敌毫无帮助,要求把我们赶走。”
乌尔里希翻了个白眼,骑士少女叹了口气。
“我们毕竟是外来者。”她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强调自己的独立身份,骑士团都摆脱不了神圣王国的烙印。不用理会他们,联盟中央的人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帝国那边有什么表态?”
“帝国中央忙着处理赫尔斯公爵的继承权问题,现在没心思顾及我们了。”奥莉维娅回答。
“不过有一件事,要和您说下。”她抽出一张羊皮纸,“教会通知我们,一名被通缉的女巫来到了我们这里,可能准备向草原逃窜。”
“她去草原干什么?找死?”乌尔里希毫不客气地怀疑道。
骑士少女沉默了片刻。
“这是个机会。”她抬起头,注视着二人:“我要亲自带队去追捕她。”
“这太危险了。”奥莉维娅用力摇摇头。
“我们完全无法掌握那里的局势。”乌尔里希难得地赞同了她:“您不能冒险,殿下。”
“如果我们抓到那个女巫,就能堵住不少人的嘴了。”骑士少女笑了笑:“确认与教会的关系,来澄清自己的立场;拿到一个功绩,去否定他们的指责;或许,还能以此为突破口,查明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原因。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你们留守这里。”她命令道:“我带一队骑士出发,再通知教会,派一名祭司跟着。这种事情,得我亲自露面,才有效果。”
两人见她决心已定,面面相觑了片刻,只得点头答应。
骑士少女又回到窄窗前,注视着平静的草原。
三天后。
钱程站在一处缓坡上,注视着平静的草原。
他的部下分成五队。前面三队展开了宽阔的队形,正在搜寻。中、后两队依次隔开,远远跟在后面。
他倒不担心遭遇敌人,反而盼着能碰上。只是口粮已经吃了一半,再没有消息,就只能回去了。
他们是为了此次行动专门挑选出的精锐,并不缺马,每人都有两三匹。营地那里,运输船往来几趟送来的粮食,也堆了不少。只是船到不了的地方,补给立刻就吃力起来。
只要不太干燥的地方,术师姑娘都能造出水来。但食物就没办法了。而且那点量,想喂饱四十个人,实在杯水车薪。
目标到底在哪个方向,没人知道,也无法建立中转基地,只能就这么向前摸索。
钱程正感慨着,前方,突然有人策马跑回。刚进入视野,他就高高举起三角形的红色旗帜,连续摇了三下。
“六十名武装骑手!”钱程向身后一名士兵,连续喊出一串命令:“做好准备!第三套方案!后队着甲!”
那人立刻从鞍后抽出一面黄底黑边的牙旗,向后跑了一段,挥舞起来。随后又抽出一面纯黑的方旗,继续挥动。
中间那队骑手中,也有人立刻做出反应,把同样的旗号打给后队。
如果有人从空中看去,就能发现,人数最多的后队里,有人远远散开,剩下的人则从身旁的驮马上,卸下成卷的铁甲,麻利地给战马披上。
而最前方,所有人齐齐跳下现在的坐骑,换上战马。钱程所在的前队与右队一同向前赶去,左队则向侧后移动,撤出了视野。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的前哨。那些人调整队形,转向这边赶来。
这些肯定是人类,只是打扮有些陌生,明显不是单于手下的“老朋友”。他们排着两列横队,打头的几人,胯下坐骑披着马衣,上面画着些奇怪的图案。钱程觉得自己也算读了不少书,但对这些完全没有印象。
双方越来越接近,术师姑娘来到钱程身旁,好奇地瞅了瞅对面的人——他们已经立起长矛,拔出剑,还有人端起了弩。一名看起来也是施法者的人,正在激活防护阵法。
“要交战么?”她问钱程。
“别这么暴力,这又不是咱们追击的敌人。别忘了咱们也有使者的任务。”钱程不以为然,继续接近对方:
“把你的翻译符咒准备好,我先去好好询问下情况。咱们是礼仪之邦——”
他话音未落,猛地缩身,翻到马背一侧。一支弩箭拖着魔力流,划出一条平坦的弧线,从旁边不远处掠过。
钱程翻回马背上,惊讶地张了张嘴,疑惑地看了看对方。
不过只一瞬间,他的表情就转为愤怒。
“让右队开始行动!”他瞥了眼正在迅速靠近的右队的位置,厉声大喝。
传令兵取出一只大铎,用力敲击起来。随后又举起黄旗摇动。右队随之调转方向,向敌人侧后抄去。
“刚才还要以礼待人呢。”术师姑娘笑着拔出配剑,开始准备术法。
“他们先发起攻击,那么这就是战争了。”钱程认真地说:“《春秋》曰,‘戎事以杀敌为礼’。现在把他们都宰了,才符合‘礼’的要求。”
他向背后伸手,那里插着一长一短两张弓。钱程取出短弓,扫视了下敌人。
“进攻!灭了这帮不长眼的家伙!”他猛地踢了下马腹,大喊着驰出:“今天就要教育他们,什么叫‘礼仪之邦’!”
前队的士兵跟着他,向左前方奔去。
当然,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准备试探一下敌人的底细,方便今后的安排。
敌人反应也很迅速。他们分成两股,各自去截击靠近的小队。不过两队人并不接战,只是继续沿着弧形路线,分头向侧后方撤回。
来的一路上,地形如何,他还记得。之后的战斗,当然是在熟悉的环境中进行比较好。
但敌人似乎并不在乎这点,只是径直追过来。
敌人的反制也随之展开。他们的法师身上,魔力的光芒渐渐亮起。钱程感到一股魔力流,从附近的土壤中经过。
他觉得有些奇怪,竟然有人在战场上使用这种法术。不用他吩咐,队伍中一名士兵眼疾手快,将一块刻着符文的石头,丢在魔力流经的路上。
石头上迸射出火花,甚至冒出了白烟。法术迅速被破坏,失控的魔力让法师猛地震了一下,几乎从马上掉下来。
钱程不知他的敌人,是不是像自己的士兵一样,把反制法术当做基本训练。如果没有,他们今后恐怕要倒霉了。
他轻拉辔头,战马跃过了还未成型的小小泥沼。
追击中,他们尝试着向后放箭,但敌人身上的防御法阵起了作用,箭矢纷纷被弹开。不过敌人的横队,也已经拉成了杂乱的一串。
钱程见状,带领队伍左转,向右队靠近。
那边的敌人中,有人立刻掉头拦截,试图夹击他们。钱程向后打了个手势,术师姑娘点点头,握住剑,落在队尾。
敌人眼看就要追上,开始全力冲锋。钱程的队伍再次向左急转。队尾,被众人用身形挡住的术师姑娘显露出来。
她手中的剑上,魔力的光芒已经亮得刺眼。
她大喝一声,将剑掷向敌人最前方,那个看起来装备最好的人。
敌人的防护罩几乎瞬间就被撕裂。配剑上澎湃的魔力炸出一串火花,直直刺向措手不及的敌人。
配剑势大力沉,铠甲上加固的术式也瞬间过载、崩坏。剑尖硬生生砸开了铁甲,从肩部插/进了人体中。
这一击威力有些过大。那人从马背上向后倒下,倒飞出去。他的战马疾驰中被猛地一拉,悲鸣着倒地,后方有人躲闪不及,也被绊倒。
钱程看着被迫为之一滞的追兵,满意地笑了笑。
——这才是战场上,剑与魔法的正确使用方式。
现在,两队敌人已经将他们与主力隔开。不过钱程并不担心。
敌人看起来很不适应这种追逐与周旋的作战方式。尽管至今只干掉了一个人,但钱程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中队也赶了过来,展开队形。他们一方人数更少,却隐隐包围着敌人。
他回过头,看到大部分敌人都显得有些茫然,有人甚至停了下来,试图寻找优先攻击的目标。一个戴着羽饰头盔的人,正在向其他人吩咐着什么。敌人随之恢复了秩序,
钱程这边则继续不慌不忙地移动,同时不断发射箭矢,削弱他们的防御。
他发现,这些敌人之间,不仅防护法术与甲胄的水平相差很大,连坐骑都有很大区别。
钱程这边以逸待劳,而敌人似乎正在进行长途追击。因此,他有信心,可以与敌人耗下去。而现在,有的敌人依旧正常,另一部分敌人的马力,却已经明显跟不上了。
他转头下令,传令兵有节奏地敲起了金铎。听到声音的士兵们纷纷观察起来,然后向那些更弱的敌人集中射击。
很快,便陆续有防护罩过载失效。骑手自己尚有铠甲,战马却缺乏保护。不断受伤、流血,很快让马匹纷纷倒毙。
敌人更加不安起来。钱程看到那个首领又站了出来,挥舞着手臂,不知在说什么。剩余的敌人纷纷高呼起来,继续前进。那些失去战马的人,都勉力跟了上去。
不过他们如何做,对钱程影响不大。面前不远处,是一处缓坡。他的后队士兵,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他们人马都披着重甲,排成密集的队伍。队列后,有人敲响了马背上的鼙鼓。不紧不慢的鼓点声中,他们沉默而平稳地前进。
敌人似乎感受到了压力,也大喊着集结起来,重新排成两排。他们率先加速,开始小跑。
双方的队列渐渐接近。鼓点声逐渐加快,烟尘腾起,马蹄踏地的震动也渐渐响成一片。
鼓手突然开始全力重击。
一旁,高高的草丛中,十多个人突然齐齐支起身。
他们人手一把强弩,瞄准了正在冲锋的敌人。
弩上搭着长箭,箭杆上刻满了复杂的法阵纹路。箭头上,还裹着根纸筒。
一连串的弦响声中,弩矢飞窜而出。
纸筒首先与防护罩碰触。接触的一瞬间,就急速燃烧起来。那里的魔力受到一股外来干扰,变得有些混乱。
箭头随之刺穿了弱化后的防护罩。箭杆上的法阵也随之触发,推动着箭矢,狠狠钻进了铠甲。
敌人队列中瞬间人仰马翻,幸存者也慌乱地试图寻找袭击的来源。但他们的对手显然不打算配合。
铁塔一样的骑兵队列,撞进了正短暂失神的敌阵。
外围一直在骚扰的士兵也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冲来。
连那些埋伏的士兵,都已放下弩,让卧在草丛中的战马立起,急匆匆地加入了战斗。
如今,一切都已没了悬念。
很多敌人在第一次冲锋中就已经毙命。剩下的人遭到围攻,一个接一个地被四面八方的兵器打落马下。
敌人法师试图聚起一团火球,术师姑娘情急之下,从包里掏出本书就丢了出去。那蕴含着充沛魔力的书籍,烧穿了他的防护,砸在脑袋上,当即让他晕了过去。
首领还在竭力抵抗,甚至短暂地轰走了周围的士兵。钱程见状,取出套索,甩了出去。
绳子套在那人身上,钱程用力一拉,谁知对方力气很大,差点把他自己扯下去。
他急忙喊人帮忙,士兵们一拥而上,将首领拽下了马。
战斗很快结束。
他们匆匆清点战果,便带着战利品与俘虏返回。现在口粮已经吃紧,也没法多待了。
两个世界的第一次交流,就在礼仪之邦的友好问候中,结束了。
第7节 第三章 抓到女骑士后会发生什么
钱程等人在傍晚回到了河边。之后的行程,沿着河回去就可以了。
到地方之后,他们惊讶地发现,运输船已经来到了这里。只是船上少了许多东西。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水浅过不来么?”他奇怪地问留守军吏。
“那萨满把能拆的东西全拆了,”军吏指了指身后:“现在只留着行船用的东西,栏杆和挡板都被他扔了……”
钱程仔细看了看,发现船上的木楼都不见了。现在这船,只剩下光秃秃的甲板上,搭了个大帐篷。
“他也太拼了吧。”钱程嘴角抽搐了下。
“都护之前告诉他们,只要事成,朝廷就有封赏。”军吏指了指甲板上一堆杂物:“这帮人本来都准备扎羊皮筏子过去了。”
钱程无言以对,只好继续指挥部下,把俘虏都赶上船。
他想审问下敌人头领,但那家伙摔晕了过去,一直没有醒来。现在正躺在帐篷里的干草堆上。
天色已暗下来,帐篷里点着盏昏暗的灯。除了那草堆,这里空空如也。萨满把所有东西都丢到营地去了。
只有几只妖兽头骨做成的饰品,还挂在支架上——这是萨满的宝贝,只能带着。
钱程带着术师姑娘,走了进去。他让老赵拎了桶水,准备需要时,就把首领弄醒。
钱程坐在一旁,把那个铁桶似的头盔摘下。
“长得和咱们不太一样啊。”他有些惊讶:“不对——这不会是个女人吧?”
“有什么奇怪的么?”术师姑娘反问道。
“你不知道,这家伙力气可大了。当时差点把我拽下去。”钱程唏嘘着摇摇头:“我是真没想到。”
他说着,将她扶起一点,顺手把她头上戴着的兜帽也掀了下来。
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落了出来,滑到地板上。
三人都愣了一瞬。
那是一副少女的面庞——她面色皓白,五官俊俏。眼睛还未睁开,但眉目依旧带着英气而不失清秀。挽起的长发披散开,垫在身下,仿佛金丝毯上放着玉石。
“这,这颜色?这真是人?”老赵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说。
术师姑娘上前,伸手按在她额头上,闭上眼睛,运转起魔力。
“没有妖气。”片刻后,她皱起眉头,确认道:“确实奇怪,人类还能长成这样?”
“真的假的啊——”钱程凑过去瞅了瞅,表示怀疑。
他伸手捏住一缕发梢,用力搓了搓,然后瞅了瞅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那缕头发。
不过色彩既没有染到手指上,头发也没有褪色。
“不是涂上去的?”他诧异地自言自语着,又取过一只杯子,从桶里舀来水,把发梢放在里面,使劲涮了起来。
另外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钱程拿出头发——发色依旧没有改变。
他又盯着杯子里的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也没发现异常。
“我的天。”他睁大眼睛,语无伦次地感慨道:“好像,真的是——真的啊……”
“怎么其他人,就没发现这样颜色的。”老赵觉得有些奇怪:“我看其他俘虏,头发颜色可能要棕一点或者黄一些,不过大体上,也和咱们差不太多。”
“其实长相也不太一样。”术师姑娘评论道:“不过,也不算区别太大。毕竟妖怪都见过了,这种程度的差别,其实也没什么。”
“是啊。”钱程赞同道:“说起来,我和人形的妖怪还很熟悉——和长着狐狸耳朵、狐狸尾巴什么的比起来,脸型有点差异,好像真不算大问题……”
“我看他们走路骑马,也和咱们差不多。”老赵补充道:“可能也就是头发颜色了。”
“等她醒了,我把这问题也一起问问。”钱程点点头:“不过我看她和其他俘虏,身体结构上应该也没太大区别。”
说着,他抱起少女首领的腿,弯曲了几下。
见实验成功,他略有些兴奋地说:“看,也没见腿不能打弯什么的……”
“你给我放下——”术师姑娘不满起来。
钱程不明所以,悻悻地听了她的话。
“对了,钱参军,其他俘虏要审问么?似乎头领级的还有好几个。”老赵急忙打圆场,问道。
“哦,你带着符文,去和其他军吏一起盘问下吧。”钱程回答:“我先问问这家伙的情况。”
老赵拱手应了声诺,便离开了。
钱程向后靠了点,又端详了少女片刻。
“别说。看顺眼了的话,也是挺漂亮的。”他嘀咕道。
说着,他开始摇晃对方,试图把她弄醒。不过她呼吸还在,却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身,恐怕摔得不轻。”术师姑娘扫了眼她身上的甲胄:“这铠甲倒是挺高级。”
“是,估计这人地位不低。”钱程回头看着术师姑娘,顺手在少女首领的胸甲上敲了敲,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应该是订制货吧……”
他说着,停了下来,好奇地转头,打量了下。
“又怎么了?”术师姑娘皱起眉头。
“这铠甲设计的挺先进啊。”钱程扬了扬眉毛,说:“你听到刚才的声音了么?这铁甲下面,应该还垫着缓冲材料。”
“而且效果比咱们的内衬好。”他说着,又拍了拍,啧啧称赞起来:“你瞧瞧这弹性——”
他自顾自地开始研究。
那块铁甲,是用皮带系在身上的。钱程一边观察,一边尝试,想把它完整地解下来。
“你在干什么!”术师姑娘终于忍不住了。
“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材料。”钱程坦言:“如果咱们也能学来的话,对提升甲胄的保护效果,会有很大帮助——你那是什么表情?”
“遇到不如别人的地方,就要认真学习。”他看着一脸不忿的术师姑娘,谆谆教诲起来:“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有需要学习他人的地方,是很正常的。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只要有利于自己的提高,都可以学来。”
“现在这缓冲技术,不就是她有咱们没有么?”他说着拍了拍胸脯:“你看咱们的装备:我没有,你也没有——”
术师姑娘的面庞,一下涨的通红。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昏睡中的少女轻轻呻/吟了一声,手指微微动了动。
钱程还在观察,浑然不觉。术师小姐生着闷气,也没注意。
少女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她已经昏迷了大半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接战前,一名之前与入侵者交战过的骑士告诉她,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事件的元凶,那些身份不明的草原人。
她微微睁开眼,又赶紧闭上。她看见一个人正在自己身旁摆弄着什么。好在他太过集中注意力,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意识。
她又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帐篷里,确实像是草原人居住的地方。帐篷的支架上,挂着一些动物的头骨,在昏黄的灯光下,透出诡异的阴影。这可能是他们的饰物。
她意识到,自己被人抓回去了。
她在昏迷的状态下被一路运来,身体还有些僵硬。不过酸麻的感觉正渐渐褪去,触觉也开始恢复。
她察觉到,自己身下垫着的应该是干草。自己身边——
她猛地睁大眼睛。
钱程还在研究。他已经搞定一些绳结,但还有些不太好对付。那位置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钱程也感到了她的反应,本能地转头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
这眼睛竟然是碧蓝色的。钱程微微怔了下,但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且,这眼睛也很漂亮:就像刚开春时,从远处山上,眺望都护府城外,那一池平静的湖水。
“噫——”钱程长叹道:“难怪诗三百中,咏美人的这么多。确实难免让人,有起兴吟诗的雅兴啊!”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念两句诗的兴致。她也听不懂钱程的话。
相反,她觉得钱程的行为十分不雅。
她尖叫一声,猛地翻身,将钱程蹬到一边。
钱程猝不及防,打着滚飞了出去。术师姑娘发现不对,立刻开始准备法术。
钱程也用力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右手趁势拔出了佩剑。
不过对方并没有后续动作,似乎也在观察局势。
钱程急忙掏出译符,希望它能起作用。
“你被我们俘虏了!”他大喝道:“给我老实一点!”
周围站岗的士兵们也察觉到了动静,正急匆匆地赶来。
俘虏意识到了处境,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我……尊严……保护……侮辱……”一串不连贯的词从耳中传来。
钱程疑惑地看了眼术师姑娘。
“你确定这能用?”
“当……当然可以!”她略有些慌乱,但还是逞强道:“这可是正经的符咒,只是刚开始工作,不太稳定而已。多用用就好了。”
“这也行?”钱程依旧将信将疑,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继续用这个东西,和俘虏交流。
“你——”他指了指对方,一边比划,一边强调道:“服从,我们——”又指了指自己。
不过对方似乎还是没有明白意思。
为了表示善意,钱程只好努力挤出友善的笑容。
“你,听话。”他想了想,再次声明道:“我们,就让你——”他指了指草堆:“舒舒服服的。”
少女眼中渗出了泪花。
钱程一头雾水。
“咕……杀了我——”
“???”
钱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拿起符咒,疑惑地瞅了眼,转头看向术师姑娘。
“呃,你确定,这是正经符咒?”
第8节 第四章 讯问冯家众人
钱程坐在甲板上,面前摆了块木板,上面摊着纸。
他拿着笔,正在记录着什么。
对面,几名俘虏中的头领跪坐在那里,他的士兵在周围警戒着。
那几人显得很紧张,虽然尽量保持着镇定,但眼神中很容易看出慌乱的情绪。
钱程倒没觉得多奇怪。突然被从未见过的人俘获,就算勇敢的人也会心虚。当然,有人能临危不惧,也是正常的。
不过另一边,那名为首的少女却挺直身,目光直直地盯着钱程。
看她的眼神,好像钱程才是犯错的人。他没来由地有些心虚,理智上却又觉得不应该。不明所以之下,只好赶紧开始正事。
钱程拍了拍桌子。
“尔等何方鼠辈,胆敢妄起战端,挑衅天兵?”他质问道。
俘虏们茫然地看着他。
钱程意识到,这译符还是不太好用。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你们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少女转过视线,没理他。一名中年男子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首先开了口。
“我们是圣剑骑士团的成员,受教会委托,前来追捕女巫。”
“什么剑?骑士团是什么?”钱程没明白他的意思。
“骑士团就是我们的组织。”旁边,另一个人尽量直白地补充道。
钱程想了想,点点头。
“你们是哪国人?”
“我们大都来自加拉西亚王国。”中年男子回答。他想了想,又迅速补充道:“不过我们的驻地在乌尼亚联盟。如果您想要获取赎金,可以去那里找我们的同伴——”
“慢点慢点……”钱程赶紧止住他。
他听的半懂不懂,只好先记下来。
“噶喇息国有军,曰骑士团,戍兀泥。”
好在书面语比较简洁,他写字也快,还能跟得上。
“你刚才说,你们去追捕一名逃亡法师?”他追问道。
“是女巫。”中年男子纠正道。
钱程没太明白有什么区别。
“她们是邪恶的魔女!”他身后,一个穿着长袍,留着花白胡子的人主动大声回答:“她们与恶魔路西法交/媾,获得了使用黑巫术的能力!”
“祭司大人——”另外几人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那人似乎有些激动,没理会他们。
“我们无论如何要消除这个祸患!”他气愤地对钱程说。
钱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这人的表情,似乎真的是十分严重的事情。
他落笔准备开始书写。思忖了片刻,又移开笔锋,抬头询问那个看起来靠谱些的中年男子。
“这‘魔女’是专指用的词汇么?有没有‘魔男’?”他仔细盘问道:“魔♂男也和路西法交/媾么?”
“……”
俘虏们面面相觑,祭司也怔住了片刻。似乎这个问题,有些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
钱程露出更加怀疑的神色。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继续追问。
还有很多更重要的情况,需要摸清楚。
“刚才你说的那个‘教会’是什么?”他又问。
中年男子瞥了眼祭司,抢在他之前回答:“就是侍奉神灵,进行祭祀活动的组织。”
钱程点点头。掌管祭祀、供奉,看来就是和太常一样的官署。
不过抓捕逃亡的施法者,为什么是太常来管?这多少有些奇怪。
他瞅了瞅那名祭司,在俘虏名录里记录下来。
“太常属吏一人”
“那么,为何攻击我军?”他开始盘问关键的部分。
“我们队伍中的威廉骑士,之前和草原来的入侵者交战过。他认为你们和那些人是同一伙的,就抢先让随从发射了十字弓。”那人回答。
钱程与军吏们对视了片刻,神情严肃起来。
“他人呢?我要审问一下。”
“他已经死了。”对方摇了摇头。
“来到这里我才觉得不对。”他继续道:“你们的物资里,有些藤条和布料。我在人类各王国,打了半辈子仗,我能确定,这都不是草原上出产的东西。”
“你们的作战风格,和我的战友之前描述的那些人,差别也不小。”他如实道:“只是等我能确定,仗已经打完了。”
“交战时我就发现不对了。”另外一人懊恼地说:“你们的装备明显比之前那帮人更好。结果威廉队长不信,认为只是碰上了草原人贵族。”
“后来我发现,你们虽然也在四处游走放箭,但准头其实……”他想了想:“其实还是不如之前那伙人。”
钱程倒没对他的话有什么不满,只是记录下来。
“然后呢?威廉还是不承认?”那名少女头领倒是忍不住插了一句。
“威廉说,只是碰上了草原人贵族里的纨绔子弟。”那人一脸无辜地说:“就像帝都那些挂着骑士名头的贵族,也有马都骑不稳的那样。”
“……”
钱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总体来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清楚了。
他满意地抬起头,问另外几名俘虏:“那你们的身份呢?”
“我是帝国骑士冯·施泰尔。”中年男子回答。
这名字发音有些长。不过这样的部族,钱程也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抬笔写了下来。
“骑士,冯史太”
“我是骑士冯·施沃特。”刚才帮着补充的那人回答。
“骑士,冯史瓦”
“下一个。”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是骑士冯·施特拉霍夫。”
钱程皱了皱眉头,笔尖顿了一瞬,继续写道:
“骑士,冯史他和”
“我是骑士冯·施特罗海姆。”最后一个人连忙接上。
“骑士,冯史拓黑”
钱程写完,停下笔,斜过视线,奇怪地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几个是兄弟?都是史字辈的?”他有些好奇地问。
那四人愣了下,对视了片刻,似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啊,没错,我们是同一个军事修会的兄弟。”领头的骑士回过神,赶忙回答。
“对对对……”其他人应和道。
钱程了然地点点头。
“你呢?”他见少女首领没有主动跟着报出身份,催问道:“快点,就差你了。”
对方傲然昂起头,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
钱程见状,有些不满。他坐直身,准备摆出胜利者的威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她是我们的团长,也是国王的次女。”领头的骑士急忙介绍起来:“希望您善待她。国王陛下一定会支付丰厚的赎金的。”
钱程对赎回囚犯的钱财兴趣不大。反正这钱也是进府库里,和他没什么关系。
“本来,我们也不想发生冲突。毕竟此行,我们只是想寻找可以对抗共同敌人的盟友。”他对这些人的身份,心中有了些数。也没必要再隐瞒,直接告诉了他们:“你们老实把事情说清楚,对咱们都好。”
那些人立刻用力点头。
“好了,她的名字是什么?”钱财问道:“如果是重要人物,我更得登记上报了。”
“她是尊贵的玛利亚·夏洛特·埃默嘉德·希格德莉法·冯·加拉西亚……”
“停!停!怎么这么多人?一个一个来!”钱程制止道。
“啊,不对,我的是问她的名字。”他特意又用笔杆指了指那少女,强调道:“不要把所有人都报一遍。”
“这就是她的名字啊。”领头的骑士有些不解。
钱程看了看铺着的纸张,又瞅了瞅这名字的主人。她没有反驳,看起来不是瞎说。
钱程的嘴角抽搐了下。
“这见鬼的名字怎么记啊,单于的名字都没你长……”他嘀咕着,发愁地敲了敲木板,推测道:“你们那儿的纸,是不是特别便宜?”
俘虏们困惑地看着他,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钱程又想了片刻,只好决定放弃。
不过他刚才还是听到了关键部分,可以先将就一下。
“头领,噶喇息国主之女,冯氏”
写完这条,他松了口气。现在,事情的经过也已经弄明白了。
钱程扫视了眼俘虏们。少女队长和那几个手下,虽然姓氏一样,但从长相看,相互之间并不是近亲。
可能这冯氏,本来就是他们国中大族,因此才坐稳了国主的位置。在诸多附庸小国里,这种事也不算少见。
他们的国家,之前和草原人部众发生过冲突。现在,为了抓捕一名危险的逃亡施法者,特意组织队伍,冒着风险远远追进草原。带队的就是这冯家小姐。
她带着家将们出发——包括刚才那冯家四兄弟。不过这帮人紧张过头,把遭遇到的队伍直接当成了草原人军队。
而且据钱程所知,这些小国的官职划分通常没那么严格。管祭祀的官员跑去捉拿贼人,也许是他们本地风俗吧。
这些小国里,王族自己的族军,也往往是国家军队的骨干。碰到重要任务,让家将带领族军出动,也说得过去。
钱程放下笔。
“此事大体经过,我已经了解了。”他宣布:“不过具体的处理,还要等我把你们送到都护府之后,才能由我的上司,做出决定。”
“不过你们也无需慌乱。”他安慰道:“只要你们愿意合作对抗单于,这种小误会,不算什么大问题。”
那些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有冯小姐的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而那个祭司,却有些不安。
“先生,先生!”他焦急地询问道:“您能不能额外开下恩,让我们继续追捕行动?那个女巫真的非常重要——”
“诸位安心去都护府做客就行,不用再为此操心。”钱程不软不硬地拒绝了他,但也不想把话说死:
“不过既然是贵国官方追捕的要犯,不妨把外貌和穿着告诉我们。我们也会帮你们留意的。”
祭司神情挣扎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只要您能帮助我们抓获她,那么您就能收获整个教会的友谊!”他保证道:“而且那女巫没来得及准备补给就匆匆逃亡,就算有法术,她也必须去寻找额外的水源和食物,来维持生存。”
“行,我会通知游骑多多留意的。”钱程允诺道。
“好了,其他人回船舱吧。”他说着站起身,又转向祭司:“你把人犯的样貌告诉我就行。”
“好的好的。”祭司急忙答道:“她中等个头,常年披着暗色的罩袍,所以不一定能看清面孔。这次逃亡,她还是骑着自己的黑马。另外有时,她还会带着一顶尖尖的帽子。这次,据我们的情报,她可能还披着自己的羽毛斗篷。”
钱程点点头,转身走到船舷,舒服地吹起了微风。
“回头我会告知部下——”
他说着,怔了下。
祭司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低声说道:“牵着黑马……戴着尖帽子……披着斗篷——是这样么?”
“是,是啊……”祭司没明白他的意思。
钱程拍了下他,指了指岸上。明亮的月光下,一个打扮和描述一模一样的女子,正跟着哨兵走来。
“真巧。”钱程说。
第10节 第五章 抓住那个女巫!(上)
岸上营地。
一顶帐篷里,钱程和新来的客人正交谈着。
“我们是风暴东边,都护府派出的队伍。”钱程自我介绍道:“请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及从何而来?”
“叫我贝阿朵莉丝就可以。”对方面色如常,礼貌地说:“我来自鲁梅里亚帝国,只希望购买一些水和食物,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帐外,缴获的骑士团的武器和马匹还没来得及收起。她进入营地时,就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过从她镇定的神色看,虽然年龄似乎相差不大,但这家伙的心理素质比刚才“骑士团”的头领,不知高哪里去了。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自己就携带了类似翻译符咒的东西,并用它和哨兵交谈。显然,她已经有所准备。
之前那名祭司说,这些女巫很危险,她们会用各种邪恶的巫术,还会勾引人犯下罪过。
不过暂时,钱程倒没怎么发现危险的地方。
那女子也注意到了钱程的目光,随即摘下兜帽。
淡灰色的长发随之滑出,灰白的眼眸中透出沉稳。缀着黑色羽毛的斗篷下露出洁白的肌肤,已然成熟的身材自然伸展出诱人的曲线,慵懒地倚在帐篷上。
钱程又瞥了眼斗篷。之前的俘虏告诉他,这东西也是女巫施法时的辅助工具。
“我已经被这些名字弄晕了。”钱程抱怨了一句,掏出一张新纸。
“我更希望交换一些信息。你也知道,我们得尽快弄清对面的情况。”他说着取出笔墨:“你也看见了,我们刚和那个什么骑士团打了一场,抓了好几个姓冯的。”
“姓冯的?”
“没什么,就是几个大小头领。”钱程解释道:“对了,你是属于什么组织?向东去,是准备投靠谁么?”
“那边都是我们的土地。”他比划着说:“你既然想去那里,我就得先确认一下。”
女子打量了他片刻,反问道:“你是东方天子的部下?”
钱程听她直接念出“天子”的发音,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那里也流传着一些风暴对面的传说,虽然教会并不喜欢这些传言,认为这些会扰乱纯正的信仰。”对方微微笑了笑:
“不过贵族们不会这么老实。正规的佣兵队和探险家不想承担风险,他们就转而寻找其他可以雇佣的人,希望与东方先行建立联系——新的路线意味着可观的贸易收入,而先下手的人,会获得巨大的优势。”
“我是一名魔法师,也是名旅行家。不过之前我也做过黑市商人,至今还被教会盯着。现在我只能依靠贵族们的保护。这算是次公平的交易吧。”她摊了摊手,不在意地说。
“太常官员——我是说教会,说你是要犯。”钱程一边书写,一边头也不抬地告诉她。
女子愣了片刻。
“帝国现在乱成一锅粥,教会和帝都的贵族们剑拔弩张。问下你的俘虏就知道了。”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们冲突起来,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办事的。我想你也应该能理解吧。”
说完,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做着记录的钱程,神色终于有些松动。
“地方上的主教们为了趁机捞一笔功绩,自然得尽力找目标。我就是他们盯上的人之一……”她面色挣扎了下,沉着的表情消失不见,语气渐渐软了下来。
“我的行程,想必也不会给您造成麻烦。不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如果按你的说法,让你过去也可以,登记下就行了。”钱程盯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端起一只水杯:“不过这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吧。”
对方的眼神略微闪烁,神情动摇了下,但转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我会报答您的。”她明眸微转,看向钱程:“我能取出一笔钱,另外……”
她站起身,轻轻将斗篷解了下来:“……其他的也可以。”
“您也许不相信,但我还……还是第一次。”她面色略有些发红,媚眼如丝地注视过来:“这礼物是否足够贵重呢?”
钱程松开手,水杯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帐篷外,隐隐有金铁碰撞声传来。女子身形一紧,魔力猛然聚起,挥手向侧面甩出一道疾风。
帐篷被撕开一个大豁口,外面,几名士兵躲开风刃的余波,奇怪地瞅过来。不远处,有人拔出了短刀,正在切一只羊腿。
“你太紧张了。”钱程笑着摇摇头:“他们做饭呢。”
“走吧。”他也站了起来,顺手揽住女子:“去船舱。”
两人走出帐篷,一路来到船上。途中遇到的士兵都在忙着搬运东西,没有关注他们。
他们进入船舱,钱程才松开手,退出两步。
女子又有些犹豫。她轻轻闭了下眼睛,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伸手抓住衣襟,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一股她十分熟悉的魔力,悄无声息地笼住了四周。
“教会的法阵!”女子大惊失色,扭头看向钱程:“你——!”
钱程顺手拔出剑,守住进来时的门,劝道:“你还是放弃抵抗比较好,这样判决的时候,也能减轻一些罪名。”
女子死死盯着他,冷笑了一声:“都是烧死,难道还有轻重?”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些许凄然的神色。
钱程没太明白她说什么,但对方已经开始行动。她挥动手臂,周身魔力涌起,向侧面猛地一跃,顶开另一扇门,跳出了船舱。
甲板上,骑士团的几人正好堵在她面前。
她匆忙回头,萨满带着几个手下,拦住了去路。他们后面,还有个带着奇怪帽子的小女孩。另一侧,钱程也带着几名士兵走出了船舱。众人成三角形围住了她。
她向船舷冲去,试图跳下船。然而事先布好的大阵已经启动,教会量身定做的法阵发挥了良好的效果,她明显感受到了压制。
“苏赫巴托尔大人!”萨满大喊道。
幼女一本正经地比划了下。一道光幕瞬间现出,女子一头撞了上去。她闷哼一声,踉跄着站稳。
“怎么可能——”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这都有船灵?”
钱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但再弱的船灵毕竟也是船灵。这种防护罩,足够困住她一段时间了。
女子顺手向身侧摸去,这才想起她的斗篷,连同里面的道具和施法材料,都不在身上。
“你把东西丢在岸上了。”钱程得意地笑了笑:“我已经劝了你一次,快快束手就擒吧。”
对方冷哼了一声,身体周围再次强行聚起魔力,一阵风卷起,径直向钱程袭来。
“这人的招式怎么跟个六级食材似的。”钱程嘀咕着抱怨了一句,侧身闪开。然而对方紧跟着旋风冲了过来,试图借此突围。
“抓住那个女巫!”钱程大喊道。
第12节 第六章 抓住那个女巫!(下)
战斗比钱程想象的激烈得多。
他在都护府时,也参加过不少抓捕行动。从闹事的醉鬼到不法商人,都接触过。不过从来没见过像这次一样,一上来就拼死战斗的。
她完全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疯了般地开始进攻。她敏锐地发现了最弱的环节,首先向身侧扑了过去。
萨满刚刚取出几个小雕像,正念念有词,女巫已经拖着风刃,大步冲去。萨满急忙挥动手中木杖,杖顶和雕像口中喷出魔力。
草原法术一向朴拙而粗暴,谁知这回他碰上了更野蛮的对手。女巫毫无刚才的柔情,手上的魔力汇成粗壮的风柱,向前方砸去。
萨满的法术在一阵爆裂声中溃散,溅起一片亮红色的电火花。它们发出噼啪的声响,几息后便消散了。
这部落一向弱小,抱大腿才是生存的主要手段。萨满和他的手下,平时最多是在打渔的时候,驱逐一下妖兽和强盗,何尝见过这种场面。众人一哄而散,试图躲开攻击。
钱程的士兵立刻上前填补空缺,那些教会的人也训练有素,熟练地恢复了包围圈。他们的祭司继续高声吟诵,手中形状奇怪的法杖亮起光芒。
女巫受到的压制明显加强了。
不过钱程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撑到对方耗尽力量。
他抖了抖长剑,一层魔力笼住剑身。他自己也加入了战团。
女巫刚刚逼退几名骑士的进攻。她嘴唇快速开合,似乎在低声念诵什么,修长的十指像拨弦般操作着魔力的流动。空气在双手间迅速聚集,在魔力的压缩下震颤起来。
钱程一跃而上,挥剑削向对方腿部。女巫急忙后退半步,钱程趁她还没站稳,又顺势向她身前挑去。
魔力流被剑刃扰乱,失去了控制。
瞬息间,失控的气流向四面冲去。钱程听到一声尖啸,自己随即被抛了出去。
这感觉,像是当初被敌骑撞了个正着,甚至还要更难受些。他狠狠砸在船舱出口的木板上,身上的防护符咒几近失效,不详地闪烁起来。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耳中也隐隐作痛,听到的声音总觉得有些发堵,甚至响起了持续的尖鸣声。
他来不及恢复,本能地战起,准备迎战。
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冯氏众人七零八落倒了一地,只剩下他们的大小姐还站在原地。他自己的士兵也遭了秧,有个倒霉蛋甚至被吹下船,掉进了河里。
祭祀从一堆杂物后爬了出来,手中的法术竟然还未中断。他头上青了一块,额前青筋暴起,忍住疼痛,咬牙继续念诵着。
女巫也显得很凄惨。她自己才是离法术最近的人,受到紊乱魔力的直接冲击。她摔在甲板上,长发凌乱地散开,外袍被撕的破破烂烂,露出绘着符文的衬裙。
但她的坚韧也出乎钱程意料,尽管灰头土脸,但她依旧翻身爬起,又要准备法术。
“没必要这么拼命!”他再次喊道:“你跑不掉的,现在放弃抵抗,还能给你减轻罪责!”
对方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钱程有些无语。
他在祭司的警告下,准备了自以为完善的计划。本来以为是牛刀杀鸡,哪能想到,这些人追捕个贼人都能打成这样。
之前交战时,他都没这种感觉。现在,看着这些人的战斗意志,他觉得应该重新评估那个远方国家的战斗力了。
这时,他发现船身周围的光罩渐渐黯淡下来。
他转头一看,船灵小姑娘身上也已经破破烂烂。之前的攻击,她承受了不少,现在终于顶不住,转着蚊香眼晕了过去。
女巫发现了机会,她硬撑着疲惫的身体,驱动魔力,一跃而起,跳到了岸上。
她终于摆脱了法阵的压制和船灵的束缚。不过她也没有庆幸的机会了。
钱程走到船舷,看着自己留下的后手。
数十名都护府精锐已列成阵势,众人的防护法术连成一片。长戟步槊齐齐伸出,看似平平无奇的兵刃上,隐约能看见刻制的法术纹路。术师姑娘提着剑,和几名持剑盾的老兵一起,站在最前。
整齐的阵型如铁墙一般压向女巫狼狈的身影。即使单于本部精骑,见到他们也要避其锋芒。何况她已经被削弱很多了。
尽管如此,女巫还是趔趄了一步,站直了身。她努力发动法术,周身缠起一股旋风。
她扫视了下进攻者,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又整了整破烂的长袍,便昂首向军阵走去。
祭祀手忙脚乱地赶来。他的法术终于准备完成,对准女巫背后释放出去。
一道耀眼的光柱从杖顶投出,薄弱的风墙转瞬间散去。女巫再也维持不住高傲的身姿,惨叫一声,扑倒在河岸上。
钱程跳下船,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了下。那女巫确实晕过去了。
术师姑娘走上前,检查了一番。随后取出符咒,贴在她身上,禁锢住魔力。
“终于结束了。”钱程擦了擦头上的汗,长舒了口气。
“真有必要打这一场么。”术师姑娘摇了摇头。
“我哪知道会打成这样。”钱程无奈地说:“我问了那些人,这家伙没犯过什么大事,最多就是黑市交易和滥用法术,伤及无辜的记录都没有。”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罪,谁知道反抗这么激烈,不要命了一样。”他感慨道。
“那咱们到底为什么帮他们啊。”术师姑娘还是有些不甘心。
“一边是人家官府,一边是逃犯。她自己都承认了,你说帮谁?”钱程反问道。
“他们双方的说法,必然都不会全是真话。不过综合来看,很容易发现,这次行动明显是为了宣传,于是就挑了这个刚刚犯事的家伙。”他瞅了瞅周围,小声说道:“我估计,他们也是想趁机捞一下功绩。”
“别忘了,咱们的目标,是寻找当地势力,帮助对抗敌人。”他嘱咐道:“这冯家小姐也是国君的女儿,咱们卖他们一个人情,今后就有了交流的基础。原本咱们对那边一无所知,但有了这个突破口,咱们今后的工作,也就容易展开了。”
“我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太好……”术师姑娘撇开视线,不自信地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别把故事里的东西都当真了。”钱程教育道:“正常的官府都得抓捕盗贼。这些人里头,十个有九个都是真的在祸害百姓的——哪有这么多劫富济贫的好人啊。”
“你也不用担心她。”他看了女巫一眼:“这种被‘抓典型’的犯人,审判时反而会公正些。毕竟是为了宣传,竞争对手和民众,也都在看着呢。”
术师姑娘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狐疑地打量了钱程一眼。
“你之前在帐篷里,是在干什么?”她质疑道:“是在干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吧。”
“你好意思说我不正经!”钱程有些气愤:“冯家的人说,那女巫的斗篷是种施法道具,她用的工具和材料也都在里面。正好她表现出了勾引我的意思,我就将计就计,让她把那斗篷主动丢下。”
“为了削弱她,最好的战场就在船上,在营地里直接打起来反而不好。不过直接喊她上船,难免会让人生疑。我就提前告诉部下,听到杯子摔落的声音,就弄出些动静。这样,我们被打断之后,就给了我一个带她上船的最好的借口。”
“而且是最不容易让她起疑的借口。因为这是人最本能的欲望之一,也是最自然的。”
“还好用了这一招,要不然会更困难的。”钱程略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我的计划不错吧?”
术师姑娘盯着他看了片刻,坦言道:“我以为你真被迷惑了。”
“就她这样,还是算了。”钱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她一开始显然没这个打算。后来下定决心,开始之后,也显得很僵硬。我怀疑她只是跟人学过些理论,其实根本没经验。”
“我从小跟个狐狸精一起长大的。这种水平,早就看不上了。”他摆摆手。
“那王参军他们还笑话你是个雏儿?”她有些不信。
“他们一群大老粗懂什么。”钱程不在意地说:“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自制能力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所以古人才强调‘克己’。”
“克制欲望,再反过来利用,这才是计划能成功的原因。”钱程拍了拍她,站直身,豪迈地笑了笑:“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也不用跟着他们去关心这些。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哪有心思顾得上这么多。”
“再说,像我这样的正人君子,怎么会为这种事情迷惑。”说罢,他意气风发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术师姑娘哑口无言。她叹口气,微微低头,无意间瞥到了异常的情况。
一双狼耳朵从女巫的头顶冒了出来。
她立刻判断,是因为魔力被符咒遏制,原本的法术失去了效果——在中土的妖怪那里,这种事情也早有记录。
钱程也察觉到情况,回头看去。
他仔细瞅了瞅那对耳朵,再回忆了下她魔力的特点,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不久前才见过。
钱程大惊失色。
“食……食材成精了!”
第13节 第七章 会议
都护府治所。
温暖的阳光洒在辽阔的大地。城池屹立在苍茫的草海间,一条小河从旁边流过。城池周围,新开垦的田地刚刚播种。城外搭着不少帐篷,例行的集市正在展开。
城中官署,都护府大大小小的官吏们聚集在一起,丝毫没有悠闲的样子。他们正听着钱程关于一路情况的汇报。
“所以,那个什么……旮旯国,情况如何?”坐在中央的一名中年男子问。
“是噶喇息国,都护。”钱程认真地纠正道。
“哎呀,知道是它就行。”都护头痛地挥了挥手,催促道:“快点说吧,我都被这一堆名字搞糊涂了。”
“是这样的,噶喇息国隶属于一个叫鲁迷喇的国家。”钱程开始了介绍:“鲁迷喇是那里诸国之长,号称神国。国主自称皇帝。像噶喇息这些,都算他属下的诸侯。”
“这名字起的。”一名校尉笑道:“都叫神国了,他怎么不上天。”
都护却没跟着开玩笑。他看了看身前案上的地图,问道:“那里有多大,多少人口和士卒?发展情况如何?对我们是什么态度?你都盘问俘虏了么?”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他。
“一路上,在下套了不少话。”钱程说:“那旮旯面积不小——不是,那噶喇息国面积不算小。鲁迷喇就更大了。”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钱程无奈地摇摇头。
“推算下来的话,鲁迷喇国大概至少得有青、徐、兖、冀、豫五州加起来这么大。”
都护与周围的官吏们对视了片刻,神情更加严肃起来。
“你能确定?”他问。
“这只是估计的结果,但我认为不会相差太大。”钱程确认道:“鲁迷喇各地,度量衡并不一致,但这些俘虏都是经常四处征战的边军士兵,对距离还是有概念的。那名祭司,对这些知识也有了解。”
“正好,我们缴获了一杆完整的骑矛。俘虏们知道按他们的单位,这东西有多长。我又用咱们的尺子量了一下,就换算出了大概的数值。所以这个结论,应该不会差太多。”
“看来,这确实是个大国啊。”都护感慨道。
“对,他们说,在那边,鲁迷喇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强国。”钱程补充道:“当然,这个还得咱们自己,今后去核实。”
“他们那里有多少人?”一旁,长史问道。
“可能一两千万吧。”钱程回答。
“到底一千万还是两千万?这差别都有一倍了。”长史认真地追问道:“现在我们所谈的,都关系着天下大事。你的话,是要上报到长安的。责任重大,你可得说清楚了。”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钱程摇了摇头。
“是不愿意说吧。”都护想了想,没有继续为难他:“不想把底细告诉刚碰面的人,也正常。现在我等遵从朝廷的安排,以寻求协助,共同对敌为上。他们不想说,就别继续问了。”
“不,他们其实也想说。”钱程迟疑了下,说道:“我怀疑他们是想宣传自己的国力强大,以求将来谈判时,能占到便宜。不过他们真的说不清楚。”
“不是说,有一名诸侯的女儿也被俘获了么?”一名负责屯田的军官问道。
“他们那边没有户籍,估计从来没进行过编户齐民。”钱程解释道:“很多领地,都是由卿大夫控制的。那里国君势弱,即使想要统计人口,也无法弄清他们领地上的具体情况。不过实际上,国君也不太关心。只要他们上缴贡赋就行。”
“可靠些的数据反而是祭司提供的。他们似乎同样在各地都有领地。通过汇总后的数据,还能推算一下。不过这名祭司也只是中层人员,只能根据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个大概。”
“祭司和教会的情况,你再讲讲吧。”都护揉了揉眉头:“我一直没听明白。”
钱程拱手应诺,解释道:“我一开始也有些糊涂。他们这一套东西,中土现在并没有能对应的,所以我误解了很长时间。”
“他们这个机构,是由各类大大小小的祭司和他们的助手组成的。而且这个机构是从上至下,一直延伸到地方的。”
“你是意思是,这很可能是用来对付那些权势膨胀的卿大夫的?”都护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推测道。
“在下以为,确是如此。”钱程点点头:“另建一套组织,实现对地方的控制,也是一种办法。就我一路听到的情况看,他们不但拥有各地的行政档案,还在履行征税、缉盗等职能。祭司的地位也颇高,有人甚至还有征调边军的权力。”
都护露出了然的表情。
“既然他们才是国君用来统治国家的机构,我们确实需要多与他们沟通了。”他总结道:“对了,那些人有意愿配合我们,对抗敌寇么?”
“他们也在受到袭扰,此行前,他们的前哨已经与匈奴交战了。”钱程回答:“既然战端一开,后续的事情,应该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他们现在态度如何?有什么要求么?”都护转身询问一位官员。
“按之前的吩咐,已经将他们安顿在外藩使节居住的地方。”官员回答:“他们没什么不满,只有那名祭司,要求我们保证让他把人犯带回去。”
“来这之前,他们态度如何?毕竟那时打了一次。”都护转身看向钱程。
“他们主动说那是误会,明显不希望与我们加剧冲突。”钱程想了想,又补充道:“大部分人对我们这边很好奇,也算友善。只有他们的头领,似乎还有些不满。”
“哦?”都护等人都有些好奇:“她有什么疑虑么?”
“不知道。”钱程坦言:“她一直不想与我交谈,每次见我都要怒目而视。我想,之前毕竟是她指挥的战斗,估计输的太惨,心理有些芥蒂吧。”
“不过这种小冲突,胜不足骄。”他大度地说:“如今当以国事为重,我会尽量照顾她的情绪。些许无礼,我也会宽以待之的。”
都护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祭司的要求,你怎么看?”他询问道。
“他们要求转交的女巫,很可能是冰风魔狼的精怪。”钱程推测道:“我之前听他们说了好几次,要烧了她。他们也是想把她烧成菜吃掉吧。”
“这……”都护与长史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棘手。
“她有理智么?能和我们交流么?”长史转身问一名官吏。
“能交流的,长史。”那人拱手答道:“她在狱中,还一直声称有重要事情,要和朝廷联络。我们现在正在审查她的供词。”
长史闻言,也苦恼地皱起眉头。
“六级的冰风魔狼,怪不得想烧……”都护嘀咕了一句:“不过这种精怪,律法中有规定该如何处理么?”
官吏摇摇头:“我们查阅了律书,尚无此条目。冰风魔狼分布的区域太偏远,过去很少有人前往那里,还未发现过精怪的存在。”
“那此事,按规定,就不是都护府能裁决的了。”都护摇了摇头,作出决定:“还是上报朝廷,等待定夺吧。”
他拿起一摞文书,交给一名掾吏:“把这些也整理一下,发去长安。”
都护府里,有一台利用魔晶石工作的机器,能把文字发送到远方。现在各地多有配置,都护府这台,算是其中最先进的了。
“按以往惯例,上面应该会要求你,去长安做详细汇报的。你抓紧准备一下。”他重新看向钱程,嘱咐之后,又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问题么?”
“那些士兵战斗力如何?能担得起重任么?”一名军官急忙问。
“这种小打小闹,也看不出来什么。”钱程摇摇头,回答:“而且这次出来的,都是冯家的家丁家将。他们整个国家的军队水平如何,还没法判断。”
“他们真正用心打的时候,士气很高,战斗技巧也算优秀。”钱程回忆了下抓捕女巫的战斗,还是给了他们较高的评价:“而且,那边也是有铁器甲胄、有战马、有军队组织的。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军官点头表示赞同。战争中,只要装备水平达到了及格线,就足够了。决定胜利的,更多是训练、纪律、士气、指挥等各种各样的因素。
至于与匈奴的战争,双方都在全力以赴。几乎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从经济消耗到技术封锁,从外交争夺到军队交锋,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纷纷投入使用。这种层级的战争中,双方较量的,已经是整个国家的实力了。
——所以,朝廷才一直努力削弱敌人的组织,拉拢己方的盟友。
而这些刚刚接触的国度,在这种战争中会有如何的表现,还不好说。反正肯定不是一两次几十人的冲突,就能下结论的。
都护府的军官都是些老手,明白这个道理。
“那你之前和他们交手时,发现他们什么优势么?”军官随即问出了更好奇的问题:“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用的家伙,咱们也能学来玩玩的?”
钱程思忖了片刻。
他觉得那些人指挥水平很一般,战术也是中规中矩。其他的东西,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特色。
不过有一件,他印象十分深刻。
“胸甲。”钱程认真地说。
第14节 第八章 西北还长安
钱程回到京畿时,天色刚刚明亮。
他搭乘的驿车早早起程,由西北方向,驶向长安。钱程扶着车轼,向四周瞭望。
关中同样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色。田野中已冒出成片的幼苗,河畔的杨柳也已抽出新枝。路边树林中,有鸟雀在回转飞舞。远处的渭水岸边,数个巨大的轮盘随水流转动着。
“钱参军,您坐吧。”旁边,一名同行的当地县吏礼貌地说:“您一直站着,我等都不好意思了。”
“没事,你们坐就行。我有段时间没回过这里了,正想看看风景。”钱程回道:“对了,那边是什么?”
他伸手向远处指去,那里有几个高大的物体,正冒着白烟。
“那是在烧什么材料,准备在这边试着筑路用的。”县吏解释道:“听说那东西做好之后,路面可以像石头一样结实。”
“这么好?”钱程有些诧异:“之前我还没听说过。”
“很早之前就有人提出来了,似乎是战国时某个穿越者说的。”县吏话多了起来:“不过那家伙只知道有这回事,具体细节自己都说不清楚。”
“那时秦武王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大家都不怎么信任他们。但这东西作为建筑材料,实在太诱人。即使当时的试验失败,之后的时间里,也有人隔三差五进行尝试。”
“不过直到最近,才做出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他们更换了燃料,还建造了新型的炉子。虽然离最初那人的描述,还有些差距,但总归是够用了。”县吏感慨道:“这都几百年过去了,可真不容易。”
“这么复杂?”钱程讶然。
“可不是。”县吏摇摇头:“说起来就几句话,做起来可不容易。那炉子炸了好几次,到现在还得让术师看守着,随时准备加固、修补。不过我听说,那边也在总结经验。等完全成熟了,就不需要术师帮忙了吧。”
“这东西得有多贵啊,拿来铺路,是不是太奢侈了。”钱程微微皱起眉头。
“现在还只是尝试。不过至少比用法术加工路面,便宜太多了。维护起来,也更方便。”县吏回答:“据说长安那边,已经有人用起来了,我们县衙门前,也准备弄来些试试。”
“用的石头,是附近山里开采的。那边修了条木轨,用矿车直接拉来。”他指了指远处小山的方向:“现在粉碎和鼓风都能用水车了,省了不少事。”
“其他原料基本是沿河运来的。不过这边用的石炭,似乎也是加工过的,只有河东、上党那里才有出产。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了。”
钱程点点头。这里的水系原本就很发达,自战国以来,开凿的运河也不少。水网让运输十分便利,水力也很充沛。“秦川”一词,并不是浪得虚名。
“最近这边还有什么事么?”他转回头,询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吧。”同车的另一名管刑狱的郡吏说:“就是上郡那边又抓了个穿越者。”
“您是说之前通告的那个?”之前的县吏问。
“是,现在已经押解到长安了。”那名郡吏回答。
“怎么回事?”钱程有些好奇。
“上郡那边有个富户,家里有个疯儿子。”郡吏娓娓道来:“一年前,这家伙生了场大病,差点断气,不过有一天,突然好了。”
“那之后呢?”钱程急忙问:“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算什么罪名吧。”
“之后这家伙更疯了。”郡吏感慨道:“一开始只是四处乱窜,骚扰乡里妇人。还满嘴胡话,吹嘘自己有多么高贵,要求诸女子都顺从他。结果某日纠缠妇女时,被众人当场拿住,揍了一顿。之后就老实了几天,只敢喊些‘莫欺少年穷’什么的狠话,不敢乱来了——啊,虽然我觉得那话确实挺霸气的。”
“乡里游徼听说此事,认为只是疯汉闹事。责令父兄严加看管,就没怎么在意。”
“谁知后来,这人自己开了窍,不知从哪学了些法术。这下,他亲爹都管不住了。”郡吏说。
“他开始招揽人手。但乡里无人应和。他家中颇富,便偷来自家钱财。又借着会些法术的底子,养了不少游手好闲之徒,成了他们的头领。”
“先是有铁匠上报,说此人屡屡前来,要求打造矛头、箭簇。之后有邻人反应,说他在囤积长杆。”
“他想造反?”钱程大惊:“他不知道甲、杖,都是碰不得的东西么?”
“他后来交待,单纯是认为郡县官吏不知道也管不住下面的事情。估计是真疯了吧。”郡吏笑了笑:“后面还有更荒唐的呢。”
他也来了兴致,前倾着身,打开了话匣子。
“这人一边四处寻找甲胄和战马,一边聚拢手下的恶少年们,像模像样地训练起来。这下,他父兄都吓破了胆,逃到县城,主动告发。”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
“县里本来准备派人捉拿,谁知那人放言,自称天命所在,注定要统治天下,广开后宫。还扬言自己练出的士兵,有秘法在身,能以一当百。”
“又是穿越者的什么招数么?”钱程问。
“其实也没什么。”郡吏坦言:“他就是让手下,一人拿根特别长的长矛。百来号人排在一起往前走。”
“这……”钱程大惑不解:“所有人都这样?这怎么打啊……”
“我觉得就是失心疯了。”郡吏接话道:“不过他管的倒是真严,甚至杀死过好几个不听话的人。因为有法术,那些恶少年也不敢反抗他。有人陆续逃走,但大多数人被他严加看管着。”
“当时,大家可不知道他的实情。那人很快就开始行动。他别的不说,吹牛表演的确很在行。县里以为真出了大事,急忙向郡里求援。太守也以为这穿越者真有非同寻常的本事,能做出科技时代的什么神兵利器,一边向长安急报,一边令郡都尉点齐精锐,准备迎敌。”
“都尉率领两千郡卒出发,他不敢大意,先派斥候探查。斥候发现,那人并未认真准备打仗,只是在村里抓了几名姑娘,声称要给自己当女仆。”
“都尉认为,如此出奇之举,恐怕是计谋,便按兵不动,增派斥候,加强探查。”
“谁知那些人发现了一个犬妖少女。穿越者大喜,也要抓她,却被人家跑掉了。于是带着手下,直接掉头追去她们寨子。”
“这群人真的想造反?”钱程已经有些不太相信了:“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啊?只是抢女人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郡吏摇摇头:“也许他觉得自己已经胜利,或者脑子里只有开后宫吧。”
“那之后呢?”钱程哭笑不得地问。
“之后也有不少有意思的。”对方回答:“那些犬妖常年从军,换取朝廷的庇护。他们寨子里有不少老兵,还有施法者。寨子里的人类,也组织起来准备反击。”
“他们熟悉地形,带着猎弓长剑,在一处山坡设伏。穿越者的手下军心不稳,挨了一轮冷箭,就立刻逃之夭夭。他自己也被人活捉,捆起来准备送县城去。”
“都尉和太守都傻了眼。”郡吏忍不住笑了起来:“长安那边似乎有懂行的,还专门发信,询问关于穿越者的细节。”
“具体问的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只听说太守脸都绿了。最后只能直接告诉人家,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这人已经被村民扭送来了。”
“现在他们郡一片鸡飞狗跳。”郡吏笑着说:“这事都快在关中传个遍了,不知让多少说书的大赚了一笔,后面还不知会怎么处理他们。”
“至于惹出事的家伙,廷尉放出话,如果他能写出有用的东西,还能再议。写不出什么的话,就直接处决弃市。”
“这人原本日子过得也不错——他到底图个什么呢?”钱程还是有些不解。
“谁知道呢?”郡吏回答。
他转头看了看。那排炉子已近了些,依旧冒着高高的白烟。高大的水车坚定地旋转,人影像蚁群般散布在周围,不停地忙碌着。一串拴着铁索的货车载着石头,从小山上缓缓驶下,另一串空车同时被拖拽了上去。
“这不同穿越者之间,差别也太大了吧。”
第15节 第九章 青梅竹马(上)
钱程进城时,已是下午。
他准备先拜访一下熟人,不过一路风尘仆仆,直接去不太礼貌。他在这里也没有住处,只好找到接待外地官吏的馆舍,登记之后,去洗了个澡。
他级别不高,也没多少闲钱。这年头的有钱人,已经用起香料与药材调制的肥皂,开始讲究保养皮肤了。而他这种,只能用草木灰和油脂制成的简易产品。
这东西卖相很差。即使用开采的碱替代草木灰,做出来的依旧是一坨很恶心的东西。不过它的作用却无可替代。
而且“不贵”也是相对而言的,对贫穷市民来说,这东西依旧得珍惜。早些年,它是被做成球形的。这种形状缺点很明显:众人共用的浴室中,如果不小心拿掉了,皂球就会到处乱滚,引得众澡客纷纷弯腰去捡,时常导致一些意外事件。
洗好澡,他又按惯例换了身衣物。可惜外衣只有一件像样的,只能抖了抖,继续穿着。
随后,他离开了城市,前往城外一座小山,找到了其中一处宅邸。
侍女很快把他领了进去。在一处小花园里,他见到了拜访的对象。
眼前的姑娘身材高挑。一头乌黑漆亮的浓密长发,挽起简单的发髻,便垂落而下。洁白的面庞如同凝脂,柳眉下,一双淡青色的大眼睛清澈有神。她眼角细长,微微上扬,眉宇间隐约有些妖媚。挺拔的鼻梁下,是小巧而鲜艳的朱唇。
似乎察觉到了来客,她回眸一笑,嘴角微微扬起。环佩轻鸣,步摇微曳,转身向钱程走来。
华丽的锦缎衣裙裁剪得当,紧凑的装扮凸显着饱满的酥胸与纤细的腰肢,勾勒出少女诱人的曲线。钱程的印象中,她一直很会穿衣服。只是这次的打扮,让他都惊愕了片刻。
少女的裙摆似乎裁短了一截。修长匀称的腿上,紧裹着一层薄纱,脚上踩着一对短靴。
钱程和她打了招呼,又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你还能穷到没布裁衣服?”
“这样好看么?”对方反问。
钱程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
他认识了这姑娘这么多年,早就知道劝不住。但又忍不住提醒道:“在家穿穿就行了,去外面的时候还是正式些……”
“没事,我心里有数。这一身刚做好,之前还没穿过。”对方似乎有些开心,对他的劝告没怎么在意:“听说你要来,我才穿上看看的。”
她说着,转回身,欢快地走了回去,在亭中坐下。
钱程从背后,忍不住又瞥了眼少女的小腿。这对他来说有点太过刺激,好在他也算习惯了。他咧了咧嘴,也跟了过去。
“我听说,有个穿越者被抓住了。”进入小亭,钱程便开门见山地说。
“你也知道了?”少女并不太吃惊。
“是,我正好听人提起。”钱程点点头:“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呢?”
“他自己找死而已。”少女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
“我以为你们毕竟算老乡……”钱程解释道。
“你就别试探我了。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还能不清楚。”少女嗤笑一声,倚在栏杆上,伸了个懒腰。
钱程又咧了咧嘴,略微撇开目光。
“首先,科技时代的穿越者孙姑娘,进入我的身体时,已经只剩下些许残魂。我确实有她的一部分,但更多的,始终是狐妖苏白芷。”她盯着钱程,迫使他回过视线,缓缓地说:“从出生不久遭遇那件事,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我早就属于这里了。”
“其次,那个穿越者干的,净是些奸/淫掳掠的勾当。我为什么要帮他?”她的语调严厉起来。
“那人行为怪异,我怕你被牵连。你态度明确就好。”钱程自知理亏,只好承认:“对了,听说那穿越者谋反时,长安有人奉命,专门向郡守询问那人的详情。那个‘懂行’的人是你么?”
少女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越来越多了。”钱程评价道:“也是得益于对她记忆的整理么?”
“对。”少女回答:“现在,我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能稳住就好。”钱程松了口气,点点头:“我还担心那些记忆对人冲击太大,始终是个隐患。”
“我可不是你那样的普通人类啊。”少女撇过脸,傲气地笑了笑。
“都一样。”钱程倒是不在乎,自顾自地踱起步来:“穿越者们多少都有些奇怪,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无论如何,还是你的安全最重要……”
“他们的时代,和现在差别很大。你觉得奇怪也很正常。”少女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于是低声对钱程说:“这几年的历练,让你现在成熟多了。有些事,我也可以告诉你。”
——虽然她才是师妹,但在钱程面前,却经常表现得像个姐姐。
“这里没人。”她顺手在身前放出一个小法术,确认道:“侍女们不被招呼,是不会来的。咱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她神秘兮兮地说:“穿越者们所属的时代,中土已经没有帝王统治了。也不再有奴婢的存在,人与人之间,比现在平等多了。”
“哦?”钱程有些好奇地停下脚步,看向她。
少女点了点头。
“哦……”钱程思索片刻,也点了点头。
“你不吃惊?”少女有些疑惑。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钱程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听说科技时代很发达,他们留下的遗物和文献,我们现在很多都弄不明白。等发展到那时,出现你说的情况,也是正常的吧。”
“这都是终究会实现的。”他信心满满地说。
“为什么?”少女认真地追问道。
“白芷啊,你现在也成熟些了,我也给你分析一下吧。”钱程略有些得意地回道:“你知道史料中,对上古的记载吧?”
看到她点头,钱程便继续说道:“最早的时候,是没有国君的。后来到了五帝时,国君的日子,过得也并不比普通百姓好太多。他们责任重大,能获取的享受却非常有限。所以,尽管帝王们并不全是圣贤,但都对禅让并不抵触。通俗点说,这是因为大家都太穷了。”
“你意思是,要回到那种时代?”白芷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钱程摇摇头:“孔子说,生活在现代,却想恢复古代的做法,这样做,一定会招来灾祸的。我们只能向前走。”
“你把刚才我说的那些史实,反过来考虑,不就可以明白了么?”钱程提醒道:
“既然当年,天子与民众都一样贫穷的时候,人人是平等的;那么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像那时的天子一样富足,人人不也都平等了么?”
“当然,只靠这还不够,所以才需要教化。”他补充道:“但教化,也不是凭空就能成功的。”
“当年孔子去卫国时,告诉弟子说,要先让百姓富裕,然后教育他们。这是因为民众富足了,教化才有了开展的基础。他还说,粮仓充足,民众才能知晓礼节,也是这个道理。”
“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钱程总结道:“所以我才认为,你说的那些没什么好奇怪的。”
白芷瞅了瞅他。
“怎么了?”钱程问。
“我也看过书。你之前常提的那些词,教化也好,礼也好,不都是区分尊卑,维护秩序,让贵贱安于现状的么?”她质疑道:“为什么你会得出平等的结论?”
“你想过礼的起源问题么?”钱程反问道。
白芷有些茫然。
“你应该很了解人类吧。人类是必须组成群体,才能生存的。”钱程重新踱起碎步,解释起来:“群体就需要组织来维持。”
“人都是有欲望的,但满足欲望的东西却总是有限的。所以人经常无法得到满足。而为了尽量多地满足自己,人类之间会产生争斗。如果放任大家无限地争斗下去,这群体也就完蛋了。”
“荀子论证过这个问题,他认为,只要人的欲望多,而满足欲望的外物不足,人与人之间就一定会有冲突。”
“为了制约这些无限制的冲突,被制定出来作为规则的,就是‘礼’。”他站定身,转向白芷:“所以你说的也对。礼确实就是用来维护秩序的。”
“不同时代的礼,多少都有差别。但可以肯定,只要外物不足的情况存在一天,这礼就一定会跟着存在一天的。它是种避免不了的东西。”
“——能听懂么?”他停了下来,关心地询问道。
白芷又点点头。
钱程略微瞪大眼睛。
“哎,怪不得学术法的时候,师父就一直夸你。果然还是你聪明,不承认不行。”他苦笑了下:“当年为了想通这问题,我可是花了老久……”
第16节 第十章 青梅竹马(下)
“至于贵贱的问题,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继续说道:“礼制规定的,是什么位置的人该做什么事。比如孔子认为,君王依照礼对待臣属,臣属用忠诚对待君王。孟子说的更直白,臣属的态度,是直接取决于君王的。所以礼制对双方都有要求。因为只有大家都履行自己应尽的责任,相互之间的关系才可以维持。”
“但这要求的是人人恪尽职守,而不是规定,一辈子只能待在一个职位上。”他话锋一转:“孔子说,尽自己的能力去担任职位,做不到的就别去当。如果满足不了要求,还一定要留在原位,就是对礼的触犯。”
“礼的本质,刚才已经说了,就是为了维护群体的利益。”他渐渐压低声音:“按《春秋》的说法,如果只追求表面的规则,即使做得再规范,也只能称为‘仪’,算不上知礼。”
“如果有人利用已有地位,肆意妄为,那么他本身就成了秩序的威胁。这时候还去维护他,就违背了礼的初衷,是舍本逐末的行为。”
“哪怕此人是君王,也是一样的道理。《尚书》所谓‘独夫’,孟子所称‘民贼’,说的就是这种人。”
“如果严格按礼的定义来,这种情况下,反而应该‘去之’,才符合要求。”钱程小声说着:“因此《易》中才说,汤、武的行为,是顺天应人的。孟子说‘诛一夫’,也是这个原理。”
“甚至他提出的民贵君轻之类,其实也可以由此推出。这都是一脉相承的。”
“再说,礼也是在变化的。夏商周三代的礼,都有不同,但孔子坚持遵从周礼。《礼记》也说,对于礼,最重要的是合乎现实情况,死守规矩,并不合适。”
“先贤提出的理论,书籍里都有记载。不过现实情况,离理想还很远。”他哂笑一声:“当年孔子参加完蜡祭,感叹说,大道消逝,人们已经把贵人的世代相袭当成礼制了。现在的世人,恐怕也差不了太多。”
“孟子之后,就很少有人提这些了。虽然一直在书里写着,但大家都有意无意地避讳着。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你很聪明,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什么话不能乱说。”
他唏嘘一番,发现白芷正打量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对方收回视线:“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们的眼中,人天生就是有贵贱之分的。”
“怎么可能。”钱程反驳道:“别的不说,就我所学的知识,也不是这样。你都听谁说的?”
“就是儒生说的啊。”
钱程皱起眉头,歪了歪脑袋,思忖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先贤的最终理想,就是实现大同。而大同之世,人人都是君子圣贤。”他陈述起来:“所以孔子认为,所有人都能被教育;孟子认为,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贤人。”
“我不知你说的那个儒生,是如何推论的。但人如果生来就注定有贵贱之分,那教育还有什么用?他的意思是,孔子兴学,只是白费力气么?所有人都能成为尧舜,那出身还有什么影响?难道他敢说尧舜中,还有谁‘贱’么?”
“世间之人尊卑有别,在现今的情况下,是无法避免的。但地位的高下与人生来就该有贵贱,是两回事;现在世间的状态,和它该有的样子,也是两回事。”钱程看了看白芷:
“以前我见书上说,儒者中有‘俗儒’,有‘腐儒’,有‘陋儒’。现在想想,还真的是这样。”
“哎,随口就乱说。”他吁了口气:“还天生……难道不懂得,天自有其道,哪怕是尧舜与桀纣的差别,也不会让它改变么?在天的眼中,谁又比谁高贵啊。”
“人乃阴阳所化,天地所生。《诗》说,上天创造万民,都有自己的规律。但正像荀子所言,要掌控天的规律,进而利用它。而不是称颂它,拿它当幌子。了解这些道理,就不会被你听过的那种歪理蛊惑了。”
“我也知道,现在时势便是如此,谈这些也太早了——不过人总得有理想。”他重新挺直身,感慨道。
“而等到大道施行时,外物不足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人的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争斗也不会发生。那时,礼本身,也就不再被需要,可以结束自己的使命了。”
“具体该如何做,君子之间也许会有分歧。但最终目标,都是一致的。”他眺望远处,认真地说:“均无贫,放奴婢,人各有职……现在还很遥远,但这些早晚会实现。”
白芷坐直身,紧紧盯着他。
钱程回过神,急忙问道:“哪里说错了么?”
“没什么。”白芷瞳孔中亮起光泽,似乎使用了法术,又扫视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了——”钱程奇怪地问。
“奇变偶不变。”白芷突然说。
“阳恒阴未恒。”钱程顺口回答:“不对,这句子怎么——”
白芷翻了个白眼。
钱程一头雾水,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算了算了。”白芷见状,微微笑了出来:“我开个玩笑的。今天晚上我请客,就在这亭子里。咱们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其他的话,回头再聊吧。”
钱程还是没懂她什么意思。不过这家伙经常神秘兮兮的,他也习惯了。
白芷起身走向亭中小桌。那旁边,放着一只青铜小盆,装着清水。钱程跟过去,在那里洗了手。
白芷并不太喜欢各种繁琐的礼节,钱程自己其实也并不太在意。只是这些诸如早上起来洗漱、饭前洗手的礼仪,她倒是十分重视。钱程有时想偷懒,都会被她逼着去做。这铜洗,也是她这里必备的东西。
“坐吧。”白芷招呼道。
钱程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下。
白芷迈出一步,回头狐疑地看着他——字面意义上的狐疑。
“我这——不太方便。”钱程陪着笑说:“正坐和站着都行,坐胡椅的话——”
白芷死死地盯着他。
“我在西域惹了点事。”钱程委婉地试图搪塞过去:“军中的小错,没什么的——”
白芷回过身,挑了挑眉毛。
钱程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这家伙直觉很准,绝对不会随便放过他的。
她嘴角微微勾起个妩媚的弧度,一双明眸仿佛笼着薄雾,荡漾起撩人的媚意。她袅袅婷婷地缓步移来。妖气腾起,隐约能看见几条蓬松的尾巴浮现在身后,让她的身姿愈发妖娆起来。
钱程可没心情欣赏。他心中大警,几欲先走,却发现已经中了招,跑不掉了。
几步的距离转瞬即至。少女温软的娇躯贴在他身上,尾巴轻轻缠住了他。她轻舒玉颈,在钱程耳边娇声低语:“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少女吐气如兰,温润的气息拂过耳朵,却让钱程打了个寒颤。
两人相识已久,这招现在只能限制下行动,已经无法魅惑住钱程了。
这抵抗力的获得,实在不是段轻松的经历,钱程之前不知被她折腾过多少回。不过长期相处的经验让他明白,这姑娘是真生气了。
“我在西域作战,抓到了一些大风暴西边来的人。他们首领的胸甲很不错,我想拿来琢磨琢磨。”他只好如实解释起来:
“谁知那丫头找到都护告恶状,说我对她图谋不轨。我百般辩解,说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研究了下甲胄。结果还是被都护打了军棍,说要让我长记性。”
“你直接乱/摸人家?”白芷的话音里透出冷冽,幽青色眼睛里现出竖瞳,锁住了钱程试图躲闪的目光:“对着来路不明的女人耍流氓?”
“我不是,我没有!”钱程慌乱起来,急忙争辩道:“我只是研究一下,是要‘格物’,怎么能算耍流氓?……格物!……君子的事,能算耍流氓么?”
“按你的意思,这还不是你的错了!”白芷的话语严厉起来。
“是我的错,我也在反思。”钱程认真起来,语气诚恳地说:“到底为什么出问题,一路上我也在思考。”
白芷无奈地摇摇头,退开半步。缚住他的魔力也松了一些。
“你反思出了什么?”她催促道:“快说。有道理的话,就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钱程觉得有些憋屈,但他一直打不过对方,只好认了。
“古之君子,是没有这种问题的。”他引经据典起来,看来确实认真思考过:“当年柳下惠坐拥女子,世人不怀疑他。我只是敲了敲胸甲,却引发了误会。说到底,还是我的德行不够啊。”
“你说的没错。这时候,应该做的确实不是推卸责任。”他赞同道:“君子不忌讳承认错误。我该做的,是退而修德。”
“《易》之《蹇》曰:君子以反身修德。舜伐三苗,文王伐崇,遵循的便是这个道理。等到德行完备,再遇到这种事,就不会——”
“你还要有下回?!”白芷强硬地打断了他,声音中带上了怒意。
“啊?”钱程还在思考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你要干什么——不是,这回又是哪儿的问题啊!你等等……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呦——”
…………
PS1:
文中部分引用:
子曰:“……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礼记·中庸》;
子适卫,冉有仆……曰:“富之。”(冉有)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论语·子路》;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是礼之所起也。——《荀子·礼论》;
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荀子·富国》;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论语·季氏》;
是仪也,不可谓礼。礼所以守其国,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左传·昭公五年》;
独夫受洪惟作威。——《尚书·泰誓》;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易经·革卦》;
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
礼,时为大。——《礼记·礼器》;
孔子曰:“……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大人世及以为礼”——《礼记·礼运》;
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大雅·烝民》;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论》;
均无贫——《论语·季氏》;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礼记·大学》;
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易经·蹇卦》;
PS2:
史实中,主角的那些想法,汉代真有人考虑过,而且这些人还真跑去试图实践了……
玩脱的典型代表就是王莽……
(王莽是名儒家学者。持类似观点的,并不止他自己,他实际上也是代表了一个群体的观点。毕竟也是维持了十多年的政权,直到最后都有一批死忠的。)
PS3:
这两章放一起太长,但也不知道怎么断章好,索性写完一起发了……
第17节 第十一章 长亭送别(上)
五天后。
渭水边的长亭边,河岸上栽着一排垂柳。柔嫩的枝条上已吐出绿叶,随风轻轻摇摆着。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钱程站在车旁,与师妹告别。
“事情都办完了?”白芷问。
“是。该去的官署都跑了一遍,也在朝堂上陈述一次了。”钱程说着,渐渐显得有些没底气:“当时你也在。对了,你说,我那次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紧张什么。把事实说一遍而已,能有什么问题?”白芷笑道:“至于风暴西边的实际情况,谁也没法确定。这个世界与穿越者们记忆中的有不少差别,还是要实地探索才能下结论。”
“我怕皇上不高兴。”钱程意有所指地说。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这样的小鱼小虾,值得她天天挂念着么。”白芷责怪道:“你也不提前和我商量下。如果我知道,你那次要说什么,一定会阻止你的。”
“阻止我,我也得说。既然在君王手下干活,能犯言直谏是基本要求。”钱程坚持道:“现在动兵的地方太多,一圈都在打仗。西边还出现了新情况。”
“我建议多点耐心,这总没错吧?”他抱怨道:“形势已经对我们有利,这时候硬要全面动武,太劳民伤财。应该维持大体的和平,同时用恩惠欺骗他们,使他们相互猜疑;用军队和贸易手段打击他们的忠臣,引诱那些反对者和野心家,扶持愿意投靠的人,损害他们君主的权威。趁此机会,由南而北,逐个消灭威胁。”
“中土的优势不止是人多和财物丰厚。这些消耗起来也很快,这么打下去,早晚会出问题。中土最大的优势,其实是严密的组织与强大的恢复能力。”他解释着。
“我们应该在最擅长的领域,针对敌人最大的弱点行动。等到他们被拖到崩解,而我们已经消灭了其他敌人,这战争也就没有了悬念。这样,军队和百姓承受的压力也小多了。”
“结果我劝她同意和亲,利用好这次机会,她就发火,把我踢到西域去了。”钱程不满地摇摇头:“这两年日子过得真不容易……”
白芷边听边思考着什么,没有明确表态。
末了,她歪了歪头:“你确实该去前线锻炼下。”
“哎??”
钱程有些吃惊:“你也觉得我不对?现在已经能确定,风暴西边的情况明显比想象中复杂很多。那里有几个大国,有大量人口,还有可以广阔的、可以耕种的土地。”
“是大片可以耕种的土地啊!”他强调道:“结果朝廷现在发觉人手不足了。要是早听我的,如今可以调动的力量,一定比这多——”
“你还要继续找机会进谏么?”白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打断了他的牢骚。
“不了。”钱程果断地说。
白芷似乎不太意外,继续看着他。
“我不比你。我既不是重臣,也不是国士。劝一次,就对得起我领的俸禄了。”钱程连连摆手:“进谏这种事情,‘不可则止’。真把自己搭进去,只是愚者之忠,不是智者所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白芷闻言,又笑了笑:“当年陛下最疑虑的,不是你太迂腐,坚持把事情闹下去。而是担心你没牵没挂,别真的按照古礼‘逃之’了。”
“有你在,怎么叫没牵挂。”钱程反驳道。
白芷的脸瞬间有些泛红。钱程在一旁大摇其头。
“那时天下诸侯林立,一国待不下可以去另一国。现在又能逃去哪儿呢?”他嘀咕道:“投奔敌国,不是君子所为……”
“好了。”白芷打断了他:“知道为什么这次让你去出使么?”
“我属于那种什么都能干,有点用,丢了却也不心疼的人吧。”钱程揣测道:“说是出使,其实就是探探路。谁也不知道那边会发生什么。正好我离得近,索性让我去试探下。”
“不,你确实是现在最适合出使的人选。朝廷最不缺的,就是不要命的莽汉。那些人经常血气上头,把事情闹大。反而是你这样的人更稀缺。”白芷否定了他的看法,显得有些无奈:
“你之前说的也没错,短期内,我们确实抽不出足够的力量,去应付新出现的势力。所以陛下让我告诉你,现在是用上你那一套的时候了。”
钱程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你升任司马的命令很快就会到,第一批派往西域的援军也会尽快出发。”白芷没给他太多时间,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你立功的机会了。”
“我总觉得,你们还是知道些什么,却不告诉我。”他摇摇头:“算了,去那边之后,有什么需要额外留意的,给我说一下吧。”
“也没什么。尽量弄清那边的风土人情,国力强弱,然后把消息送回来就可以。”白芷回答:“另外,如果那边有什么好用的东西,咱们这边没有的,也记录下来。”
“有时一件小东西,就能改变很多。”她指了指马车车厢下几块大金属片:“少了这些,所有的战车都会难用很多。”
“说是这么说,但这也没法凭空学来吧。”钱程想了想,应道:“没有这几百年来铸鼎的经验,也打造不出这东西的。”
“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白芷看起来有些开心:“愿意研究这些是好事。我还一直担心你学傻了,把这些当成奇技淫巧。”
——之前是谁,听说我研究胸甲就发火的。钱程想。
他不敢明说,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
“你都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他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摆出正经的样子,回答道:“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定则,但人类所知的,实在太少了。所以才需要推究万物中的原理,来获取知识。有足够的知识,就能充分利用万物的特性了。《大学》说‘格物致知’,《中庸》说‘尽物之性’,就是这个道理。”
“我上次和你说过,要实现大同,首先得物资充足。而人如果能充分使用万物,离这个目标就更近了。”他有些不以为然:“荀子说,尊崇上天,不如把它当作物来蓄养,进而控制它。天都可以如此,其他东西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这些就不用担心了。”他又瞅了瞅白芷:“倒是我有些想问的。”
“你问吧。”少女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笑了笑:“可以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朝廷需要多久能准备好?”钱程单刀直入地问:“出使归出使,但自古以来,就没见过只靠使者一张嘴就能摆平的事。”
“就算对方无意敌对,展示力量也不可或缺。何况现在看,冲突是免不了的。”他笃定地说:“古人有‘大师之礼’,用来征伐;有‘大田之礼’,用来狩猎、检阅。有凶顽之徒反叛作乱,就用军队讨伐他们;有宵小之辈心怀叵测,就派军队威慑他们。如此以来,军礼得以遵循,天下自然安宁。《周礼》说,‘要用军礼来协同各国’,就是这个道理。”
“当年大禹要讨伐三苗,舜制止他,认为德行还不够。又准备了三年之后,禹在两阶之间,手持盾牌大斧,跳起武舞,三苗就表示臣服。因为他们慑于武德,不敢再作乱了。”
“现在我们刚刚与那些陌生国度接触,也要以礼待人、以德服人。”
钱程谆谆相劝道:“但没有足够的军力,是无法展示威德的。现在都护府的力量,恐怕难以让他们心服啊。”
“这问题,真是问到难处了”白芷苦笑了下:“上次战争确实消耗太大。现在单于本部逃遁,但残余的部族依旧需要应对。从番禺到交趾,从辽东到真番,也要投入力量维持,总不能把那里白白让给土人。”
“我们的主要精力,一定会投入那里,只是现在还需要时间准备。我和陛下讨论过此事,确实是时候进行休整了。”
“我和她私下里谈过几次,我们觉得,不能重蹈覆辙了。”她喟然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仔细想想,你说的那些,也有有道理的地方。”
钱程有些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不过宫中的事情,他也不敢细问。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事情很重要。
“那我这次……”他认真起来,准备仔细问下。
“随你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白芷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鼓励道:“咱们很熟悉了,我相信你能做到。让那边的人与匈奴人相互牵制,可能的话,尽量多维持一段时间。”
钱程眼睛一亮,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只有和亲不可能。”白芷眯起眼睛,冷笑着堵住了他的话:“你劝也没用,这件事陛下不会让步的。”
“呃……”
“还有什么想问么?”
钱程吁了口气,说:“我还有些,对你个人的建议。”
第18节 第十二章 长亭送别(下)
白芷略有些好奇地瞥了他一眼,让他说下去。
“我只是个小官吏,提拔后也不过是边疆的寻常官员。但你不同。你既然位列大夫,身居侍中,总得对得起那顶貂蝉冠。”钱程的神情严肃下来。
“也别说得这么郑重。”白芷略微偏开视线:“我不过和陛下关系好些……”
“你就别装了。”钱程不以为然:“西域的人都知道你得宠。汉家天子喜欢同性早就不是什么新鲜消息了。我在那边,都有人笑话我是落魄外戚……”
“不过,她让你们出入宫室,参与国政。甚至绕开朝臣,发号施令。你应该知道其中缘由吧?”他压低了声音,盯着白芷。
“名义上,你们一群女子,出入宫中要容易许多。朝中诸臣,却被排斥在外,不能参与宫中议政——这真是个好理由。”他无奈地说:“以往,就有帝王利用寺人、宦者做这种事情。只不过现在换成你们了。”
“别怪我话直。这是因为你们的背景,相对而言要弱了许多。”他踌躇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算是其中为首的,虽然所属的族群很有名气,却终究是个妖怪。”
“你们想维持地位,都得依赖她。而她则借助你们,侵夺朝臣的权力。”
白芷微微笑了笑,显得不太在乎。
“陛下想加强自己的权势。我担心这样下去,会出问题。你身为近臣,应该劝劝她。”钱程担忧地说。
“哦?”白芷有些奇怪。
“国君希望获取更多的权力,一定会压制群臣,凌驾百姓。”他微微皱起眉头:“这对天下,甚至对她自己,都不是好事。”
“如今的天子,都说权力来自上天。但《春秋》说,民众是神的主人;武王说,上天所看到的,就是我的民众看到的,上天所听到的,就是我的民众听到的。所以决定君王与国家的,名义上是天,实际上却是民众。”
“《尚书》中明确地说,上天降下万民,又给了他们君主,给了他们师表,这些人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助上天爱护百姓。君主的责任和位置,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因此孟子才认定,民众比君王更加贵重。”
“当年大禹告诫后人,可以亲近民众,不可以轻视民众。他认为,民众才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牢固,国家才能安宁。周公也说,君主不要把水当镜子,要把民众当做镜子。国君要重视民众,正视自己的地位带来的责任,才能让江山稳固。”
“地位高的人,本身就面临着更大的危险。所以《易经》说,君子整日勤奋谨慎,从早到晚都要心存警惕,这样才能避免灾祸。《诗经》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也是形容这种状态。”
“天子的地位,本就是天下最高的。而现在,还要再提高权势。一时间,也许不会有问题,但谁能永远保持理智?又如何保证每一代都是贤明君主?人非圣贤,更大的权力往往只会让君主对民众的意见更不在乎。一旦出现些许问题,也无法及时获得注意,得到处理。这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了。”
“而且,这也会让群臣的辅佐失去效果。”他滔滔不绝地说。
“大部分君主,既不是尧舜那样的贤君,也不是桀纣那样的暴君。然而人的本能,会相信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坚持自己的选择。但人无完人,总会有错误,所以需要别人指正。称职的臣子,能纠正国君的错误。《诗经》说,‘天子龙袍有缺损,只有仲山甫能弥补。’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荀子说,国家有大患时,能率领群臣百官一起强迫君主改正错误的,叫做‘辅’。然而现在,朝中众臣的权力被削弱,只剩下听令办事的职能。可以直接参与决策的人,又没有足够的权威向天子诤谏。这样下去,就没人能纠正天子的错误了。”
“这些都是一时可能不明显,却会导致长久麻烦的大问题。”钱程痛心疾首地说:“我人微言轻,就算去劝说,也不会有什么用。但你是陛下的近臣,也足够聪明。相信你能够让她明白这些道理。”
白芷面无表情,也没有发表看法,只是问:“那你认为,该如何解决呢?”
“上次谈论时,我已经说过一些了吧。”钱程回答:“如今‘天下为公’难以实现,‘选贤举能’却是可行的。”
“有资格当大臣的人,比有资格当国君的人多得多。挑选出贤臣,比挑选出贤君容易多了。而出现问题时,罢免大臣也比废黜君主容易多了。”钱程认真地说:“与其设法崇奉君主,不如积极选拔贤能,使其成为制度。”
“具体措施,还需要尝试,我也不敢断言。但大体方向,是可以确定的。”他坦然道:“陛下该广开言路,采撷民间清议,了解成果与过失。再选拔人才,让他们担任合适的职位。”
“到时,贤良尽用,众正盈朝。天下大治,也指日可待了。”钱程自己也高兴起来,神采奕奕地说。
他看向白芷,想观察下对方的反应。却意外地发现,她并没有表示赞许,反而一脸不屑的样子,轻蔑地笑了笑。
“呃,我哪里说错了么……”钱程本能地感到心虚。
“没什么,反正打嘴仗的时候,我从来说不过你。”白芷嗤笑一声,轻轻摇头,转过身去。
“那我说的……”
白芷回过头,瞪了他片刻,翻了个白眼。
“我现在更觉得,你确实该去前线锻炼下。”
“哎???”
钱程抓耳挠腮地思索,却百思不得其解。
深信不疑的道理和费尽心思推出的结论被直接否定,让他有些惶恐。他抬眼看了看白芷,但刚刚被拒绝,又犹豫着不敢再去问。索性靠在车身上,紧锁起眉头,苦思冥想起来。
情绪落差让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白芷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忍。
“好了,这问题空想是想不出来的。”她制止道:“下次有空,我给你讲一讲吧。这方面的知识,我还是有信心的。”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试图活跃下气氛。
钱程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那就太感谢了。”他长吐了口气:“这次路程遥远,前途未卜,不过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少女的葱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别乱说。”白芷责难道。她掏出一个锦缎小包,塞进钱程手里。
“这是我从涂山的姐姐那里讨来的,带好它。”她握住钱程的手,叮嘱道。
钱程点点头。
白芷走到一旁的树下,折下一根柳枝。她释放法术,青绿色的光裹住了枝条。
“上次没来得及认真送别,这次就按照习俗,正式一些吧。”她笑着说:“确实,这回是够远的啊……”
她没来由地,也有些伤感。
“没事。”钱程倒是显得挺豁达:“我听说,真正的思念,是不在乎远不远的。我了解你的心意,所以也不会觉得远了。”
“油嘴滑舌的家伙。”白芷小声嘟囔了一句,侧过头。
“哦,对了。”钱程又开口说道:“我还有些……完全私人的事情。”
他神色显得有些急迫,却又有些尴尬。
“现在就要出发了,再不说,怕来不及了——”他低下头,又立刻重新抬起。双手有些局促地握在一起。
“说吧。”白芷主动按住了他的手,略显强势地笑了笑。
钱程的脸也一下涨红了。“啊,我怕说出来你不高兴……”
他扫了眼白芷的神色,又匆忙避开她的视线。他微微偏过脑袋,似乎很不好意思。
“放心,无论说什么,妾身……都不会在意的。”白芷自己也有些羞涩,心中稍稍慌乱起来,但还是专门换了个语调,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钱程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白芷微微闭上双眼,低下头,耐心地等待着。
“——能借我点钱么?”
白芷错愕地愣了片刻。
她重新抬起头,睁开眼睛,一对竖瞳怒视着钱程。磅礴的魔力喷涌而出,七根尾巴浮在身后。
“???”
钱程大惑不解,急忙提醒道:“你说好了,不在意的!”
白芷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钱程心知大事不妙,转身就跑,想跳上战车。白芷一把将他拽了下来,扬起刚折下的柳枝。
“老娘今天要抽死你这书呆子!”
PS1: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论语·宪问》
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
三谏而不听,则逃之。——《礼记·曲礼》
君子违,不适仇国。——《左传·哀公八年》
格物是个梗,比如当年王阳明“格”竹子。
(差别大概是王先生“格”竹子,钱先生“格”柰子……)
以军礼同邦国。大师之礼,用众也;……大田之礼,简众也。——《周礼·春官·大宗伯》
禹以德服人的故事参见《尚书·大禹谟》,《淮南子》等。属于那时比较流行的故事了。
侍中的帽饰叫“貂蝉”
夫民,神之主也。——《左传·恒公六年》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
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孟子·梁惠王下》
(孟子引用了《尚书》,但这篇现在已经失传了。不过清华简《厚父》里有一句几乎一样的,可能就是原篇。)
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夏书·五子之歌》
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尚书·酒诰》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易经·乾》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雅·小旻》
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大雅·烝民》
率群臣百吏而相与强君挢君,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以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谓之辅。——《荀子·臣道》
东林势盛,众正盈朝。——《明史》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论语·子罕》
PS2:
这几章是写背景和人物,觉得相对重要些,就写的慢了点。章节也是整个写好然后拆开的,还带个长尾巴。后面就会正常了……
第19节 插曲 少年钱程之烦恼
“钱参军?怎么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么?”
“啊,王主簿啊,我这个月的俸禄,您能不能通融下,提前几天帮我——”
“不行!”
“……”
******
“你小子天天愁个啥呢?”
“老李啊,我知道你有闲钱。我马上就要去长安,想借点钱,你看……”
“不行!”
“哎你这人,太不够意思了——”
“不是,真不是俺抠门,这是俺讨媳妇的钱。俺服役期快结束了,已经和都护那边上报过了,等打完这仗,俺就回老家结婚!”
“呃……”
******
“参军,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么?需要弟兄们帮忙么?”
“老赵啊,最近有发现什么值钱的新猎物么?那种魔狼还出现过么?”
“猎物倒是有,但都是些一二级的食材,不值钱。至于魔狼,只见那过一回。毕竟本来也不是常见的东西。”
“我还指望能打点猎物。哎呀,我都快穷死了!”
“这也没办法吧——”
“不对,咱们手里不是有个母狼精么?现在正好是春天,她会不会把公狼招来……”
“你要干什么?!”
******
“你要是把这些书卖掉,肯定不差钱了。”
“我还是不舍得啊……”
“那你准备怎么办?”
“实在不行,我在长安也有熟人,找她借点吧。”
“能借够么?”
“她挺有钱的,应该没问题,就是太不好意思了。不是万不得已,实在拉不下这面子。”
“还得起不就行了么。你找老李借的时候,也没犹豫啊?”
“不一样。小时候我没什么依靠,缺钱时经常找她帮忙,她总是直接说不用还了,那时我还挺高兴。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显得我和吃软饭一样了么……”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啊?”
第20节 第十三章 追尾黑色高级马车
草原上,一列队伍在行进着。一座插着骑士团旗帜的堡垒已经远在身后。
“骑士团的哨兵已经发送了信息,他们的首领会来迎接我们,然后带我们去附近城市。见面的地方应该就快到了。”术师姑娘对钱程说。
钱程一边驾驶战车,一边点点头。
按理说他该有个驭手,但上头认为路途遥远,情况不明,也没有道路,乘车并不合适。钱程坚持认为有车才符合礼制,也没成功说服他们。
结果,这车子还是他自己另行申请来的,驭手都没找到。都护府里又常年人手不足,他没办法,只好自己赶车。
其实这片地区,都是平坦的草原。一路上,他还真没遇到问题。
“刚才我还没问完呢。咱们申请的大鼎,上头答应了么?”他说。
“没有,都护都愁死了。”术师姑娘心烦地说:“这东西我觉得就不该管这么严。各地郡卒不给就算了,我们这地方都扣着。”
“等过几天,咱们送回第一份报告,就请都护再申请一次。”钱程想了片刻,回答:“以前的理由,是用不着这东西去攻城。我觉得就是怕咱们把大鼎丢给敌人,让他们也学会了。”
“这些新出现的国家,也有堡垒和城池。等事情确定,朝廷应该不会推三阻四的了。”术师姑娘点点头。
“我还是认为他们小心过头了。”钱程抱怨起来:“这大鼎乃是源于礼器,鼎到了哪里,礼义王化就能惠及哪里。现在连大鼎都没有,怎么以德服人么。”
“你一直把大炮说成大鼎,也太文绉绉的了,我都有些不太习惯……”术师姑娘无奈地笑了笑。
“我说的才是最早的正式名称吧。”钱程不以为然:“鼎字多好听。我们可是礼仪之邦——”
“好了好了。”术师姑娘打断了他:“和我说说长安那边的情况吧。现在博士的名额是怎么分配了?”
“没什么变化。”钱程摇摇头:“当年说要尊儒,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大学里的博士,最初说好只教五经,现在各家教什么的都有了……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各地官学还在扩大招收范围么?”术师姑娘问。
“啊?”钱程还在思考原来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但这没问题吧?从古到今,从普通学者到穿越者,有识之士都在提倡兴办教育,这已经算是最大的共识了吧——”
“办教育没问题,但之后呢?”术师姑娘反问道:“如果真的只授五经,时间一长,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成了几家儒者、经师的门生。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
“呃——”
“一时的风光可能是灾祸,一时遇到困难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她叹了口气:“你也该想想,儒门独大,真的是好事么?”
钱程面露犹豫。他也不知失去“外患”后,自家学派会变成什么样子。前段时间他还对师妹说,把天子的权威过度拔高,不是好事。如果一个学派也获得了过高的权威,会不会也招来祸患呢?
他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反而自相矛盾起来。
“好了,别纠结了。”术师姑娘打断道:“继续告诉我,长安还发生了什么吧。”
“也没什么了。”钱程回过神,说:“哦,对了,我这次还见到了董仲舒先生。不过他被重新启用后,却一直晾太学里,只是教教书,没见其他后续了。我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这次,诸位博士中,还是董先生为首么?”术师姑娘关切起来——毕竟这关系到各家之间的竞争。
“是的。”
“陛下也支持他么?”她继续追问。
“当然的吧……”
“但她如果表态说支持董先生,会不会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内定,钦点董先生?”
“不是这样的吧。”钱程不赞同她的看法:“我听说,这次还是按照太学里的习惯,经过辩论产生的。你们道家的人说不过他,也没办法。”
“那董先生……”
“你问我有什么用啊。”钱程哭笑不得地说:“我也想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但问我师妹,她一直不说,问急了就回一句‘无可奉告’。我能怎么办啊……”
“……”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继续前进。
不久,他们就看见了来迎接的队伍。
这段时间,不时来这里劫掠的匈奴人都向北移动了,让这里恢复了安宁,也让交流的风险低了许多。
那一小队骑手举着约好的旗号,和他们接了头。
为首的一男一女驱马赶了过来。
钱程的车上,插着一根缀着毛的长竹竿。他伸手抽出,站直身,立在车上,又顺手激活了翻译符咒。
“我是骑士团的军事长官乌尔里希。”那个中年大汉自我介绍完,又指了指一旁的女子:“这是我们的首席法师奥莉维娅。”
“我是使者钱程。”钱程简短地回答。他转身指了指术师姑娘:“这是我的副手殷琼。还有随员五十人,奉命前来出使。”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就立即赶来了。”那名女子礼貌地回答:“只是团长事务繁忙,现在还在城中与当地领袖商谈,没能亲自前来迎接,实在抱歉。”
“不要紧的。”钱程笑了笑:“贵军首领如此尽职,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
“骑士团在城外有一处庄园,请各位暂且在那里休息。”女子继续道:“如果希望进城访问,我们也可以安排。”
“今天太晚了,正式进城拜访就明天再说吧。”钱程回答:“我自己先去看看情况就行。”
对方点了点头。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这里之前受到过劫掠者的干扰,但如今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广袤的土地显得生机盎然,远处,有农人赶着马,在田间劳作。
庄园离城市不远,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暗色的城墙。这里的管家站在大门口迎接,告诉众人已经安排好了住宿。
两名首领在此告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使团的人也都留在了这里。只有一名骑士,奉命带钱程进城转转。
骑士告诉他,里沃尔是乌尼亚联盟南部的大城,这里贸易发达,经常有商人往来。城门处,有不少人在排队,几名卫兵把守在那里。
据骑士说,之前的袭击导致商路被截断,这几天安全了些,赶来的人就特别多。
卫兵们看了看骑士外袍上的标志,似乎对此颇为忌惮,很快让开路,放他们进城。
骑士带着他,向贵族聚居区出发。那里被一个显眼的青绿色光幕环绕着,按骑士的说法,这东西是专门请来“精灵”的魔法大师,构筑起来的。整个乌尼亚联盟,这种规格的东西也没几个。
钱程怀疑那是种城防法阵,用来保护重要的内城,但仔细看起来,却总感觉不太像。
进入城区后,街道旁,杂乱的建筑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人往来其间。小贩在四处吆喝;街边的店铺中,不时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大喊着“抓贼”,追着一个小孩跑了过去。
骑士眼睛一亮。
钱程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猛地一夹马腹,直接窜了出去。
“喂!等——”
钱程还没喊完,他已消失在街角。
“……”
钱程不认路,向导突然又跑了,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一边缓缓前进,一边环顾四周。
这里的人穿着打扮都有些奇怪,不过毕竟是异国,钱程也并不在意。他只是吸了几口气,露出古怪的表情。
这城里有股奇怪的臭味。
他皱起眉头,却找不到异味的来源,仿佛四面八方都能闻到。
这时,他听到前面左上方,有人喊了一声。
“小心!”
钱程慌忙四顾,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周围的行人也都很平静,似乎并不在意。
“小心!”
那人又喊。
安全起见,钱程让战车加快速度。但他还是没找到,哪里有需要小心的东西。
“小心!”
同一个声音喊了第三次。紧接着,有人举起一大桶棕黄色的迷之混合物,倾倒下来。
钱程大惊失色,猛地驱使马匹,同时踢了下挡板上的机关。战车骤然加速,一层带着淡淡光芒的防护罩裹住了车身。
与此同时,钱程全力拉紧左侧三根辔绳,左骖马与中间两匹服马同时向左急转。架在马身上的衡木拉动车身,让车厢向右前甩去,滑出一个短弧线。专门加固过的车辀发出嘎吱声,但依然经受住了考验。
车身堪堪避开了秽物,但街道并不宽,战车正向左前方驶去。钱程急忙扯动中间两根辔绳,把两匹服马拽了回来,纠正了车身方向。他一边试图减速,一边气急败坏地抬头寻找元凶。
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街角转出,进入钱程前方的道路。
钱程猝不及防。战车径直撞在了黑色的车厢尾部。
那辆车上,华丽繁缛的纹路间,瞬间浮现出防御法术的光芒。两边的防护罩相互挤压,缓解了冲击。但车厢前方,那名穿着礼服的车夫毫无准备,直接从座位上滚落下来。钱程也险些被抛了出去。
一阵风吹来,现场弥漫着恶臭的气息。
沾了一身泥的车夫爬了起来,暴跳如雷地咒骂着肇事者。
车厢上,一双纤手推开小窗,有些熟悉的面庞出现在钱程的视线中,那双湛蓝的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
““你怎么会在这儿?!””
骑士小姐与钱程齐齐喊了出来。
车夫傻眼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瞅了瞅这个陌生人。
“不会驾车就不要勉强。”她尽量在聚来的围观者面前保持仪态,但还是忍不住气愤的语气:“我想,你的上司让你跑这么远,不是为了让你来这边制造马车事故的。”
“你竟然怀疑我不会驾车?”钱程也不悦起来:“明明是你这边的人,随便就往大街上泼脏东西。”
“我都听见了,那人是依照规定,喊了三次才倒的。”旁边,有路人插嘴道:“他的行为没有问题。”
“这是什么鬼规矩啊!”
“现在是你撞了我的车。”骑士小姐强调道:“你是使者,总该懂些礼貌……”
她转头看了看车夫身上的污泥,苦恼地长吐了口气。
“这样,你也是远道而来。你来帮我个忙,这件事我就不提了。之后你的任务,我也会尽量提供帮助。”她又看向钱程,提议道。
钱程想了想,这家伙毕竟是本地有权有势的人。为了出使顺利,就由着她吧。
“好吧,就听你的。”他摇摇头,让步道:“你说吧。”
“你过来。”骑士小姐招了招手:“这样……”
PS:
(驾车前行时,躲避空中投翔的使者。也许是因为情况过于紧急,不幸追尾了黑色高级马车。
面对为了顺利完成使命而担下责任的钱程,车主——骑(暴)士(力)团(团)长夏洛特小姐所提出的和解条件是……)
第21节 第十四章 宴会(上)
天色已晚。钱程来到一栋住宅前,骑士团的首席法师奥莉维娅在等待他。
“冯小姐让我来参加晚宴。”他跳下车,主动招呼道。
“啊?谁?”对方似乎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们头儿。”钱程尽量浅显地说。
“正式场合,您应该叫她夏洛特公主殿下或者夏洛特大团长……”对方试图纠正他。
“这又是什么名字?”钱程想了想,掏出一个小本子。
他刚刚把那姑娘的全名写了下来,供随时查阅。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钱程也是背过十多年圣贤书的人,尽管如此,把这个名字记下来,还是有些难为他。
他扫视了眼那一串名字,疑惑道:“我听说,这边都是喊第一个名字的。为什么她要称呼第二个?”
“因为从她的曾祖母起,王室中的所有女性,第一个名字都叫玛利亚。”奥莉维娅耐心地说:“为了方便,一般都喊第二个名字。”
钱程认真地盯了她片刻。
“从曾祖母开始,都是一个名字?”他不确定地问。
对方点了点头。
钱程露出古怪的表情,环顾左右,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奥莉维娅奇怪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钱程急忙回过神,摆摆手:“你们赢了,是在下输了。”
“???”
钱程没在意她的反应,又思索起来。
在正式场合,称呼是非常重要的。但刚才翻译符给出的结果明显有问题。
天子嫁女时,由同姓诸侯主婚,因此才被称为“公主”。这边的情况他了解的还不多,但那姑娘肯定没这个级别,不能僭越。
“还是称呼她骑士团长吧。”他回答道。
奥莉维娅也没有深究,带他进入了会场。
“您准备餐具了么?”她问。
“冯……团长小姐给我说了。”钱程回答:“她让人找了些备用餐具给我,缺的部分,我用自己带的补上了。”
奥莉维娅有些糊涂,为何给他还没给全套。不过宾客们已经陆续来到,她也没时间细问。
“这次宴会的主人是卡拉奇科伯爵,他是乌尼亚数得着的大商人,也是联盟瑟姆的议员。”她拉过钱程,叮嘱道:“请您尽量庄重一些。”
钱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奥莉维娅凝视了他一瞬,欲言又止。
“您先去宴会厅吧,可以和宾客们交谈一下。”她建议道。
钱程道了声谢,便走开了。
奥莉维娅苦恼地摇摇头。她也转身离开,不久就找到了团长小姐。
“那家伙真行么?”她见面就担忧道:“他连您的称呼都记不住,说话也奇奇怪怪的,不知在表达些什么。”
“无所谓了。”团长小姐摇摇头:“卡拉奇科他们,明显又把注意力转向了骑士团。你也知道,这些城市碰到有事的时候,就希望我们来保护他们;自认为安全了,就想方设法要把我们踢开。”
“当年还是他们把骑士团请来的,现在看,他们只想把我们当成流浪雇佣军用。”她叹了口气:“我担心这样下去,走到自相残杀的地步都不奇怪。”
“所以你想让那个东方人出面,使他们再认真考虑?”奥莉维娅理解了她的意思。
“是的。”团长小姐苦笑了下:“新出现的势力,会让那些胆小鬼犹豫的。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个好消息。”
“我还是有些担心。”奥莉维娅耸了耸肩:“你上次告诉我,这使者只是个百夫长。我后来又特意问了下施泰尔他们,他们也认为那个人是一名一线指挥官。”
“他自己也说过,他的领主,叫——呃,叫‘都护’,希望和我们商谈,来合作对付草原上的敌人。”她补充道:
“这使者只是来和我们商谈军事合作事宜的,派一名军官来没什么问题。但我们就这样直接让他参加宴会,甚至没告诉他基本礼节。”
“听我说,夏洛特。”奥莉维娅又皱起眉头:“卡拉奇科这次邀请了上百人参加宴会,都是乌尼亚南部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甚至专门雇来一对精灵兄妹当厨师。如果使者因为失礼被嘲笑,他们也会借此贬低我们。我们与这支新势力的交流,恐怕也会受到不利影响。”
“不用担心,奥莉维娅。”团长小姐安慰道:“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和骑士团过不去的。”
“至于那个使者,大不了我们直接联系他的领主,让他回去,换个人来。”她说着,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不悦的神情:“这家伙是个缺乏教养的色狼、莽汉。我本来也不觉得他能完成这种复杂的外交任务。如果他们真有诚意实现合作,就不该派这家伙来。”
“为什么对他如此反感?”奥莉维娅有些不解:“之前的冲突并非他们的本意,你不该太过介意的。”
团长小姐脸颊微微泛红,嫌恶地哼了一声,不愿回答。
奥莉维娅十分好奇。不过没等她开口,团长小姐主动岔开了话题。
“那些新敌人的底细,现在摸清了没有?”她问。
“没有。”奥莉维娅严肃起来,摇了摇头:“乌尔里希的斥候已经折损了几十人,还是一无所获。他现在已经拒绝再派人远途侦查了。我试图用法术探查,也没有成功过。那些人恐怕也是群老手。”
“所以我认为,还是要和使者友善交流一下。”她认真地说:“他们有经验的话,我们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我现在怀疑的是,他们过度夸大了威胁。”团长小姐沉声说:“之前他们警告我们,说他们的军队失利时,甚至有两万骑兵被集体歼灭的事例,让我们一定要小心。”
“都是骑兵?”奥莉维娅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应该是把其他的民兵、辎重之类都算上了吧。”
“都算上也太多了。”团长小姐推断道:“我总结、分析了下他们的话,数千乃至上万的损失似乎都不是个例。因为即使胜利了,战损有时也很严重。”
“那确实有些太夸张了……”奥莉维娅沉吟起来:“这些说法应该是不可信的。”
“另外,现在我还有些怀疑,联合起来对抗敌人是谁的意思。”团长小姐补充道:“他们在这里的领主,叫……叫‘都护’,但他并不是最高的首领。”
“他的封君是谁?”奥莉维娅问:“我都有些晕了……”
“他似乎是直接受东方皇帝的领导,我们在城里时,见他向皇帝的宫廷请示过。”团长小姐想了想,回答:“这人应该地位不低,可能是边境的大贵族。他的封地就是那个‘都护府’。那里的人都叫他‘王都护’。”
奥莉维娅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大概理清了头绪。
就像加拉西亚的王室,都以封地名称为姓氏一样。东方的人,看起来也差不多。
她面前这位加拉西亚的公主,可以简称为“夏洛特·冯·加拉西亚”。那么都护府的领主被叫做“王·都护”,也可以理解了。
奥莉维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现在有个猜测,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当地领主与草原人发生了冲突。”团长小姐说:“领主向封君求助,但封君一直不愿提供支持。于是他就派出手下,来找我们,希望合作对付这些人。”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奥莉维娅赞同道:“他们夸大言辞,也是希望增加合作的可能性吧。”
“是这样的。我看了你们的报告,那些草原人只是到处乱跑,抢些东西。他们跑的倒是很远,但最多攻击下小据点,截断我们的通信。连之前我们认为已经损失了的城堡,都安然无恙。”团长小姐继续说:“怎么看也不像都护府的人说的那样严重。”
“乌尔里希倒是很害怕。他和团里的宗师们讨论了好几天,认为敌人只是在侦查。”奥莉维娅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虽然我还是怀疑,哪支草原牧民,劫掠之前要侦查三个月的。”
“这段时间,没有新的敌情?”团长小姐闻言,还是谨慎地问道。
“没有。”对方干脆地回答:“不止那些新出现的敌人溜走了,原先在附近草原上生活的牧人甚至半兽人部落,也都不见了。应该是之前的相互争斗中,受到了损失,只好远远躲开了吧。”
“那就好。”她安下了心:“告诉乌尔里希,可以适当放松些了。这段时间骑士团一直在进行军事管制,联盟和城市的商人们已经非常不满了。现在他们正在找机会为难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借口。”
奥莉维娅点头表示明白。
这时,宴会厅里响起了长号吹奏的音乐声。
“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第22节 第十五章 宴会(中)
两人走进大厅,一眼就看到了钱程。
他八尺的身高在这里很显眼,除了骑士团里几名壮汉,基本高出了所有人一截。此刻,他正与一名穿着主教服饰的人交谈着。
“埃贝尔兄弟回来之后告诉我,被通缉的女巫贝阿朵莉丝正在你们的关押下。”那名老者有些急切地看着他:“贵国能否尽快将她引渡来呢?”
钱程自己其实是很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回去的。
这次想完成使命,难度很大。他现在满脑子只有战争的筹备,其他的事情根本考虑不过来。再说人家这边的犯人,再交回去也没什么问题,还能换个打开局面的机会,他当然乐意。
只是上头不知抱了什么想法,并不愿意答应。白芷也反对他的想法,他甚至怀疑这家伙影响了最终的决策——或许她是在物伤其类?
好在拖一拖时间并不算麻烦事,钱程也只在心里抱怨几句。
“抱歉,但这并不是我管辖的范围。”他彬彬有礼地回答:“都护府内,近期事项非常繁多,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到底要多久?”主教追问道。
“不清楚。”钱程摇摇头:“不过等有司处理完相关事宜,想必会尽快转交给贵方的。”
“‘有司’……是什么?”主教似乎没听懂。
“就是有关部门。”钱程耐心地解释道。
主教得到了回应,说了两句客气话,便离开了。
钱程也松了口气。
至于到底要在哪里,处理什么手续,需要多久,反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看到进来的两人,走过来打招呼。
“对了,我想请教下,他穿的是什么啊?”他指了指附近一个壮汉的腿部,问道。
奥莉维娅瞅了一眼。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袜,紧紧裹住粗壮的腿。脚上踩着鲜红色的鞋子,鞋跟似乎是故意高出了一节。
“那是紧身袜,脚上的叫高跟鞋。”她回答:“都是西边巴里希王国传来的东西,是现在很流行的男装。”
钱程想起了白芷之前的打扮,又对比了下这壮汉,有种想锤自己的冲动。
“等下,男装?”他突然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不是女性穿的么?”
“怎么可能!”奥莉维娅大惊失色,摆出小声的手势:“别乱说话。如果让教会知道,有女人穿男人的衣服,是要惹来大/麻烦的!”
“???”
钱程还没从混乱中回过神,那个穿着鲜艳高跟鞋和贴身白袜的彪形大汉,似乎察觉到了视线,转过身四处查看起来。
钱程吓了一跳,急忙躲开视线。
这时,站在大厅角落的号手们再次一齐吹响旋律,一个管家打扮的人高声宣布,主人来到了会场。
钱程如蒙大赦,匆匆告别,离开了。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走进房间。这里的地面分成了几部分,其中,靠墙的一块比其他的都高出一截。那里横摆着一条长桌。
主人说了些例行的客套话,便招呼大家坐下。他自己坐在那横桌正中,面向着宾客们。同桌的似乎都是地位最高的人。钱程看到团长小姐就坐在他旁边。
一群仆人引导着宾客们进入座位。那里同样是成排的长桌。钱程的位置在一张靠近主人的桌上,他推测应该属于第二级。
不过这边具体的礼节,他还没来得及问。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就先将就着了。
宴会即将开始,仆人们在桌上摆放餐具食盘。众人也都拿出自备的餐具,放在桌上。
钱程这才注意到,坐在不同位置的人,餐具数量似乎也不同。
台上那一排家伙,包括主人、团长小姐和刚才与他谈了几句的主教,每个人都有一份碗碟。
他这边,似乎两人才给一份。
而更后面,甚至得四个或者六个人,共用一个大餐盘。
钱程看了看身边和他一组的那个络腮胡子大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另一组仆人推着小车出现,上面放了些盛着清水的浅盆。有人端了一个给钱程。
他瞥了眼旁边,客人们正在自己的盆里洗手。
他对这些家伙的印象稍稍上升了些。
不过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他叫住那名仆人,要求他给自己一套干净的碗碟。
仆人显得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便离开去找管家。管家来到主人面前,耳语了几句。
主人有些惊奇地看向钱程,钱程遥遥向他拱了拱手。这动作的意思他并不明白,不过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清楚。那人转头和团长小姐说了几句什么,便向管家吩咐起来。
不久,他又给钱程拿了一套来。
此时,台上的贵宾们也开始洗手。这帮人架势十足。仆人先把毛巾铺在桌上,再放上一个大盘子,然后从上面用水壶浇水,给这些人洗手。
这和“沃盥之礼”差不多,虽然匜器换成了水壶,过程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总体上,倒是已经很像样了。
没想到这些人也懂点礼节。
钱程对他们的评价又涨了一些。
他的邻座倒不在意,反而投来羡慕的目光。钱程心中确认,这东西确实是用来区分身份高地的。他轻轻苦笑了下。
吃饭用的盘子,真的是稀缺到一人一个都不够的东西么?
正想着,有人又推着小车走了过来。
那个尖耳朵的瘦削姑娘面无表情地将一道道菜摆在桌上。基本都是肉类,也有些水果与酱料。菜倒是只有一小份。
上菜时,钱程依照礼仪,站起身立在一边。随后他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动。
宾客们纷纷看向他,让他觉得有些尴尬。那名端菜的姑娘也愣了片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瞬。
好在这没花多久,他很快回到位子上。
只是,眼前桌上那一排乱糟糟的盘子,让他有些无语。
——说好的庄重场合呢。
他只好自己动手。按礼节,带骨的肉应该放在左边,切好的大块肉放在右边。那几片切好的面包放在左手旁,一碗浓汤放在右手旁。
烤肉放在稍远的地方,酱料放在内侧靠近自己的地方,那碟菜放在酱料左边。
酒还没送来,只能先等着。
他把自己的餐具也摆放好。团长小姐给了他一把小刀,一个勺子,还有一个叉子。再加上他自己带来的筷子,也都按礼节放好。
他轻车熟路地完成这些,重新坐直身,却发现一桌的人都在看着他。
钱程扫视周围,台上那一排人也都看了过来。旁边那个分发菜肴的姑娘,动作甚至停在一半,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钱程有些纳闷,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好一本正经地继续坐着。
紧接着,又有人来给他们倒酒。
那名仆人似乎察觉到这边的气氛不太对,匆匆给他们倒完,就赶紧离开了。
盛酒的是桌上一个银质大杯子,放在他们两人中间,上面刻着简单的纹路。
钱程又迅速环顾四周,大部分人桌上都是这种东西。只有那一排贵宾,每人面前有个金色的杯子。
看起来这主人很有钱,然而这些杯子的工艺实在不敢恭维——就差把“我是土财主”铭刻在上面了。
他估计那杯子是盛酒用的。想到餐具都是自己带,便顺手从软囊里取出一个瓷杯,放在桌上,把酒倒了进去。
原本他有个青铜爵,是友人赠予的,比这些乱七八糟的杯子高雅太多了。
只是白芷坚决反对他用青铜爵盛酒,他也没搞懂原因。
平时生活中,她经常把钱程管的叫苦连天——然而钱程从小到大就没打赢过她,每次都是被迫认输,让他十分郁闷。这铜爵,只能算是诸多事情中的一例了。
最后,她给了钱程一个朴实过头的白瓷杯子作为替代。
现在的瓷发展很快,这杯子做工也不错。但钱程还是多少有些遗憾。好在这东西不需要保养,只要别摔就行了。
他倒完酒,发现众人又开始看向他这边。
——这些人怎么大惊小怪的?他暗暗抱怨了一句。
还好,那名主教及时站起身,宣布要进行祈祷,给他解了围。
他们也知道祭食啊,钱程心想。
那边,主教开始了念诵。
“慈爱的神,感谢你常常施恩惠,感谢你所赐的日用饮食……”众人跟着他念起来。
“敬谢先代始为饮食之人。小子辈不敢忘其初……”那边,钱程也默念起来。
他很快念完,才发现其他人的台词,和自己差别有点大。
“……求神洁净我桌上的食物,使我吃得健康。谢恩祷告……”众人还在念着。
你们想洁净,就别一群人用一个盘子啊!钱程暗中嘀咕了一句。
然而那些人念的还挺长,钱程有些无奈。
他也不想表现的太显眼,只好又把先农、田祖、后土等等有些关联的,全都给感谢了一遍,众人才终于念完。
主人站起身,邀请宾客们开始进餐。那些号手随之吹奏起来。
宴会总算开始了。
第23节 第十六章 宴会(下)
钱程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虽然职位一直低微,但从皇宫中上万人的大型宴饮,到涂山定期聚会时的宴席,他都见识过。
这里的主人宾客号称“贵族”,但实在入不了他的眼。
编钟编磬,他们显然没这个本事。其他丝竹雅乐,看起来也是享受不到的。只是弄了些喇叭,在这儿滴滴啦啦地吹。
钱程哂笑了下,拿起刀叉,开始切肉。
按礼节,筷子是只用来夹菜的,熟肉则要用叉子蘸酱进食。每一道菜,吃法也多有讲究。他正准备尝尝味道,余光正好瞥见旁边那个大汉,也开始了动作。
那人伸出手,一把抓起肉片,塞进嘴里。
“?????”
钱程手里的叉子差点掉下来。
他不好自己出面,急忙回头看向其他宾客,看有没有人制止。
另一边,一个披金戴银的中年妇人正好也转过头,向那人投来鄙夷的眼神。
还好,这边的人也看不惯这行为。钱程想。
贵妇优雅地伸出三根手指,捏起一块肉就去蘸酱。她的指尖都沾到了酱料里,随后径直拿出肉片,吃了起来。
“%¥…&)…”
钱程努力维持表情,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这都哪门子的贵族啊!他在心中大喊:匈奴贵族都比你们讲究多了!
他无语地看了看四周。果然,大部分人都如字面意义般,张牙舞爪地进食。
甚至贵宾席上也是如此。主人虽然拿着叉子,但动作明显很生疏。团长小姐和她的法师倒是会使用,但整个会场也基本就她俩了。
不过,会场更远处,倒是有几个地位一般的骑士,也在熟练地叉肉吃。
至于其他人,他仔细看了下才发现,这些家伙压根就没带其他餐具。他们吃东西时,唯一的工具就是一些小刀。
钱程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唯独饭前洗手很认真了。
他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正想继续吃,另一组人又吸引了他的视线。
有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直接把那个大杯子拿起,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第二个人。
那人也擦了擦嘴,喝了几口,继续传递下去。
那四人中还有一名妇人。她看起来也毫不忌讳,在同一个杯子里喝完之后,还笑着传了回去。不久,他们就又喝了一圈。
钱程反复告诫自己使命更重要,来克制拂袖而去的冲动。
白芷以前告诉他,现在中土的女子比穿越者所知的历史里要自由多了。钱程对此没什么概念,不过他一直也不是死板的人。
但事情总得分个场合。好歹这也是正式的宴会,就不能自重点么?
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他心里也有了数,懒得再去管了。
桌上的饭菜倒是还行。他听说这些都是采购来的新鲜禽畜,厨师也是从远方专门雇来的。从结果看,这钱花的也是值得的。
没多久,又一组菜被端了上来。
送菜的尖耳朵少女再次来到他们这里。她看到钱程自己重新拜访的碗碟,又瞥了眼他使用的餐具,不由得楞了一下。
怎么这家伙也大惊小怪的。钱程有些无力地想。
对方一直冷漠的表情却松动了些,向他微微点点头。她将随手放下的菜碟又摆放整齐,就离开了。
钱程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身旁却传来不满的叹气声。
那人盯着夹杂在肉食间的水果和蔬菜,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屑的神情。
钱程细看了下,菜的刀工很精致,食材也没什么问题。鬼知道这货又在发什么癫。
时间过得很快。宾客们渐渐喧嚷起来,宴会厅里不时传来大喊和哄闹,甚至有人开始拍打桌子。噪音中还不时夹杂着女人尖利的笑声。
主人对此完全放任,贵宾们也显得习以为常。只有主教对此显得不太开心,板着脸沉默地坐在那里。
钱程偶尔环顾下众人,大部分时间则不闻不问,专心吃自己的。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挨到主人宣布,宴会结束了。
好不容易可以离开,那名主教又站了起来。还在哄闹的宾客们安静下来,连喝多了滚到地上的醉汉,也被人强行拽起,丢在椅子上。
那帮人又一本正经地祈祷起来。这次,他们念的祈祷词甚至更长。
钱程无可奈何,只得从神农、后稷以下历代先农开始,把有点关系的,全给感谢了一圈。也不知这些先人,会不会嫌他今天怎么这么絮叨。
仪式结束,宾客们纷纷站起身,有人就此离去,有人则交谈起来。贵宾们在仆人的帮助下洗手、漱口。大部分人则完全不在乎,甚至有人直接拿起餐刀,开始剔牙。
钱程情绪毫无波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现在想的,是要不要趁机寻找重要人物,套套近乎。
这时,他察觉到有人靠近。刚才那名尖耳朵姑娘,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
她提起裙摆,微微躬身,礼貌地询问道:“先生,您对这次的饭菜感觉如何?”
“这种事情,应该先问贵宾们吧。”钱程提示道。
对方扫视了下台上那排人,眼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她摇了摇头:“我和兄长都认为,您的意见更有价值。”
钱程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对方一直询问,他也不好拒绝。他想了想,如实说道:“总体还不错,有的菜很精致。就是这顿饭有些太油腻了。”
尖耳朵姑娘了然地点点头,退开了。
钱程走了几步,正好碰到团长小姐和那位女法师。她们刚刚结束与主人的寒暄,向钱程这边走来。
“这场宴会让您满意么?”团长小姐微笑着,彬彬有礼地询问。她动作得体,神态优雅,完全没有表现对面前这色狼的不满。
糟糕透了。钱程想。
“我很感谢您的引荐和主人的招待。”他回答。
——这毕竟是正式场合,他身为使者,也要会些外交辞令。
“您对这里的上流人士,印象如何呢?”她又问。
一群粗鲁的蛮夷。钱程想。
“我充分地感受到了大家质朴而纯粹的热情。”他礼貌地答道。
团长小姐和女法师对视了一眼。
“恕我冒昧,刚才那个精灵是不是和您谈了些什么?”女法师问道。
“怎么了?”钱程没理解她的意思。
“您初来乍到,可能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我们人类与精灵,发生过多次战争。”她认真地解释道:“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不少精灵也来到人类国度工作。但总归还是有些恩怨的。”
“精灵很傲慢。”团长小姐简洁地说:“她们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都是群野蛮人——”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钱程暗想。
他觉得自己十分理解精灵的心情。
“啊,这真是令人遗憾。”他叹道。
这时,一个半醉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啊,美丽的夏洛特!”他用肉麻的语气喊道:“希望你答应我——”
“成为骑士前,我就发下过守贞的誓言。”团长小姐打断了他:“我是军事修会的首领,您应该清楚这点。请您自重。”
她回答得很熟练,看来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遇到了。
“不,您不能这么无情地拒绝我。”那人撒起泼来。他看了看钱程,随即怒目而视:“您和这种人都可以聊天,为什么我不行?”
“我刚才都看见了!”他指着钱程,斥责道:“这家伙在宴会上,居然像个娘炮一样,用叉子进食!您为何纵容他?我看他就是个不懂礼仪的小白脸!”
钱程忍了一晚上,终于憋不住了。
他从小就和白芷熟识,受过她不少照顾。其他同龄孩子为此经常嘲笑他,说他是吃软饭的。
长此以往,这已经成了他最忌讳的话了。
“我倒不会指责你不遵守礼仪。不存在的东西,你怎么去遵守?”他嘲讽道:“还是说,你这卖屁○眼的货色,了解她说的‘贞洁’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人一瞬间安静下来。
“我要和你决斗!!”那人歇斯底里地喊道。
找死。钱程想着,手按上了剑柄。
人群分开,宴会的主人手忙脚乱地跑来,试图劝解他们。
钱程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意识到,还得考虑下这儿的规矩。自己要事在身,不能因为小事惹来麻烦。
“他说的‘决斗’,是什么意思?”他回头问道:“如果我和他打起来,出现了死伤,会怎么处理?”
“没事的,决斗中造成对方死伤,并不会被问罪。”女法师迅速回答。
“喂——”团长小姐没来得及制止她,对她的回答有些不满。
钱程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希望有人出头,威慑下这些时常来骚扰的人。不过钱程也正好想找机会,给这人点教训。免得今后随便什么不入流的宵小之辈,都敢来惹是生非。
这时,主教也出现了。
“你们不能在这里战斗。”他略带深意地看了眼钱程,说:“如果你们坚持,我会安排合适的场所。”
“那就烦请您尽快了。”钱程拱了拱手,回答:“我还有公务在身,恐怕挤不出太多时间。”
那人又骂骂咧咧起来,钱程直接无视了他。
他和团长小姐又聊了一会儿,便一同向主人告辞。
厅外走廊上,晶石供能的灯已经亮起。墙上挂着壁毯和几幅画像,在灯光下,也自有一番意味。
他们走到门前,团长小姐站了片刻,见钱程还在四处观望,便伸手开门。
又一阵哄笑声从背后传来。一些宾客还在里面闹腾。
“唉,真是群蛮夷。”
钱程一点也不想再待。他无奈地摇着头,从刚推开门的团长小姐身旁走过,快步扬长而去了。
第27节 第十七章 观兵
钱程回到馆舍时,众人正在收拾东西。
“怎么样?”术师姑娘问他。
“放倒了。”钱程简短地回答:“初来乍到,不想结仇,给他留了条命。”
“你没事吧?”对方打量了他片刻,问道。
“没事,那人脾气够臭,水平倒是挺烂。”钱程不以为然地说:“我老家的游侠儿,如果也是这个德行,恐怕都活不到第二天。”
“没看出来,你还擅长这些……”术师姑娘评论道。
“剑都不会用,还能叫君子?”钱程不理会她,坐到桌边,抽出剑擦拭起来。
“骑士团和联盟的人来找咱们了。”她也换了话题:“他们把附近的士兵都集结了起来,今天要举办仪式,欢迎我们。”
“不是好几天前就知道咱们来了么,怎么拖到现在。”钱程有些不解:“这种事情,不应该都是在使者初来乍到时进行,来展示自己实力,留下个好印象么?”
“他们说希望举办的隆重些。”术师姑娘解释道:“组织人手需要时间,所以现在才准备好。”
“那咱们就期待一下吧。”钱程点点头。
他们又等了半天,正在疑惑,庄园的总管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城市卫队迟到了一会儿,让各位久等了。”他额头上冒着汗,匆匆解释道。
“呃……”
骑士团的向导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堡垒前。
已经混面熟了的团长小姐站在堡垒所处的高坡上,身旁跟着一群手下。还有几个身着长袍的陌生面孔,也待在那里,正相互讨论着什么。
坡下的平地上,聚集了大量士兵。熙熙攘攘的人群占据了很大一块土地,远远看去颇有声势。
他们打着各自的旗帜,分别站开。各支队伍的状态也参差不齐。钱程本想认真观察一下,摸清底细,但主人还在等候,没时间让他细看。
他走到坡顶,向那里的人问好。
“之前未能亲自迎接,是我的失礼。”团长小姐转过身,开门见山地说:“希望这次欢迎仪式,能展示我们的诚意。”
钱程点点头,等待她的安排。
她与周围的人又小声说了几句,便带着众人走下土坡。他们骑上马,依次经过各支队伍。
与钱程有过一面之缘的军事长官乌尔里希驱马上前,为他介绍起来。
最前方的是骑士团本部军队。数百名骑马战士沉默地排成整齐的队伍,只是偶尔有战马打个响鼻。这些战士与战马都很健壮,军队的状态看起来也很不错。
领头的那群人带着密不透风的铁盔,身上也被大块铁甲覆盖的严严实实。他们的马衣上绘制着各色/图案,盾牌也涂得花花绿绿,手中的长矛上还挂着旗帜。据军事长官说,这些都是标明身份用的。
后方的人装备也差不多,只是标识有些差别。有的人身上装备差一些,但也至少都有那种铁环串成的甲胄,从头上一直垂到膝盖。
钱程想起之前交战的那个小队,应该就是以这些人为主。
他们身旁,是为数众多的步兵。前面的人身上同样披着锁甲,手中拿着长矛、盾牌,有人还拿着一种弩。最前方的士兵,还有人额外套上了胸甲,显得颇为精良。
但绝大部分人要寒酸的多。他们的武器差不多,但仅有的防护是织物制成的甲衣。有人在要害部位缝上了粗陋的铁条,进行加固;也有人直接把劣质锁甲套在外面,但胳膊与下摆都短了很多,只能遮蔽胸腹。
“士兵的武器和装备都是自备的么?”钱程问道。
“是的。”对方回答。
钱程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周围几个城市的军队。
他们的服饰与旗帜更加混杂。最前列的是一小群装备精良的骑兵,身上的全套甲胄都擦得锃亮,连坐骑身上都挂着大块的甲片。他们掀起头盔上的面罩,正在相互谈笑着,显得颇为轻松。
乌尔里希告诉他,那些基本都是富裕商人的子弟。钱程觉得他们的装备比骑士团自己还要好,士兵们也显得很有自信。但骑士团的人不以为然,似乎瞧不上他们。
其他士兵就明显糟糕多了。
他们勉强能保持阵型,但阵容实在不敢恭维。大多数人连像样的甲胄都没有,只披着厚布制成的护具。有钱人则会穿的花花绿绿,让人眼花缭乱。他们衣服上染着对比鲜明的色块,外面套着从锁甲披肩到大块铁甲之类五花八门的东西。
这些人的武器以弓弩为主,只有少数人有长枪和一种形状有些奇怪的长戟。他们对钱程等人十分好奇,不少人老远就开始打量起来,还有人友善地冲着钱程笑。
钱程怀疑他们的工作仅限于守守城,结果也被拉来凑数了。
而在他们旁边,同样是城市的旗帜下,还有一些自成体系的士兵,服装和旗帜都与其他人不同。
这里有大量的弩手。他们背着巨大的盾牌,身上的甲胄质量也不错。这些人比民兵们安静地多,阵型也很整齐,显得训练有素。
乌尔里希说,这是从帝国中部雇来的专业人士。他们是可靠的射手,在长期与精灵对射的过程中,发展出了这套奇怪的武器。
而他们旁边,则是一大群轻装骑手。他们的战马看起来很一般,骑手身上也只有低劣的甲胄。前排的人在军官的怒喝下努力维持着阵型,后面的人则完全心不在焉。
骑士团的人声称这是职业轻骑兵,能够很好地完成侦查的工作。虽然纪律不佳,但他们对劫掠敌人十分在行。
不过钱程十分怀疑,这些装备和士气都明显不靠谱的人,到底能不能干好斥候的活。
他也对这些人能不能劫掠得过匈奴人持保留意见。
转了一圈后,团长小姐带着大家又回到堡垒前。
“使者先生感觉如何?”她摘下头盔,顺手捋了下长发,回头询问钱程:“我在你们的都护府领地时,听说有两万人参与的战斗。虽然不知真假,但我们特意也召集了两万士兵。这次检阅,应该能让您满意了吧。”
准备这么久,结果还是专门针对我的?钱程想。
她看起来颇为自得,身后那几名穿长袍的城市代表也显得有些得意。这次活动,显然花了他们不少心思。
只有军事长官似乎有些心虚。他和钱程聊了一路,等完成介绍的工作,就躲到自家团长后面去了。
“承蒙关照,十分感激。”钱程想了想,建议道:“贵军各部军势,刚才我已经有所了解。能否摆出实战用的阵型,展示一下呢?”
团长小姐楞了一下。
她左右看了看城市代表们,有些为难地说:“那样要花些时间……”
“没关系。”钱程回答:“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想多见识一下。”
团长小姐用力点了点头。
她又和其他人一边商量,一边比划了一会儿。不久,几个人便策马离开。
他们动作很麻利,不久,所有分队的首领都被告知了此事。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大大小小的队伍运动起来。
行动花了不短时间,也造成了些混乱,城市卫队的方阵甚至和雇佣弩手们撞在了一起。不过军官们看起来对此已经轻车熟路,很快摆平了问题,让各支队伍按照计划排列起来。
他们的配合似乎很成问题,不过各自的阵型倒是有条有理。步兵分成几排构成了主干,一些弓弩手在最前方排开,骑兵则分布在两翼和后方。
钱程看了看这中规中矩的阵型,点了点头。
“能不能变阵看看呢?”他又问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就是根据需要,改变阵型的形状。”他解释道。
“哦,这可以。”团长小姐点了点头。
她喊来传令兵,吩咐了几句。那人很快驱马出发,将命令传达下去。
钱程有些无聊地等待着。
不久,骑士团的军队开始了运动。那些弓弩手把队形散开,随后又聚在一起。骑兵则从一长排变成了楔形。步兵中走出一些长矛手,他们聚在一起,架起长矛与盾牌,围成了面向外的圆圈。
之后,他们完成了动作,就停止了移动。
钱程觉得应该还有后续,耐下心礼貌地等待着。
骑士团众人都茫然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始发愣。出于礼节,他们也不好打断客人的思考。
随着时间推移,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城市代表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喊来随从,吩咐起来。随从似乎想说什么,被他们严厉喝止,催促着赶了下去。
团长小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使者先生觉得满意了么?”
她对钱程的印象一直不好。最开始,她只觉得钱程就是个色狼。经过抓捕女巫的事件与之前的决斗后,钱程在她的心目中,升级成了狡诈而强大的色狼。
总之更危险了。
看见钱程发呆,她也有些不快。钱程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急忙点头道:“可以了,可以了,满意了!”
团长小姐正想回答,下面的军阵又开始了动作。
“夏洛特殿下为何不让我方也参加呢?”一名城市代表皮笑肉不笑地说:“虽然骑士团一向不太重视我们,但我们的士兵,也有这样的能力。”
看得出,他们和骑士团似乎早有不满。如今不让他们跟着出风头,便拐弯抹角地抗议起来。
那边,城市卫队渐渐将几排人之间的空隙拉开,最前方的各支小队也分成两半。一半留在原地,一半撤向前者背后
“这是学者们发掘出的古代军阵。”城市代表得意洋洋地介绍道:“其中关键,在于小队的轮换——”
他伸手指向阵中,准备开始表现。
后退的小队逐渐开始弯曲。队长们手舞足蹈,试图让队形保持正常。与此同时,第二排的人也乱哄哄地赶了上来,试图补充他们后退时留下的空缺。
两批人很快挤在一起。他们大声抱怨,指责对方阻挡了自己的行动路线。军官们骂骂咧咧地试图将大家分开,但人实在太多。有人甚至发生了口角,打斗起来。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探头探脑地瞅过来,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
原本还有些形状的阵型乱成了一锅粥。骑士团的人好整以暇地看起热闹。城市代表脸色铁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其他城市的人则急忙转回头,摆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没事,这阵型确实改变了……”钱程急忙安慰道。
欢迎仪式草草结束了。
骑士团的向导憋着笑,又把他们带回庄园。
路上,使团众人都在小声讨论。钱程则拿出个本子,写了起来。
“干嘛呢?”术师姑娘凑过来问。
“把今天的情况记录、总结一下。回头还得向上面汇报。”钱程回答。
“结论是什么?”她问。
“还用说么。”钱程无奈地摇摇头,翻过一页,写了几笔,然后递给她。
术师姑娘接过,瞅了一眼。上面只有五个字:
“兵弱,不堪战”
PS:三次元出了些情况,忙到现在,见谅……
第28节 第十八章 匈奴使者
乌尼亚联盟,北部城市。
一座不起眼的建筑下,打开了一道小门。一个披着黑罩袍的人迅速闪了进去,小门随即紧紧关上了。
一串台阶后,昏暗的魔导灯照亮了地下暗室。屋里的人与物都投下长长的影子。
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
那人穿着窄袖短外袍,带着尖顶皮帽,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他片刻。来者急忙脱下兜帽,俯身向他行礼。
此人身旁,两个健壮的武士笔直地站立着。他们同样穿着皮料与皮毛缝制的短衣,腰间挎着利刃,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来客。
在他们斜后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人,那是使者带来的萨满。他身上缀着奇怪的配饰,头戴兽骨制成的帽子,手中握着一根装饰着骨角的长杖,半闭着眼睛,不知在干什么。
“尊敬的使者。”来客恭敬地说:“又有五名议员同意加入我们。不过他们提出,为了安全起见,必须在贵军发起进攻后,才能找到机会,从内部响应。”
使者不屑地笑了笑。
“来这里之前,我的主人,尊贵的右谷蠡王专门吩咐过。我希望你们记好,单于的恩惠,永远只给表现最好的人。”
“你们尽可以保持观望态度,直到确认我们的实力。”他轻蔑地说:“无论你们支持还是反对,这里都将臣服于我们。至于在未来能获取什么位置,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来客愣了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与议员先生不同,我们会无条件地帮助贵军。”一旁,一个女声插入了对话:“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公平的待遇和奖赏。”
议员转头看去,脸上瞬间显出毫不掩饰地厌恶神情。
一个带着黑色大尖帽、裹着长袍的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她身后摆着一根大扫帚,肩头还趴着一只猫。
“该死的魔女,婊子……”他小声骂道。
不过其他人完全无视了他的态度。
“单于是慷慨的,他从不在乎臣下的出身,只要他们能提供足够的帮助。”使者转向她,确认道:
“他不关心你们是女巫,妖怪,还是别的什么——所有有用且愿意效劳者,都能得到相应的赏赐。”
“那么我们会竭尽所能。”女巫微微低头,回答道:“组织中,一半的姐妹站在我这边,剩下的人也发誓不会向教会告发。我们与我们能控制的力量,都会为你们的计划服务。”
“不,这些家伙完全不值得信任。”议员见状,急忙阻止道:“她们都是些不知廉耻的黑巫术使用者,毫无道德观念。她们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任何人——”
使者看了他片刻,翻了个白眼。
这段时间的交流中,他已经知道了一些基本情况。这块大陆上,同样有不少施法者和非人生物。
古老时代流传下来的法师组织,把持了大部分法术教育与施法者训练的渠道。他们非常重视血统与出身,严格控制着法师的人选。
而另一个途径则是教会。
教会确实可以接受血统一般的人。或者说,教会是平民阶层获得法术教育的仅有合法途径。不过前提是,要接受他们的信仰,并且表现的足够虔诚。
至于两边的条件都不能满足,又希望得到教育的,就只能参与各种非法组织了。而法师协会与教会的利益受到了极大威胁,理所当然地成了她们的死对头。
长久以来,这些人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这些女巫常年处于弱势地位,如今有一个可以打击敌人的机会,一部分人立即下定决心,主动联系了他们。
毕竟,这个选择可能造成的结果再坏,也比被抓起来烧死好。
“那你呢?”使者反问议员:“你值得我们信任么?”
“当然。”议员立即挺直了腰杆:“我们都是些体面人,一向讲究信誉。”
“现在帝国对联盟虎视眈眈。皇帝想要吞并乌尼亚,剥夺我们的自治权力。这是我们完全无法接受的。”他忧心忡忡地说:
“但我们的力量,并不足以对付帝国。一旦帝国中央下定决心,乌尼亚联盟迟早难逃灭亡的命运。所以,我们需要与你们合作。”
“市长和一些迂腐的议员,认为这是勾结外敌。”他摇了摇头:“但你们与帝国,我们谁都抵抗不了。现在我们只能二选一。为了城市的自由,必须付出些许代价。”
“您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直截了当地说:“您需要保证我们的安全和城市的自治地位。作为报答,商会的私兵会在交战时打开城门,并定期缴纳赎城费。您看如何?”
“你又如何保证自己能遵守诺言呢?”使者追问道:“说实话,我不信任商人。当年在马邑,就是一个商人说要帮忙献城,差点把我们害惨……”
“我们会送去人质的。”议员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赶紧答道:“等到进攻要开始时,我会亲自带着各家的代表,去查看一番。如果他们认可,就会送出人质与财物。”
使者思考了片刻。
“行,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商人。”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没兴趣插手你们城里的事,只要你们准时交钱就行。”
“对了。”他想到什么,又问道:“你们能联系其他城市,或者推动你们的联盟配合我们么?如果成功,单于一定会有丰厚的奖励。”
“我也想,但恐怕不现实。”议员踌躇了下,回答:“我确实也是联盟瑟姆的议员,但那里——说实话没什么用。”
“在那里,只有所有人的意见都一致时,通过的决定才有效。”他解释道:“您也知道,这基本不现实。”
“呃……”
几个匈奴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有些理解不了。
“那……那就这样吧。”使者尴尬地看了看众人,说:“完成你的承诺就行。”
“你们呢?”他转身问女巫代表:“还有什么需要和我们商量的么?”
“没什么了。”她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回答:“只希望在我们对教会复仇时,贵军不要干涉就可以。我们会设法关闭城防法阵的。”
“我们恐怕付不出定金和足够分量的人质。”她想了想,媚笑了下,补充道:“不知您愿不愿意接受我,当做‘定金’呢?”
使者大笑了几声,摆了摆手。
他是右谷蠡王帐下贵人,女人早就见得多了。这种赤裸裸的勾搭,他着实不稀罕。如今这种情况,孰轻孰重,他还是很明白的。
“城破之后要干什么,随你便。”使者不在意地说:“我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奉陪了。”
“不,您不能答应她!”议员却突然激动起来:“您不理解教会对我们的重要性,但我们宁死也不会允许教会受到攻击的!”
使者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他发什么疯。
“如果你们攻击教会,我现在就会去告发!”他怒气冲冲地威胁道:“别忘了,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使者看了看萨满,又看了看卫士。众人一起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完全无视了他色厉内荏的威胁。
“可以啊,请便。”他戏弄地看着对方,随即轻巧地推掉了麻烦:“我说过,我们不会管城里的事。你们有矛盾,我们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有什么恩怨,你们自己去战斗,去解决吧。”
议员怨毒地瞪视女巫,又迅速瞅了眼使者,重重地喘了口气。
“好吧,那就请转告你的主人,和你们的大酋长——”
“去你的大酋长!”使者也愤怒起来:“我们的首领,是撑犁孤涂单于,是草原上的大天子。你再敢污蔑他,我就把你的脑袋剁下来当碗使!”
议员吓了一跳,连连道歉。
“我无意冒犯。”他点头哈腰地说:“我也没想到这次竟然要与她们合作,实在是不得已。不过为了城市与联盟,我们会竭尽所能的。”
“这次有你们的帮助,让我们看到了更多的希望。”他笃定地说:“我相信,乌尼亚一定不会灭亡。”
“好了好了。”使者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既然事情已经说定,我也不多停留了。我还有其他的任务,先走一步了。你们有什么重要情况,再联系我的部下吧。”
说罢,他也不迟疑,站起身整了下帽子,便大步离开。
萨满与卫士也一同离开。他们走上狭小的台阶,使者回头瞥了眼焦躁的议员和带着恶毒笑容的女巫,摇了摇头。
“这些人可真奇怪。”萨满评价道。
“是啊。”使者表示赞同。
他随手推开门,一股风涌了进来。
“妈的,真臭——”
第29节 第十九章 我才是天使
团长小姐带着钱程等人,在城中各处参观。
他们看完了城墙,就向内部进发。
钱程手持一把折扇,一边半遮着脸,一边听着她的讲解。
团长小姐不时瞥向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使者先生,你拿的是什么啊?”
“扇子啊。”
“能给我看看么?”
钱程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犹豫了下,还是把扇子收起,递给了她。
团长小姐把玩了片刻,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开合。她也学着用扇子轻轻掩住半张面孔,还微微摇了几下。
“还有股香味?”她惊喜地说。
“我向管家要了你们这儿的……香水,然后撒了些在上面。”钱程回答。
“你可真会享受。”团长小姐笑着说:“不过说实话,这动作可能不太适合你这样的男子。也许一位淑女这样做,要显得更优美些。”
钱程不置可否。
团长小姐把扇子又收了起来,有些不舍地递了回去。
“想要就留着吧。”钱程顺水推舟地说:“既然适合淑女,就送给淑女当礼物了。”
“真的?谢谢!”对方欣喜地收了回来。
钱程还等着她推辞几回,结果这姑娘居然毫不客气,直接拿走了。
他嘴角抽搐了下,还是忍住没开口。
团长小姐爱不释手地摆弄了一会儿,才慌忙反应过来。
“啊,抱歉。”她诚恳地说:“刚才太开心,我的话有些唐突了。不知那是不是你们的习惯呢?”
“也不算吧……”钱程想了想,回答。
“那为什么——”她有些不解。
钱程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城里太臭了,捂下鼻子。”他还是坦诚地说。
“……”
众人很快继续前进。不久,团长小姐领着他们来到城中教堂旁。
“这里是供奉神明的地方。”她介绍道:“最初,他创造了世界,也创造了人类……”
钱程保持着礼貌,术师姑娘却直接笑了出来。
“怎么了?”团长小姐有些惊讶。
“你们搞错了。”术师姑娘摇了摇头。
“天地万物,都依照道的法则;道本身,则是依照着自然的。人也好,神也好,都在这万物之中。”
“万物并不是有目的、有意识地被创造出来的,而是自生、自作。它们的发生并不依赖于某个意志,而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自行产生,只是遵循着道罢了。”
“对人来说,不需要管理者强加干预。发展到一定程度,百姓就能自正、自富。”
“对天来说,不需要有谁来创造万物。有了一定的条件,它们自然就会产生出来。”
“道家的‘自生’一说,便是这么回事。”她总结道:
“所谓‘造物者’,其实并不存在。”
“你们把神看得太高了。”她轻松地笑了笑。
团长小姐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她。
钱程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
“好了好了。”他上前隔开两人:“闲话少说,咱们继续转转吧。”
“不,她的那些话是彻头彻尾的亵渎……”团长小姐焦躁起来。
“她随口说说的,别在意别在意。”钱程说着,从兜里掏出个金属物件:“你看,都是自己人。”
团长小姐定睛一看,那是教会的标志。
她又吃了一惊。
“你什么时候——”
“主教想让我去拜你们的神,我就答应了。”钱程解释道。
团长小姐瞪大眼睛看着他。
教会的传教行动一直进行的很困难。无论哪里的异族,对此都本能地表示抗拒。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就愿意皈依的。
“你看,我都说了,都是自己人,别大惊小怪了。”钱程还在劝解:“这样,你去和里面的祭司说一声,我们想去参观一下。你看如何?”
团长小姐回过神,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意外情况实在太多,让她着实有些思考不过来。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茫然地离开了。
“你什么时候搞到这东西的?”她刚走远,术师姑娘就问道。
“主教天天缠着我,我就收下了。”钱程回答。
“这样好么?”术师姑娘有些怀疑。
“人家是这儿的主人,我要是一直拒绝,不是不给人家面子么?”钱程无奈地说:
“咱们这趟来,是想办实事的。主教在这边,也算是个大人物了。驳了他的面子,咱们的任务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那你真的打算去拜?”术师姑娘追问道。
“拜啊,这有什么。”钱程看了看她,显得不以为然。他仰头想了想,答道:
“我拜过的神,加起来有七八十个吧。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这边的人,似乎都喜欢去拜。”他指了指教堂:“香火这么旺,这神估计很灵。”
术师姑娘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能由着他。
“对了,这么一直不见你行动啊?”那边,钱程又问道:“我看他们宣传自己那一套,都挺积极,但还没见你反过来向他们宣传过。”
“我能宣传什么?”术师姑娘毫不在意:“我说出来,他们也得能听懂才行。就他们现在这样子——我还是省点时间干正事吧。”
“……”
不久,团长小姐把他们带了进去。
这里有很多绘画与雕塑。有条件的艺术家,都以能在此创作为荣。
壁画上绘制着很多故事。钱程一一询问。
对他来说,这也是了解对方的重要资料。
不过,也有些容易出误解的地方。
“这是什么?”钱程指着画上几个长翅膀的幼儿,询问道。
“那是天使。”对方回答。
钱程大惑不解。他又问了一遍,却得到同样的答复。
他摘下翻译符,重新检查了下,疑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团长小姐已经有些麻木了,见怪不怪地问他。
“这也太小了吧。”钱程仔细看了看壁画,嘀咕道:“这年龄,怎么当使者啊。”
“但这确实是天使啊……”
双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
钱程觉得,可能需要更形象地说明,才能让她意识到其中问题。
他站在画旁,指了指画里的人物,强调道:“这不叫天使。”
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才是天使。”
他比划了下符节的形状,笃定地说。
“???”
第30节 第二十章 与精灵的会面(上)
钱程在林中空地徘徊了一会儿。
之前宴会时见到过的那名精灵少女,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穿着朴素的麻布外衣,淡金色的长发简单地扎成辫子。装扮和普通的旅行者没什么差别,衣物也是旧的,显得风尘仆仆。
但她的面容与身材,都称得上出众。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与恬静的眼神,在嘈杂纷乱的宴会中,给钱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好,钱先生。”她主动打起招呼。
钱程向她简单行礼,对方躬身作答。
“我来到这里好些日子,总算遇到一个能把我的名字念准的了。”他开玩笑地说。
精灵少女耸耸肩,清泠的声音中藏着些许鄙夷:“这里的人类太过笨拙,还是别太计较了。”
钱程讪笑了下,又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叫我伊兰瑞尔就好。”对方回答。
钱程点点头。
林间渐渐吹起微风,少女身上传来一缕淡淡的草木般的芳香,让钱程被折磨了好几天的鼻子感到一阵惬意。
钱程对她的印象也一下好了不少。
“你们是希望在这片大陆寻找盟友么?”对方直接进入了正题。
“是的。”钱程回答。
“前几天,这里的人类士兵倾巢而出,应该就是希望向你们展示军威吧。”她询问道:“你觉得他们的实力如何,可以问一下么?”
“他们……”钱程略有些踌躇,他想了片刻,还是说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说实话,我觉得这点兵力根本不够。”
“这次他们调集了两万人。”伊兰瑞尔认真地看着他:“你觉得依旧不够么?”
“你也知道他们出动的规模?”钱程瞟了她一眼,审慎地问。
“这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她轻巧地回答。
钱程没有接话,思索了起来。
“城市民兵的调动确实很难瞒过有心人。”他呢喃道:“拖了这么久,涉及的范围也很广……”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平时征调士兵,也瞒不过匈奴人的眼睛。”钱程显得有些无奈。
“你的敌人很擅长侦查么?”少女问道。
“摸清守军的底细,寻找防御的漏洞,这些对他们来说是生存本能。”钱程忧心忡忡地说:“不擅长侦查的草原部落,早就灭亡了吧。”
“看起来,你对这里的人类军队很没信心。”她评价道。
“那边说是有两万人,实际如何你也该清楚。”钱程如实说:“这里面真正能上阵的,最多也就两三千,其他人能帮着守城就不错了。”
“这点人,还不够给匈奴塞牙缝的。”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呢?”
“再去找其他势力吧。”钱程说完,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或者等其他势力找上门。”
“如果你是指我们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面对他的暗示,伊兰瑞尔不动声色地说:“精灵放弃这片大陆已经很久了……”
“但你们依然在这里有足够完善的情报网络。”钱程哂笑了一声。
少女也轻轻笑了笑。
“精灵的时代早已结束,还盯着我们的人倒是不少。”她有些感慨:“如果没有足够灵通的消息,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至于这次,是法师们检测到了大风暴的变化。有人查阅了古老的文献,认为风暴之外还有一个强大的文明。所以我们才提前来到这里布置,希望能尽早得到消息。”
“那你对结果满意么?”钱程反问道。
“现在还说不清。”她没有直接回答:“而且你希望的关于军队支援的事情,恐怕也是不现实的。”
“最初,这片大陆是在我们的统治下。这里的人类还是一些野蛮人部落。”她靠在身旁一棵树上,讲述起来:“那时没人在意他们。只有在精灵国度之间发生冲突时,会把他们连同其他各种附庸势力,都召集起来去参加战斗。”
“人类学习的很快。等我们反应过来,一些部族已经强大起来。他们了解我们的战法,学会了我们的法术,又有多出太多的人口和极强的恢复能力。”
“最后,人类中崛起了一种新的信仰。他们借助新生的教会,团结了所有部族。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微微抬起头,视线投向虚无的远方。
“精灵一直在衰落。现在,我们只能躲在世界的边缘。”她幽幽地说:“大法师们设下法阵,暂时阻止了人类的进军。”
“现在,大部分族人已经习惯了躲在屏障后的生活。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实际上,离群的族人被人类捉走的事情都时有发生。长老们也不会允许精灵再介入人类世界的冲突。”
“唉,初次会面,我一下说这么多干什么啊。”她苦笑了下:“抱歉了。不知为何,见到你之后总想发发牢骚。”
“没关系。”钱程回答。
他不知何时拿出了纸笔,正在写着什么。
“你们大概是既看不起他们,又害怕他们的破坏力吧。”他停下笔,说:“傲慢之外,也有忧惧和无奈。这也不算新鲜事了。”
“你——”伊兰瑞尔有些气愤地站直身,随即又长舒了口气,闭上眼睛,重新靠回树上:“你这话……”
“说些好听话很简单。”钱程打断了她:“不过不好听的实话,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对你说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想了解这里的历史可真不容易。我在城里转了几天,也只找几本史诗和教会的记录。”他也显得有些无奈:“上面除了歌功颂德,就是些明显不着调的故事。”
“既然你向我说了这些有用的信息,我也会如实评价的。这算是我的回礼吧。”
伊兰瑞尔抿起嘴,不知在想什么。
“奇怪的家伙。”末了,她还是笑了笑:“我也见过不少人类了。他们要么觊觎着美色,满口都是空洞的奉承。要么干脆直接寻找机会,试图绑架我。你还是第一个见面就这样说话的。”
钱程闻言,又仔细打量了下对方。她的确有种简朴的装扮也不能掩盖的、清丽而脱俗的美。
“这里的人都没见过漂亮姑娘么?”钱程哑然失笑。
伊兰瑞尔抬起头,迅速瞥了下他。
“好了。”她匆匆回到了正题:“我这次找你,还想商谈下贸易的事情。”
钱程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不知她换话题怎么这么快。
不过关系到正事,他还是严肃下来,问道:“是关于什么?”
“上次宴会时,你用的杯子。”对方兴致十足地回答:“那种材料我很感兴趣。我有预感,它会成为一种极其火热的贸易品。”
“现在谈这个恐怕有点早。”钱程不以为然:“而且那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自己也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杯子,才拿来代用的。”
“这点还请相信我。”伊兰瑞尔坚持道:“不知能否出售给我?我相信,只要实物出现在面前,哪怕最顽固的长老,也会动心的。”
“也行……”钱程迟疑了片刻。
他拎起自己带来的行囊,掏出一个盘子,递了过去。
当初白芷让他把这些东西都带上,他一直觉得没必要。想不到还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把这个拿去吧。”他说:“本来是准备作为礼物,送给遇到的王公贵人的。我看你应该也是重要人物,这就送给你了。”
“哎?”伊兰瑞尔有些惊讶。
“看眼睛就能看出来了。宴会上你的眼神太过淡然,动作却有些僵硬,仔细观察就知道不是一般人。”钱程不在意地解释道:“这点看人的功夫都没有,也没法在长安待了。我们的皇帝都不时微服出行……”
伊兰瑞尔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手中的瓷盘。她抚摸了一下,欣喜地睁大眼睛。
“这是艺术品啊。”她爱不释手地观察起来。
“这样说也行,毕竟就是作为礼物制作的……”钱程嘀咕了一句,又看了看对方,发现她还在沉迷于那东西。
精灵们热爱艺术。他们漫长的生命中,收藏与欣赏美丽的作品几乎是一种的本能。
不过钱程还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这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做。
“我想,我们确实可以认真谈一谈贸易的问题了。”他开心地说。
第31节 第二十一章 与精灵的会面(下)
钱程对谈生意还算擅长。
他从小就缺钱,想购书、读书,开销又大。为了一边多赚钱,一边尽量省钱,他也花了不少心思。
不久,他就和对方商定了大概。
“具体路线,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从这里向西南走,有一条河。顺流而下,就能直抵大海。”伊兰瑞尔回答:“之后可以直接航行到我们的主岛阿尔维林。”
“如果想把生意长期做下去,就得尽量求稳。”钱程认真地说:“你能保证商路的安全么?”
“没问题。”她看起来胸有成竹:“在海上,人类还不是我们的对手。”
钱程有些疑惑,不知她为何又有了信心。
“海战的情况与陆地上不同。”对方见状,主动解释道:“对风和水流的把握,对帆和桨的使用,对辅助法术的调整,直到舰队中所有船只的配合……这些都是精密而细致的工作。”
“相比而言,一条船上并没有太多人。在那里,对技艺和经验的要求要远高于数量。哪怕短兵相接时,同时参战的人数也很有限。”
“从造船的技术到水手的素质,这里的人类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她自信满满地笑道:“海上是我们的天下。”
钱程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自己确实无法判断。
他这辈子坐过的最大的船就是那条苏赫巴托尔号。别人给他讲海战,他也只能一脸茫然地听。
“呃,你觉得可以就行……”他尴尬地移开视线,
“具体价格,现在还不能确定。”伊兰瑞尔已经继续了话题:“不过我想,我的族人们很快就会拿出详细的订单的。”
钱程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觉得单一的商品还是不够。但他对这些新面孔缺乏了解,对方喜欢什么,他确实不太清楚。
不过钱程和老家的奸商们斗智斗勇了不少年,也见识过这些人的本事。有些手段,他也可以学来用。
“对了,我也送你件礼物吧。”他说着,又掏出一件织物。
这丝绸不比盘子,是他自己下了血本,掏钱购来的。
不过要想大赚一笔,就不能在小利上太纠结。如今难得的机会就在眼前,钱程准备赌一把。
他挥手抖开。那是一条色泽淡雅的丝质长巾。
“来,我帮你系上。”
他说着便行动起来,少女也并未阻止。
她纤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住了光滑轻软的绸缎,明亮的眼睛略带痴迷,细细打量着长巾上花卉状的图案。掩饰不住的惊异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等钱程忙完,她才回过神来。
“这叫绫。”钱程说:“刚才那个盘子,是因为公务需要相赠的。这东西,才是我个人希望送给你的礼物。”
“这很贵重吧。”她急忙客气地回答:“这种漂亮的织物——”
“不要紧。”钱程大度地摆摆手。
他退了两步,仔细端详了下面前的少女,笑道:“再漂亮的衣着,也要美人穿上才更显华丽。这片大陆,你还是第一个披上它的。现在看,我确实没选错人。”
精灵少女略微偏过头,耳尖泛上了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钱程知道,计划成功了。
兵法说“善战者致人”,其实做生意也一样。
商人们的经历告诉他,把漂亮衣服卖给女子,算是最容易的办法之一了。
呵,女人。
钱程心里笑了起来。
他能预料到,以这姑娘的身份和外貌,只要她穿回去转一圈,客户就会源源不断地主动来找他的。
钱程看着精灵少女,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这份礼物。”伊兰瑞尔神情有些慌乱。她迅速翻找衣兜,半晌,掏出了一枚金币和几枚小银币。
见状,她愣了一下,捏住绫巾的一角,咬紧嘴唇,不甘地低下头,神情有些挣扎。
片刻后,她下定了决心。
“等我一下。”
说着,她转身跑出几步,轻盈地跃上树枝,不知从哪取出一把弓。
“我确实很喜欢你的礼物。也许是我的意志还不够坚定,也许是它太诱人。但我无法阻挡它的诱惑。”
她有些迟疑,不知在担心什么。
“但这事关尊严,我不能让步。”她摇了摇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钱程诉说。
“我用它来交换。”她说着,把弓递给了钱程:“如果你不会使用,请把它卖给擅长的人。它是把优秀的弓,理应有发挥自己价值的地方。”
“你这么说,我还不舍得了。”钱程听到她的话,技痒起来。
孔子说,君子如果有一定要争的东西,那么就是射箭比赛了。这里没人和他比,但钱程一点也不想让别人在这方面看轻自己。
“有箭么?”他问。
伊兰瑞尔又从树上取下一袋箭,递给了他。
钱程掂了掂弓,搭上一支箭,随手试射了一发。“确实挺不错的。”他称赞道。
他环顾四周,见几十步外的树上有个果子,便再次张开弓,一箭将它射穿。
伊兰瑞尔的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钱程又四下看了看,远处有一只幼鹿,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明显的目标。
“算了,就这样吧。”他有些失望地放下了弓:“这时节就不是打猎的时候……”
“那不是有只鹿么。”伊兰瑞尔眯起眼睛盯着他,试探地问。
“是头幼鹿。”钱程说:“现在只是娱乐,又不是饿急了。没必要违反礼去猎杀它。”
“你们的礼仪还管这些?”她好奇地问。
“不止礼仪,法律也管。”钱程转回身,答道:“什么时候能打猎,什么时候能砍柴,哪些才是合适的对象……总之要求挺多的。”
“果然,你们和这里的人类不一样。”精灵少女确信地说。
“他们是怎么规定的?”钱程问。
“他们的领主什么时候都能打猎,农夫则什么时候都不能。”伊兰瑞尔笑着回答。
“……”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她解下绫巾,麻利地叠好,收了起来,声音轻快地说:“等有机会,再和你谈谈后续的事情吧。”
说着,她取出一支哨子,吹了一声。一阵蹄声想起,一匹奇怪的马从远处跑了过来。
“这是什么?”钱程讶然地问。
这马通体雪白,隐隐泛着魔力的光辉。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头顶拿一根尖角。
钱程在边塞数年,也粗通一些判断马匹优劣的方法。即使他这种半吊子,也能轻易看出,这家伙无论体格还是步态,都是顶尖的品种。
“这叫独角兽。”伊兰瑞尔走上前,拍了拍它。那马亲昵地转头和它蹭了蹭。
“还挺有灵性。”钱程赞赏地说:“能让我骑骑试试么?”
伊兰瑞尔看了看他,笑了起来。
钱程奇怪地看着她。
“她是我的伙伴,我不能替她决定。”伊兰瑞尔回答:“不过,她恐怕不会接受你。独角兽只会让纯洁的精灵处女骑在背上——”
“真的假的啊。”钱程明显不信。
他自顾自地走了过去。那怪马的尖角上立刻聚起光芒,威胁地对着他。
钱程毫不在意。
“闹什么闹!”他厉声喝道:“再闹把你做成马肉火锅!”
“行了,没用的。”伊兰瑞尔哂笑道:“她不会接受这么拙劣的威胁——”
那边,独角兽颤栗了下,聚集起的魔力打飞到地上。
钱程大步上前,它退了两步,瑟缩着停了下来。
伊兰瑞尔瞠目结舌地愣了片刻。
身为精灵,她对这些生物有种天生的亲近,能分辨出它们的情绪。之前,她还没见过独角兽像这样惧怕过谁——这是动物们面对天敌时才会显露出的神态。
她转过视线,疑惑地看着钱程。此时,她才想起,这家伙刚才一瞬间,真的散发出了掠食者的气势。
“这才听话。”那边,钱程满意地拍了拍独角兽:“不想被吃掉,就乖乖让我骑一会儿。”
“喂!不要吓唬她。”伊兰瑞尔不悦起来,她走过去,试图制止钱程:“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人类男性能骑乘独角兽,除非有天使——”
钱程翻身跳上了马背。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天使。”他回过头,确认道。
随后,他又转回身,拍了拍马背:“来,走两步——”
“……”
独角兽不情不愿地驮着他小跑起来。
“这可确实不错。”钱程满意地冲伊兰瑞尔喊道:“如果你们能送一群给我们陛下,向她借兵帮你们打仗估计都可以。”
“这不可能。”伊兰瑞尔果断地拒绝道。
“啊,那真是可惜。”钱程感叹了一句,随即又恢复了乐观的语调:“对了,它有名字么?”
“她叫瑟兰妮娅。”伊兰瑞尔回答。
“呃——”钱程尴尬地看了看她:“这名字也太长了吧。”
“我看,就叫它‘大角’吧。”钱程瞅了瞅那只尖角,自顾自地说:“有特点,而且好记多了。”
独角兽明显不满起来。
“好了好了。”钱程又拍了拍它:“‘大角’啊,跟我去中原好不好?到时候我们一定找很多最优秀的种马,帮你配种……”
独角兽猛地人立而起,将他甩了下去。它窜进树林,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伊兰瑞尔走上前,有些愤怒,也隐隐有些惧怕。但看着他捂着屁股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马具都没有,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钱程急忙辩解道。
伊兰瑞尔戏弄了他几句,钱程刚刚摔了跟头,没心思争辩,便挎着弓,提起行囊,起身离开了。
伊兰瑞尔笑眯眯地看着他走远,这时,身后的树梢晃动起来。
一个带着厨师帽的精灵跳了下来。
“哥,你怎么来了?”她惊奇地问。
“我怕不安全,衣服都没换,就抓紧跑过来看看。”对方答了一句,便问出一连串问题:“弓送出去了?不收回了?不再考虑其他人类了?”
伊兰瑞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他很合适。”厨师帽精灵看起来很满意。他随即劝说起来:“妹妹啊,这小子我看挺不错的,要不你就——”
“你说什么呢?”伊兰瑞尔气愤地打断了他:“这是个人类,还是第一次见面,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些人类和大陆上的人类并不一样,你显然也是清楚的。”厨师帽精灵锲而不舍地劝道:“他们文明的多,对我们也没有成见。再说这年轻人射箭技术不错,甚至还能骑上独角兽——”
“他是靠恐吓瑟兰妮娅才成功的。”伊兰瑞尔否定道。
“总归也是成功了吧……”对方嘀咕了一句:“而且,他把礼物给你佩戴上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更贴切,但那是艺术家们在面对完美的作品时,才会露出的真挚而满足的笑容——跟之前你那些人类也好、精灵也好的追求者,完全不同。”他笃定地说:
“那是种很纯粹的情感。他对你是真诚的,我敢肯定。你哥我这几百年也不是白活的……”
“你也知道,我们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次机会如果抓不住,就难说精灵有没有下一次机会了。我在神殿待了这么多年,预感还是挺准的,这小子应该就是个突破口。”
“那你也不能用我当工具。”伊兰瑞尔不快地说。
“我就随口说说啦。”厨师帽精灵轻佻地摊了摊手,又惹来一阵怒视:“好在我们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再等等。”
“我们,还有点时间——”他眺望遥远的东方,叹了口气。
第32节 第二十二章 公正的审判
骑士团驻地旁的小镇。
一名年轻修士带着团长小姐和钱程进入了一间大厅,引导他们坐在长椅上。
“审判很快就会开始,请稍后。”他简短地说完,就行礼退下了。
这房间前方,摆着一圈桌椅。几个穿着教会服饰的年轻人,正在那里整理文件。后部则有好几排座位留给观众,已经陆续有人来到,找地方坐下。
团长小姐瞥了钱程几次,他都在四处打量着周围。
“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想把这里各方面都了解得透彻些。”钱程回答:“只靠听别人口述或者翻书,终究比不上自己去周游一圈。”
“倒是你,”他反问道:“这种小事,没必要跟着来吧?”
“这些天你也该清楚,我这团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外交官的工作。”对方回答:“骑士团的日常运作都有专人负责,没有战争发生时,我也不太忙。”
“我能获得这个职位,也是因为自己的出身。骑士团需要加强与世俗贵族的联系。”她自嘲地笑了笑:“你是重要的使者,我带你四处参观下,也没什么问题。再说,如果你和我们这里的人,因为相互之间的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冲突,我也能及时解决。”
“不会有什么冲突的,我会尽量克制的。”钱程保证道。
团长小姐瞧了他一眼,明显不信:“你才来几天,就和人打了一次——”
钱程有些尴尬,只好转回头,想寻找下一个话题。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黑袍老者从小门走了进来。
他眼神锐利,步伐矫健,显得精力充沛。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站在大厅前方的木台后。
他敲了敲桌上的锤子。众人安静下来。
“那就是审判官。”团长小姐低声对钱程说。
钱程点了点头。
审判官和旁边几人交谈了片刻,打了个手势。助手随即高声宣布开庭。
几名全副武装的人把一个手足无措的中年男子押了上来,让他站在审判官对面。
“农夫威廉。”审判官中气十足地大声说:“异端裁判所收到多次告发,声称你有与魔鬼交易和从事黑巫术的嫌疑。”
“我没有——”农夫急忙说道。
审判官瞪了他一眼,用力敲了敲木槌。
“肃静!”他喝道:“你身处神圣的审判庭,要恪守严格的程序。明白么?”
农夫连连点头。
“你周围的人也都反应,你有不正常的行为,并且与异端接触。”审判官继续道:“裁判所据此对你进行调查与审判。”
“在审判开始之前,你需要进行宣誓。”他摊开了自己的书:
“你需要发誓,你将诚实地回答、依据神的旨意与教会的命令行使职权的审判官、提出的所有问题,揭发你认识的所有异端和有关异端的一切。”
他喘了口气:“你也要宣誓,承受判决给你的任何惩罚形式。”
农夫半张着嘴,呆立在原地。
“如果你拒绝发誓,”审判官又扫视了下他:“那么你将被宣判为异端顽固分子——”
“我我我我……我发誓!”农夫吓得结巴起来。
审判官并不理会。他要求农夫跟着自己,一句一句地把誓言重复了一遍。之后,才宣布进入正式流程。
“你是否追随异端,学习过黑巫术?”审判官问。
“没有!”农夫赶紧否认:“大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农民,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对法术一窍不通,更请不起法师老爷。我也不指望利用这些能改善自己的生活——”
“不用说这么多,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审判官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告诉我,你是否从事过与黑巫术相关的仪式?”
“没有。”农夫否认道。
“那好,你收集过黑巫术使用的材料和法术道具么?”他追问道。
“没,没有啊——”农夫明显心虚起来。
“哎,你居然如此沉迷不悟。”审判官痛心地摇了摇头:“那么,我在此要宣布调查的结果。”
“我称职的助手和此地心怀正义感的信众,对你进行了秘密调查。”他扫视众人,宣布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你的罪行。”
观众们交头接耳起来,审判官又敲了敲小锤。
“你曾经多次收集人的粪便,甚至前往城市,偷偷将粪便运回家。如实交代,可有此事?”
农夫半张着嘴,呆立在那里。
审判官面不改色,继续质问道:“你曾在半夜时,趁四周没人,将人粪便埋到自家田地里。之后还对土地动手动脚,进行奇怪的仪式。可有此事?”
“不,那不是仪式,那只是——”农夫急忙说。
审判官用力敲了下木槌,厉声说:“你甚至接受那个异端的指点,制造了一些奇怪的道具,在埋设了施法材料的土地上使用。可有此事?!”
“那只是翻土的农具,大人——”农夫差点哭了出来。
“够了!”审判官喝道:“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还不厌其烦、一句一句地暗示,试图让你意识到自己的罪过。但你还是拒绝承认。”
观众席上的话语声渐渐嘈杂起来。钱程转头询问团长小姐:“那个材料是什么意思?”
“人的粪便是使用黑巫术的施法材料。”她解释道:“这农夫显然居心不良,结果被抓个正着。”
“不,我觉得……”
钱程话没说完,审判官又敲响了木槌,他只好暂且保持沉默。
“最后,还有一项证据。”审判官翻了翻书页,说道:“我们为了保证审判的权威和公正,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
“每次收获,你的领主都会核实产量,来征收赋税。我们查阅了他的记录,你的田地里,谷物的产量明显提升了。”
“试问,在既没有更频繁地祈祷、以祈求神恩,也没有求助于正规法师和祭司的情况下,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你的田地产量,领先你的邻人如此之多?!”审判官义正辞严地喝问。
观众席上,人群彻底沸腾起来。
“是黑巫术!”“异端!”“烧死他!”
人们激动地大喊起来。
农夫呆立在那里,看起来是吓傻了。
钱程呆坐在位子上,还没反应过来。
“好了。”审判官敲了敲小锤,语气又和缓下来:“听着,农夫威廉。我是一名有经验的审判官,从我还是个见习修士开始,就见识过太多黑巫术的手段了。你的这点伎俩,瞒不住我。”
“不过,裁判所的宗旨就是正义与仁慈。”他盯着农夫,缓缓道:“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高效地排除异端,拯救灵魂。你的罪过虽重,却不是无法救赎。”
“只要你承认罪行,供认自己的同伙,向裁判所无条件屈服并诚心忏悔,我依旧可以代表教会,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在裁判所的监督下,把你收集的施法材料和法术道具公开销毁,并向我们交待异端者的去向,我就会给予你去圣城忏悔和苦修的惩处。”
“我……”农夫犹豫起来:“我对神的信仰从未动摇,但他好心帮助我,我不能……”
审判官将那本厚书猛地合上。
“如果你拒绝最后的认罪机会。”他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农夫:“那么我只好撤销对你的保护,将你转交给世俗法庭。”
农夫双腿一软,差点倒下。一名侍卫强行把他拽住。
“转交是什么意思?”钱程凑过去戳了戳团长小姐,轻声问道。
“裁判所不会自己处决异端。”她回答:“火刑都是由世俗法庭执行的。”
钱程不太清楚其中原理,他还没多想,那边,审判官又陈述起来。
“你也不用太急。”他重新夹起书,对农夫说:“你还有几天的时间,决定是否招供并在认罪状上签字。”
“审判到此结束。”他宣布:“把他带走吧。”
审判官从来的地方又消失了。他的助手与书记员们收好材料,紧跟着离开。那些侍卫也拖着农夫,回到牢房去了。
观众们纷纷离席,团长小姐拽了下还在发呆的钱程,两人一起离开。
门外就是小镇的广场。不少人聚集在那里,围观着什么。
之前给他们带路的年轻修士快步走来,向他们问候。
“您对这场审判印象如何?”他问:“我们的审判官一向专业而虔诚,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公正。希望能给您留下个好印象。”
“啊,确实是这样。”钱程思忖了片刻,回答:“你们的审判严谨而高效,审判官也非常敬业,给我的印象很深。”
这时,人群中传来喧嚷声。不少人开始一个劲地向前挤。
“什么情况?”钱程有些吃惊。
“哦,那里也是小镇的刑场,今天有个贼人要被斩首处决。”修士转头看了看,回答:“那家伙是个惯偷,被抓了几次还屡教不改,这次又偷猎领主的天鹅。”
那边,刽子手举起首级,向众人展示。他另一只手拿着个杯子,接了些刚刚流出的鲜血。
钱程定睛看去,人群最前面的人,也都高举着杯子。
“他们这是……”
“愚民的迷信而已。”修士有些厌恶:“他们认为死刑犯的血能治疗多种疾病,刽子手则趁机卖血赚钱。”
“现在我们也没精力去管。女巫和异端已经够麻烦了。”修士抱怨道:“明明只要认真祈祷就行——”
钱程又看了看人群,决定还是先说明一下自己的看法。
“刚才的审判,我有些疑惑。”他斟酌了下词句,委婉地说:“那个农夫不是确实提高了谷物的产量么?这能拯救很多人不被饿死……”
“每年都有些农夫饿死,这不是什么太罕见的情况。”修士打断了他:“但异端的危害,要大得多。不能被这点小利迷惑。”
“饿死事小,异端事大。”他谆谆教诲道。
“……”
钱程也不敢再继续帮那农夫说些什么了。
“那么这个异端,是从哪获取的知识?”他提出了另一个疑惑:“此人和之前那些女巫有关么?”
“按我们的调查。应该不是一伙的。”修士回答:“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可以告诉您。”
“确实会偶尔出现一些拥有古怪知识的异端,我们的资料上有所记录。”他认真地说:“他们中有一些,声称自己是从科技时代来的。”
“哦?”钱程微微皱起眉头,好奇地看着他。
“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知道该如何处理。”修士继续道:“之前还出现过一个这样的人。他自称属于某个不知名教派,提出了很多异端观点,蛊惑了不少信徒。”
“教会中,居然还有堕落者认为,应该留着他,利用他的知识。”修士愤愤然地说:“好在大部分人心中,还是知道轻重的:异端和女巫,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威胁。”
“那他——”
“他已经被我们烧死了。”修士自豪地说。
“啊,不对。”他急忙正色道:“烧死他的,是世俗法庭。如果今后有人污蔑我们修会,请一定要记住,裁判所从未烧死过任何人。”
钱程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团长小姐便带着钱程离开。
“对了。”走了一段,她转头对钱程说:“主教想问你,要不要进行忏悔。他认为你也是名战士,犯下过杀戮的罪过。”
“哪有。”钱程当即否认。
“啊?”团长小姐显然不信。
“那些敌人,都是我的武器杀死的啊。”钱程辩解道:“怎么能说我自己有杀戮的罪过呢?”
第33节 第二十三章 单于的决意
乌尼亚联盟东部,草原上。
头戴毡帽的卫士将纹饰华丽的帐帘掀开一角。
这是营地中最大的一顶穹庐,但里面却没什么东西,显得空荡荡的,与豪华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右谷蠡王求见。”他向帐内报道。
里面,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后,点了点头。
很快,来访者走进了帐篷。
“伟大的撑犁孤涂。”他躬身行了一礼:“您忠诚的臣仆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你来了啊。”单于抬起头,催促道:“说吧,有什么进展?”
“现在有一座城市愿意直接向我们投降,还有两座城市中有人愿意开城迎接我们。”右谷蠡王回答:“我派出的使者正在与他们商谈联络的细节。”
“这么多?”单于有些惊讶:“这不会又是一次阴谋吧。”
“现在我们正在最危险的状态,无法承受更多的损失。”他警告道:“这次不能冒险。”
“我清楚。”对方坚持道:“这次我们可以信任这些投靠者。”
“这些城市权力很大。”他解释道:“他们有自己的长老会议,还有整套机构,来管理自己。”
说着,他拿出一张纸,铺在了桌上。
“这个乌尼亚联盟非常松散,只有一个名存实亡的国君。”他伸出手指在简单绘制的图上圈了一圈:“各地贵人都不怎么搭理他。”
“他们也有一个长老会议,在都城这里。”他又指了指:“不过也没什么作用。”
“也许可以协调各地行动吧。”单于猜测道。
“协调的工作他们都做不好。”右谷蠡王回答:“我的使者专门打听过,那些人的规则很奇怪。会议中只要有一个长老否决,就无法达成决策。”
“这消息可靠么?”单于明显不相信。
“各处城市传来的消息,还有俘虏的口供,都是这个说法。”对方确认道。
“那他们怎么维持国家的?”单于追问:“这种习惯,怎么对战争做出及时反应?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绝技,居然没完蛋?”
“他们确实快完蛋了。”右谷蠡王点点头。
“就算我们不来,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他指了指地图更西部:“这里有一个自称帝国的国家,一直觊觎着他们的土地。”
“乌尼亚人认为自己对付不了帝国,所以一直在忧虑。这次有人愿意来降,一部分原因,也是他们担心帝国趁势剥夺城市的自治权。”
“真是难以置信……”单于干瞪着眼,评论道:“那他们为何不团结起来?”
“这我也不知道了。”右谷蠡王摇了摇头。
“目前,这部分人愿意投靠的人,主要是城里的贵人、长老。”他继续介绍起来:“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准备用尽一切办法,阻止帝国的吞并。这些人声势其实很大,到处宣言,说乌尼亚不会灭亡。”
“……”单于无言了片刻。
“另一部分人呢?”
“另外一部分,是那里的……非法施法者。”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尽量贴切的词。
“这又是怎么回事?”单于问。
“那边的施法者教育,一直被法师的组织控制着。”右谷蠡王回答。
“我的手下收集了不少信息。这片大陆上的人类,早先曾经有一个强大的帝国。那个帝国借助从外族学来的技艺,推翻了当时占据统治地位的异族。后来帝国瓦解,但是也有组织传承了下来。一个是法师们的协会,一个是教会。”
“现在紫袍大法师们依旧控制着当年旧帝国中心的一些城市。这些人很保守,那些被他们排斥,无法在正规渠道接受法术教育的人,就是我刚才说的‘非法施法者’。”
“这些大都是女人,还有异族。她们和当地政权结怨很深,因此愿意帮助我们。”
“这可真奢侈。”单于感慨道:“那教会呢?”
“那里的人基本都崇拜同一个神。”右谷蠡王回答:“这个教会就是祭司们的组织。他们在各处都有机构,信徒分布十分广泛,也很有号召力。我怀疑,它才是我们最有威胁的敌人。”
“那个什么帝国呢?”单于有些不解。
“帝国现在问题也很多。它下面有许多小邦,经常不听号令。不久前,因为皇帝想要干涉一个邦国的继承问题,和当地诸侯打了起来。现在战争刚刚结束,他想抽出精力来,还需要时间。”
“至少吞并了新的部族,等他恢复好,恐怕更难对付。”单于皱了皱眉头。
“也没吞并。”右谷蠡王犹豫了下:“只是转让给老贵人的其他子孙了。”
单于翻了个白眼。
“至少也该封给亲信族人吧。”他嘀咕了一句:“叛乱的领地还不收回,这仗不是白打了。”
“按他们的规矩,好像也不算叛乱。”右谷蠡王指出;“至少我的使者接触过的那些人,都把这当成平常的事情。皇帝也没办法管。”
“这皇帝当得也真是憋屈。”单于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有些耳熟,这不是很久之前中原人的规矩么?叫周的朝代——”
“也不太一样。”右谷蠡王想了想,说:“我听丁零王说过,周人当年可是把敢反抗自己的诸侯几乎全换掉了,只象征性留了几个。这边的皇帝,恐怕还不如兴盛时的周王。”
“哎,也对。”单于感叹了一声:“中原人要是真和这什么帝国、什么联盟一样,我们哪会被逼到如此地步啊。”
“是啊——”
两人唏嘘感慨了一会儿。
“这次进攻,就靠你了。”末了,单于嘱咐道:“左右贤王所部损失惨重,还没能恢复。现在需要你的部队打头阵——当然,战利品也会优先给你们。”
“遇到敌人大军出动,我也会率领本部甲骑支援的。”他补充道:“这一路侦查下来,是否发现什么困难?”
“其他问题都不大,现在需要解决的,还是之前说过的坞堡的问题。”右谷蠡王叹了口气:“这里的坞堡数量很多,我恐怕无力去逐个应对。”
“许多村镇附近都有这种堡垒,按之前试探得到的结论,这里的村民都十分警觉,哪怕深入腹地也一样。发现敌情,他们就会带着财物躲进坞堡。”
“想要攻下来,会浪费大量时间和兵力。”他摇了摇头:“但如果不攻打,不知能不能获得足够的补给。”
“真奇怪,腹地建造了这么多堡垒不提,他们平时都是防着谁,才这么熟练的?难道那里天天内战?”单于很是疑惑。
“不管怎么说,我先把情况弄清楚。希望能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对方犹豫了下,只能如此回答。
单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另外,我这几天一直在和众人讨论。有些问题,我希望你也提前想想。”他注视对方,问道:
“你觉得,汉军会追来么?”
“会。就看要等多久了。”右谷蠡王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战争一切顺利,你占领了那几座城池。他们追来后,你能守住么?”单于郑重地问。
“——不能。”右谷蠡王沉默了须臾,答道。
“我也不能啊。”单于叹了口气。
穹庐内的气氛低沉下来。
“现在我们的物资非常匮乏。”单于环顾空荡荡的四周:“之前的交战实在太狼狈,我帐内的物品,都没带几件出来。”
“这一仗是肯定要打的,否则不能立威,也无法立足。”他定了定神:“但如果夹在二敌之间,那么我们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这话我会对所有贵人说。我们必须得有长远的打算。”
“你是先锋,所以我希望,你也提前想想。”他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第41节 第二十四章 伏击
乡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道路两边,生满了茂盛的草木。远处能看到一座小小的村庄,村边河道旁,立着一座破旧的磨坊。
道路还算宽敞,看得出经过了认真维护。据骑士团的人说,这路精灵时代就有了,之后也一直有人维持。
不过他们也提醒说,进入帝国境内之后,路况就不会这么好了。
此处还是乌尼亚联盟的地盘,控制各地议会的大商人们为了维持贸易通道,不惜每年花钱维护道路。
但帝国境内的领主往往没这个心思。一些大贵族可能会为此投入些精力,但大部分小领主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去把钱财浪费在修路上。
钱程目测了片刻,将道路宽度与自己车辙的宽度比较了下,让术师姑娘把这些情况也记了下来。
他俩全副武装,待在钱程的战车上,处于队伍后方。最前面是骑士团的一队护卫,其后是团长小姐和她的法师乘坐的马车。在他们后面,使团其他人正骑马跟随着。
在两侧和前方,也有人保持着戒备。
骑士团接到了教会发来的警告。教会的密探已经注意到,在联盟东部多个城市,有人正在与不明势力进行暗中接触。
骑士团方面认为,这支势力就是之前与他们发生过冲突的那些入侵者,也就是都护府使者所说的匈奴人。
主教将这个看法上报后,教会十分重视。为此,他们专门提醒各方提高警惕。一方面派遣猎巫人与审判官,深入地方进行搜查。另一方面,还特意帮忙安排,让骑士团的人带着东方使者,去帝都说明情况。
队伍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术师姑娘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厢上,和钱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最后,你还是把伞盖加上了?”她指了指头顶那个简陋的布伞:“我早就建议过了,你还一直不搭理。害的我白白被晒了一路。”
“这战车本来就没有伞盖啊。”钱程反驳道:“我说了,大家这几天都很忙,你想装就自己去做一个。我又没拦你,你怪我干什么?”
“再说,都是打过仗的人,还在乎晒太阳?”他反唇相讥:“大家都一起挨晒,结果就你麻烦事多。”
“那你怎么还是装了一个?”术师姑娘不甘心地问。
“这又不是防晒的。”钱程解释道:“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乱泼东西的。”
“乱泼东西?”
“……进城之后你就知道了。”
钱程顿了下,摇了摇头,明显不想再回忆那时的遭遇了。
术师姑娘气呼呼地转过头。
“这一路就没个舒服点的时候……”她抱怨道:“这可是他们国内腹地的要道,结果出个门还得全身披挂,真是受不了。”
“冯小姐说,这边盗匪不少。”钱程回答:“安全起见,还是忍着吧。”
术师姑娘烦躁地叹了口气。
钱程倒不在乎。他回过头,又瞅了瞅对方身上的甲胄。
“这胸甲也是冯小姐给你的?”他问。
“是啊。”术师姑娘说。
“也亏你这一路只待在车上。”钱程转回视线,继续控制着马车:“穿着这种不合身的铠甲行动,很快就能让你叫苦连天的。”
“我觉得还好吧……”术师姑娘有些底气不足。
“人家这是量身定做的吧。”钱程说:“你个头比她小了不少,穿起来肯定松松垮垮的。”
他空出一只手,顺势在胸甲上敲了两下。
胸甲发出“咚咚”的清脆响声。
钱程回想起之前那次敲击听到的声音。他对比了下,认为这确实符合之前听说过的某种规律。
“嗯,确实小了不少啊。”钱程肯定地点了点头。
术师姑娘猛地窜了起来,抄起书就要朝钱程拍去。
“喂!驾车的时候不准殴打御手啊!……”
钱程好说歹说,才让她安稳下来。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钱程的性子,倒也没闹出太大的事情
——对于钱程并不是色狼这点,她比他自己都有信心。
无聊的旅途继续着。
微风渐起,拂过广袤的大地。太阳隐入云中,让天气稍显凉爽了些。队伍渐渐靠近小河边,那里有一座小桥。河岸边,大片的草木正随风摇摆。
钱程的部下策马向那里赶去,小心翼翼地探查起来。
前车的后车窗打开,团长小姐向他摆摆手。
等钱程靠近,她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例行搜索一下。”钱程回答:“河边经常不太安全,过桥的时候也是。天知道有多少袭击和刺杀是发生在桥上的……”
团长小姐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的警戒心还挺强的。”她笑着说。
“还不都是逼出来的。”钱程自嘲地笑了笑:“草原上水源地有限,匈奴人时常埋伏在那里,趁我们补充水的时候发起袭击。”
“这种小河边经常有高大的草丛,他们很喜欢躲在里面。”他指了指河岸:“上次,我们碰到自次王赵信所部……”
喊杀声突然响起,钱程余光瞥见一名骑手身上插了好几只箭,一头倒栽下来。
一群披甲执兵的袭击者从地上跃起,狂奔着向幸存者冲去。
远处,一队骑兵出现在视野中,向他们后方迂回。一名法师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汇聚火焰。连河对岸,也突然冒出了大队敌人。
术师姑娘麻利地释放了一个远望的小法术。
“这不是匈奴人!”她看着袭击者的面孔,尖声喊道:“我们现在……”
“管他是谁,宰了就是!”钱程厉声打断了她。
他的部下不用吩咐,便调整队列,做好了准备。有人已经出发,去接应侦查的同伴。
这种袭击与反击,众人已司空见惯了。
钱程一把扯下碍事的伞盖,抄起长弓。
“杀贼!”
第42节 第二十五章 交战
敌人大约有二百多名,分别埋伏在小桥两侧。钱程估计,他们是准备趁队伍过河时,从两侧夹击的。
不过因为提前暴露,这个企图并未顺利实现。对岸的配合很仓促,这给了钱程他们反击的机会。
这边的敌人大概有三倍的数量优势,尚且可以正常应对。
“小心!”团长小姐跳下车,向他喊道:“是瓦尔赫雇佣兵。这些家伙都是精锐!”
“我们也是精锐啊。”钱程点了点头,嘀咕道。
他从车上拿起一只号角,用事先约定好的节奏吹了起来。敌人立刻注意到了他,向这边连连放箭。钱程急忙缩在车后,启动了战车的防御法阵,掩护自己。
他又拽来一袋箭,丢给旁边的术师姑娘:“先别忙着上,帮我个忙。”
术师姑娘麻利地拿出一个小道具,接上了战车,开始给箭矢附魔。
战车这东西因为体积和动力的优势,能搭载足够的法阵和供能用的晶石。因此,它才一直用到了现在。当然,代价就是这东西相比起来,实在太昂贵了。
反击已经开始,前方的骑手们且驰且射,吸引了敌人的注意。趁他们瞄准了其他的目标,钱程突然起身,抬起长弓,向敌人射击。
首先遭殃的是敌方弓弩手。这里的人似乎没有人人带弓的习惯,那些射手的装备也堪称简陋。钱程以一箭一个的速度,将他们放倒。
其他敌人步卒怪叫着冲了上来。骑士团的人跳下马,截住了他们。
那些骑士看起来早就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尽管人数差了不少,这些家伙却毫不畏惧。他们简单列成一排,就和敌人迎头撞在一起。
钱程看见团长小姐抱着一把巨大的长剑,格开了一名敌人的斧戟,顺势砍下,斩断了他的手臂。另一名敌人从侧面刺出长矛,被她熟练地闪过,提剑削断了矛杆,然后径直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看不出来,她可真勇猛。”术师姑娘瞥了一眼,继续忙活着。
钱程歪了歪脑袋,又搭上一支箭。
一个同样手持大剑的敌人补上了空缺。他似乎是个头领,身上的甲胄与符文比其他人好了不少。团长小姐也警惕起来,与他稍作对峙。
钱程丢下那支箭,捏起一根泛着白色魔力光芒的箭矢,射了出去。
团长小姐还未行动,那支箭带着呼啸划破空气,刺穿了敌人头目的防御法术,钻入头盔下部的缝隙,扎进了项下。
头目趔趄了下,手中的剑掉在地上。他徒劳地捂住喉咙,跪倒在地。
团长小姐回头看了钱程一眼,又举剑扑向下一个敌人。
“确实还不错。”钱程笑着对术师姑娘说:“有机会,可以让她来给我当车右。”
他说完,看了看战场两侧。
桥梁那边,增援的敌人被堵在了桥头。那里空间狭窄,他们空有人数优势,却派不上用场。双方挤在一起,用近乎扭打的方式搏斗着。
敌方法师也被奥莉维娅拦住,一时打的难解难分。
另一侧,他手下的骑兵已经拦住了那队骑马的敌人,双方在马背上展开了混战。
双方的差距很快显示出来。
他的骑兵都是都护府里选出的好手。而敌人的马上功夫,与都护府众人最常打交道的匈奴骑手相比,实在弱了太多。
钱程觉得,他们和骑士团那些人的差距,都不止一点半点。
交锋前,便有几个轻装骑手中箭身亡。双方接触的一瞬,又有几人滚落马下。缠斗中,他的部下优势更加明显。
有人举着长刀斩杀敌人。有人碰到了全身重甲的对手,便架开对方武器,直接将他扯下马背。还有人干脆跳到对方鞍后,把短剑狠狠刺进头盔的缝隙里。
敌人骑手中,也有几个拿着弓箭的人。不过他们动作挺笨拙,最多只能踩在马镫上,站起身来射箭。
一个都护府骑兵冲了出来。他娴熟地翻身,闪过敌人的箭矢。敌人仓促间转身要逃,被他轻易地追上。长矛像戳泡泡般挑破了那人简陋的护身符文,从背后将那个不称职的骑射手捅了个对穿。
剩余的敌人彻底丧失了信心,四散逃离。
钱程见状,知道机会来了,打算联络下友军。
他向前跑了一段,大喊起来。
“冯团长!冯团长!”
只是战线那边没人理他。他又跑了几步,喊了一遍。
一个退到后排,掀起头盔,正俯身喘着粗气的骑士,疑惑地转头看了看他。
那人愣了片刻,似有所悟,站起身上前,用剑柄敲了敲团长小姐。
她逼退一个敌人,然后退了一步。一名队友默契地补了上来,让她后撤。
她打开面罩,和之前那名骑士说了一句。钱程已经赶了过来。
“请让你的部下配合一下我们。”他说:“现在我们要……”
团长小姐耸耸肩,苦笑地指了指战线。
骑士团众人已经杀红了眼。有些人已经倒下,剩下的人正疯狂地推挤、击打着敌人,让他们的长兵器无法正常发挥。就在钱程眼前,一个站在外侧的骑士挥舞链锤,甩在对面佣兵的头顶,把头盔都砸得凹了一块。
钱程咧了咧嘴。
“——那我们就自行行动了。”他说:“冯团长,你们……”
“那是什么奇怪称呼……”团长小姐皱了皱眉,打断了他。她看了看钱程挎着的弓,回答道:“叫我夏洛特吧。”
“好的,夏团长!”
对方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了。
钱程不明所以地瞅了瞅她,举起一面红旗,摇动起来。
他的部下排好了队形,开始接近敌人。
敌人发现己方的骑手溃逃,似乎有些骚动。但他们立刻变换队形。最外几列人齐齐转身,架起了长矛,准备进行抵御。
“您的部下冲不开他们的。”刚才那名骑士说。
“不会硬冲的。”钱程回答。
骑兵们散成三五人的小队,轮番上前。他们开弓放箭,然后转身撤离。不时有敌人惨叫着倒下。
敌阵中,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首领大吼着维持秩序。一名胆大的骑手索性冲到阵前,举起大弩,抵近向他射击。
首领脸上插了支箭,翻倒在地。敌人终于惊慌起来。
一些人开始向前冲锋,试图驱逐放箭的骑手,但随之陷入了三面夹击。他们的人数优势已经不复存在,现在阵型也遭到了破坏。
那些骑士大喊着口号,再次开始了冲击。一个不要命的家伙丢掉盾牌,俯身撞进了佣兵的队列,不顾敌人的攻击,砍杀起来。最前列的敌人倒了一片,众人踩着他们硬挤了进去。
敌人终于崩溃,不愿逃命的人也只能各自为战。钱程的部下也加入了攻击,四处追杀散兵游勇。
现在河这边还在抵抗的,只剩下那个法师了。
他显然处于下风,身上破破烂烂,一条腿有些瘸,腿上还能看见冰渣。现在他正全力构筑防御,看起来是想等到对岸的人救自己。
不过钱程不想等。他也没心情看法师们的决斗。
他跳上战车,调整了魔力的供给,随后驱车出发。绕了半圈,开始加速。
军中有不少简单高效的办法,专门对付这些龟缩起来的施法者。
而供能充足的战车,就是个好选择。
战场上,奥莉维娅也后退了些,思考如何解决这个准备硬拖的敌人。
一辆战车从她面前飞驰而过。
敌方法师以为他是去追杀逃兵,等发现他转头冲来,已经来不及了。他绝望地挪动脚步,同时挥舞双手,拉出一条火舌,试图垂死挣扎。
战车上,全开的法阵中涌动着奔腾的魔力流。法师赖以求生的防御法术,与车上的防护硬生生撞在一起。魔力组成的护盾在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中严重变形,随着一道炫目的闪光,炸裂成无数碎片。
钱程俯着身,看不清前方具体情况,但能明显感到一次撞击。法术崩溃引起的强大气流迅速掠过,他重新抬头,见法师像个破布口袋般被抛了出去,打着滚摔在地上。
战车去势不减,嘶鸣的战马从那人身上踏了过去。
钱程再次转弯。他放眼看去,法师躺在那里,胸口塌了一块,显然是没命了。
奥莉维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钱程不知怎么回应,便友好地冲她笑了笑。
对岸,一个骑马的男子大声呼喊,那里的士兵匆匆后退,试图遁入不远处的林中。
随着法师的阵亡,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目标。
几名骑士跳上马冲过了桥梁,钱程喊都喊不住他们。
众人匆匆集结起来。
现在威胁已经很明确,他们也需要考虑应对的办法了。
第43节 第二十六章 专业宫斗顾问
战斗结束后,众人迅速清理了战场。
钱程跳下车,来到法师的尸体旁。夏洛特和奥莉维娅正在检查他的尸体。
“这是哪来的盗匪?”他问道。
“这可不是一般盗匪。”夏洛特重重叹了口气:“这边的小领主,雇不起一名法师和上百的正规佣兵。”
“还有可能是谁干的?”钱程追问:“匈奴人不可能渗透的这么快……”
夏洛特没有回答。奥莉维娅掀开尸体上的破烂外袍,继续翻找着法师的遗物。
“他不像是正式法师。”她说。
“和那些魔女一伙的男巫?”夏洛特回头问。
奥莉维娅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倒是说得通,教会那边也说了,这帮人和新的入侵者有勾结。”夏洛特赞同道:“我们是魔女们的敌人,钱先生他们是匈奴人的敌人。她们得知消息来截击我们,也合乎常理。”
“那些人不是非法组织么?”钱程问:“既然你说小领主都无力雇佣这么多士兵,她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她们可不见得缺钱,也不缺渠道。”夏洛特苦笑着说:“不少贵族暗中和她们相互利用,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教会不管么?”钱程有些好奇。
“哪能管得过来。”夏洛特摇摇头:“当地贵族经常会很难缠,教会无法在每个地方都投入足够的精力,更不能一下和太多人撕破脸。再说,贵族们倾轧起来的时候,教会也经常只能捏着鼻子装看不见。”
钱程点了点头。
“我的部下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想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他建议道:“现在也不好说敌人会不会喊来援军。”
另两人表示同意。只是她们的马车已经在袭击中损坏,只好骑马跟上。
“你也要小心,殿下。”出发时,奥莉维娅看了看夏洛特:“我们不能排除,那些不喜欢你的人也参与了此事。”
“利奥波德?他值得做这些么。”夏洛特将信将疑。
“这可不好说。”奥莉维娅与她交换了下眼神,转头对身旁正在驾驶战车的钱程说:“那人是殿下的哥哥。等到了帝都,你就会了解详情的。”
“他们有什么恩怨么?”钱程问。
“无非是继承的问题。”奥莉维娅说:“我们的国王陛下身体一直不好。当初,他把大公主安娜嫁给了奥里滕公爵鲁道夫。一开始这没什么,谁知这些年下来,利奥波德始终没有得到合法子嗣。”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奥里滕堡家族是皇室的分支,一直在积极扩张势力。他担心鲁道夫会趁机盯上自己未来的领地。他猜测这也是皇室加强集权,试图瓦解、削弱大诸侯们的尝试。”
“陛下和宰相认为,再增加变数,会让王国更加混乱。其他贵族也不敢再掺和进这两大势力间的纷争。于是夏洛特殿下年幼时,陛下就把她送到军事修会,让她立下守贞誓言。
“理论上这是让她远离可能的纷争与危险。”她瞥了眼夏洛特,对方神情倒是很坦然:“不过其他人似乎并不完全放心,尤其是更心虚的利奥波德。”
“没办法,为了继承更多的领地,贵族们都像疯了一样。”夏洛特自己倒是看的很开:“置规则于不顾,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情了。”
“规则具体是什么样的?”钱程愈发好奇起来。
“很多。”奥莉维娅简洁地回答:“各地都有些自己的习俗,更麻烦的是,实际运用中,他们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到最后,还是要通过战争解决。有时,争执的双方甚至会互相支持符合对方继承规则的继承人,只要这样能给家族带来更大利益。至于散布谣言,伪造证据,都是屡见不鲜的手段了。”
“贵族们彼此联姻,这么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网络。”她感慨道:“再加上情妇、私生子……很快你就会认识到了。”
“至于大贵族情人们的日常生活,已经可以直接写成剧本了。”她嗤笑了一声:“无论是情节的曲折还是剧情的紧凑,都不会输给城里那些无聊话剧的——宫廷几乎就是没有刀剑的战场。”
“这我倒是了解一些。”钱程点点头:“在西域那边的小国,我就见识过不少这种宫斗戏码。”
“我对你们这边的情况不太了解。”他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不过等我熟悉一点,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些建议。毕竟,我也算是解决宫斗问题的专家了。”
那两人面露惊讶,奥莉维娅开始检查翻译符文。一旁的术师姑娘也转过脸,三人一起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怎么了?”钱程不解道。
“你真懂?”夏洛特明显不信。
“观察宫廷中的动向,也是我们判断形势的重要手段。这会直接影响之后的行动,我当然要了解了。”钱程理所当然地说。
“好像也有道理……”奥莉维娅犹豫道:“那你说,如果敌对方的情妇获得了恩宠,应该怎么应对?”
“突然得宠的话,十有八九是背后有匈奴人捣鬼。”钱程断言:“他们会用引诱、威胁和其他各种方式,试图把他们中意的人推上去。”
“这时候应该立即行动,寻找潜伏的奸细。如果有正在使坏的匈奴使团出现,可以果断发起攻击,彻底解决问题。”
夏洛特与奥莉维娅对视了片刻,似乎没反应过来。
“可能……那边的——情况不同?”奥莉维娅结结巴巴地说道:“不过按你的话——如果不是匈奴人干的呢?”
“不是他们干的,也可以去攻打他们。”钱程笃定地回答:“就算不是他的搞的鬼,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威慑当地王公、城主。”
“之后就很简单了。”他笑着说:“他们会主动以汉使支持的那一方为尊的。”
“如果城主始终不服呢?”夏洛特也问道。
“把城主干掉就行。”钱程回忆了下前辈们的行动,回答。
夏洛特半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
“不过这只是极端条件下的行为,大部分时候也不需要。”钱程想了想,继续道:“我们都是专业人士,对宫斗问题的本质有充分的理解——有的是更简单高效的办法。”
“什么办法?”奥莉维娅的语气中已然不抱希望,但还是带着好奇问道。
“直接攻杀那个敌对的宠姬。”钱程信心满满地回答。
“不——我意思是——”奥莉维娅语无伦次起来:“我说的是,那是没有刀剑的战场,是指……”
“不用刀剑,怎么专业高效呢?”钱程反问:“不用战场的方式,难道靠花前月下、打情骂俏么?”
他看着愣神的几人,摇了摇头。
“西域的宫斗问题不是通过谈情说爱所能解决的,而是要用铁和血!”钱程郑重地强调。
“……”
“所以需要我帮忙么?”他友善地主动提议道:“在这边可能没法直接动手,但提供建议、当个顾问是没问题的——毕竟,我也算是解决宫斗问题的专家了。”
夏洛特与奥莉维娅面面相觑。她们看向钱程背后的术师姑娘,她正用力摆着手,表示与自己无关。
“啊,不,算了……”夏洛特僵硬地转回头:“反正我用不着,只是好奇……就当我从来没问过你吧……”
“……哎??”
第44节 第二十七章 正义使者(上)
林间小路上。
两个全副武装的人追踪着土路上依稀可见的车辙,正警惕地前进着。
一支箭从灌木丛中射出,其中一人应声落马。另一个人急忙转身查看,道路另一边抛出套索,从背后将他拽下马,拉进了树林。
受惊的战马一路逃走了。灌木丛中跑出来两人,将尸体拖到一边。还有人拉着一个大树杈,在地上来回扫了几圈,麻利地把血迹和车辙全都清理掉。
很快,众人便离开了现场。
不到半刻钟,又一伙人追了上来。他们发现,车辙中断了,两名斥候也不知去向。
“该死!”一个头领打扮的人骂道:“搜索两边树林!”
众人找了一会儿,只发现了斥候的尸体,还有一匹走失的马正在林中悠闲地啃草。前方,有人发现了一个岔道。
“这两条路哪条通向帝都?”首领问。
“都能去,路程也差不多。”一个部下回答。
“他们想愚弄我们!”首领气急败坏:“给后面打招呼,让他们走左边。我们沿着右边追。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飞起来!”
一名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剩余的人跟着他继续追逐。
不久后,远处的另一条道路上。
钱程和赶来的部下交谈了片刻,迎上另外几人。
“敌人都沿着去帝都的路追过去了。”他说:“我们抓了个俘虏,不过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那人就是个普通士卒,只知道自己是拿钱办事的。”
“很好,那我们继续去骑士团总部吧。”夏洛特说。
钱程点了点头。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搞明白。”他想了想,问道:“你说那些人是雇佣兵,那他们是隶属于哪个领主的?这种规模的袭击,场面一定十分混乱,跑掉几个人很正常。那人不怕事后被找麻烦么?”
“他们不是属于领主的私兵。”夏洛特回答:“这些人只属于自己的团体,他们只在需要时接受雇佣。”
“你之前不是说,他们是正规士兵么?”钱程不解地问:“这明明只是流寇啊?”
“佣兵的素质参差不齐,但至少这一支,确实是正规的职业士兵。”夏洛特说。
钱程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
“你意思是说,这些正规军队伍到处乱跑,接受不同客户的雇佣,国王和大领主们也不去管?”
夏洛特点点头:“国王也养不起这么多士兵,而征召的农夫又经常靠不住,只能在需要的时候雇佣他们。”
钱程欲言又止。
“我一直以为就是募兵……”他嘀咕道。
中原也有过诸侯林立的时候,但他还真没发现有这种现象存在。
他唏嘘了下,正想离开,部下们把伪造车辙的道具带了过来。
那是之前就地取材,用夏洛特的马车改装的。结构很简单,只在两匹马后面拖着一对轮子,上面有块木板,能放些重物。
那马车其他部分,则被他们丢进河里了。
“没想到这还真行得通。”奥莉维娅也凑了过来,对那东西似乎很感兴趣。
“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你们的马车是不是被摧毁了,又找不到其他的线索。”钱程回答:“而且这东西模仿的还是挺像的。只要在上面放些石头,调节重量就可以。”
“我学习驾车也有好些年了,你们车的重量我大概有数。”他说着,又想了想:“也就是乘客的重量可能会有些影响……”
“对了,说起来,你俩有多重?”他抬眼问道。
夏洛特和奥莉维娅瞪着他,拒接回答。
钱程觉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悻悻然离开了。
几天后。
他们抵达了一座要塞。
“这就是我们的总部。”夏洛特介绍道:“现在形势早已和那时不同,大部分人都在前线各地。不过这里是骑士团创始的地方,所以始终有人留守。”
追兵早就被甩掉了。没有了设伏的优势,他们的小股斥候在交锋中根本不是都护府精锐的对手,很快被打成了睁眼瞎。只能抱成团,沿着去帝都的道路闷头找过去。
“我觉得可以试着歼灭他们。”奥莉维娅跃跃欲试地说。
“不用。”钱程制止道:“现在事情的关键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的雇主。”
“如果他们被消灭,雇主会及时使用下一个对策;相反,只要他们的主力还在,为了获得报酬和逃脱责难,一定会不断报告说就快胜利了。所以,不如留着他们。他们会想方设法,主动帮我们拖延时间的。”
夏洛特沉思了片刻,同意了他的建议。
那边,迎接的队伍已经来到。她冲钱程点点头,前去与那些人交谈。
不久,他们便进入了要塞。
这里的主体是一座石制城堡,扼守着险要的地势。城堡外,有一大圈围墙。除了驻守的骑士和教士,还有一些工匠之类的平民。
城堡的住宿条件十分糟糕,所以众人平时都住在外面。
这里是按军营的标准建造的。古板的驻守者依旧遵循着古老的设营传统,因此这里比之前那些城市还干净了不少——至少他们有规定,所有的秽物都必须统一倒在要塞外。
夏洛特带着钱程四处游览了一番。
在城堡的礼堂中,钱程看到一块奇怪的石头,上面露出半截剑。
“这就是我们骑士团得名的由来。”夏洛特说:“它的历史似乎很久远,那时天神信仰还不占优势,这里是一群正义女神的信徒留下的。”
“教会传教时也吸收了很多当地神话,这个故事也跟着传了下来。据说只有真正心怀正义的人,才能被它认作主人,把它拔出来。”
钱程有了些兴趣,走上前握住剑柄,开始用力。
剑身纹丝不动。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可是正人君子,为了远大的目标专门从中原千里迢迢跑过来。”钱程愤然道:“连我这样的正义使者它都不认?”
说罢,他双手攥住剑柄,脚蹬着石头开始用力,试图把那东西拽出来。只是依旧没有反应。
钱程停了下来,喘了口粗气,四处瞅了瞅。见旁边有个武器架,他走上前,拿起一把双手锤。
“你要干什么?”夏洛特吃了一惊。
“咱们把石头敲开看看吧?”钱程提议道。
“你还当真了啊。”她哭笑不得:“这就是个传说而已。类似的故事,大陆上也不算少见了。插在石头里的剑,插在树干上的剑……很多地方都有这种传奇。”
“历代团长和诸多品行出众的骑士,都前来尝试过。当然,没人成功——包括我。说到底,它只是个象征:很久以前,有人把它铸在石头里,也是为了号召大家不断向那个理想中的目标努力的。”
“原来是这样……”钱程有些傻眼。
“教会也有圣物,我也见过。”夏洛特摇了摇头:“那些都是充满了魔力、神力的物品,哪怕不懂行的人,也能直接看出来。”
她顺手指了指那块石头:“你看它像不像?”
钱程端详了下,那剑普普通通,没什么装饰,也不见特别之处。他甚至感受不到魔力的痕迹。
“好像真是这样……”钱程恍然大悟。
“你差点把我们最珍贵的纪念品砸了。”夏洛特无奈地抱怨了一句。
钱程闻言,只好把大锤乖乖放回去。
他们继续溜达了一会儿,只是其他地方就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
这里面积也不大,等一圈逛完,钱程便告辞离开了。
第45节 第二十八章 正义使者(下)
骑士团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客房。
但他们也没多少闲暇时间。钱程还没坐定,术师姑娘就找到他,说要与他商谈。
“你确定要和教会合作么?”她刚关上门,便单刀直入地问。
“为什么不呢?”钱程反问:“你也看到这边的情况了。乌尼亚联盟一片散沙;那个帝国正在内乱,注意力也明显不在这边。现在能组织起抵抗力量对付匈奴人的,只有教会了。他们也已经证明,自己确实有这个意愿——我们这次访问,还是靠他们帮忙的。”
“不是这些问题。”术师姑娘烦闷地说:“可能我只是单纯不太喜欢教会。”
“这和喜不喜欢没什么关系。”钱程指出:“别忘了,我们需要让当地势力帮助对付匈奴人,至少要牵制他们。这才是使团的目的。既然教会能做到,那我们与教会合作,也没什么问题。”
“前几天,我看到他们处决女巫。”她缓缓地说:“一个无知的乡村少女,因为无意中放出法术,引燃了邻居的干草,被愤怒的村民斥为魔女,绑在那里活活烧死。她的父母也在人群中谩骂,否则他们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她就和我差不多大。”术师姑娘的眼神有些呆滞:“我小时候,也是无意中放出火来,差点把自己家给烧了。但我父母很高兴,因为只要我学成,我们家就能得到晋爵和优待……”
“你说,我们真要和这样的家伙合作么?”她眼神清明起来,问道。
钱程沉默了片刻。
“还是那个问题,我们与谁合作去对抗匈奴?”他问:“你指望那些女巫能拉出一支军队去和匈奴人打仗?”
术师姑娘抿着嘴,没有回答。
“我们此行,尽量只与正式统治者一方进行谈判。”钱程叮嘱道:“她们在国君和教会眼中,都是些刁民。而我们如果和当地刁民接触太多,肯定会引人生疑的。时间紧迫,我们不能节外生枝。”
“我也不怎么喜欢教会,但这件事不是我们喜不喜欢说了算的。”他摇摇头:“个人有好恶,天下也有好恶。用个人的好恶代替天下的好恶,就是因小失大了。”
“得到远方的配合,夹击匈奴,节省消耗而效果翻倍,这是天下所喜好的;让匈奴得以喘息,使得今后征伐不止,家有缟素、百姓劳苦,这是天下所厌恶的。”
“你说,我该怎么选择呢?”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再次问道。
术师姑娘显得有些不甘,她扬起头,但不知道如何反驳。
“哎,你还是太年轻,想法太简单。”钱程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同情那些女巫,不过我又不是不了解。那天晚上,在船上,还是我亲自设计抓住她的。”他指了指东方。
“我只是觉得应该遵从本心……”术师姑娘辩解道。
“想遵从本心的话,那天她诱惑我的时候,我直接让她上床就行。”钱程不屑地回道:“这样反而更简单。反正茫茫草海,漏掉一个人也不奇怪。”
“按你的说法,她确实有冤屈,人也漂亮,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怎么说也比这些天打交道的教会秃顶大叔顺眼多了——可是我的职责呢?”
他看了看对方,术师姑娘的脸涨红了些。
“你知道羞愧就好。”钱程见状,也不再追究:“我们身上有天下托付的重任,如果连克己都做不到,又怎么完成使命。”
“还有,你应该记住,不管如果评价他们双方,坏人的敌人可不一定是好人。”他盯着对方,认真地说。
“教会说,女巫的组织已经和匈奴人勾结。我想这是完全合理的。如果我是她们的决策者,在长久以来都被教会严酷压制、找不到希望的情况下,也一样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而匈奴人经常招纳各路叛逃者,完全不在乎来历。他们双方一拍即合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之前受到的袭击,现在看,确实很可能有她们参与。而且她们今后会采取更多的行动,削弱当地秩序和抵抗力量,配合入侵的。”钱程严肃起来:“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敌人就是敌人。”
“夏洛特团长之前说的你也听到了。这里有个鲁梅……什么帝国。”
“但如今鲁天子暗弱,诸侯专伐,大夫擅权,陪臣执国命。天下四分五裂,甚至比我们当年还严重——就算春秋时,我也没听说有他们这种雇佣兵队伍到处乱跑的。”
“这给了不少势力足够的生存空间,也许让他们因为长期以来的习惯产生了错觉。但我会查清此事的。”钱程眯起眼睛:“我的部下来到这片大陆后,第一次出现了伤亡。不管是谁干的,我都得给他们、给他们的亲属和战友,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你同情的那些女巫最好与此事无关。否则,她们很快就会知道两个‘帝国’的区别了。”他保证道。
“必须得做出选择么……”她似乎还是有些悲伤。
“你还是没认清自己的职责,才会这么多愁善感。”钱程摇摇头:“我不想故作严肃,说太多大道理。但你得清楚,我们这里,是个为天下先的位置。”
“我们也许会面临两难的境地,但对正确与否的怀疑也好,对自己良心的考验也罢,留给我们自己就行了。我希望今后西域的同袍、边郡的百姓、乃至天下所有人,都不需要做出更艰难、更残酷的选择。”
“我也没法保证,今后会不会遇到更令你为难的情况。”他看了看对方的神情。“如果觉得自己能做到,就留下来帮忙。做不到,就告病回去吧。我也不会责怪你的。”
术师姑娘重重叹了口气。
“我会听你的。”她说。
钱程点了点头,站起身:“我还要去找骑士团的人商量下之后的路线,你先去休息吧。”
他走到门口,术师姑娘突然又问:“你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么?”
“当然了。”钱程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定乱、安民、除恶、攘凶。这是天下大义,而我则正在为之努力。难道这都不叫正义么?”
“我可是正义的使者。”钱程自信地说完,推门离开了。
第46节 第二十九章 遍地蛮子的西部世界
去帝都的路程很顺利。
他们遇袭的消息传出后,骑士团上下一片哗然。在帝国腹地袭击他们的团长,已经是公然挑衅的行为了。
教会的反应也很剧烈。加拉西亚王国的卡尔曼大主教正在帝国访问,得到消息后专程跑了过来。之后钱程才知道,那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还是夏洛特的教父。
教会与骑士团关系密切,大主教本人也是夏洛特的庇护者。当初让她加入骑士团时,国王给她留了一小块领地。按照协定,这块领地在未来将捐赠给骑士团,而不是被家族的其他成员继承。
国王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小女儿有安身之所,摆脱争斗的漩涡。她暴躁的兄长和野心勃勃的姐夫,都不敢冒着得不偿失的风险对她的地盘下手。否则,他们就要面对整个骑士团与教会的敌意和阻挠。
——这些都是钱程一路上渐渐知道的。其中不少,还是术师姑娘告诉他的。
路上,他们得到了大群骑士的护送,可惜,并没有找到敌人主谋的踪迹。于是这些精力过剩的家伙,便强行行侠仗义起来。
他们以欺凌弱小为由,殴打了一名例行巡回收税的小领主,顺便没收了税金。又声称对方行为不端,教训了一群醉汉,把他们扣押到家属拿出钱财赎罪为止。
甚至还有人认为,附近一名贵妇受到了粗野暴徒的威胁,于是武力驱逐了她的仆人和庄园里的农夫,把她堵在住宅里。直到夏洛特把他捉回去之前,这家伙每天半夜都要在受害者的窗户下面鬼嚎——当然,他自己坚称那是吟诵情歌,是表达骑士之爱的浪漫方式。
“她也挺不容易的。”术师姑娘略带同情地说。
之前,她和奥莉维娅一起坐在她们的马车里,临进城时才跑回钱程这边。这次不用她催促,钱程就给车子加了伞盖——至今,他还对上次差点被人提翔灌顶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父亲当年也没想到,她能当上首领吧。”术师姑娘继续道:“奥莉维娅说,大家原本都只当她是个花瓶。谁知她天赋很好,也很努力,后来打趴了一圈骑士,众人索性推举她当了团长。”
“她自己和我说,她干的大多都只是外交官的工作。”钱程回想了下,说道。
“我怀疑她多少有些自卑,虽然平时基本看不出来。不过奥莉维娅小姐和我很聊得来。我们谈了一路,多少有些了解。”术师姑娘回答。
“我也看不出来。”钱程如是说:
“我怀疑的是,她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目的么?她是副官,你是使团的随员。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不方便直接公布,要对你暗示?我觉得现在,应该没什么需要通过这种方式透露的消息吧。她完全可以直接和我说。”
“没有。”术师姑娘笃定地摇摇头:“只是女孩子之间的闲聊而已。她有些话想和新朋友交流一下。”
“如果她真想解决问题,就应该来和我交流。”钱程毫不客气地指出:“说实话,你也别生气。但在这方面,我不觉得你比我更可靠、更有效率。”
“这本身或许只是个小问题。但她身为一个组织的领导层,找到最适合解决问题的人,应该是基本能力。这种能力都缺乏的话,我担心这骑士团将来要遭遇麻烦啊。”他感慨道。
“这都扯哪儿去了……”术师姑娘哭笑不得地说。
“见(过)微(度)知(解)著(读)是解经的重要部分。”钱程谆谆教诲道。
“……”
后面的行程也没出现意外。队伍声势颇大,附近的盗匪和小领主都不敢对他们动手。
不久,他们就来到了帝都城下。
鲁提亚城是一座精灵时代就存在的城市,至今仍是帝国的中心。庞大的城垣在阳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来自四面八方的队伍络绎不绝地涌入城中。一条河静静地从城中流过,承载着来来往往的船只。
夏洛特带着另一名女子找到钱程时,他正坐在树荫下,看着远处的城市,手里勾画着什么。
“你在画什么呢?”她问。
“这城给我印象很不错。”钱程回答:“我刚把城墙画好,等会再把那条河也加进去。对了,这河上的水门是什么样子的?”
“门?”夏洛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说城门么?那里没有,只有桥梁和临时封锁用的设施。这座城用不到那种城门的。”
“沿河而下的敌人会受到两岸的攻击,再被障碍阻拦。”她指了指远处的河流:“城防法阵也能提供强大的防护,另外还得加上沿河的堡垒和里面的内城墙。”
“那种进攻方法并不比直接攻城轻巧。”她总结道:“再说,已经很久没有哪支军队能够攻打这座城了。你也不用担心匈奴人会威胁这里。我们和他们交战过,了解他们是如何围攻城堡的。他们的攻城能力也不见得有多强。”
钱程想了想,用笔杆挠了挠脑袋,点了点头。
“另外,这位是索菲娅修女。”她侧过身,将那名跟着她的青年女子介绍给钱程:“她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她熟悉宫廷礼仪,会给我们提供很多帮助的。”
修女穿着朴素的深色长袍,裹着头巾,手里握着一根木杖。钱程礼貌地向她问候,她也回礼作答。
“这几天,我们就不进城了。”那边,夏洛特继续说道:“皇帝陛下邀请我们在行宫里与他会面。不过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赫尔斯公爵领回来。”
“那里出了什么事?我听说过好几回,是他们为了夺位打起来了?”钱程问。
“是的,现在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皇帝陛下前往那里安顿善后事宜,同时督促各方接受条约。”夏洛特回答。
“谁赢了?”钱程好奇地问。
“老公爵的外孙赢了。”夏洛特轻蔑地笑了笑:“他让出了不少好处,获得了巴里希国王的支持。甚至有传言,他准备要娶国王的侄女。”
“上次我们喝酒时,乌尔里希先生说,那人已经有妻室了。”钱程怀疑道:“你们这里允许同时有多个正妻的?”
“不,只能有一位。”夏洛特解释道:“但是,自从老公爵病危,他站出来主张自己的继承权时,他的妻子就得了重病,不出房门了——你应该能理解吧。”
钱程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怀疑皇帝陛下为什么不管……”他放下纸笔,站起身:“这种事情,就算力不能及、管不到,也至少要口头上表态一下吧。否则,如何维持皇帝的权威?”
“他自己也想从中得利吧,新公爵一定会给皇室足够好处的。这种事情也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她叹了口气,冷笑起来:“至于那个可怜女人,只是个小家族的女儿。谁管她呢?”
“这天子当的……”钱程摇了摇头:
“不过我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他让外孙继位,也没问题。遵照商、周旧例,将母族也列入祀谱,同时在宗庙祭祀就行。不过,这也有段时间了,为什么没见此人就家系的问题表态过?”
夏洛特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
“家系的问题,看他的选择。合并或者继承哪一方,都是根据形势决定的。”她想了想,看起来还是不太理解:“不过那个……你是说……祭祀什么?”
“就是祖先。”钱程解释道:“具体说来……”
“不,那样是有罪的。”修女突然开口,打断了他:“这片大陆上,我们已经遇到过许多像这样崇拜偶像的族群了。你们祭拜的是邪灵,而神是忌邪的。你们若是恨神,神必追讨你们的罪……”
“停,停!”钱程急忙喊住她:“我都不认识呢,我恨谁去啊——”
修女被他打断,似乎有些不高兴。她举起木杖,似乎还想说什么。
钱程倒没不高兴。相反,他觉得十分新奇,好奇心被激发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不关我的事。只是——”他组织了下语言,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问道:“你们是……呃,是连亲爹都不要的么?”
“啊,对了,也不止是血缘上的祖先。”他见对方想回答,又急忙补充道:“受祭祀的,还有各行各业的先贤,以及各个领域有大功的人。吃饭时,就会感激先农;穿衣时,就会感谢嫘祖。大体上就是这样的道理……”
“无论是什么道理,是哪个方面,都不该拜偶像。”修女坚持道:“衣着饭食,都是神赐予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我们受惠于此,感谢神就足够了。”
钱程睁大眼睛,愣了片刻。又皱了皱眉头,思索起来。
修女见他若有所思,也不再开口,想等着他考虑明白。
很快,钱程便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修女见状,松了口气。如果对方足够聪明,能自己领悟,当然是最好的。
钱程倏地拔出剑,砍断了修女手中的木杖。
修女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尖叫起来。夏洛特慌忙上前挡住他。
“你搞什么!”她喝问道。
“不是‘你搞什么’。”钱程纠正道:“你应该问‘神让你搞什么’。”
“你怎么如此粗暴无礼!”修女已经反应过来,气愤地指责道。
“你都说了,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和做事的人无关。”钱程老神在在地反驳起来:“所以砍了你的手杖,那也一样是神的旨意,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你!”
“哎呀!”钱程装模作样地怪叫一声,举起了剑:“我这胳膊又控制不住了,看来神又想让我砍什么东西了!”
修女吓得哧溜一声躲到夏洛特身后,死活不愿意出来。夏洛特看出他在开玩笑,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先告辞,把修女带了回去。
不久,术师姑娘从树林里探出头,看见钱程坐在石头上,一边画着什么,一边还在那儿咧嘴笑着。
“笑什么啊?”她问道:“刚才我都听见了,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关我什么事。”钱程不以为然:“没人要的是她爹,又不是我爹。我生气干嘛。”
“不过我跟你说,我是服了他们了。”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边锤着石头,边摇着头:“这都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神理由啊,教会捡到宝了——”
“好了好了。”术师姑娘无奈地说:“那也不至于笑成这样。”
“你严肃过头了。”钱程指出:“人家就是一群蛮夷,你还真去和他们较真啊。”
“只要不耽误正事,不用管这么多。”他劝道:“我现在已经看开了。而且时常能发现新奇有趣的现象,乐呵乐呵多好啊。”
“最多也就是亲爹这事,确实有点——”他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如何形容。
他以往也算是文学之士,但到西大陆之后,却经常感觉词不够用。
“太蛮夷了……”钱程笑着说。
第47节 第三十章 无礼之徒
行宫偏厅。
钱程与术师姑娘坐在拐角,正在等人。
钱程手里有本装订豪华的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里面的纸页也很厚,钱程觉得这更像兽皮。书页上,用一种带着纹饰的字体,记录着皇宫中的诸多礼仪规则。
钱程一边饶有兴趣地翻阅,一边和术师姑娘聊着天。
“看了有什么感想啊?”术师姑娘饶有兴趣地问。
“这能有什么感想。”钱程不以为然:“只要别太出格,就随他们来吧。”
“你发现了什么和我们差别太大的地方么?”她追问道:“希望别造成麻烦……”
“有是有,不过和咱们没关系。”钱程顺手翻了几页:“你看,像这里,关于贵妇间问候的礼仪。”
“他们认为皇后是最尊贵的人,其他人都要向她行礼。”钱程指着文字:“——其中包括了皇帝的母亲。”
术师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愣愣地看了看书页,又看了看钱程。
“这个……你没看错吧。”过了片刻,她回过神,压低声音道:“来,我帮你看看,你的翻译符文是不是出问题了——”
“没问题的。”钱程谢绝了她的好意:“而且我已经开始学这边的语言了。他们的文字是这些简单字符组成的,读写都算容易。翻译符经常词不达意,或者干脆直接失效,我觉得还是自己花点时间,学会了更保险。”
“那他们真是这个意思?”术师姑娘还是按捺不住心疑:“太后拜见皇后是什么鬼……”
“也不用大惊小怪。”钱程倒是很淡然:“前两天不是已经清楚了么,他们不在乎这些的。既然不关心先人和宗庙,对长辈不重视也不意外。这原本就是相互关联的。”
“而且这也能解释我其他的疑问。”他坐直身,滔滔不绝起来:“刚来这边时,我试图寻找些介绍当地历史和文化的资料,但找了很久,也没有靠谱的书籍。”
“这边书不多,关于历史的更少。我找教会的人帮忙,才借到几本。不过说实话……”他迟疑了下,还是直言不讳道:“那些教会史大部分和神话故事集差不多。”
“此外还有些私人撰写的书籍。”他仰头回忆了下:“这些书的水平差别太大,有些还可以参考,有些连我这种初来乍到的人都能看出不对。最大的问题是,这些书之间不是相互连接的。”
“教会已经是拥有文献最多的机构了。但主教说,那本讲述精灵战争的书籍之后,就只有古人类帝国第二个王朝的记载了。中间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民间传说去猜。”他咧了咧嘴:“甚至,连中间到底空了多少年,他们都不知道。”
“其他的,就是些史诗和贵族们自己编的传记。”他合上手里的书:“这些基本只能算是文学作品了。”
“你意思,这也和他们的习惯有关?”术师姑娘似乎明白了些。
“对。”钱程点点头,分析道:“上古的史官,和巫祝是一类的职业。写成的史料,是藏于府中,给祖先看,也给后人看的。”
“史书本身,是把先人、自己、后人联结起来的绳索。从未谋面的人因此可以相互对话,一个人的存在因此可以向前、向后延展,直到他和历史本身融为一体。”
“易经说,‘生生谓之易’。一代代人,就在这延绵不绝的文字下生活、生长、生生不息。所以它才会被重视,因为它与亿万人已然交织在一起。”
“不过这边的人没这个需要。”他随手比划了下:“他们不关心先人,后人一样不关心他们。如果把一切交给神灵,那这些联系确实就不重要了——而既然并不关心,又何必费心记载史料呢?”
“教会的史书是为了用历史故事歌颂神灵的。贵族的记录是为了鼓吹自己天生高人一等,也为自己的继承权服务的。在这之外,除了寥寥无几的真正有兴趣的人,恐怕就是一片空白了。”
“说到底,人家不需要。”钱程摊了摊手。
“唉,这可真是……”术师姑娘无语地摇着头。
“上次就给你说了,别太计较。现在可没工夫教化蛮夷。”钱程安慰道:“反正不管咱们的事,他们开心就好。随他们去吧。”
他俩感慨了一番,看到老熟人奥莉维娅走了过来。
上次见过面的那个修女,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看来对钱程还是心有余悸。
奥莉维娅倒是不太在意,毕竟她与钱程接触不少,也并肩作战过。她上前打了个招呼,客气地问道:“那本礼仪规范您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不错。”钱程礼貌地笑着回答:“很完善,也很符合这里的实际情况。”
“感谢您的称赞。”奥莉维娅看起来很开心:“我的导师泰莉丝女士参加过这本书的编订,她会很高兴的。”
钱程和她客套了两句,修女强打勇气,加入了对话。
“先生,如果您想觐见的话,有一些基本礼仪需要遵守。我们会帮助您学习掌握,确保您举止得体的。”她说。
“没问题。关键场合,别提出太唐突的要求就行。”钱程很容易就答应了,倒是让她们有些意外。
“其实也没什么。”奥莉维娅解释道:“陛下的宫廷中,从极北的埃尔迦德到南方的精灵领地,各处使者多有来往。他们大多依照自己的礼节,你也只需要遵循故乡的礼仪就可以。当然,也有一些基本的要求,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困难。”
“另外,需要什么的话,告诉我们就行。”她补充道:“大家都对远方的客人很好奇,宫廷总管大人已经答应,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现在离觐见还有不少时间,需要的话,裁缝可以赶出一件礼服。其他打扮用的东西我们也会也会送来。”
她笑着指了指大厅尽头,另一间宴会厅。不少人正聚集在那里:“这里是贵族公子们最喜欢的场合。不妨好好装扮下,相信你也一定会受到贵妇小姐们欢迎的。”
钱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不少穿着丝袜高跟鞋的贵族少爷,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向女士们大献殷勤。
钱程的嘴角抽搐了下。
“我穿我这一身就行。”他婉拒道:“我的主要任务……”
几名贵妇交谈着从他们一旁走过。其中一人戴着一顶高得夸张的尖帽,看起来像是把塔楼顶在了脑袋上。
一段长长的纱布从尖顶垂落下来,随着她的步伐摆动,正好扫过钱程的脸。
钱程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来。
奥莉维娅和修女尴尬地顿了下,急忙进行下一个话题。
“关于礼节,还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奥莉维娅说:“之前那次宴会,我留意到了一些不合礼节之处,希望你能注意下。”
“哦?”钱程有些好奇:“我没遵守礼?”
“那次,我看到你和夏洛特殿下一同走出宴会厅。开门的时候她在等你,你却没反应。她把门推开,你就径自走出去了。”奥莉维娅陈述道:“这是不礼貌的,你应该给她开门。”
钱程显得有些困惑。
“我听说你也是名军官。身为骑士,应该对贵族女士保持敬意和礼让。”修女替她概括道:“这就是我们想提醒你的。”
钱程狐疑地打量着她们。
“这又是什么蛮夷规矩……”他暗中嘀咕道。
“我恐怕难以从命。”他回答:“不瞒二位,我在故乡,也是名学者。对于礼,自以为还算了解。可这要求是在太古怪。”
“而且,我是天子的使者。”他强调道:“如果处处显得卑下,损害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声。”
“二位向我提出这番要求,我如果答应了,今后呢?”他质问道:“难道下次会面,就让我为你们夏洛特殿下弹琴鼓瑟了?”
奥莉维娅有些不解。她看向术师姑娘。“弹什么……”
“乐器。”对方小声回答。
“啊,那样就更好了。”修女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夏洛特她确实喜欢音乐,你能演奏乐器,她会很开心的——”
钱程冷着脸看着她。
现场一片沉寂。
钱程转过身,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术师姑娘只好向另外两人快速点点头,也跟了过来。
“你也不用生气,刚才不还好好的么?”她劝道。
“事关重大,这可是咱们在这边第一次参与正式外交场合。关系到天下的面子,不能妥协。”钱程不悦地说。
“而且,她竟然依据蛮夷的鄙陋礼节,说我不礼貌!”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中原人和这帮吃饭还靠手抓的蛮夷,谁的礼才是更文明的?”
“……”
“真是无礼之徒。”
钱程说完,摇着头离开了。
第48节 第三十一章 仁义天使的行动纲领
钱程最后也没见到鲁梅里亚皇帝。
帝国西部的纷争仍在持续,皇帝本人忙于干预当地事态,对钱程等人的提醒完全没放在心上。
钱程试图去拜访其他军政要员,那些人同样要么完全无视,要么一直搪塞。
“陛下和他的重臣们都有更重要的事务。”宫廷总管告诉他们:“不过,大公主倒是愿意见你们。”
钱程十分沮丧,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请他帮忙安排。
好在这回反应很快。第二天,就有人来接他。来者自称皇女殿下的侍从,说她的主人想邀请东方使者参加今天的聚会。地点就在城外的庄园。
不久,钱程就抵达了会场。他见到了不少熟面孔。夏洛特与奥莉维娅都在场,连卡尔曼大主教也出现了。一名男青年正在与他们交谈。
他身材挺拔,笔直地站在那里,只穿着黑色的外衣,比其他年轻贵族朴素了很多。英俊的面庞上,深色的双眼投出锐利的视线。看他的神情与主动开口的频率,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见到钱程,他点了点头,转身打起招呼。
“我是格里茨。”他自我介绍道:“格里茨·冯·梅特拉德,边境伯爵。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使者先生。”
“哦?我这么出名了?”钱程玩笑道。
“骑士团的军事长官,乌尔里希·冯·梅特拉德宗师,是我的叔叔。”对方简要地回答。
钱程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叔叔的军事经验,也相信你的消息。”他皱起眉头:“大部分帝国决策者们并未把这当回事,但我十分担心。你能告诉我更多细节么?我希望更深入地了解这些敌人的作战风格。”
“没问题。”钱程说。
不过,他们还没谈几句,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就匆匆跑了过来,宣布皇女驾到。他大声报出庄园女主人长长的名字和更长的头衔,以便众人用恰当的礼仪,欢迎尊贵的卡特琳娜·布伦希嘉……
——再后面的,钱程就记不住了。
皇女从门外走来。一条显眼的鲜红色长裙束起玲珑有致地身段,裙摆拖在地上,后面跟着两名侍女。
钱程跟着众人,有模有样地行礼。对方一一和客人们问候。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卷发和线条分明的面孔,和宾客们交谈时,显得神采飞扬。言谈举止中,透出毫不掩饰地自信与骄傲。
同样叫公主,但夏洛特在面对她时,甚至有些局促。钱程能看出,这不仅是地位上的问题。
走到格里茨面前时,她自然地伸出手。对方伸手扶住,引她走到座位上。
皇女挥手让侍从们退下,与落座的众人商谈起来。
“使者先生。”她直接问道:“你认为,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秋天。”钱程也不客气,直接回答:“匈奴人已经修整了好几个月,我认为他们现在已经恢复了进攻能力。他们现在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这里的四季与我的家乡差不多。等秋高马肥,你们也收完了粮食,他们就会大规模入侵了。”
“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皇女有些烦躁:“但那些惹人嫌的贵族,现在仍旧在四处闹事。我询问东部边境的赫尔肯堡公爵,他坚持声称这些人只是当地常见的游牧族群。只不过换了个更有野心的新酋长,因此需要表演一番,加强自己的威望。”
“乌尼亚人也拒接向我们提供情报。”格里茨接道:“他们认为,我们是希望借机对他们进行蚕食。当然,我个人觉得,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乌尔里希叔叔始终认为,这次的敌人不可小觑。”他面色一如既往地凝重:“我们无法探知获得关于他们的确切消息,甚至连圣剑骑士团的斥候都无能为力。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坏消息了。”
众人都保持安静。夏洛特面露不解,似乎想发表意见。卡尔曼大主教侧过手杖,挡了她一下。
“乌尼亚的兄弟传来消息,当地女巫和异端法师正在和入侵者接触。”他沉着地说:“另外,教会发现,一些居心叵测的贵族和商人也参与其中。我赞同使者的说法。现在形势不容乐观,入侵迫在眉睫,我们需要尽快行动。”
“现在迎战,我们会很吃亏。”格里茨摇摇头:“根据之前的战况,我们的前锋和斥候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战争真正开始时,我们即使集结了大军,也会变成聋子、瞎子,被他们牵着走。”
“我希望可以尽量拖延时间,能拖一天就拖一天。”他诚恳地看着众人:“我需要组织一支精干的轻装骑手,训练他们与骑士和主阵之间的配合。这些都需要时间。”
“宫廷中的问题,凯特会帮我解决。现在她已经把能影响到的兵力都交给了我。”他陈述道:“但其他方面,我们需要诸位的帮助。”
“凯特是哪位?”钱程问:“如果其他重要人物都不赞成,她的帮助有效么?”
“是我。”皇女说着,愉快地瞥了眼格里茨:“这是我们之间的称呼。”
钱程愣了愣神。
皇女似乎发现了什么,笑了起来。一直板着脸的格里茨也露出了笑容。
钱程本能地有些不满。这时,大主教用手杖轻轻击打了下地面。
“好了,年轻人,很抱歉打断你们的欢乐。”他沉声说:“但我现在必须提醒你们,我们的敌人已经将所有可以拉拢的邪恶势力聚集了起来,而帝国仍是一盘散沙。”
“前不久,教会收到一个危险的信息。”主教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维亚斯城出现了吸血鬼活动的迹象。当地猎巫人认为,这是一只新出现的家伙。”
这次,连皇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吸血鬼?”钱程依旧有些不解,他若有所思地顿了片刻,问道:“难道就是‘晚倍恶’?”
“听起来是这样的——”皇女沉吟着,又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在你们那边,也遭遇过他们?”
“没有。”钱程摇摇头:“就算当年存在,现在也见不到了。我是在一本古书里知道的。”
说着,他背诵起来:“‘有怪焉,其状似人而生翼。齿尖爪利,嗜人血,朝伏晚出。昼颓,暮则力大而体捷。其名曰晚倍恶,食之无雀盲。’——应该是这样。”
他一本正经地背完,发现其他人都没听懂。
“无论如何,你能对付他们?”夏洛特和他多少熟悉,知道他经常说些听不懂的话,索性直接确认道。
“能。”钱程看起来很兴奋:“别耽误正事就行。”
“这本身就是很严重的正事了。”主教说:“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我们一定全力协助你。”
主座上,皇女也点了点头。
“帝都这里,我会尽量想办法的。”她保证道:“不过我得先说好,你也清楚掌权者们的态度。除了这间房子里的人,还能被说服的贵族,恐怕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了。”
“那好。”钱程很快同意:“这边确实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我就去那里吧。大战在即,得尽量打击敌人的帮凶。”
“愿天神的圣光照耀着你。”主教长长松了口气:“我很欣慰,你有这样的勇气。吸血鬼的威胁太大,这次出现的可能还是个疯子。这家伙应该刚刚转化,攻击性很强,你要小心。”
“仁者必有勇,我是仁义的君子,当然有勇气。”钱程自顾自地说。
其他人都如释重负,但夏洛特却显得并不放心。
“你不是必须介入此事的。”她再次劝道:“你只是个使者,对你来说,这并不是原则上的要求。”
“匈奴的盟友,就是我们的敌人。”钱程环顾众人,答道:“妨碍我们战胜匈奴的,也是我们的敌人。”
“我是天子的使者。所以,消灭这些宵小之徒,就是我的行动原则。”他认真地说。
第49节 第三十二章 捕食者
有了教会的帮忙,去维亚斯的旅程很顺利。
临行前,大主教写了封文书。
“现在我们不能确定,那里的领主与贵族,还有谁是可靠的。”他慎重地对面前站着的钱程和夏洛特说:“而且——虽然北乌尼亚的主教一定会对我的怀疑十分气愤,但我必须告诉你,当地教堂也不是安全的。”
他将文书塞进一个小筒,用一个小碟子在火上烤了烤,将融化的蜡状物倒在接口处,麻利地抓来一个印章,用力按了下。
之后,他拿起胸前挂着的一个十字形配饰,默念了几句。那个小吊坠发出明亮的光芒。主教把它按在信筒盖子上,光芒很快消失了。
“拿着这封信,去找光明之锤修会的修士。”他把信筒递给钱程:“也许他们会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但现在,他们是最可靠的人了。”
“我如何联系他们?”钱程问:“是去他们的落脚处,还是您让他们来找我?”
“我可没权力管他们。甚至他们具体到了哪儿,我都不清楚。”大主教笑了笑,回答:“这些人和你之前见过的,在各地处理些乡村巫术的审判官不同。他们对付的是真正的威胁。”
“他们直接隶属于教皇陛下,只听从宗座的命令。”他站起身:“我也是和他们沟通后,得到了他们同意合作的答复,才告知你们的。”
“他们认识夏洛特,也知道我们的安排。那里的审判官会主动去找你们的。这次我也不通知当地领主了,他们恐怕早就和各方里里外外勾结起来了——”
“不,”钱程突然出声,提议道:“我觉得,应该通知他们。告诉那里的人,有使者要来,商讨抓捕奸细和共同御敌的问题。”
“您刚才说,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那么,当地人应该也不知道吧。”他说:“现在时间有限,我觉得,应该用些小技巧。”
“打猎的时候,如果猎物都潜藏在密林中,是不好捕捉的。这时候,把他们惊吓出来,反而更容易。”他举了个例子:“我们的敌人现在也躲在暗处。最有效的办法,同样是让他们自己跑出来。”
“这样的话,你自己岂不是很危险?”大主教问。
“使者不就是这种工作么。不冒点风险,哪有这么好的收益。”钱程不在意地摇摇头。
主教不太明白,外交使节怎么会这么有风险。不过他还是同意了钱程的提议。
说完这些,钱程便告辞离开了。
夏洛特站在那里。大主教瞥了她一眼,回到座位上。
“你坚持要去那里?”他认真地问。
“维亚斯也在骑士团负责的范围内,我必须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夏洛特语气平和地回答。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孩子。”大主教诚恳地说:“你的父亲当年只希望……”
“那是他的希望,教父。”夏洛特打断了他:“我也有我的理想。在这个职位上,更有自己的责任。”
大主教抱起双手,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对方了。
“那个使者,你也要留意下。”他叮嘱道:“如今教会因为各种原因,与异教徒的合作也不算是个例了。但无论如何,要小心。”
“他?”夏洛特扬了扬眉毛:“虽然经常有些奇怪,但至少,他是个尽职尽责的人。而我们周围——”
她看向窗外,大教堂外,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区。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正往来其间,不时有人相互问候。到处都是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
大主教又叹了口气。
*
钱程带上术师姑娘,又挑出十多名部下,便出发了。其他人,还各有各的工作。
夏洛特和奥莉维娅也想跟着,但钱程很怀疑她们行不行。
“我们准备一人三马,绕道前进。”他说:“我请大主教把我们计划抵达的时间透露出去,但我可不想半路就被拦住了。但绕路的话,就更得抓紧时间。”
“我们已经习惯了长途行军。”他指了指周围的人:“但你们俩能跟上么?”
奥莉维娅有些犹豫,夏洛特则坚定地点点头。
钱程拗不过,只好答应她们。他给二人调整了马具,又告诉她们,受不了的话就及时停下,别逞强。
——结果奥莉维娅第一天晚上就坚持不住了。夏洛特倒是和他们一起来到了目的地。
他们进城后不久,天就黑了。
众人披上斗篷,拉着辆小车。他们按照“约定”,来到教堂前的小巷。很快,一个小男孩出现在道口。
他鬼头鬼脑地看了看周围,跑了过来。
“我家大人让我来这里。”他警惕地与众人保持着一小段距离,说道:“你们是……”
钱程将车上盖着的布掀开一点。月光下,依旧可以看见金灿灿的反光。
“使者。”他简短地说。
小男孩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钱程跟了上去。但对方刚带了几步,钱程却捉住了他,非要往另一边拐。
走了一段之后,他才把小男孩放下,问他不按以前的路,该怎么走。
对方明显有些不悦。他大声抱怨了几句,换了个方向前进。
钱程让他在前带路,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
队伍最后,几人悄悄离开。
在前方路口,他想故伎重演,但还没讲完,前方传来了喧哗声。
众人迅速掀开车上的布。浅浅的金币下,覆盖着堆叠起来的盾牌。
一大群人从前方赶了过来。
为首的人披着黑色长袍,提着一长一短两把剑。身后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不用对话,他们就知道了对方的意图。
“小心。”夏洛特的声音在钱程耳边响起:“这是奥拉格帮会的人,北部最出名的团伙。领头的那个是他们的头号打手,卢西利奥派的剑术大师。这帮人加起来,手上有上百条人命……”
钱程点了点头,脱下罩袍,从背后取下弓,又顺手把小男孩拽到后面。
对面大概有几十人,密密麻麻堵住了整条路,似乎还有人从侧面绕来。
最前面的那些人开始做出挑衅动作,有人已经谩骂起来。后面的人也张牙舞爪,还有人干脆在原地挥舞武器,或者呐喊、跳跃,显得悍勇无比。
钱程这里只有十个人。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手下,都是什么派别的武艺。
不过这队人加起来,手上有数十个匈奴和西域叛军的首级。
——越往上,爵位就越难升。大部分人只能卡在那里,等待更大的战功。
他思考的时候,众人已拔刀出鞘。
这些部下都是边郡良家子,面对敌人花样百出的行为,显得有些经验不足。有人好奇地打量着对方,有人静静地掂着武器,还有人干脆发起了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气势。
敌人中,有两个拿弩的人正向前挤过来。
钱程迅速拉弓,连发两箭,把他们射倒。
对方骚动起来,他也不想再等了。
他无声地挥了下手。
队伍沉默着迈步前进。
一部分敌人怪叫着,向这边冲来。剩下的则还在犹豫。
队伍继续无声而稳定地向前。他们齐齐架起盾,挥动长刀。
钱程余光一直盯着那个小男孩。他正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战斗。
不过对他来说,这可能不叫战斗。
这些人挥舞武器的动作,既不华丽,也不灵动。可以说,完全与优美无缘。
——看起来并不像吟游诗人口中的武者,反而更像镇子里的屠夫。
打手们像屠宰场中的家畜般倒下。
队伍踏着稳定的小步,无声地前进,只是不时发出几声低喝,留下飞溅的血液和落地的残肢。
小男孩睁大眼睛,用力呼吸了几下,猛地从怀里拔出匕首,向前扑去。
钱程一脚将他踹到一边。他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恢复意识。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他努力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
眼前,有人躺在对面。
他眨了眨眼,看清了剑术大师的尸体。那人正无神地瞪着眼睛,与他对视着。尸体被刺穿几处,胸口还插着支箭,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他正要起身,锋利的剑尖制止了他。
钱程握着剑,对准了他的喉咙。
“给吸血鬼干活的?”钱程问。
小男孩不做声。
钱程无趣地移开了剑。
战斗已经结束。两条路上的敌人在短暂的接触后就纷纷溃逃。被堵住没跑掉的,都成了刀下亡魂。他的手下正在打扫战场,寻找有价值的东西。有人身上的斗篷被兵刃划开,露出了甲胄。
“帮我传个话,告诉派你来的人。”钱程意兴阑珊地说:“——哎,总之,让他自己过来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小男孩瞪着眼睛,问道。
“我们?”钱程看了看周围,笑了笑。
“我们是猎人。”
第50节 第三十三章 出城
“我们是不是闹得太大了?”夏洛特有些担忧。
钱程却不以为然。
“你还是缺乏经验吧。”他回答:“这种事,出使的时候经常碰到的。”
“你们出使的都是些什么地方……”
钱程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怎么给她解释。毕竟这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明白的。
“我们混出去就行。”术师姑娘替他回答。
“怎么混出去?”夏洛特问:“干掉的那些恶棍,也是靠当地贵族的支持,给他们当打手,才发展到今天的。现在他们吃了大亏,他们背后的人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估计,城门那里已经加强了防备。”
“他们敢明目张胆地截击我们,显然是已经和匈奴人谈妥了。”钱程不紧不慢地说:“大主教的情报也说,这里的商人已经开始与匈奴商人频繁交易。逃了这么久,匈奴人的物资已经很匮乏了。主导叛乱的商人需要利润,他们需要货物,产生贸易很正常。”
“所以,我们冒充草原商人就行。话说回来,这也是很常见的办法了。”
他说着,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翻出不少东西。
“你看。”他说着,把头发披散开,用一根绳子缠在额头上,然后将一些骨饰插在那里。
他拿捏着腔调,自我介绍道:“我是吝啬的东胡商人,室韦部的钱多不花。”
“这都什么鬼名字……”术师姑娘嘀咕起来。
“换一个也行。”钱程挠了挠头,把那些东西取了下来。他翻出一个装饰华丽的皮帽子,戴在头上,又把外袍故意反过来束起。
“这样就像了。”他说着,换了匈奴人的语言:“现在我是匈奴贵人握衍莫优牵……”
“还行吧……”术师姑娘嘴角抽搐了下。
“你说的是匈奴人的话?”夏洛特很好奇:“你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你如果干这行,也能很快学会的。”钱程不以为然地说。
第二天,钱程等人没有一大早就匆忙外出。他们买了些布料和粮食,等到下午,才大摇大摆地来到城门。
天气很热,守城的士兵带着铁头盔,穿着厚布为底的甲胄,被炙烤得头晕脑胀。
一名军士带着手下,把守着东边的城门,看见一队人骑着马,拖着货车,走了过来。
“站住!”他强打精神,喊道:“城主有令,所有出城的人都要严加检查!”
领头的人看起来像个草原贵族。他看都不看士兵们一眼,随便摆了摆手。
一个随从靠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在他手中塞了几枚银币。
“我们少爷脾气不太好。咱们都是给人当兵的,还是互相体谅一下。”他小声说。
军士面不改色,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人确实是草原人的打扮,长相看起来也没问题。他掀开货车上的毡布,检查了下,里面都是些吃穿用品。
维亚斯城靠近草原,以往也和那里的部族贸易过。军士常年在这里服役,知道这些人需要购买的是什么。
军士最近听说,城里的老爷们准备和一伙草原人合作。上司已经暗示过,遇到这些人出入城市或者采购物资,装作不知道就行,切记不要声张。从货物看,这些商人同样符合身份。
既然并非可疑人士,他收了钱,当然给人家面子。
他笑着让开路,示意商队可以离开。
这时,一个新兵发现了异常。
“等一下!”他喊道:“那个人是谁?”
商队中有一个裹着斗篷的人,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对湛蓝色的眼睛。士兵走过去,想盘查此人。
商队头目回马赶来,怒喝一声,一鞭子抽在他脑袋上。
“你是个什么狗东西,敢动老子的女人!”那人怒目圆睁,厉声叫骂,继续抽打。
军士心里叫苦不迭,急忙上前拉开狼狈的部下,同时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统统散开。
他是个老兵。周围几个部下,负责这城门也有段时间了。他们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许多贵族都喜欢带着女奴,来往城内外。草原人贵族,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种事情,显然是不能管的。结果这晦气新兵自找苦吃不说,还害的整队人跟着他遭殃。
那名头领看起来十分气愤。他摆摆手,让手下带着商队离开。自己却不急着走,独自留在此处,继续叱骂着不长眼的耿直新兵。
军士当了这么多年兵,第一次见到如此能说的贵族。那个年轻人把倒霉的新兵骂了个狗血喷头,直到商队已经走远,他才悻悻地停下,表示暂且放过他一马,让他下次小心点,然后追自己的商队去了。
军士赶紧带着手下,一边气愤地打量着惹事精,一边点头哈腰,总算把这位大爷送走了。
钱程策马追上了队伍。
“真是太热了。”他一把拿掉帽子,喘着气抱怨起来。
术师姑娘正自顾自地扇着风。夏洛特摘下兜帽,热得脸都发红了。
“真危险。”夏洛特似乎心有余悸,声音还没稳定下来,便主动开了口:“还好他们没有拦截我们。”
“拦截的话,咱们就夺门而出。”钱程却早有打算,指着远处的城门指点起来。
“城上有两人,应该是负责控制闸门的。有三个弩手在城垛后乘凉,都没有上弦。城门内外有十二个士兵,站位很松散,根本没有迎战正规敌军的准备。斜后方小屋里有八个人,正在休息。还有十个人分散在两侧城墙上。所有的器械都没有准备。”
“这里弱点不少。”他摇了摇头:“只要动手够快,足够我们跑掉了。”
“你什么时候观察到的?”夏洛特有些惊讶。
“进城的时候我就留意城墙的结构了。”钱程拿出水袋,喝了一口,回答:“这城门很简单,一眼就看出来了。”
夏洛特眨了眨眼睛,决定暂时不要带他去加拉西亚城为好。
“好了,我们按照计划,等审判官的队伍来汇合吧。”钱程张罗起来:“这几天,我们有的忙了。”
队伍继续朝乡间前进。
第51节 第三十四章 与审判官的会面
钱程他们在一座村庄外和审判官碰了头。对方带来了自己的队伍,和搜集到的重要信息。
最早和他们取得联系的,是一个自称记者的年轻人。
这个职业最早产生于南部城邦。那里与精灵国度临近,自旧帝国时起,就是贸易繁荣,法术研究兴盛的地方。不过如今,那里的政权却很破碎。
各个贸易城邦和法师领地之间,人类城邦与附近的精灵诸国之间,此地与北方人类国家之间,都有大量纷繁复杂的消息传播。商人们关注价格的起伏和各领地政策的变动;法师们关注魔法生物的出没与同行的研究;政客们关心北方大国的动向,随时准备借助外来力量,抵抗或者压制对手……
这里的人,对及时而重要的消息有迫切的需求,自然就有人愿意为此工作,换取报酬。
当然,他们也有相应的职业要求:因为顾客需要更重要的信息,所以得有大新闻;因为要比同行更早将消息送到,所以得跑得够快。
等到钱程递过大主教给的信件,审判官便将他打发走了。
说实话,这位审判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她穿着简朴的褐布外衣和紧致的长裤,脚上踩着长靴,显得十分干练,但并不能明确她的身份。只是在她转身时,钱程才从扬起的衣摆下,隐约看见写满经文的衬里。
“团长大人也在这里?”她一眼认出了夏洛特,又看了看周围,笑道:“你手下那些呆头呆脑的铁罐头呢?”
“这里也是我管辖的区域。”夏洛特冷冷地回答:“根据任务的不同,我会决定如何安排参加行动的人员。不需要军事外行来指点。”
她语气笃定而冷淡,显得不容置疑。话语间隐约带着傲然,透出公主的气势。只是钱程还很少见她摆出这幅姿态。这两人的关系显然不算太好。
审判官小姐不作声,低头继续检查起来。
她棕色的头发简单扎着高马尾,琥珀色的眼睛认真观察着信筒上的封蜡。末了,她取出一个同样的配饰,放在盖子上。
大主教留下的标记发出明亮的光芒。她面不改色地打开了信筒。
也许是感受到了钱程的目光,她微微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记者助手离开的方向。
“这里不是安稳的帝都,也不是骑士团重兵驻扎的南部城市。”她淡淡地说:“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中,经常需要与任何暂时可靠的势力合作——哪怕是些灰色势力。”
钱程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自己,应该也被归在这灰色势力中了。
不过他倒不太在意。这些年,西域哪个国家他没去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的事情,有计划么?”他直接问。
对方又瞥了他一眼。
“我在这里有自己的情报网。”她回答:“这里的两支重要家族爆发了矛盾,诺瓦克家的女儿和雅维茨基家的长子私奔了。”
“这种时候出事?”钱程怀疑起来:“不会是故意设下的陷阱吧。”
“这种时候才容易出事。”对方回答:“你不会以为他们是铁板一块吧?那可大错特错了。”
她露出嘲弄的神情:“老贵族和暴富的商人,城里的贵族和乡下的贵族,这些掌权者和女巫的势力……他们看似为了一个目标团结起来,但大大小小的矛盾实在太多了。”
“据我的消息,连那些女巫内部都有不少矛盾。她们与吸血鬼和其他异类的关系也十分复杂。”
我们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啊。钱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夏洛特,心想。
“这里失去秩序已经太久了。”她瞥了眼夏洛特,转过身,背后的长剑上同样刻着复杂的铭文:“不过,讽刺的是,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雅维茨基的家主老维克多已经气疯了。他认为对方是个暴发户平民的女儿,与他们通婚是侮辱自己的家族。而且那姑娘去南部学习法术期间,和女巫组织不明不白。他可以捏着鼻子与女巫暂时合作,但绝对不能接受一个嫌疑者当自己继承人的妻子。现在他向我保证,只要我帮助他‘解决’这件事情,他就会向我提供帮助。”
“直接把合作者出卖了?”钱程嗤笑着问。
“这些贵族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审判官小姐回答:“既然他们的合作只是为了家族在当地的利益,那么当更大的利益纠葛来临时,改变立场又有什么问题呢?”
“商人家族有什么表态?”钱程问。
“他们完全不关心。”对方回答:“他们更希望早点和这个麻烦摆脱关系。现在,他们应该在忙着规划和草原人的贸易吧。”
“我准备去拦截那两人。一方面是和老维克多的交易,一方面,我也希望亲自问问。”她看着钱程,询问道:“你的手下擅长追击么?”
“这你得问匈奴人了。”钱程轻松地笑了笑。
“好吧,但我得提醒你。”她认真看了眼钱程,便继续道:“这次他们可能有人接应,这也是我下决心追击的原因之一。我希望借此迫使那些幕后势力暴露出来——你们要做好和女巫乃至异族交战的准备。”
“没问题。”钱程果断地回答。
他还盼着吸血鬼能主动出来呢。
他环顾四周,几名同样披着褐色外袍的男女站在附近。从距离最近的那个健壮男子背着的包裹开口处,能隐约看见大量闪着金属光泽的法器。他们应该就是审判官小姐的侍从。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钱程问。
“今天下午。”对方回答:“我希望尽量快些。”
钱程点了点头。
对话结束,她便迅速告辞了。
钱程和夏洛特回到一处院落,他的部下正在测试装备。
他们拿着一个加工过的木筒,用力推动后面的长杆,水流便从前端远远射出。
夏洛特有些惊讶地打量着那个道具。
“大主教说,圣水可以用来对付吸血鬼,我就想到这个了。”钱程有些无奈:“晚倍恶消失的太早,如何捕猎的记录也不多,只能自己摸索了。”
“捕猎?”夏洛特似乎没反应过来。
她随手捏了下翻译符文,看了看钱程,又看了看那些木筒,还是改变了话题:“那些是什么啊?”
“唧筒。”钱程说:“其实原型就是种小孩玩具,可以喷水的。我让他们趁这段时间,抓紧试验下。”
(兄贵玩水枪中……)
“能行么?”
“姑且试试吧……”
“……”
“对了,”钱程又想到了什么:“你和那个审判官关系不好?我看她还挺靠谱的,也很理智——”
“那是你没见过他们疯起来的样子。”夏洛特翻了个白眼:“骑士团的军事修士们都受不了他们。”
“能疯成什么样?”钱程有些诧异。
“回头你就知道了。”夏洛特摇了摇头。
第52节 第三十五章 追击
平原上,一群人正驱马疾驰。
钱程一马当先,紧追着前方一男一女两人。
他的部下没有参加,跟在后面的是审判官小姐的侍从们。不过那帮人已经被拉了一大截,只有她自己离得近一些。另一边,夏洛特倒是已经习惯了他的速度,暂时还能跟上。
他们的目标看起来已经竭尽全力,但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那两人从头到尾也没进行过像样的反击。男子背着剑,但始终派不上用场。女子看起来也不擅长攻击法术,只会甩出一些没什么威胁的小火球,连追兵身上的防御都没击破,便耗尽了魔力。
和钱程他们的老对手,那些狡猾的匈奴游骑相比,这次的追击目标实在太好对付。
“哪个要活的来着?”他回头问道。
“男的一定要活的!”审判官小姐勉力赶上,对他喊道:“女的你尽力而为吧。”
钱程点了点头。
他抓起弓,从鞍侧的箭囊中捏出三支附魔箭矢。搭上其中一支,射向那个逃亡的青年女子。
对方一直不断回头看着他们。见他张开弓,那女子迅速回身比划了几下。她身后突然张开一面淡白色的光幕,挡住了箭矢。
然而箭头上迸出耀眼的赤色魔力流,闪电般蔓延开。她身子一歪,光幕随之崩解成无数碎片。
“还真留了一手。”钱程自言自语,手里动作不停,麻利地将指间夹着的第二支箭搭上弦,张满弓,撒手放出。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底细,不再看箭矢是否命中,直接再次开弓,准备射出第三支。
“等一下!”夏洛特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钱程正集中精力,等待放箭的时机,没注意她。
夏洛特突然靠过来,撞了下他的胳膊。
钱程手一抖,那支箭离弦而出,远远错过了目标。
“你干嘛?!”钱程惊讶地看着她。
他余光瞥了下前面,那女子努力展开的防护再次被击碎,可惜原本该跟上的箭偏得太远,甚至连惊吓对方、干扰他们对马匹控制的效果也没能实现。
“你为何对她放箭?”夏洛特反问:“那是一名女性,而且已经没有攻击能力了。”
“他们真是情侣的话,那个女子受伤,男子十有八九会停下来搭救她。这样我们就能抓住他们了。”钱程老实地回答。
他看了看对方,又随即补充道:“我以前看的故事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虽然只是文学创作,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应该自有道理。”
夏洛特面色古怪地皱了皱眉头。
她很快想起术师姑娘私下对她讲过的,关于钱程的事情——她们几个现在已经很熟悉了。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钱程一眼,说道:“他们的坐骑已经疲惫,我们很快就能追上……”
“我看,你是骑士小说看多了吧。”冷淡的女声从另一侧想起。
钱程回头看去,审判官小姐正面色不虞地看着夏洛特。
“我也不指望毫无荣誉感的疯婆娘能理解骑士的道德。”夏洛特反唇相讥。
“那又是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比你的疯癫幻想切实得多。”
她俩隔着钱程,一边怒视对方,一边相互讥讽起来。
钱程缩了缩脖子。
他急忙抽了几下战马,向前赶出一截,避开了两人的交锋。
正犹豫间,他隐约瞥见一点寒芒从斜前方的树林中急速扑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支长箭径直击碎了他的防护法术,插在马身上。
“有埋伏!”他指着树林大声喊道。
夏洛特和审判官小姐立刻放弃了争执,向那里奔去。随从中有人继续追逐,其他的人则熟练地转向,展开队形,跟了上来。
钱程的战马负痛,步伐也跌跌撞撞。他努力控制马匹,向小树林一侧绕去。
林中的伏击者还在继续放箭,又一发箭矢飞向侧翼的随从。箭矢轻易凿穿了他身上轻便的锁子甲,在肩膀处扎了个对穿。那人低吼一声,眼睛瞪得滚圆。他抱住战马维持平衡,嘴里念叨着什么,毫不犹豫地继续冲锋。
钱程心里有些后怕。他今天没穿重甲,带着的防护符文也是效率更高的、偏转法术为主的类型。如果刚才那突如其来的第一箭,对准的是他自己,可就够他受的了。
不过刚才,他已经注意到了林中出没的人影。他向那个方向射击,对方灵活地跃起,箭矢不出意外地落空了。
钱程估计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他不敢在马背上和那人对射,急忙藏住身形。等到了林地边,他跳下马,顺手从鞍袋中拿出一个粗大的竹筒,拉动机关,扔在地上。
一股浓浓的白烟高高升起。他的部下正按计划在远处跟随,会注意到这个信号的。
他换了长弓,向林中奔去。
袭击者的动作很快,不过他们这边人手更多。钱程希望众人能相互配合,逐渐把敌人逼出这片并不算大的树林。他看见审判官小姐就在附近,喊了她一声,准备和她说一下。
审判官小姐拖着长剑,高声吼着经文中的口号,从钱程眼前狂奔而过。
她追着那个人影,转瞬间消失在灌木丛中。
钱程还没回过神,她的一众随从也狂热/地大喊着,跟着她一窝蜂地冲了过去。夏洛特略显无奈地落在后面。
——钱程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半天没说出来。
他觉得,这次恐怕得靠自己了。
他拔出长刀。这刀的尾部有一个铁环,上面拴着一根布带,缠在右手腕上,手指依旧捏着几根箭。左手则握着那把很顺手的长弓。
他走了一会儿,审判官小姐等人制造的噪音总算消失了。他们发现跟丢了目标,只好冷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展开队形,继续搜索。
从方向上判断,那个袭击者应该就在他们之间的位置。
钱程下意识地遵循着狩猎的经验。从小他就经常和白芷她们去山上玩,那里的不少动物都颇有灵性,得十分小心才能抓到。他努力控制着步伐和气息,向前移动。
前方,一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钱程依稀觉得有些面熟。
她披着和树叶颜色相似的绿色斗篷,还用围巾裹住了面孔。钱程之前一直没注意到她。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近在咫尺。
钱程果断丢下弓矢,抬起手腕,用力一转,布带拉着刀柄,进入掌中。他顺势举刀,向前扑去。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
她转过头,看了钱程一眼。钱程更加确定,这双晨星般灿烂的眼睛,他一定在哪里看到过。他扭过刀身,准备抓住对方再说。
谁知她的身手远超钱程的预期。她灵巧地转身,俯身躲开钱程的攻击,将手中的箭矢当做武器,刺了出去。
两人目光相接,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但手中随即发力,将箭头扎向钱程大腿。
钱程的神色猛然坚定起来。他不愿后退,见格挡已经来不及,索性直接放弃了防御。踏前一步,以挨了一箭为代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突然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不抓住她,把事情说清楚,某个异常重要的机会,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刺痛从腿部传来。对方也在试图挣脱,但钱程并未松手,反而忍着疼痛,踉跄了下,用力扑了过去。
他们一同摔在地上,钱程转头看去,她的兜帽和围巾都松脱开,露出已然相识的面孔和标志性的长耳朵。
“果然被我猜对了。”在她慌乱的目光中,钱程笑着松开手:“你好,伊兰瑞尔。”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她努力镇定下来:“我以为对你来说这不太容易。”
“这片大陆的人,名字确实有些太长了。”钱程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我也不是傻子,重要人物的名字,我还是能记住的。”
“你可能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吧。”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审判官小姐他们总算发现了正确的方向,似乎正在赶来。远处,马蹄声渐渐响起,他的部下已经从另一侧赶来,包围了这里。
“别紧张,都是误会,误会。”钱程急忙说道。
伊兰瑞尔看了看钱程的伤口,只是背过身,不再试图离开。但钱程看不到她的表情,难免有些心虚。
哎,但愿别把生意搞砸。
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着。
PS:这几天到处跑,时间完全混乱……见谅……
第53节 第三十六章 第一个目标
夏洛特和审判官小姐很快赶来。
见到那个精灵,她们都愣了一下。
精灵本身虽然少见,却也不算太稀奇。他们和人类的交往,其实还算密切,尤其是对于法师、学者和艺术家。与精灵的贸易,也是不可或缺的。
对这里的人类来说,驱逐精灵的势力、建立人类霸权的战争,已经是太过古老的事情了。如今只是作为少数学者研究的课题,或者存在于民间传说的背景中。
而双方为了应对邪恶生物和异界威胁建立的合作,反而更加广为人知。一部分精灵国度,和人类诸国也有正式往来。
教会中的一些祭司不时提醒信徒,要永远对异族保持警惕。但对于更多的相关者来说,如此久远的仇恨实在比不上眼前切实可见的好处。国王和领主们,也基本只是抱怨下精灵的态度——谁会和金币与奢侈品过不去呢?
至于精灵自己是不是还记着仇,已经超出大部分人的理解范围了。
虽然如此,有精灵出现在这里,接应逃亡的人,还是令在场者有些惊讶。
审判官小姐二话不说,准备开始进攻。
“等下!”钱程喊道:“都是误会!”
谁知对方并不理会,带着部下围拢过来。钱程见状,一瘸一拐地上前两步,挡在中间。
“你干什么!”审判官小姐质问道。
“谁敢动她,先过我这关。”钱程也豁了出去,按住长刀挡在道中,语气强硬地回答。
夏洛特急忙拉住她。她看了看钱程,又看了看渐渐接近的都护府骑手,愤然停下脚步。
“你腿上还插着箭呢。”她嘲讽地咧了咧嘴:“能麻烦你在精虫上脑之前,看清形势么?”
“你本来也理解不了她对我的意义。”钱程不以为然:“先歇歇,等你部下抓到人再说吧。”
他腿脚还是有些发软,又不敢离开,便靠在旁边的树上,休息起来。
但伊兰瑞尔知道,他并不是精虫上脑。
她们族群对情感天生就很敏锐。尽管她本人常年都跟着老师和姐妹们学习、训练,对男/女之事没什么经验,但有些情绪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在外游历时,她遇到过不少人类贵族。绝大部分人都毫不掩饰对她肉体的觊觎,有人甚至希望用暴力手段捕获她。
她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观察不到那种令人反感的色/欲。相反,她能感觉到一股真诚的热情。这人也不忌讳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情,显得十分坦然。她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当时兄长的看法的确有些道理。
她看了看对方腿上还在缓缓渗出鲜血的伤口,愧疚感再次涌了上来。
对方众人就地站立,依旧警惕地盯着她。一个人拿出工具和符文,给被她射中的同伴疗伤。
她见状,转身招呼钱程,让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你的伤口,我来帮你处理下吧。”她还是觉得很难为情,只能故作冷淡,回避了造成伤口的原因,别过脸简短地说。
钱程倒不在乎,按她的要求坐下。
“怎么没见你哥哥啊。”他随口问道。
“他还在南部,有自己的事情。”伊兰瑞尔回答。
她掏出一把小刀,切开衣物,拔出了浅浅刺入的箭头。又拿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液体浇在伤口上。随后,她默念咒语,手掌间浮现起青绿色的光芒,笼罩在伤口上。
钱程起初感到一阵剧痛,紧接着又是一阵奇痒。他忍不住晃了几下。
“别乱动。”伊兰瑞尔拍了拍他。
钱程痛的龇牙咧嘴,但还是努力停了下来。
伊兰瑞尔又瞥了他一眼,一边进行收尾工作,一边低声开口:“刚才你还向我试图保护的人放箭,现在却安心接受我的治疗了。”
“我又不认识她。”钱程理所当然地说。
他还没继续解释,审判官小姐忍不住走了过来。
“精灵,”她生硬地说:“我需要你给出解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伊兰瑞尔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接人。”
“怎么可能?”审判官小姐显得十分气愤:“我看你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好了,别那么着急,让她自己说吧。”钱程劝道:“她和咱们的目标明显不是一伙的。”
“你怎么知道?”对方问道。
“如果她们也加入了敌人的联盟,为何还要帮忙把逃亡者接走?”钱程反问:“别忘了,现在控制局势的是我们的敌人。”
“你这么信任她?”审判官小姐明显还在怀疑。
“谁值得信任,我自己清楚。”钱程回道:“我想,她同样清楚,谁才是伙伴的。”
他说着,看向伊兰瑞尔。
他很有信心。上次他已经展示了样品,对方的态度他心里也已经有数。连商路走向,他们都已经有所讨论。
这笔生意一旦达成,就是这片大陆上第一条供应中原商品的贸易通道,随之而来的,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巨额利润——这是匈奴人无论如何也提供不了的价码。
只要对方不傻,就一定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果然,伊兰瑞尔看了看钱程,又迅速移开视线。
“我们不会和草原入侵者站在一边的。”在审判官小姐的目光催促下,她摇了摇头,笃定地说。
钱程看向审判官小姐,摊了摊手。
一旁,夏洛特隐约觉得这精灵的表现有些不对劲。但钱程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常。
——至于另一位女性,审判官小姐,她可能只会烧情侣。
“大女巫伊莲娜和她的追随者们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完全不顾引狼入室的后果。其他女巫也有人反对,但还是无济于事。”另一边,伊兰瑞尔忧心忡忡地继续道:“我是受她们组织中一位反对此事的精灵法师委托,前来帮忙救人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钱程突然又插嘴道。
审判官小姐皱起眉头看着他。
“在驱逐匈奴人这一点上,我们有共同目标就行。”他说。
“这个联盟也太松散了。”审判官小姐嗤笑道。
“我们的敌人更松散。”钱程回答:“现在是尽量争取帮手的时候。《诗经》说,君子有左右辅弼……算了,反正你们听不懂。”
他露出自暴自弃的表情,直截了当地说:“总之,只要这个共同目的还在,事情就都可以商量。”
“没时间仔细商量了。”审判官小姐不耐烦地说:“附近的村庄已经人人自危,每天晚上都有受害者丧命。那个吸血鬼在胡乱杀人,我不可能放着不管。”
钱程看向伊兰瑞尔。
“我不清楚她们是否和吸血鬼联络过。”她摇摇头:“但她们不傻,这种时候大张旗鼓的闹事,只会把教会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破坏她们的计划。我不知道是她们疯了,还是吸血鬼疯了。”
她顿了下,踌躇了片刻。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忙,就算是表达歉意了。”她似乎下定决心,抬起头,看着钱程:“而且,我也不能容忍这种畸形生物肆意作恶。”
“喂,你——”审判官小姐有些不满。
“我可没有征求你的同意。”伊兰瑞尔淡淡地说。
“行了,你看,这不正好是个突破口么。”钱程止住了她们:“既然又一个共同敌人已经出现,我们就先干掉这个吸血鬼吧。这算是我们第一个正式目标了。”
*
城外村庄,一处教堂。
一个穿着豪华服饰的男子坐在阴影里,手边放着一个杯子。一名女子站在他对面。
“女伯爵要求你停止虐杀,沃克尔。”她一字一句地说:“伊莲娜也让我转达她的不满。你的行为已经将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
男子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他举起杯子,抿了口杯中的鲜红液体,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
“你听到我的话了么?”女子有些愤怒。
男子瞅了她一眼,站起身。
“你这是在威胁我么,薇拉?”他问。
他迈出两步,走到窗边。斑驳的阳光投在地上,那里躺着一具教士的尸体。
散射的光芒投到他脸上,映出苍白的面孔。
“你有力量威胁我么?”他展开双臂,问道。
薇拉看着他身后破碎的教会神徽,沉默了片刻。
“伊莲娜一定非常后悔给了你那件道具。”
“但现在,那是我的力量。”沃克尔毫不在意地说。
“你的女主人靠与帝国媾和获取了不少好处。”他讥讽地说:“她自己屈服于下等生物的法则,还希望把那套规矩强加在我身上。”
“这里是女伯爵的辖地……”薇拉坚持道。
“这里是我的领地!”沃克尔吼了起来,身后猛地张开一堆巨大的蝠翼:“难道还需要我再教育你,这个世界是靠力量说话的么?”
“曾经,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他语气舒缓了一些:“那时我也遵守着各种秩序——直到我获得了这份力量。”
他伸出手,指尖上露出利爪。他注视着那里,露出狰狞的笑容。
“之后,之后——我才知道我那时的力量有多弱小,身躯有多脆弱,想法有多可笑。”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直到超脱了人类的身份,我才知道真正该追求的是什么,真正的快乐是什么。”
“我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愚蠢的状态。”他断然说:“放弃幻想吧,薇拉。”
“你疯了,沃克尔。”薇拉摇了摇头:“我不会攻击你,但我必须监视你,直到女伯爵决定对你的裁决。”
“随你的便。”沃克尔耸耸肩,转过身:“你早晚会明白的。”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侧的小屋。
*
城主走出了议事厅一侧的小屋。
大厅里,一个穿着草原服饰的中年男子站在正中,正怒气冲冲地呵斥着众人。
“这就是你们找的帮手?!”他冷着脸,手中甩着一份报告:“那个天杀的怪物正在破坏我们的行动!”
“我很抱歉,使者先生,但现在我们也无法约束他。”一名坐在侧旁的妇人向他解释道。
城主急忙上前。
“事情真的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呼衍爵爷。”他点头哈腰地陪着笑:“我们原本想让他帮忙引走教会的注意,谁知他直接在这里闹了起来。现在我们也没什么办法,您知道,让一个吸血鬼听从号令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匈奴使者沉默地瞪着他。城主低着头,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光秃秃的脑门留下了冷汗。
“完全没办法让他服从?”他又问了一遍。
城主急忙点点头。
使者啐了一口。
“乌拘犁!”他回头喊道。
“在!”一名年轻人的声音响起。
“让大家准备行动,把所有萨满都叫来。不够就请右谷蠡王派人支援。目标是‘晚倍恶’。”他吩咐道:“不认识的话,我那里有中原人的书,你拿去给他们念一念。”
“诺!”
“您这是要……”城主有些惶恐。
使者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那个年轻人走过城主身边,拍了拍他。
“你也让手下准备下吧,今后能否得到信任,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他叮嘱道:“这算是我们第一个正式目标了。”
PS:暂时忙完了,先发一章长一点的。。
第54节 第三十七章 途中
一辆马车在道路上缓缓前进。
现在拉车的马是钱程提供的。
当年钱程就任后,通过了车士的考核。如今朝廷已经不缺马匹,马场的官吏答应帮他挑一挑。他选了四匹血缘接近、配合良好的马,它们是同一头黑色种马与几匹黑色母马的后代。
这四匹马分别叫大黑、二黑、三黑、小杂毛。
钱程十分困惑,小杂毛是怎么来的。他委婉地提出,可能是管理出现了疏漏。然而马场的官吏坚决否认他的质疑,声称配种的过程绝对没有问题。
钱程等人苦思冥想,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归结为青青的大草原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给白芷写信时抱怨过此事。她认为可能是正常现象,还告诉钱程,她已经推动朝廷组织人手,专门负责研究育种问题。
如今栏中官马就有几十万匹,负责的官吏成千上万,但又处于同一个机构中,接受统一的管辖。她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条件。
虽然这种事又得花不少钱,马匹的饲养和记录的整理也需要很长时间,但朝野上下都十分重视马种选育,反对的声音其实并不多。
将来这些事情,应该就能找出规律,总结出结论了。
钱程本人也赞同她的看法。话说回来,她经常能给出巧妙的思路,让钱程很是羡慕。没有她,钱程可能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该怎么办。
当年两人交谈时,钱程问过白芷,她在学堂中学到的最有用的是什么。
白芷对古礼兴趣缺缺,也不太喜欢记诵典籍,倒是对老夫子的教育观点很有兴趣。
她对钱程说,这个世界与她记忆中的那个,还是有许多不同。如今天下强盛,根据时机与需求,适度启发大家,让他们学会自己去研究、发展,比手把手一个个教有效得多。等一切进入正轨,便无人能够阻挡了。
当然,这些对钱程来说还是太远。他还得先顾好眼前的事情。
烈日炎炎,车厢里十分闷热。路边稀疏的树荫偶尔投在车厢上,也无济于事。
按审判官小姐的计划,众人挤在车里,避免过早暴露动向。
她自己经历过数次苦修,倒是不怕,但其他人可遭了秧。
术师姑娘实在受不了,想用法术降下温。夏洛特止住了她,让她节约魔力。
她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颗泛着白色微光的圆珠。它周围缠绕着一缕缕云雾,向外渐渐扩散开,带来丝丝凉意。
“用这个就行了。”她解释道。
“这是什么?”钱程十分好奇。
“冰魔鲨的魔核。”夏洛特说。
钱程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是种……鲨鱼?”他问道:“能吃么?”
夏洛特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审判官小姐瞥了他一眼。
“能不能吃不知道,但这东西非常少见。那种冰魔鲨很稀有,捕捉起来更是困难。”她没好气地说:“都是大贵族拿来炫耀用的,北海诸国的王冠上就有这东西。整个帝国可能都没多少。”
夏洛特被她说得有些尴尬。她嘀咕了句“也没多贵啊”,便低头摆弄起武器来。
钱程的目光锐利起来。
他来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于许多基本概念都缺乏了解。
他一直派副手进行调查,他们发现,这片大陆并不缺少金银。不仅如此,其他矿产也相对充足。
中原缺金、缺银、缺铜、缺优良铁矿……缺几乎所有东西。代代都有人钻研科技时代遗著,学习穿越者的经验,试图提高技术水平,但矿产的匮乏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而且,他自己也十分缺钱。
他渐渐开始留意夏洛特。她的祖国加拉西亚在帝国西南,在这里称得上富饶,国土也不算小。而且,从这段时间的接触看,她的父王虽然没有封给她大片领地,但按照习惯,给了她很多动产。
钱程的心思活络起来。
等到这次和匈奴的战争告一段落,他是肯定要回长安复命的。他估计,自己不会再来这里了。
前几天,术师姑娘告诉他,朝廷在西域开始修路、疏浚河道,另外还大规模扩建都护府所在城池。显然,他们已经决定,要在这里长久经营下去。
这种情况下,就不太可能让某人长期任职了。朝廷一直很忌讳这点。他身为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和当地人太过熟络,基本肯定是要被调走的。
加拉西亚也不在他预计的商路上,对整体战略影响不大。
钱程心中有了个主意。
他瞅了瞅夏洛特,决定临走之前,要好好从她们那里赚一笔。
正常的生意,朝廷不会管,也没人会说什么的。就算她们后悔,他自己也早就跑回中原了。到时候,谅她们也找不到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开心。
夏洛特奇怪地看了看他,换了个话题。
“奥莉维娅说,她召集了附近的骑士团小队,就快到了。我们也不用急着进攻,完全可以等等她们。”她建议道。
“不行!”审判官小姐第一个反对:“我们这些人已经够了。再等下去,还不知道那个怪物会再做出什么。我一刻也无法容忍这种亵渎之物继续存在——”
夏洛特皱起眉头,钱程见状,赶忙打起圆场。
“我也觉得,确实该尽快行动。”他说:“这可是有现实好处的。”
“那个晚倍恶闹的这么大,我估计匈奴人也已经知道了。为了整个入侵计划,他们一定会主动行动,清楚这个碍事家伙的。”
“如果我们去晚了,晚倍恶就会被可恶的匈奴人抢走了。”他提醒道:“这么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千万不能让他们抢了先。”
“他……他们抢吸血鬼干什么?”夏洛特一脸意外。
“匈奴人的骨干,是夏后氏苗裔、淳维的后代,夏桀亡国后逃亡北方的。”钱程解释道:“我们的——呃,怪物图谱,出现得很早,历次修订也不是保密的。他们手里肯定也有同样的书。”
夏洛特和审判官小姐都没太弄明白,不过他既然也同意立即行动,那就按照原计划开始吧。
“那好,我最后提醒一遍。”审判官小姐看着他们,难得地沉着下来。
“无论遭遇到了什么,都要保持坚定。那个丧心病狂的怪物无理由地屠戮村民,践踏神圣的生命,只为取悦自己,丝毫不顾道义和良知。”她压抑着愤怒,认真地说:“这家伙是彻头彻尾的恶——”
“那就不叫恶了吧。”钱程随口说了一句,打断了她的演说。
审判官小姐错愕地顿了一下。
“人才有善恶。”钱程解释道:“我们所说的善恶的标准,是以人为基准确定的,这种怪物并不在评价的范围内。这点和普通野兽是一样的——用善恶来形容,其实并不妥当。”
“没有善恶?”审判官小姐皱起眉头:“那你觉得,应该依据什么对待他?”
“一样啊。”钱程说:“既然和普通野兽是一类,那么用对待野兽的办法,去对待这怪物,不就行了么。”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先尝尝了~~”钱程乐呵呵地说。
第55节 第三十八章 人类至上
村落外,一处小屋里。
众人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夏洛特正将一瓶油膏涂在自己的剑上,旁边,伊兰瑞尔逐个处理着自己的箭矢。术师姑娘草草翻完自己的书,又检查了下书页四周厚实的金属护角。审判官小姐更是拎了一大包东西,细细检查起来。
钱程准备了些符文,便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不要太轻敌。”夏洛特看不下去,叮嘱道:“我不知道你哪来的信心,但这是非常危险的行动——”
“我已经准备好了。”钱程回答:“需要的基本都是常备的东西,也就唧筒得花精力加工下——”
“还是准备些更靠谱、威力也足够的东西吧。”夏洛特坚持劝道。她从小就听说过许多勇士与怪物战斗的故事,无一不是紧张激烈的。拿着个竹筒朝吸血鬼呲水,总让她觉得有些违和。
“放心,都有的。”钱程说着,掏出了一个铜盘:“我听说晚倍恶怕太阳,就准备了这个。”
它形制古朴,上面镂刻着图案。夏洛特她们完全看不懂,但术师姑娘一眼认出,那是十只展翅的金乌,首尾相连,盘成圆环。远看起来,像是一圈火焰。
“夏商时的东西?”她问道:“我记得天有十日的概念,那时比较常见。王族也经常以十日自比。商周鼎革之后,就不太经常使用了。”
“没错。”钱程点点头。
“你到底从哪弄来的?”她有些惊讶。
“当年临走前,涂山一位前辈所赐。我询问原因,她说是感谢我还愿意为她们说公道话……”
“那也不至于这都给你,这东西可不是能随便送人的。”术师姑娘伸手拿过,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的铭文,摇了摇头:“也太不见外了吧。”
“可能是因为我多少有君子之风,让人觉得亲近吧。”钱程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只能猜测道。
术师姑娘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打量起来。
其他人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知道大概是个很古老很厉害的东西。伊兰瑞尔看到那些字符,倒是有了些兴趣。
“这是你们的古文字么?”她问。
“是。”钱程回答:“这些主要是当时的字体,风格很明显。不过看起来也受到科技时代的影响。”
“科技时代?上一个纪元的事情么?”她思索了下,略显敬佩地看着钱程:“连那时的文字都了解,看来我还是低估你的学识了。”
“没什么的。”钱程这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不算太高深的学问,只是字形的演变而已。稍微学得深入些,这些就只能算基本知识了。”
“效果靠得住就行。”夏洛特倒是松了口气:“看来它足以对付吸血鬼了。”
“这次不用了。”钱程摇摇头:“这个是留着以防万一的。”
“为什么不用?”夏洛特有些吃惊。
钱程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一个太阳他们都受不了,用这东西,把晚倍恶烤糊了怎么办?”
“……”
审判官小姐一言不发地祈祷起来,无视了他们的对话。精灵少女则被完全激发了好奇心,凑到术师姑娘身旁,观摩起来。
“科技时代的文字还在传承的话,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她不断向术师姑娘提问起来:“精灵的史料中说,我们的族群源于魔力刚刚出现的大混乱时代。莫非你们和科技时代的人类……”
审判官小姐突然转过身,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
“钱先生,我觉得你最好准备些白银。”她大声说:“吸血鬼害怕那些东西。”
“害怕银子?”钱程一时没反应过来:“喜欢都来不及呢——”
“不,她的意思是银可以杀伤吸血鬼。”夏洛特解释道。
“那也太花钱了吧……”钱程咂舌道:“我也没带这么多银子。”
夏洛特叹了口气,转身从箱子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用力抛给钱程。
钱程急忙接过。
“给你了,拿去用吧。”她无奈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吝啬。”
“我是真穷。”钱程说着打开袋子:“我看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如果有钱,还在乎……”
他愣了一下。那个袋子里,装着满满的帝国大银币。
他拿起一枚银币,仔细端详了下。
他对钱币有一些了解。帝国境内的钱币种类非常繁杂,大小领主自行铸造的劣质银币占了绝大多数,贬值的问题也十分严重。再加上其他国家的钱币和同样繁杂的金币,交易起来困难重重,甚至催生了专门通过币值兑换取利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中原那边一样问题众多。各地铸钱的问题、民间铸私钱的问题、钱币价值和数量的问题……都是令人头大的麻烦。历朝都在努力试图解决这些困难,但无论怎么做,当年贾谊所说“奸钱日繁,正钱日亡”的现象,就像诅咒一般,似乎永远找不到出路。
这种情况,在这片大陆上同样存在,甚至更严重。看起来,当地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双方可以说是难兄难弟了。
钱程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只知道,这种足量的银币很受欢迎。
西大陆的钱币形制和中原的同类有些差别,最主要的不同,就是他们喜欢把君主的大头像铸在上面。
这种帝国大银币,就铸上了现任皇帝曼希尔德二世的头像。对使团众人来说,这种习惯还是很新奇的。
大家都管这种银币叫“蛮大头”。
——当然,这话只能私下里说说。如果被翻译符意译出去,怕是要引起外交纠纷。
一大袋“蛮大头”,也是笔不小的钱了。
他唏嘘了片刻,把钱袋收了起来。
太阳渐渐落山。钱程知道,晚倍恶很快就要外出觅食了。
审判官小姐起身走了出去,在门前,她转身向钱程打了个手势。
钱程跟了过去。
她继续走了一段,又回头细细打量起钱程。
“怎么了?”钱程一头雾水。
审判官小姐抿了抿嘴,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不太擅长说服人……”她犹豫了须臾:“呃,不太擅长,用语言说服人——”
钱程急忙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刚才那个精灵的问题,太过敏感。”她盯着钱程,认真地说:“我希望您今后留意,不要把它宣扬出去。”
“你是说,关于我们和科技时代的祖先……”钱程有些不解。
“是的,请不要再说了。哪怕对我也一样。”她显得有些烦躁,强硬地打断了钱程的话:“你带来的真相只会引起动荡——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钱程皱起眉头,歪了歪脑袋。
“我不太明白。”他回答:“不过,我也无所谓。”
“这片大陆一点也不安稳。”审判官小姐轻叹了口气:“你毕竟只是外来者,而我与各种各样的威胁战斗已经有段时间了。我觉得,我对此还是有发言权的。”
“这种事情是瞒不了多久的。”钱程指出:“现在大风暴已经止息,我们的距离说远其实也不是太远。使节、商队、学者,都会陆续往来。你担心的事情一定会传出去的。”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为敌。”她回道:“你只要答应我的请求就好。我想,我们也只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教会的智者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钱程点了点头。
审判官小姐却似有感慨地摇了摇头。
“今天也是难得,我居然说了这么多。”她自嘲地说。
“我们还要合作。”她说:“放心吧,我也不是死板的人。和那些坐在法庭上、有卫兵和神术师保护的审判官不同,我们的工作在一个完全相反的环境。”
“我是为神而战的猎人,是人类的保护者。”她的语调中有些悲伤,也带着自豪:“我知道其他人是如何评价我的。但只要符合人类的利益,我不会忌讳太多——无论是哪方面的忌讳。”
“她们认为我是疯子,不过我知道,我是为何而疯的。”
“你呢?”她转头问道。
“我?我也是猎人。至少这次是。”钱程一本正经地回答。
审判官小姐少见地嗤笑了下。
“不过——”钱程看了看她,还是继续问道:“你一会儿说为了神,一会儿说为了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二者是一样的啊。”审判官小姐理所当然地回答:“你知道教会的历史么?我们可不是从天而降,一夜之间就主导了人类的信仰的。”
“那时,教会传播着为数不多的珍贵知识,一点点教育众人;又努力团结一盘散沙的人类各部,让他们皈依于统一的信仰下。前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牺牲了多少圣徒,才有今天这个格局。”
“人类是神的宠儿。所以你提出的两点,其实是一回事。”她坚定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狂热:“一切为了人类的利益。只要满足这个前提,都可以商量。”
她说着,立起手中的剑:“你呢?”
钱程看了看这个死脑筋的姑娘,沉思良久。
“人和野兽,有时真不好区分。”末了,他感叹了一句。
“不过,这点认识,我应该也和你一样。”他笑着拔出长刀:“我问心无愧。”
两人刀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切为了人类。”
第56节 第三十九章 晚倍恶猎人
晚上。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村落。
地面上能看到一些怪物的尸骸。那些东西长得人不人鬼不鬼,扭曲的肢体上顶着个大脑袋,口中露出尖利的獠牙,面目殊为可憎。尸体上都插着箭,上面还残留着精灵法术的痕迹。
这些看来都是伊兰瑞尔的手笔。钱程不动声色地留意了下箭矢命中的位置,愈发认定上次追击时她是故意留了手。看来他的推测并没有错,精灵少女确实认可了双方的合作关系。
——当然,钱程已经有所了解。这个少女模样的精灵,鬼知道有多大年龄了。
不过他已经在涂山吃够了亏,机智地回避了相关的对话,控制住好奇心,没有去询问对方贵庚。
伊兰瑞尔的前哨工作完成的相当不错。一路走来,众人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审判官小姐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这一路,也同样没有发现幸存者的踪迹。
她看了看前方,伊兰瑞尔在一棵树上向他们招手。不远处,就是那座小教堂。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通过猎杀吸血鬼制造的怪物,引他现身。不过对方至今还是没有反应。
她向钱程打了个手势,向后门绕去。
夏洛特跟在钱程旁边,走向正门。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大门中飘散出来。钱程推开门,一具尸体倒了下来。
从装扮看,这是一个村姑。她眼睛瞪得老大,神色狰狞,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身上的血迹已经干燥发黑,脖子上还留着骇人的撕裂伤口。
钱程瞥了一眼,继续前进。
厅堂里出现了更多的尸体。炎热的夏日,让这里充满了腐臭的气息。最上层的受害者,血还未干透,伤口处缓缓向外渗出血滴。
钱程已经不是当年初到边塞时的样子了。他只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了看夏洛特。她紧紧抿着嘴唇,握着剑柄的手指都攥得有些发白。
他们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但亲眼见到此景,还是让她感到异常愤怒。
钱程拍了拍她,走上前。
吸血鬼穿着一身溅满血的礼服,坐在布道台上,一脸悠闲地看着他们。
“全都是你干的?”钱程问道。
对方笑着点点头。
“我对食物很挑剔。”他摊了摊手:“很可惜,尝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口味合适的。”
“不过,你旁边这个小妞,看起来倒是很不错。”他盯着夏洛特,直起了身。
夏洛特柳眉倒竖,举起了剑。
“这没什么。”钱程踏前一步,止住了她:“我其实也一样,对食材多少有些挑剔。”
吸血鬼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钱程也摊了摊手,然后学着本地人的礼节打了个招呼。
“很高兴见到你。”他缓缓弯下腰,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我比你幸运。我已经找到美味的食材了。”
吸血鬼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殷琼!”他突然大喊。
话音未落,站在他身后的术师姑娘突然抬手。她两手间已经聚起法术。刚才,她一直压制着法力的波动,又借助钱程挡住了光芒。
他刚一弯身,术师姑娘身前光芒暴涨,一道粗大的雷柱激射而出,瞬息间落在目标的位置。
——钱程确实经常嫌她太幼稚,经常碍手碍脚。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个年纪就能作为都护府精英,参加最重要行动的她,本来就是这一代道家弟子中的佼佼者。
谋划已久的尽力一击效果很不错。毕竟,吹牛归吹牛,狩猎时始终是要全力以赴的。
吸血鬼勉强向一旁窜去,但依旧被裹在四溅的电光中。他抽搐着摔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起来。
钱程持刀上前,吸血鬼咬牙切齿地爬起身。他手上现出利爪,正要迎头扑来。
众人丝毫不给他机会,后面几人将镀银的箭矢急速射出。吸血鬼大惊失色,猛地一拍地面,身形化作一团蝙蝠,振翅试图飞离。
他速度极快,几乎瞬间就闪到一边。然而一根长管已经提前对准了那里,管口堵着特制的软木。两名士兵合力,将整整一个水囊的圣水,全部喷了出去。
饱含着光系能量的水雾笼罩了小半个大厅。吸血鬼正返身准备从背后攻击审判官小姐,在水雾中尖叫着恢复了原型,落在地上乱滚。然而他的生命力超出了钱程的预料,即使遭到重创,甚至全身都被烫出了烟,他还是竭力跳了起来。
他挥手荡开钱程刺来的一刀,嘴里大喊出咒语。
一股魔力震荡着散开,涌入了遍地的尸骸中。
钱程还没看清情况,后门轰地一声炸开,审判官小姐撞开一只怪物的残骸,闯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被鲜血涂抹了的神徽,又扫视了下大厅中开始蠕动的尸体,目呲欲裂地大吼:
“亵渎——!”
钱程回过头,见她疯了一般地扑过来,挥手甩出一个符文。那上面亮着危险的闪光。
钱程掉头就跑。
一股热浪奔涌而来,火焰粗暴地席卷了周围,险些点着他的屁股。吸血鬼身处中心,浑身窜满了火苗。他径直撞开窗户,一头栽了出去。
钱程忙着拍了拍屁股,才缓过神来。
“见鬼!”他看到审判官小姐靠近,气急败坏地斥责道:“你能看准了再烧么?!”
对方却没理他。她大步上前,吩咐众人:“快,把这些尸体的头都砍下来!”
术师姑娘看出了端倪,让手下尽快行动。
众人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服从了命令。
他们比审判官小姐的助手们还麻利,熟练地上前割取首级。
审判官小姐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她也没时间关心,外面已经传来打斗声。
她一马当先,从窗口跳了出去。
钱程担心伊兰瑞尔独自挡不住吸血鬼,也跟了上去。
他刚出去,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模样的人,展开蝠翼,与伊兰瑞尔对峙着。先前那个吸血鬼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旁边留下一片烤焦的草地。
“你也是晚倍恶?”钱程问道。
对方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停止攻击吧。”她傲然道:“我会把他带走,让他接受审判的。但这是血族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代劳。我代表——”
“我知道你是谁。”审判官小姐勉强冷静下来,冷冷地打断了她:“这次遇害的,都是我应该保护的人类。我进行的是合情合理的审判和复仇,无论谁也不能阻止。这个吸血鬼的头颅,我一定要拿到。”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那小姑娘拍打翅膀,渐渐升起,依旧傲慢地回答。
“嘿,你这家伙。”钱程嘲笑道:“仗着自己是珍惜食材,还了不起了。”
对方似乎没听懂。
“你小心点。”审判官小姐挪了半步,小声对他说:“这家伙比刚才那个厉害。”
钱程倒是不太在乎。
术师姑娘和其他手下已经解决了教堂中的问题,正从门口赶来。伊兰瑞尔已经把箭搭上弦,准备参加战斗。
“看来,你确实和他是同族。”他抬头说道:“那正好——”
“我看上你了。”钱程举刀直指着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你是我的!”
审判官小姐没什么反应,伊兰瑞尔倒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钱程有些奇怪,但他并未来得及回应,那吸血鬼就已经开始了进攻。
她愤怒地转向钱程。
“轻薄之徒!”
她叱骂了一句,便急速俯冲过来。
钱程双手架起刀身,迎了上去。对方力气大得出奇,利爪和刀锋擦出一串火花,把钱程掀翻在地。
审判官小姐转身支援,她已经迅速飞离了。
钱程站起身,取下一个鼓囊囊的包裹。
“好吧,看来必须用了。”他不情愿地嘀咕道。
吸血鬼小姑娘又冲了过来。钱程不躲不闪,只把包裹抛起。那上面,贴着一个符咒。这是钱程专门讨来的。
他挥刀在空中挑破了袋子。符咒闪着青绿色的光芒,也被同时激发。
“六月息。”钱程默念道。
长风骤起。
汹涌的气流仿佛汇成长河,奔涌而去。
那一大袋银币在空中四散开,又在啸声中被卷起。
裹着一大片银币的风,和直扑而来、躲闪不及的吸血鬼迎头撞上。
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声中,吸血鬼小姑娘惨叫着摔在地上。
她全身上下布满了白银留下的伤痕,努力想要爬起来。
这时,术师姑娘已经赶到了她背后。
她扬起书,一下就将吸血鬼拍晕了过去。
钱程松了口气,回过头,正好看到之前那个吸血鬼醒了过来。他挣扎着滚下坡,又爬了起来,狼狈地逃向村外那片稀疏的树林。
另一群骑马的人突然从林中走了出来。
那些人自己似乎都没料到眼前的情况。三方人马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静默只持续了片刻。
吸血鬼离得最近。他也顾不上太多,当即向挡路的人发起攻击,试图打开一条生路。
那些人本能地做出反应。
队列最前,几名萨满当即释放出准备好的法术。数道雷击交织成网,命中了已经遍体鳞伤、无路可逃的吸血鬼。队伍中的其他人则全速向他发射特制的箭矢。
吸血鬼一头栽倒下去。
“匈奴人!”钱程厉声大喊:“快!别让他们把晚倍恶抢走了!”
他带头率领众人冲了过去。
匈奴人对此显然没有准备。他们原本是要攻击吸血鬼的,带的都是速射的短弓,还准备了银质箭头。面对一群全身披挂冲过来的敌人,他们一开始便失去了战意。
匈奴人并不忌讳后退,转身就撤。殿后的几人则系住了吸血鬼的尸体,想把它带走。
然而追兵已经近在眼前。
那几个匈奴人来不及搬运尸体,跳上马就想逃。其中一个,手中牵着那根捆绑用的长绳,试图把尸体拖走。
钱程等人及时赶到,也抓住了吸血鬼。
双方情急之下,直接拉扯起来。
另外几个匈奴骑手也赶来帮忙,拽着绳子就硬拉。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取下弓,准备放箭。
伤痕累累的尸体不堪重负,一下断成了两截。
钱程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旁边一个倒霉蛋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过对方也没好哪里去。一个匈奴人从马背上栽了出去。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跳上马,牵着绳子,飞一般地逃走了。
钱程看着留下的半只吸血鬼,气得七窍生烟。
“天杀的胡儿!”他暴跳如雷地咒骂起来:
“我的晚倍恶啊啊啊!!!”
第57节 第四十章 疑似中暑的晚倍恶小姐
乡间,临时驻地。
一名属下带着钱程走进了一间民房。这里四面窗户都被封上,只开着一盏晶石灯。门口的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笼子。
那桃木笼子看似不结实,但上面刻着繁多的符咒和阵法,是专门为魔法生物准备的。
原本,他们打算找一些珍禽异兽带回中原,但直到现在,也没挤出时间。
正好,这笼子就拿来关他们好不容易才捉到的晚倍恶了。
属下带着钱程走到笼子前,向里面指了指。笼子的角落里有个木质小窝,一只大蝙蝠躲在里面。钱程来回绕了一圈,只能瞅见半截翅膀和尾巴。
那天晚上,殷琼用符法把她封印起来,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钱程一直怀疑这其实就是蝙蝠精,但术师姑娘认为并不一样。中原的资料里,相关的记录太少。古籍里只说吃了有什么效果。晚倍恶本身属于哪一类、该怎么养、怎么做都只字未提,实在让人犯难。
现在,大蝙蝠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众人同样因此束手无策。
“这几天一直这样。”属下叹了口气,对钱程说。
大蝙蝠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钱程皱了皱眉头。
审判官小姐说,之前她注意到了一系列的失踪事件,似乎是吸血鬼所为。但击杀了吸血鬼之后,发现案件的情况并不能对得上。
她认为这是一个突破口。这几天,大家基本都在外调查。钱程自己也没太关注晚倍恶的情况。
他觉得这家伙很耐打,只要别瞎折腾,总不至于养死了。
谁知,最后还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不知道。”那人摇头回答:“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怕……”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原本是打算将晚倍恶带回去的。
这毕竟是一种早已绝迹的生物,从其他人的说法看,在这片大陆也是很稀少的。既然已经活捉,直接吃掉的话,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毕竟,如果能把晚倍恶活着带回去,价值肯定更高。朝廷会授予大量赏赐,大家也会感谢重新发现了珍稀食材的人。无论如何,都比吃一顿新鲜的划算多了。
而如果他们把晚倍恶养死了,这些奖励恐怕都会大打折扣。
现在,危机迫在眉睫:再耐打,一直不吃东西,也是不行的。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钱程拿来食物,准备亲自喂喂试试。
他拿来一个小碗,里面盛着些面包屑。他捏起一撮,丢进了笼子。
大蝙蝠毫无反应。
钱程挠了挠头,又丢进几根草叶子,但她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他想起了一个问题。
“不对啊,这晚倍恶是喝血的吧。”他皱起眉头:“咱们老拿这些素的喂她,人家也不吃啊。”
“不是,头儿,我也拿血试过。”一个士兵解释道:“昨天我找镇里屠户讨了杯羊血来喂,这晚倍恶还是不吃。”
“真的?”钱程十分怀疑。
“骗您干嘛啊。”那人回答:“当时你们都外出调查去了,我就和老陈一起试试的。”
一旁,一个中年士兵点了点头。
钱程扶着下巴,思考起来。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
“咱们得弄点血去,再试试看。”他说:“这样,老陈,你去买只活鸡。”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当地小银币。
老陈接过钱,告辞离开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钱程端着一小杯新鲜鸡血走了进来。他嘴里发出“啧啧”声,敲打了几下笼子,随后将那个小杯子塞了进去。
大蝙蝠只是在窝里扭动了几下。
钱程坚持不懈,用小木棍敲打着杯子。然而过了半天,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
“我看这晚倍恶是不行了。”旁边一人猜测道:“你们看看,都饿瘦了。就算这几天没问题,也肯定撑不到都护府的,更别提到长安了。”
钱程也不知道晚倍恶能不能饿瘦。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再看看窝里的身影,好像还真的瘦了一圈。
他之前就想把晚倍恶拖出来仔细检查一遍,但那家伙很凶,会咬人,他也不敢随便伸手。
“再这样下去,肯定吃不消的。”另一人建议道:“还不如,把它做成炖晚倍恶……”
“别这么急着下结论。”钱程反对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家禽家畜,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抓到一个。”
“而且——”他指了指大蝙蝠:“还是个母的。”
众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还是留着吧,今后会很有用的……”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不过,这次会不会就是因为我们把那个公的干掉了?”另一个人似乎受到了启发:“我记得那天正好就是一公一母。不会是因为公的死了,母的犯了心病吧?”
“那俩是监管还是什么的关系,我问了。”钱程否定了他的猜测:“具体我也不是很懂,不过肯定不是一对儿。应该不是心病的问题。”
“要么,是因为受伤了?”又有人猜测道:“当时和咱们打的很激烈,我看那晚倍恶到处都是伤……”
“这也不对。”另一人反驳道:“那些外伤好的很快,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了。不会是这个原因的。”
“外伤好了,内伤呢?”前者有些不甘:“内伤可没那么容易好。”
听他一说,好几个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打出内伤的话,看这症状,估计是没救了。”
“死了就不好吃了吧。如果只是个蝙蝠尸体,朝廷恐怕也不会认的。不如,咱们现在就把它做成焖晚倍恶……”
他们交谈的时候,钱程又走到笼子旁,仔细打量起来。
他拿起木棍,从小窝的洞口伸进去,轻轻戳了戳。
大蝙蝠软绵绵的。她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钱程无奈地停下手,擦了把汗。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钱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看了看紧逼的窗户,又感受了下闷热的空气,似乎找到了答案。
“该不会是中暍了吧……”他自言自语道。
众人停下了讨论——话题已经渐渐偏向如何烹饪晚倍恶了。钱程怀疑他们从头到尾都是找借口而已。
大家齐齐看向他。
“这屋里很闷,现在的天气还这么热。”钱程说:“我怀疑,是给热出毛病了。”
“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啊。”一名下属指出了问题:“这晚倍恶不能见阳光,放在树林里又不安全……”
“这可就麻烦了。”钱程紧缩眉头:“晚倍恶得了这病该怎么治,我也不知道啊。”
他自己也动摇起来。
众人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们之前就听说,钱司马是长安来的博学大儒。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恐怕是真的没办法了。
“看来只能做成菜了……”
“炖了吧。”
“不,烹的更好。”
“……”
笼子里,晚倍恶愈发缩成一团。看起来真的没救了。
众人看着笼子,露出悲伤的神情。
第58节 第四十一章 钱程烧水中……
夏洛特回来的时候,小院落中,众人正在忙碌。
他们按照中原的习惯,准备开火做饭。
钱程手里拎着只野鸡,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这片大陆的餐饮习惯和他们老家差距太大,钱程已经抱怨过很多回。
早先的中原人一点也不喜欢面粉。按古籍的说法,他们是“粒食之民”。礼记就说,那些戎狄才吃粉食。
不过如今,面粉已经不算稀奇了。
然而来到这里之后,本地人的主食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宴会时他见过的那种面包还算能吃,但这里平时常见的那种深棕色的“黑面包”,简直不是给人吃的。
骑士团的正式成员,能吃到加工过的颜色稍浅的面包。材料里也没有喂马的燕麦,都是正常的面粉,也能咬得动。
他们的庄园里有几个仆人,每天什么都不干,就是筛面粉。
至于夏洛特等人的食物,要更加高级。那种面包已经带上棕黄色了。
使团众人宁愿自己去煮饭。
一开始,庄园里的人都觉得很奇怪。不过有人跟着尝了一回,消息就很快传开了。
离开前,每顿都有骑士跑来蹭饭。
他们自己其实也是没办法。本地人的烹饪技巧,大部分时候都让使团很不满意。
这边的人只知道烤、煮、炸,别的基本不会。钱程对厨艺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周朝就有十多种烹饪方法了。毕竟菜肴也是礼的一部分,当年的菜谱,现在还在礼记里。
如今,至少得有二十多种了。
然而这边,连他们习惯的灶台都没有。
烘烤面包和其他食物用的大烤炉,只有富人才用得起。像他们所处的这种贫穷的乡村,整村就只有一个炉子。
其他人做饭,都是在地上直接点起柴火,上面用架子支起一口锅,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丢进去乱炖一通了事。
钱程推测,这是黄帝作灶之前的手法。但这里并没有鼎、鬲、甗之类不需要灶台就能使用的早期食器,看起来十分原始。
他听说上古之时,人们就是像这样,在火上架着个陶罐,煮东西吃的。
钱程一直对这些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不但观察,还要绘图、记录,让夏洛特等人有些奇怪。
她们来问,钱程就回答说,这些东西颇有古风,值得重视。
当然,他心里想的,要远得多。
他的学派内,关于复古的讨论从来没有停歇过。“法先王”、“法后王”的争论一直在持续。双方都能从典籍和先贤观点中找到证据,也有说得通的理由。是不是应该复古,谁也说服不了谁。
现在,钱程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中土的礼器,很多都是食器演变而来。饮食和礼乐的关系,是十分紧密的。从饮食中,就能看出不少东西。
许多书里,对上古时代的形容通常是很美好的。他读书时,接触到的都是如今的情况,也不可能亲眼见到真正的古人是何种状态。
而在这里,他目睹了和上古时代相似的方式,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些农夫悠然闲适、自得其乐。
上古的记录总是不够用,连孔子都感慨“文献不足”。他现在十分怀疑,当今不少学者,对那时的情况有很大误解。
而且问题也不止在饮食一个方面。
如今朝野上下吵得火热的,是与民争利的问题。
朝廷主持的讨论已经进行了好几次。他们征召民间人士,与官吏辩论官营产业应该覆盖的范围和已经出现的利弊,供下一步参考。
钱程怀疑这些事少不了白芷在里面参与。那些文学之士,他基本都认识。只是其中有些并不擅长舌辩,他担心这些人吵起来要吃亏。
钱程十分技痒,他曾经写信给白芷,让她想办法把自己加进去。他保证,代表官营铁业的几个御史属吏,他都接触过,那几个家伙斗起嘴来不是他的对手。
再说,他在士林中的声望也不错,不如选他上阵,让铁官也吃吃憋。
只是信件刚刚寄出,匈奴人就又来例行骚扰。西域的匈奴人并未在之前的战争中受到严重打击,依旧敢来找麻烦。
匈奴人是彻头彻尾的蛮夷,根本听不进圣人之道。见面除了对砍,也没其他办法。
那时,钱程对战争的了解仅限于兵书,也只在打猎时见过血。他第一次上阵,干脆直接吐了出来。
不过防守调度,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边防障塞有一套成文的法令、规则,只要依据规定合理指挥,大部分情况都是没问题的。
只是这回,匈奴人的目标并不是要塞。他们牵制住守军,然后趁乱从两侯之间溜了进去,直奔后方。
赶在堵截的援军到来前,匈奴人劫掠了一处养殖家禽的田庄,把所有的鸡都抢走了。他们见好就收,逃出了边境。
带队支援的军侯不愿放弃,率领众人趁夜出塞追击。他们在当地向导带领下,顺着水源,摸到了匈奴人的宿营地。
匈奴人正在聚会庆祝胜利,有人吹着胡笳,更多的人则围在一起烤鸡,警备十分松懈。没想到吃着鸡唱着歌,突然就被汉军劫营了。
匈奴小头目战死,余部四散溃逃。众人抢回财物,顺手把营地附近放的羊也都牵走了。
谁知有匈奴人连夜走脱,找到当地的匈奴当户诉苦。当户大怒,发誓一定要把羊抢回来……
双方就这样来来回回打了一个多月。等钱程收到回信,会议都结束了。
直到最后,白芷都没让他回去参加,也不知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钱程有些怀疑当时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在这边,他恰好发现了一个可以作为对比的例子。
乌尼亚联盟是极其典型的、不与民争利的制度。
——因为这里的朝廷基本和没有一样。
联盟内,中央的力量几近于可以忽略不计。大量的贵族和商人把持着各地的政权,没人能和他们争夺利润。
不过乌尼亚现在这个鬼样子,钱程已经体会得足够充分了。
他愈发觉得,有些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也许,他得仔细考虑下了。
他正回忆着,其他人也陆续返回。
集市上的东西不多,他们能接受的更少。
牛羊奶是肯定受不了的。它们肮脏又难以存放,野蛮的匈奴人才吃那种东西。
实际上,这里的有钱人同样排斥牛奶,只有饿肚子的穷人会直接饮用。
其他卖的东西除了肉类,也就是一些动物内脏了。
除了卖给穷人吃,他们也会把肠衣洗净,然后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切碎了丢进去。其中,动物内脏为数不少。
不止民间,骑士团也经常制作这种食物。听说这方法是帝国北部传来的。腌制之后,可以当做军粮使用。
而厨具就更难买到了。普通人家里连吃饭的刀叉都缺少,别说专门准备菜刀和炊具了。
至今,他们用的东西还都是自己带来的。
院落中,有人把锅架在灶上。
铁釜、铁镬都是很早就有的东西了,不过这种薄铁锅,可能还是穿越者带来的。
之前的人们会用一种薄而扁平的铜盘子炒菜,并没有这铁锅好用。
而且,这黑铁锅更轻便,加热速度也比铁釜之类更快,节约时间和燃料,因此很受军队欢迎。
西域不缺铁。现在他们各个小队,都有一个专门背黑锅的。
其实这东西生产起来,并没有什么技术上的困难。钱程自己也搞不清为何这么晚才出现。
众人生起火,开始烧水。有人在洗锅。旁边,还有人正在熬羊油。
钱程还专门掏钱,去城里买了酒。
这里有一种啤酒,味道有些古怪。不过另一种葡萄酿的酒却很受欢迎——当然,好酒的价格也贵了不少。
那桶酒现在还在屋里放着,不放哨的人都可以尝尝。
他们还在林中猎取了几只鸟,正在拔毛,准备作为辅菜。既然决定品尝珍稀食材,就好好吃一顿。
正常情况下,这里的村民是不能随便打猎的。有些地方,甚至砍柴都不行。
不过当地领主早就被吸血鬼吓跑了,只留下两个倒霉侍从看家。他们见一群披甲带剑的人闯进村,自知力不能敌,只好躲在村口小堡垒里,不敢出去。好在对方对他们也没什么兴趣。
最恐怖的是,有一天,他们还扛来半截奇怪的尸体,看起来像只大蝙蝠。他们怀疑,这不会就是吸血鬼吧。
好在第二天,那东西就消失了。
侍从努力说服自己,看到的都是错觉。
不过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出面阻拦了。
这帮人俨然成了村里的霸主。每次进入树林偷猎、盗伐,公然破坏领主的财产,侍从们都敢怒不敢言。
当然,钱程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只看到夏洛特走进屋,在寻找什么。
“那个笼子呢?”她探出头,问钱程:“你们把吸血鬼搬哪儿去了?”
“厨房里呢。”钱程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屋。
夏洛特大惊失色,急忙冲向厨房。
“快停下啊!”她着急地喊。
“怎么了?”钱程一头雾水:“放心,试过了,没毒的。”
夏洛特快步闯进厨房。那个笼子放在角落里,上面盖着布。大蝙蝠正在里面剧烈地扑腾着。
她松了口气。
“到底什么情况?”钱程也跟了进来。
“她的女主人来找我们,想把她赎回去。”夏洛特指了指笼子:“我们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不是,我这水都烧开了……”钱程十分不甘心。
“她会付赎金的。”夏洛特急忙提醒道:“上千金币是肯定没问题的。”
“……”
钱程沉默了片刻。
“不对,你说主人……”他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好,我们就和她好好谈谈吧。”
他看着因为自己态度突然变化,而有些疑惑的夏洛特,肯定地说。
第62节 第四十二章 调查
晚上。
钱程站在屋里,看着手上的信件。殷琼坐在他对面,等待他的布置。
都护府派出的前哨,会定期将信息发给他们。
那种法器在工作时,会让其中的魔力运转起来。通过发出不同的波动,就传递代表不同的意思。后来,人们逐渐开始使用统一的规则,以符号的组合代表文字。
这东西的问题是传送的距离很难提升,向远方送信得层层接力,出错的几率也大大提升。长途传递信息的法术消耗太大,要求也很高,无法在官衙中作为常备器材使用。而且这仪器,也容易被其他法术的波动搅得一团糟。
一些吏员专门受过训练,使用这种东西。使团里也有一个。
为了让接到的信息更准确,他们习惯在夜深人静时发送消息。每天半夜,大家都睡了,他们还得忍着疲劳和饥饿干活。
钱程一直觉得,他才是晚倍饿。
类似的原理,当地人也是了解的。钱程他们的仪器,就不止一次收到过其他人发出的信息。
不过这里以此通信的人其实不多。他们这边,不远的距离,就可能在使用不同的文字。给这种本就经常出现错误的仪器,再加一层不太稳定的翻译符,鬼知道会把意思表达成什么样。
这里也没人能设定统一的规则,建立遍布天下的中转网络,再专门派人维护。他们连驿路都非常粗陋,更别提这种更复杂的系统。钱程估计,那些信息都是当地施法者互相沟通用的——骑士团的法师奥莉维娅就使用过好几次。
现在他手里,就拿着一封誊抄出的信件。上面还画着图,说是最近刚运来的器械。
信件里特别要求他多留意下,西大陆是否有类似的东西存在。
“说是一种新的……鼎。”负责接收的手下指着图,向他介绍道:“不过不是用来发射弹药的。”
这东西长相很奇怪。下面有个炉膛供生火。中间是个容器,形状像个颈部特别长的花瓶。它没有盖子,只在侧面有个小开口。
颈部中有一个塞子,上面拴着铁链。通过一组轮子,拉着一个重锤。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钱程一头雾水。
“介绍里说,是烧水的。”那人解释道:“在这汽鼎里把水烧开,水汽就能把塞子往上顶,然后就能把这个锤拉起来了。”
“它能干什么?”
“挺简单的,就是提东西。然后打开机关给它泄气,把东西丢下来。之后再重新提。”对方回答:“不过已经够用了。这东西不用休息,夯土的时候,比一整队人都快。”
钱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现在西域需要筑城、修路、建造各种设施,需要夯土的地方太多,人手却严重不足。夯筑的时候不需要复杂的动作,有这东西,算是帮大忙了。
燃料和水,这里也不缺。城外就有条河。而且当地能开采到一种火油,用起来非常方便。
这东西看起来很厚重。介绍说,制作它的工匠不知道它到底需要经受多大的力量,因此多留了一手。中原工匠铸造军用大鼎已经有几百年,这方面总归是有经验的。
它的问题是上面那个塞子总是漏气,目前也没什么好办法。都护府的工匠手太笨,总是没法做到严丝合缝,只能专门找少府的老师傅一点一点锉。
有人认为得改善工具,有人认为找一些妖化了的藤条,加工之后裹住塞子就行。但钱程自己对此不甚了解。
不过只是帮忙夯东西的话,现在这样也够用了。
“我在这边还真没见到过这东西。这是谁想出来的……”他挠了挠头:“不过这不能叫汽鼎。不能把什么都叫鼎啊……”
他沉思了片刻。
“下面能升火,中间烧水,再上面还有东西。”钱程指着图比划了下:“我看,这叫甗。”(“演”)
钱程说着,顺手写了下来。
下属不认识这字,只能干瞪眼。
“他们催我留意这边有没有干什么?”钱程嘀咕道:“算了,我写个报告,把事情说一下,顺便也给这汽甗正下名……”
他看完信件,顺手把它烧掉了。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咱们这边接收文字,那个图是你画的?”
“是。”下属回答:“信里写了各部分的形状,我按描述画出来的。其实如果告诉我尺度,我能画的更准。”
“你是从哪儿学的啊?”钱程有些好奇。
“我小时候,有个自称墨者的人来我们村。他顺便教了我些手艺,还有就是画这种图。”下属回答。
“都立国好几十年了,还有墨者的?”钱程惊了。
“不是早就没落了么。”殷琼也有些奇怪。
“这……在下也不清楚了。”下属回答:“他在我们那里待了段时间,就继续云游去了。”
“他们那些人,按庄子的话,就是活着的时候要辛勤劳动、死了也要薄葬。这太苛刻了。”殷琼摇摇头:“让人忧愁、劳苦,行动艰辛,这恐怕不是圣人的大道。他们的衰败也是注定的吧。”
“我以前听家师和师妹说过。他们当年也是显学,谁想到衰败的这么快。”钱程也跟着感慨了一阵:“不过话说回来,他教的那些东西倒是挺有用的。”
他说完,坐回位子上,准备写回信。
“那你呢?”殷琼没来由地又开始挑衅他:“你的学派没有衰败,但你从那里获得的学识,是不是有用呢?”
“你又找事。”钱程有些不满:“有没有用,岂是你能置喙的。”
“来,你不是不认识甗么。”他随手在纸上刷刷写下几个形状不同、古拙难认的字,挥手让下属过来,眼神却看向殷琼:
“这甗字在上古金石铭文中,有六种写法。你知道么?”
“……”
“你看看。”钱程见她无言以对,得意起来:“我随便露一点雕虫小技,也不是你能妄加评论的。要我说,你还是得多学习啊。”
说罢,他趾高气扬地回过头,不理她了。
第二天。
夏洛特等人来到附近一处村落外,和钱程联络。
她来到时,钱程正围在一群孩子中间。
她走了过去,见钱程一边分发着零钱,一边念叨着:“这次做得很不错,这些都是给好孩子的奖励……”
“你在干什么?”夏洛特奇怪地问。
“我让他们帮我打探些消息。”钱程回答。
夏洛特很怀疑这有没有用。但钱程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凑上前,小声解释道:“放心吧。并不需要他们像专业斥候那样,而且只要把平时四处乱跑时,见到的不同寻常的情况告诉我就行。”
“某个贵族门前多了辆没见过的马车;河对面的村口出现了些吓人的黑衣服叔叔,不知在干什么;临镇的男爵外出打猎时,男爵夫人又带了两个不认识的大哥哥回家……”
“大部分都没什么用,但其中,也有我们需要的信息,可以为调查提供佐证——而且,他们有时间到处乱逛,也更不容易引起怀疑,需要的奖励其实也不多。我认为这些花费是值得的。”
这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
钱程回过头,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半大小男孩正看着他。
“先生,我没有发现您说的奇怪现象。”他迟疑了下,继续道:“但我听说,玛丽知道一些……有趣的故事。”
“啊,很好。”钱程说着,掏出两枚大银币:“我会去问问的。你知道,我正在收集一些有趣的故事,给我的作品提供素材。如果你的消息准确,我还会奖励你的。”
小男孩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中,伸出骨瘦如柴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银币。
他拉着两个同伴,迅速跑开了。
人群最后,几个孩子嘀咕起来。
“他有什么消息?”一个男孩问:“我也好想获得奖励啊……”
“不,这样不好。”一个女孩轻声回答:“他不该把玛丽的事情说出来的。”
“但是没有银币的话,他的妹妹会饿死的……”男孩并不赞同。
“那也不能这样。他肯定是想利用那些大姐姐的消息——”女孩显得有些生气。
“嘘——”
“但他其实什么也没说啊……”另一个小男孩弱弱地插嘴道。
“——也是啊,他只是说玛丽能讲故事。玛丽讲出什么故事,和他其实没关系吧。”
“而且大哥哥是个好人。”另一个女孩笃定地说:“他收集了很多故事,每次都按约定给我们奖励,之后也从来没有干坏事。”
“没错没错!”另一个小家伙赞同道:“我把男爵夫人的故事告诉他后,他也给了我一枚帝国银币。之后,男爵家也什么都没有发生,男爵夫人依旧每天很开心地和陌生大哥哥们玩。他只是收集故事而已,什么都不会做的。”
“不过,为什么男爵夫人和大哥哥们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啊?”有人表示了疑惑。
“不知道。”讲述自己经历的孩子摊了摊手:“不过开心总是好事吧?”
“对啊,是好事吧!”
“嗯!”
“……”
钱程看了看夏洛特,笑了笑。她保持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回答。
钱程掏出一支笛子,吹了起来。
这并不是当地常见的曲调。孩子们听说,这音乐来自遥远的地方,都感到十分好奇。
等吟游诗人哥哥把短短的曲目吹奏完,大家便例行哄闹着散开了。
钱程收起笛子,回头又问夏洛特:“赎金到了么?”
“定金已经送来了,两千枚金币。奥莉维娅已经派人帮忙运来了。”她回答:“另外女伯爵希望和你会面——”
“啊,我会去的。”钱程点了点头。
“对了,审判官也发现了新的线索。”夏洛特并不感到意外,继续道:“失踪的人数依旧对不上。另外,也出现了儿童失踪的事件。”
钱程皱了皱眉头,看向远方。
盛夏的太阳让万物都笼在光亮中,隐约间似乎镀上了一层金边。寂然无风的大地上,远处的树林,近处的作物,都静静地立着,点缀着无边的原野。
孩子们嬉闹着消失在村落中。
汗珠顺着面颊滑下。他回过神,抿了抿嘴。
“那就赶快吧。”他说。
第63节 第四十三章 疯狂之地(上)
夜晚,一座小镇。
审判官小姐站在巷口,向外看了一眼,随即缩回身。
审判官小队的成员们已经分散出去,正监视着周围。现在,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巷子里,夏洛特和奥莉维娅正在等待她。她们身后,是紧急召集来的一整队骑士。
钱程和殷琼正在路对面,借着月光,举起一面小旗摇了摇。
她点了点头,回头招手。
骑士团众人跟上她,小跑着冲过了街道。
眼前,是一栋占地庞大的住宅。
她追查女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总是无法抓到这些狡猾的家伙。这几天,线索干脆完全断掉了。
好在通过追查失踪的人,她又重新有了些头绪。
昨天晚上,她的属下突袭了一处林间小屋,果然发现了女巫活动的迹象。虽然那个女巫自己跑掉了,但审判官小队成功捕获了一个犯人,救出了两个昏迷的村姑。
而快速高效地让犯人开口,对审判庭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据他交待,他的主人确实在进行秘密绑架行为。他也承认,最近确实和那些女巫有所往来。不过他只是一个仆人,知道的并不多。
但这已经足够了。审判官小姐很快找到了他的主人——维亚斯当地的大贵族之一,一名伯爵。
结合其他线索,他们很快找到了伯爵在小镇里的豪宅。
前方,殷琼探出头,又在向她们示意。她让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轻轻挪了过去,正好看见大门缓缓关上。
门后,一些仆从赶着几辆马车,消失在拐角。
“那就是我之前告诉你们的,出现在这里的不明身份马车。”钱程压低声音,对她解释道。
“而那里——”他指了指大门内来回走动的几个持械男子:“就是孩子们说的‘吓人的黑衣服叔叔。’”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审判官小姐说。
她正准备走开,钱程拉了她一下。
“这次应该没问题,但之后该做什么,你下定决心了么?”他问:“我上次偷偷和你说过——”
审判官小姐转过头,神情凝重下来。她轻轻皱眉,注视着钱程。
“我一直在祈求神灵引导我,告诉我,可不可以信任你。”她缓缓地说。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钱程简短地提醒道。
审判官小姐苦笑了下:“好吧。按你说的来。”
她再次看了看住宅的围墙,还是问道:“你行么?要不要让那个精灵来?”
“她还要监视主建筑,那里更重要。”钱程说:“这边就交给我们了。”
“你行么?”审判官小姐有些怀疑。
“放心。”钱程也打量了下门口的岗哨:“我们隔三差五就和匈奴人相互袭击。和匈奴斥候比起来,这些打手就和过家家一样。”
审判官小姐点了点头。
钱程和殷琼小心翼翼地摸了出去,潜入了门岗小屋。
不多久,钱程伸出小旗,挥了一下。
审判官小姐再次喊上骑士团众人。他们经过小屋时,发现里面躺了两具尸体。一个断了脖子,另一个全身还微微泛着电流,整张脸都烧成了黑色。
他们出了门,只见院落中横七竖八地又躺着几个人。
他们来到主建筑门前,正好看到殷琼从侧面闪出,将一个特制雷符直接丢到门卫脸上。
这东西似乎威力很小,只发出轻微的呲啦声。门卫像抽了风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钱程正回头向他们示意,门后突然转出一个壮汉。他面露不满,抱怨道:“都跑哪里去了,你们——”
他正好低下视线,看到面前的尸体,话语戛然而止。
钱程已经扑了出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然而那人十分健壮,竭尽全力挣扎起来。
殷琼抽出匕首,一时却没找到机会。其他人匆忙跑过去,想要帮忙。
两人正僵持着,一支箭头突然从守卫的脖颈侧面露了出来。
那人抽搐了下,圆睁着眼睛,不动了。
钱程喘着粗气爬了起来,眼熟的斗篷从视野中一闪而过。
伊兰瑞尔不知从哪跳了出来,沉默地看了看他。
钱程感激地摆摆手,她又跃上房顶,不见了。
他甩了甩脑袋,继续向建筑内进发。
出乎他们意料,这里并没有多少敌人。他们一路见到的守卫,加起来也只有三四个。
只是随着搜索的深入,一股隐约的血腥味逐渐浓厚了起来。
众人最终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前。
“这里也有晚倍恶?”钱程皱起眉头,将门卫拖到一边。
此人穿着厚重的甲胄,脸上插着一支刻满符文的弩矢。这里只有一条平直的走廊,钱程无法偷袭,只能远远射击。
垂死的门卫缓缓倒下时,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只是他企图保护的人并没有察觉。
——地下室里正传出狂乱的吟诵和兴奋地吼叫声。
再加上那股异味,钱程大概知道为什么这里守卫不多了。
奥莉维娅带着两名骑士守在走廊尽头,防止敌人夹击。其他人都聚集在这里。
他回头看了看审判官小姐的脸色。后者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她没有理会钱程的窥视,转过身,环顾着骑士们。
“不用我告诉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丑恶与亵渎的事情了吧?”她问道:“也不用我告诉你们,需要做什么了吧?”
骑士们沉默下来,纷纷取出武器。
“好。”她转过身:“我,光明之锤修会的威廉敏娜,以审判官的身份命令你们,净化这里。愿神与你们同在。”
骑士们的神情狂热起来。
“为了神的荣耀!”他们齐齐低声念道。
另一边,钱程试探性地推了推门。但这门似乎从里面栓上了。
殷琼麻利地拿出十几张符咒,贴在木门各处。她调节了下其中灌注的法力,准备一同触发。
一声尖利刺耳的惨叫从室内响起。
殷琼猛地瞪大眼睛,抄起书砸在门上。
那本厚书周围泛起防护术式的光芒,被远远弹飞。门上的符咒顷刻间全部炸开,厚实的木门被直接顶了出去。粉碎的木片像雨点般飞出,门后一人当即被击倒在地。
钱程和她早就配合熟络,当即紧跟着气流冲了进去。另一个最近的人刚刚转头,就被他用长刀戳进胸膛,手腕一拧,便一脚踹开。
骑士们趁着空缺一拥而入。
这里的空间比外面看来大了不少,人也比他想象的多。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都愣了片刻。
审判官小姐跟了进来。
这里聚集了几十人,男女老少俱全。室内摆着一排长桌,上面放着血淋淋的残肢。屋子尽头,有几对男女甚至没有被爆炸打断,依旧在疯狂交合。
另一侧,有一个小小的祭坛,周围的墙壁和地面,涂满了古怪的符号。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人站在旁边,手里握着短刀和鞭子。旁边的木架上,捆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子。祭坛上,暗紫色的图案正在旋转,不知在干什么。旁边,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抱着个肢体残缺的女子,脸上还沾着血,茫然地看着他们。
审判官小姐和钱程对视了下,抬起下巴指了指那个中年妇人。
“女巫。”
她语调反常地平静下来,让钱程都有些诧异。
骑士们已经开始进攻,但对方迅速升起一道防御屏障。显然,他们对此也是有所准备的。
审判官小姐忽视了努力击打屏障,试图突破的骑士们。她扫视了下现场的人,又瞥了眼夏洛特。
“这里有一名伯爵,一名男爵,三个维亚斯商会成员。”她淡淡地说:“你或许无能为力,但这里名义上是你的管辖范围,团长小姐。”
夏洛特紧紧地抿着嘴。
钱程急忙试图打圆场。“那我们——”
“停下来吧!”她向骑士们吩咐道:“人力是无法摧毁这东西的,我的助手很快会把设备送来。”
随即,她压低了声音:“这个召唤法阵在我们摧毁屏障之前,可以召唤出三头地狱生物。另外他们也可能有逃离的密道。希望我们和我们的精灵小姐能挡得住。”
钱程看了看脚下。那里的土壤在晶石灯的照耀下,显出一片暗红。红色的粘稠液体正从旁边的桌上滴落。小祭坛旁,血液正反常地汇集在一起。
“如果我是你,就趁现在赶快逃。”轻佻的男声从对面响起,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久,我的神就会把怒火,降临到你和你效忠的那个虚伪的教会头上。”他恶狠狠地看向审判官小姐:“你们一直在压迫、追杀我们。太久了。现在,到了我们的回合了。”
“你们如果想死,就留下来吧。”他威胁道。
众人都没有动。
“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审判官小姐显得很轻松:“不过今天,你们全都得死,伯爵大人。”
说罢,她干脆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屏障,但钱程看到伯爵大人明显颤抖了下。
胆小鬼。钱程想。
第64节 第四十四章 疯狂之地(下)
“你真以为,你那个邪神,能帮得了你?”他背后,殷琼突然开口道。
钱程回头看去,她正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祭坛。清泠的嗓音罕见地带上了威严和坚定。
“我们当年破山伐庙,诛杀的邪神恶鬼不计其数。你祭拜的这小鬼何德何能,也敢来挑衅?”
她双手藏在身后,正飞快地绘出繁杂的符箓。周身运转起磅礴的法力,在这地下室中带起一阵微风,让青丝白裙飘舞起来。
“起来吧,干活了。”钱程拄着长刀,对审判官小姐说。
她讶异地看了看殷琼。
她伸出手,捏起了符咒。
“你要干什么!”那个中年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尖声大叫。
“杀鬼生人。”殷琼简短地回答。
“放心,活的不是你。”钱程看向女巫,体贴地替同伴补充道。
女巫本能地感到恐慌。她厉声念诵咒语,将一碗鲜血浇在祭坛上。上面的光芒更加明亮了一分,隐约有嚎叫声从中传来。
殷琼并不理会。她闲庭信步般来到屏障前,挥手将符咒丢了出去。
屏障立刻化作无数魔力碎片,渐渐消散在空中。
那些信徒惊恐地四处乱窜,为首的几人慌张地向祭坛逃去,大声呼唤他们的神灵。
数声嘶吼响起,一只大半人高的怪物终于跳出了传送门。它浑身笼罩着充沛的魔力,凝成了熊熊火焰。三只头颅面向众人,目光中盈满纯粹的残虐与凶狠。它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信徒们似乎受到了鼓舞,疯狂地欢呼。他们身上也涌出不正常的魔力,抄起武器与骑士们战斗起来。
女巫脱力般地坐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狞笑。
审判官小姐长吸了口气,和夏洛特交换了下眼神,双双举起了剑。
“等下!”钱程急忙喊道:“那狗交给我!”
二人都奇怪地看向他。
钱程毫不在意,大步走了过去。他顺手在长刀上拂过,开启了上面铭刻的阵法。
“别!”夏洛特忍不住阻止他:“那东西很难对付,不要冒险……”
那只怪狗扫视众人,正好看到了他。
“这狗子真肥。”他也咧开嘴,笑着说。
怪狗愤怒地扑了上来,钱程灵活地侧身、递刀,在它的肚皮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怪狗体型庞大,显得有些笨拙。疼痛中,它失去了平衡,一头撞在长桌上,把木桌撞了个粉碎。
疼痛彻底激怒了它。它猛地抬起三只脑袋,口中同时吐出火焰。
钱程拿起身上的金乌盘,火焰在微微亮起的金乌纹路前迅速消散,甚至没触发他身上对抗魔力的防护法阵。
钱程再次挥刀,那只大狗刚刚进行攻击,反应不及,被直接砍在头上,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自己的血激发了它的凶性。它接二连三地发起攻击,但每次都被钱程轻松闪开,自己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周身的魔力流动起来,试图修复伤口,但那里却闪着亮蓝色的光,阻碍了它的恢复。
它很快陷入了完全地被动,最终只能强撑着,色厉内荏地盯着钱程。
钱程毫不动摇,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它。
审判官小姐见他应付得过来,也加入了混战。
女巫又惊又怕,急忙丢掉匕首,捡起法杖,吟唱起来。殷琼已经完成了符咒,拔出配剑,向她刺去。
手下一个个倒下,伯爵完全吓破了胆,他奔向一个柜子旁,猛地推倒,露出一扇小门。
钱程知道自有人对付他,便专心去抓对面那条狗。这次他主动攻击,避开利爪刺去,又废掉了它一颗脑袋。
那怪狗哀嚎着,一瘸一拐地向祭坛跑去,试图逃进传送门。
钱程见这怂狗突然要开溜,吃了一惊。
“狗子别跑!”
他急忙扑过去,一把抓住狗尾巴。
只是,如果单凭躲闪的话,他完全有余力。但这畜生块头不小,蛮力也很大。拔起河来,他还真拉不住。
钱程急忙向众人求助。
夏洛特第一个赶了过来,立即帮他稳住了身形。钱程这才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和她交战时,就差点被她用自己的套索扯下马。
他瞥了眼夏洛特的胳膊,也没见有多粗,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周围几个解决了对手的骑士都赶来帮忙。对他们来说,这地狱犬固然吓人,但如今也成了落水狗,没那么可怕了。
众人纷纷拽住它身体和四肢,把哀嚎着的怪狗硬生生拖了回来。
殷琼也快步走来,她随手捏出一张符文,贴在剑上,向怪狗斩去。
那狗扑腾了几下,很快不动了。
钱程总算松了口气。
夏洛特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直接从后面抱住了他。她脸一红,退开了半步。
好在骑士们都在忙着追杀残余的敌人,或者寻找战利品证明自己的功劳。有个人还向钱程提议,能不能让自己把一只狗头带回去。
钱程的注意力也都在狗身上,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你对付这怪物时还真熟练。”她急忙找了个话题,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
“没什么。”钱程不在意地说:“九尾狐想打中我都有难度,别说这东西了。”
夏洛特有些疑惑。
她听殷琼说过一些中土的故事,知道九尾狐的强大实力和超然地位,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们非要殴打钱程。
当然,如果殷琼小姐的介绍属实,钱程惹出这种级别的事还能全须全尾活下来,也算是个厉害人物了。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细思考,眼前又出现了新的动静。
隐藏的门打开后,立即有人逃了出去。
众人并未去追。他们知道,外面还有一关,是这些家伙不可能越过的。
伯爵显然很机灵,故意让另一个人先跑。只是他刚来到洞口,就见那个倒霉蛋的尸体滑了下来,胸口插着两支箭。
伯爵退了两步。
一个身影从通道中走了出来。她灵巧地避开尸体,跳到地面上。
“你……”伯爵已经语无伦次了:“你……精灵……”
“不!不对!”他怒吼起来:“审判庭怎么和精灵合作!这……”
“这不是合作。”伊兰瑞尔冷冷地说:“只是有一个共同目标而已。”
她说着,瞥了眼钱程。
钱程笑着扬了扬眉毛。
“十三年前,你在南方,杀死了一个精灵。”她继续陈述道:“你还记得么?”
“精灵……那,那是我的奴隶!”伯爵吼了一声,甫一对上伊兰瑞尔的视线,却又立刻泄了气:“不,已经……已经这么久了……”
“不久的。”钱程再次体贴地替同伴解释:“复仇的事情,一百代都不算久的。”
伊兰瑞尔又看了他一眼。
钱程被她瞅的有点心虚。她今天时不时就这样,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边,伯爵抽搐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们不能……不……你们得罪了神……我的神……我忠心侍奉的神,不会饶恕的……不会饶恕你们的……”
他语无伦次地支吾着。
“你敢杀人,还搞得这么血腥。自己却这么怕死,真是奇怪。”钱程凑到他面前,感慨道。
“不,神会给我力量……”他完全不理钱程,依旧在嘀咕着。
“怎么什么都是神。”钱程嗤了一声:“不喜欢教会的神,就非得自己再找个神……怎么都这么没出息。”
他看着周围遍地的鲜血和尸骸,忽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总想羞辱下对方。
他用力拖着怪狗的尾巴,丢到伯爵身边。
伯爵蹬着双腿,努力后退。
“说起来,我也得感谢你的神。”钱程露出恶劣地笑容,压住对方,把狗丢在他身上。
“感谢你的神,赐予我食物。”他狞笑着注视着对方,学着教徒们的口气,做作地说。
伯爵瘫坐着,两腿之间,高档布料裁剪的衣物被染湿了一大块。
钱程嫌恶地摇了摇头,退开了。
伊兰瑞尔依旧面无表情地抽出了细剑,看向审判官小姐。
后者一言不发地转过头,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
剑光闪过,伯爵的呓语戛然而止。
加害者的血流到地上,和受害者的血混在了一起。
钱程看了看周围,还有一些被活捉的人。有人甚至直接被吓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来。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他问审判官小姐。
“只有火焰能给予他们救赎。”对方认真地说:“你有其他建议么?”
“没。”钱程果断地说:“随你便。”
他低下头,看了看怪狗的尸体:“这狗给我就行。”
审判官小姐皱起眉头,脖颈微微后仰了下。
“你要怎么处理它?”她问:“我建议你不要利用它进行邪恶仪式,否则,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哪有什么仪式啊……”钱程嘀咕道:“不过我确实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这狗太大了。”他踢了踢那尸体:“炸的话用不完,焖倒是也行。要不然直接炖了?”
他自顾自地思索起来。
审判官小姐突然觉得,还是别管他比较好。
不久,他们就清理好了现场,一把火烧掉了地下室。
天已经有些发亮。豪宅的广场上立起了数个木架,几个人哀嚎着被捆了上去。
“你的行为触犯了联盟法律和教会的规定!”一个人大吼着:“我是乌尼亚的男爵,身上有源于古代王室的高贵血脉。你无权不经正式审判程序,就对我施刑!你这个罪犯!”
“你的爵位和血脉在神的面前一文不值。”审判官小姐嗤笑了一声,不屑地说:“在人类利益面前,同样一文不值。”
她向侍从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
院落中,火焰高高升起,跃动的火舌与朝阳相映,又被覆上一层金色的光亮。
审判官小姐完成了善后,又回到火刑架前,沉默地注视着火堆。她转过身,发现钱程也在看着那个男爵。
“你认识他?”她有些奇怪。
钱程想了想,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我说怎么回事,他就是这个镇子的领主啊。”钱程捶了下手,自言自语道:“看来,孩子们告诉我的话,还真全都用上了。”
“我其实认识的不是他。”他转头向审判官小姐解释道:“但我知道他老婆。”
“啊,当然——”他挠了挠头:“他比他老婆玩的疯多了。”
“你很意外?”
“当然。”钱程毫不忌讳地说:“这些人比晚倍恶还疯。这些信徒比你们审判官还疯。这真是……”
“真是个疯狂的地方。”他不知道怎么总结,只好感慨道。
“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办?”审判官小姐忍不住问。
“尽力而为呗。”钱程摇摇头:“还能怎么办?今后,恐怕还有更会让你们疯狂的匈奴入寇呢……”
“现在,我先照顾好我自己吧。”他走到一边,拖来怪狗的尸体,准备装进袋子带回去。
这时,他惊讶地发现,怪狗的三颗脑袋都不翼而飞了。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谁干的好事。
“该死,这帮流氓骑士!我的狗头啊——!”
PS:一直不会断章,索性一起发了。晚了些见谅……
第65节 第四十五章 墨家ノ家計事情(上)
中原,河南郡。
一栋寻常院落里,一群穿着朴素衣着的男女垂头丧气地聚集在一起。
“张师弟现在情况如何了?”坐在首位的一个青年女子问道。
“还好,就是断了条腿。”一个年轻男子回答:“说实话,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伤着腿,已经是奇迹了。”
“他是怎么想的,我都给他说了,那木鸢现在肯定不能搭人……”
“喂,师兄,你说,他滑这么远还没事,应该就和木鸢有关吧。”
“肯定是这样。他这次改进了不少,挂着沙袋测试的时候,飞的比之前远了很多,下落的速度也更慢。所以他才有信心自己上的。”
“我去问他一下吧。”
“那就辛苦师兄了。我自己其实更好奇飞行的距离和下落的时间有什么关系。肯定是掉的越慢飞的越远的,不过这之间,关系是固定的么……”
“还有其他要考虑的方面。你看……”
女子无语地看着他们再次偏离了话题。
她轻咳了一声。
“我还是觉得,需要装一个风系法阵上去。”
“怎么提供法力?咱们的法阵光晶石就这么重了……”
“……”
众人依旧没理会她。
女子只好拿起一块书镇,拍了拍桌子。
其他人已经凑在一起,听到声音,急忙齐齐回头看着她。
“先讨论要紧事情。”她提醒道。
众人悻悻然回到了位子上。
“我们现在的困境,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吧?”她扫视众人,问道。
“没钱。”有人果断开口。
“对。”
“我现在连测试用的法术材料都买不起了……”
这次,众人的意见意外地统一。
“大师姐,你看——”有人回头看向她。
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家计”二字。
“家”是指各家学派。当今诸生所学,便被称为“家学”、“家法”。
而现在,墨家家计,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这问题,我也知道。”大师姐认真地说:“所以这次集会,我希望大家一起认真讨论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当年我们墨家也是天下显学,现在……”她看了看周围:“咱们几支加起来,也就这么点人了。其他人,干脆就联系不上。如果不赶快想办法,我担心先师所传,会后继无人啊。”
众人沉默下来。
他们也知道,这就是学派正面对的现实。
现在他们手中,留存的典籍倒是不少。但存在的问题其实也很大。
这些典籍中,有墨子的著述,有历代墨者的笔记,甚至还有某任巨子和自称穿越者的客人的对话……但学派饱经摧残,师承失序。典籍又太过繁杂。现在的墨者,想把那些内容全部看懂,都很困难。
之前曾经有人提出,墨家应该更加重视注释典籍的工作。至少,要规范用词,将不同出处资料中,表示同一件事的词汇统一起来。这样,才有利于传承。
只是此时,他们维持学派都有困难,已经没有能力去完成这种规模的工作了。
众人唏嘘了一阵,大师姐又询问起来。
“太守那边,同意给我们支持了么?”
“没有,我隔三差五就去询问,但人家没心思理咱们。”有人回答:“现在天下都在调运粮草,集训士卒,郡里长吏忙的团团转,也根本没时间关心咱们的事情。”
“又要打仗?不是前两年才和匈奴决战么。吃得消么。”
“这次还好,看起来没那么急。”
“平时太守对咱们也是兴致缺缺。”有人指出:“现在和以前不同,两千石一般只担任三年。他更关心这三年期间,能做出什么可以实打实写下的功劳,方便考绩时给自己加分——咱们这些东西,需要投入的时间太长了,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感兴趣的。”
“铁官那里呢?”大师姐问。
“那边倒是定期给些钱。我们借东西的时候,他们也愿意。”另一个人回答:“现在刘师兄在那里挂着官职,帮他们改进工具。”
“按理说,工匠们该是欢迎咱们的……”
“也未必,工匠们其实更喜欢公输一门的东西。至于咱们——你也知道,对他们大部分人来说,咱们的规矩太多太严了……”
“……”
众人唉声叹气,消沉起来。
“要我说,还是得直接去长安。”一个半大孩子插嘴道:“朝廷总归是需要人才的吧?”
“咱们已经在从朝廷领经费了,这还是正巧碰上了朝廷延引百端之学的机会。”有人摇着头回答。
“小师弟还是太年轻,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有人表达了自己的悲观:“说实话,咱们这些东西,最多只是锦上添花。没有它们,朝廷依旧能击破匈奴,扫平南越。而就算有了它们,也未必就能好到哪里去。”
“也有咱们自己的原因。”另一个师兄摇了摇头:“人家已经给了机会,咱们没抓住,也是没办法。”
“王师兄此话怎讲?”小师弟有些好奇。
“前两年我们学派也被选中,得到进入太学的机会。我便作为代表,去长安参加大会。如果表现得足够好,本来是可以获得更多机会的。”王师兄回答。
“谁知,在朝廷安排的百家相互诘问的环节,我碰上了儒门的钱生。”他叹了口气:“他和寻常儒生不同,不仅对家师所传掌握很好,对其他百家著述,似乎也有所涉猎。他一上来,就找到了我们陈词中的破绽。”
“他抓住当年墨党的问题,认为‘君子群而不党’。墨者身为众庶之人,建立这种近乎军事团体的组织,是不合理的,也是不合乎朝廷利益。”他复述道。
“——时代早就变了啊。现在已经不是战国乱世了,我们又不傻。”
“那反而是特殊时代的特例吧。至少就我所知,当年秦墨没搞什么军事团体。要不然他们怎么在秦国待了这么多年的——他们因为遵守当地法令,都出了名了。”
“他也太高看如今我们的组织了……”
“说起来,他们自己不就喜欢结党么……”
众人纷纷感慨起来。
“哎,其他还有很多,我就记得这个印象最深的了。”王师兄摇了摇头。
“归根结底,还是钱生太能说,我不是他的对手。这家伙一路驳倒了所有对手,拿到了赏格。”
他面露遗憾:“最后,主持的官员因此对我们印象不佳,只给了个下上的评价。”
众人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学识最丰富的人不见得就是擅长教育的人,更不见得是最能言善辩的人。现在墨家早就不复往昔的辉煌,某些方面的人才出现缺失,也实在没办法。
“那我们现在如果去长安,还会碰上这个钱生么?”小师弟有些不安:“他如果一直在,我们岂不是每次都要被他挡回去?”
“现在不会了。”一名师姐说:“我听那边的儒生说,他遭到贬谪,离开长安了。”
“怎么回事?”王师兄问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师姐回答:“他们说,钱生是得罪了什么妖女,被陷害离开了。”
“哪个女子这么厉害,连钱生这么难缠的人都对付的了?”王师兄有些惊讶。
“这情节这么有些耳熟啊?”也有人表示疑惑。
“这么一说,确实哪儿不太对劲——”
“哎,儒生的嘴,听听就行了……”
“……”
第66节 第四十六章 墨家ノ家計事情(下)
大师姐又拍了拍桌子。
“现在,我们得抓紧了。”她翻了翻面前的小册子,宣布道:“如果没有新的支持,我们只能把对这个……‘算盘’的研究先停下来了。”
众人只能保持沉默。
获得支持并不容易,不如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他们上一次得到大力支持,还是几十年前。一个大富商欣赏他们的学说,给了他们不少赞助。
只是随着富商去世,他的后代坐吃山空,这笔钱也就没了着落。
“大……大师姐,算盘不用花多少钱的!”有人提醒道。
“不是那个算盘。”大师姐翻了翻册子,纠正道:“让我看看……”
她一边查阅,一边更加认定,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些词语都规范起来。
记录中,至少有两种算盘。
其中一种就是单纯的算珠,串起来固定在木板上使用,所以叫算盘。它的原理和算筹其实差不多。
普遍使用的算筹,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的一个代表5,下面的一个代表1,所以可以记为一五式算筹。
当然,记录中也有人提到,算筹是有横竖式的。用的时候交替摆放,横竖之间,一五交错,所以也可以叫一五五一式算筹。
——鬼知道这都是谁记下来的奇怪名字。
而算珠也是同样的原理,只是换了计数工具。这种算盘经过各方人士持续改进,如今已经渐渐成熟起来。它制作起来,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困难。
“我想说的,是那种失传已久的算盘。就是一种转动圆盘、就能自动计算的机关。”她解释道:“这东西的学名已经轶失,于是先代墨者权且记为‘算盘’。”
“那种摇的算盘么?”有人回忆起来:“不对,现在也有摇算盘吧。到底是谁影响谁来着……”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东西似乎十分重要,可能是科技时代的遗物。文献中对它极尽夸赞,声称它是一种可以改变天下的工具。
但如今剩下的资料已经缺失严重。他们也试着研究过,知道这东西需要大量精细的齿轮和转盘。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十分花钱的。
想把这种算盘研究出来,可能得从每个零件开始。整个过程,不知还要多长时间、多少资金。
“哎,还是没钱啊。”她叹息道:“你们谁有什么赚钱的办法,就别藏着了。现在,咱们真是快要山穷水尽了。”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啊,要不然早说了。”王师兄自暴自弃地摇着脑袋。
“我倒是有些主意,就是感觉不太好……”有人迟疑着说:“我听说,有些富裕妇人喜欢奇奇怪怪的……小玩具。我们做一些,应该很好赚钱。”
“我的天,墨子知道你拿机关术做那东西,能给气活过来。”
“你这还不如让大师姐嫁个富翁算了……”
“拉倒吧,大师姐一点女人味没有,能嫁的出去么。我们是墨者,说话得实事求是——”
“嘘——赵师弟,大师姐看着你呢!”
“……!!!”
众人提了一堆不靠谱的建议,正讨论着,一个小师妹突然想起了什么。
“最近,朝廷不是在招募人手去西域经营么?”她提议道:“那边应该有机会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王师兄击了下掌:“那边人手不多,更需要各种机关。而且和新发现的诸国往来,恐怕也免不了会有冲突的。到时候,少不了攻城守城的事情。”
“没想到,咱们几百年下来都在反对不义战争,谁知最后还要靠战争的威胁,才能让学派生存。”有人自嘲道。
大师姐沉默了片刻。
“那我去吧。”她说:“再跟两个人来就行。其他的人就留在中原,等我们的消息。”
“一定要把文献都保管好。”她嘱咐道。
众人默默点了点头。
“不如,咱们正好把巨子的事情也定下来吧?”一个中年人突然提出建议。
众人相互对视了片刻,又一起看向大师姐。
大师姐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
“既然准备远行,总得有个名头。否则到了那里,人微言轻,也不方便办事。”那人说:“我墨家虽然败落至此,巨子的身份,还是有些余威的。”
众人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便陆续有人明确表态。大家纷纷表示赞成。
“师叔不知跑哪里去了,其他人也都没有消息。”王师兄说着站起身,来到围墙边:“我看,这巨子的位置,就由你来担任吧。”
他说着,在墙上拍了拍,又在旁边的地上踩了几脚。远处的苗圃中,一处地面突然开了个洞,他走到洞边,捋起袖子,伸手探了下去。
不久,他重新收回手臂。手中握着一个盒子,上面流动的法力还未散去。
王师兄回到场中,打开盒子,拿出一个有些不起眼的金属牌,双手捧起,向前献去。
“岂能如此轻率?”大师姐回过神,急忙拒绝道:“这种事情,需要上代巨子选拔,由诸位宿学认可……”
“你的师父就没安排此事,师叔也神出鬼没,始终不愿意接受巨子之位。”提议者劝道:“按次序,已经轮到你了。我们这一系,都支持你。”
“这种事情怎么能只考虑次序?”大师姐反驳道:“我并非贤人,难当此任。你们如此草率安排,如何让天下墨者心服口服?”
“天下墨者真没几个了。”王师兄无奈地说:“能联系到的,基本都在这屋里呢。大家认可你当巨子,就是天下墨者的认可了。”
屋里,几个服饰略有区别的人也都点了点头。
众人见这寥落景象,多少有些哀伤。
“我一个普通女弟子,怎么把我选成巨子了呢……”大师姐似乎依旧无法接受,不停摇着头,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这几十个墨者都一致决定,你来当巨子。我看,还请接受吧。”有人劝道。
“现在这种境遇,你也明白。”另一个人冷静地提醒道:“这可不是职位或者荣誉。这是我们希望你承担的责任。如果你的责任心高过师叔,就请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大师姐低下头。半晌,她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接过了那块牌子。众人于是依次上前,向她道贺。
——没有理论和机关术的测试,没有长辈的希望与告诫,甚至没有正式的流程。简短到近乎粗陋的仪式很快便结束了
“我们收拾好行李就出发。”大师姐——不,新任巨子宣布:
“去西域。”
PS:作者抗台风中……
(明天如果没更新请见谅,网都时断时续的……先把稿子都发出来了)
第67节 第四十七章 相对野蛮
夏洛特和奥莉维娅来到钱程他们驻扎的村落,发现村口搭了个棚子。不远处的荒地中,立着几个稻草人,上面捆着五花八门的甲胄。
她走近一些,发现前几天钱程向她要来的几幅铠甲都丢在草席上,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一旁有张小桌子,上面铺着几张纸。纸上的墨迹还没干透。
夏洛特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字。
“厚麻甲一。弩今力四石廿八斤射百八十步贯之”
“劣铁链甲一皮衬一。弩今力六石七斤射百步贯之”
“精铁亮白铠一。弩今力四石廿八斤射百八十步不入”
……
这一页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就写了几十行,让她眼花缭乱。
翻译符完全停止了工作,根本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她正疑惑着,钱程擦着汗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甲上的防御术法力量耗尽了,我去给它重新充能,好继续测试。”他回答:“匈奴人擅长放箭,我想试试你们的甲具效果如何。”
夏洛特扫了眼周围。一旁的木架上,挂着几支东方弩。弩机旁贴着标签,不知写着什么。
“为什么用十字弓测试?”她有些不解:“敌人装备了很多这种武器么?”
“开弓的话,拉弦距离不好控制,这个测试起来方便些。”钱程面不改色地回答。
“那你有什么结论么?”夏洛特继续追问道。
“还记得之前你邀请我们观看本地军队集结么?”钱程问。
“怎么了?”夏洛特至今还记得那次仪式令人尴尬的结尾。她一点也不想再提。只是不知钱程为什么突然说那件事。
“结论就是,那群——好吧,那支军队里,至少有一半的人,面对匈奴人的射击没有有效的防御手段。”他认真地说。
夏洛特点点头,看起来并没有感到意外。
“这很正常。”她叹了口气,坦言道:“说实话,那时我对你有些误解,对你们也很警惕。不过现在我们也算熟识了,不需要再瞒着你。那里大部分人确实都是凑数的,我们自己原本也不指望他们能发挥什么作用。”
“大公主正在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召集帝国的领主们。我的教父也在努力说服教廷重视此事。”她向西方远远眺望,又收回视线。
“尤其是教廷那里。现在他已经找到了几位持同样意见的主教,他们已经明确提出,事态十分严重,甚至有必要再组织一次神圣远征军。”
“他们倒是看的很清。”
“教会不是瞎子。”夏洛特摇摇头:“相反,长久以来,教会都是以人类的保护者自居的。他们对这种事情其实很敏感。”
“如果提案能得到教宗和枢机会议的支持,我们就能获得足够的士兵了。”
“他们的威望这么高?”钱程有些怀疑。
“不要低估他们的号召力。”夏洛特笑了笑:“国王召集封臣时,按照契约参加军队的骑士经常还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但教会如果发出召集令,整片地区所有能武装起来的人,骑士、军士、民兵甚至城镇卫队,都会倾巢出动的。有人甚至变卖家产,也要去参加远征。”
“到时候,从阿尔比昂到南部草原,整片大陆上的人类都会行动起来。只有那时,你才能看到人类真正的力量——当年令精灵战栗,让半兽人溃退的力量。”
她看向远方,神色带上了感慨:“只是,能让所有人团结起来的敌人,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我能看出,你一直怀疑我们的实力。但这里一点都不和平。每个存活下来、并且繁衍生息的族群,都有着自己的底气。”她回头盯着钱程,笃定地说:“我们战胜过形形色/色的异族,才将人类的领土扩大到如今的规模——这次,也不会例外。”
钱程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
“希望他们靠得住吧。”他叹了口气。
“放心吧,教会自己就是在和异族的对抗中成长起来的。”夏洛特说:“而且,教廷手下也有独立的力量。教国自己的骑士团,是参考了古帝国和精灵的战法,从全大陆选拔最虔诚、最健壮的信徒,严格编练出来的。”
“据说,当初他们组建的时候,是受到了身负神的使命、从遥远时空而来的神使的指导。不过具体的细节教会一直隐瞒,我们也不太清楚。”她说着,自嘲起来:“总之,人家是看不上我们这种在穷乡僻壤戍边的骑士团的。”
钱程只好点了点头。
“您也不用太担心,钱先生。”奥莉维娅见状,补充道:“虽然这些都不是会轻易动用的措施,但面对现实的威胁,教会和皇帝都是无法视而不见的。我们只要坚持足够的时间就好。”
“我担心到时候就太晚了。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钱程回道。
“也不会太晚。如果教会下定决心,大军的调集不会太慢。”夏洛特说。
“军队本身只是一个方面,我从未见过,也无法评价。但很多其他因素,是会限制军队调动的。”钱程指出:“我调查了附近的道路、桥梁、军资。说实话,这里完全没有进行作战准备。”
“别的不说,就用现在这里的情况举例吧。他们根本没有建立武库和粮仓系统,也没有储备物资。那个男爵的所谓军粮还不够他自己那伙人吃一个月的……”
“真的?”夏洛特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男爵有多少军粮的,我都不清楚……”
“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些天,又不是来休假的。”钱程不以为然:“你们连这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仗?”
“这次,我帮你整理好了。”他摇摇头,随手抽出一张图,比划起来:“问题太多。你看,这里的主要道路,都是连接南部的商路。通往帝国腹地的道路,情况都很差。行军的时候,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比如这条,它的承载能力我估算了一下,都记在这里了……”
“我还真没注意过。”夏洛特有些反应不过来:“平时出征,都是要求当地领主征集,或者雇佣商队运输。和异族交战时,教会那边会管这些事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这肯定不够。”钱程断言:“太公兵法说,将领要有肱股羽翼七十二人,专管参赞谋划。其中要有人负责察明行军和驻扎的地形,计算距离远近,地形险易,江河水情和山势险阻;又要有人主管筹划饮食供给和仓储积蓄,保证粮道畅通,确保军队供应。”
“战争开始前,就要进行这些准备了。你也是军队的统帅,不能忽视这些问题。”他劝道。
然而她俩看起来只是半懂不懂。钱程无奈,只能作罢。
“哎,算了,反正这城守不住,这个地方也不会是主要交战区的。”他拍了拍脑袋,放弃了话题。
“守不住?”奥莉维娅似乎不能接受:“我们费了这么多精力,不是为了保住这座城市么?你自己也是为了摧毁城中勾结入侵者的势力,让所有人团结起来抵抗敌人,才一直留在这里的吧。”
“我确实是希望消灭通敌者。”钱程说:“不过,后面你的理解就错了。”
“以这座城市的情况,就算所有人团结起来,也是抵抗不了匈奴主力的。”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判断道:“援军抵达之前,他们就撑不住了。”
“我希望这里能拖延一段时间。另外我也希望通过对这座城市的调查,摸清这里的情况。”他说:“这里的很多事物,与我们熟识的那些都相差甚远。只有从底层开始,多加接触,才能对这里的一切有个更好的认识,今后才能更方便地行事。否则,我想帮你们,都无从下手。”
“当然,要是能把打前哨的匈奴人干掉,就更好了。”
奥莉维娅听完他的解释,缓缓点了点头。
夏洛特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回答。
“对了,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奥莉维娅只好主动开口,打破僵局:“拉尔斯爵士又找我们抱怨,说你们不请自来,还在他的树林里打猎——”
钱程笑了笑,完全没放在心上。
汉使在西域,甚至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斩杀国王,在别人国内公然攻杀第三方使团,也不是一次两次。而匈奴使者,只比他们更粗暴。
在这里执行任务时,当地总会有人不满。这也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谁在乎呢。
教会经常跑这里抓人烧人;骑士团以军事需要为由进驻时,也不会管当地领主的心情。钱程已经算是非常克制的了。
“上次不是拉了个男爵撑腰么,怎么这次就自己了。”他问。
“男爵……已经被审判官烧了。”奥莉维娅有些不自然地提醒道。
“呃……”
钱程这才想起,那就是同一名男爵。他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倒不是要紧事。”他苦笑着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线索又断了。”
“问题很严重?”夏洛特提起精神,问道。
“你不觉得不正常么?”钱程反问:“之前咱们的审判官小姐已经多次遇到这个问题了。每次都是线索意外中断,然后又稀里糊涂地恢复。她自己脑筋还是太死,居然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现在我怀疑,她的那些线人和帮手中,有人正在把我们的情况透露出去。我们一路都像是被人牵着走,我认为这些很可能都是真正女巫的计谋……”
“你意思是审判官那里有奸细?”夏洛特不太相信:“这怎么可能……”
“对啊,你觉得不可能,所以一般人更不会怀疑。”钱程提醒道:“目前这只是个猜测,我也不能肯定。但她招揽的人手,确实不见得就完全可靠。”
“而且所有知情人中,只有那些人是可能存在动机的。我希望你们至少留下心。”
“但我们不是已经摧毁了他们的据点么?”奥莉维娅提出了疑问:“所有的黑魔法使用者都被杀死或者烧死,失踪者的下落也已经清楚了。虽然没能借此找到其他同谋,但女巫的团伙显然是覆灭了。”
“不,我希望寻找的,是和匈奴人合作的女巫团伙。”钱程并不认同。
“你如何知道,这二者不是一伙人?”奥莉维娅面露疑惑。
“因为我比你们了解匈奴人。”钱程回答:“他们太缺人,所以经常招揽汉地叛徒。无论是能种田的、有手艺的、好勇擅斗的、会管理地方的,他们都要。在这边,他们也肯定会招纳当地豪强,来给自己提供贡税。”
“怀疑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摊了摊手。“我没见过他们招纳疯子。”
“——我以为那只是群野蛮牧民。”奥莉维娅皱起眉头。
钱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夏洛特。侧过脸,又挠了挠头。
“也对。”末了,他简短地总结道:“不过,野蛮是个相对的概念。”
“……”
眼见话题又要陷入僵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一边,拿起一张纸。那上面画着一长串符号。
“奥莉维娅小姐。”他招呼道:“能请您帮个忙么?”
“怎么了?”
“我们这台发送信息的家伙坏掉了。”他拍了拍旁边一个盒子,打开后盖:“这里面原本都该插上固定大小的、加工后的晶石,但乌尼亚这里能买到的晶石,并没有符合我们标准的,只好买来自己加工。现在这东西彻底不工作了,我怀疑是我们手艺太糙,把它弄坏了。”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用你的法术,把这个发送出去。”他将纸递给对方:“按上面的符号描述发送就行,和你们的法术原理是一样的。我们得给老家定期报平安。”
“好的,”奥莉维娅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希望一切顺利。”钱程嘀咕着离开了。
PS1:作者又回来了
PS2:看了些间贴……重申下本书时空都是纯架空的(最多只有原型,别太纠结。。)
(要不然没法写了……)
第68节 第四十八章 美好前程
钱程站在村口,等着孩子们回来。
很快,几个孩子带着他,找到了一名小女孩。
“她就是玛丽。”领头的孩子离老远就指给钱程看。
之前收到过奖励的小男孩已经和钱程混得半熟。他抢先跑过去,介绍起来。
然而小女孩只是摇头,小男孩似乎有些沮丧。
钱程走了过去,只听她坚决地说:“请不要找我。我不知道什么故事。”
“我只是好奇而已。”钱程解释道:“应该是昨天吧,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把一群儿童偷偷带走了。”
“前几天,这里发生了恐怖的虐杀事件。我怀疑,你的大姐姐们可能与此有关。她们运走儿童很可能是为了充当祭品。”他警告道:“我必须阻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才需要你帮忙。希望你不要被平时的表象蒙蔽了。”
“不!不可能!”小女孩变得有些激动:“她们是善意的……”
啊,我还真猜对了。钱程想。
自从他开始怀疑有内鬼,就有一个猜测。对那些疯子的袭击只是真正的女巫团伙抛给他们的诱饵,趁他们的注意力转向那里,就可以继续自己的行动。
现在看,果然是这样——他只是把猜测用肯定的口气陈述出来,对方就主动承认了此事。
从话语看,她应该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偶然目击过此事。不过对钱程来说,这已经够了。
“好了。”他露出笑容:“不谈这些了。看,我给你们带了吃的。”
他说着,打开一个小盒子,把里面小块的点心分给了他们。
这种甜食叫饴糖,在钱程老家不算什么稀奇食物。《诗经》里就有这东西,可能在商周时就出现了。
然而据他观察,在这里,甜点异常罕见。
常见的甜食,钱程只知道一种蜜糖。当地人把它当做奢侈品,价格十分昂贵。夏洛特那种级别的大贵族,才能消费的起这些食物。
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领主都未必能吃到,更别说这些平民家的孩子们了。
然而孩子们很喜欢糖。吃完后,他们依旧围着钱程没有散去,显然还想要。
“别别别,我也不多了。”钱程急忙挡住他们,又看向那个小女孩:“不过,如果有人可以提供有趣的故事,我可以把最后的一大块给她。”
孩子们的眼神热切起来。小姑娘似乎有些动摇。
“但是她们帮过我……”她犹豫地说:“我答应过……”
“没事,把能告诉我的部分告诉我就行。”钱程保证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不会强迫你的。”
“你答应他吧,玛丽。”旁边的孩子们也纷纷劝道。他们看起来也想趁机分一些,都主动替钱程劝说起来。
看来,糖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很宝贵的东西。它的效果甚至有些出乎钱程的预料。
“你真的给我?”小姑娘谨慎地问:“我所说的可能不会让你满意。”
“没事,就随便问问。”钱程说着,掏出了一大块饴糖。
浅黄色的糖块在阳光照耀下折出斑斓的光芒,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它,咽了下口水。
她点了点头。
“好。”钱程笑了笑:“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小姑娘似乎还有些畏惧,钱程索性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别怕,跟哥哥来,有糖吃。”
其他孩子羡慕地看着他们离开。
钱程扛着小姑娘,笑呵呵地来到村口,一脸得逞地表情。
突然,他停了下来,表情也僵了一下。
有人用兵刃顶在了他背后。
“把她放下。”伊兰瑞尔冷冷地声音响起。
钱程大惑不解,她用剑背拍了钱程一下。他只好照做。
“我真是看错你了。”她压抑着愤怒,一把将钱程背着的弓抽了下来:“你居然对这么年幼的小女孩下手……”
“???”
钱程疑惑地转过身,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
伊兰瑞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理解错了什么。
“……”
过了一会儿。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钱程总结道。
伊兰瑞尔红着脸,低头坐在石头上。
小姑娘回答了几个问题,便拿着糖,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两人坐在村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和审判官小姐闹翻了?”她还是主动开口,结束了冷场:“她带人向北去了,要寻找新出现的线索。另外她还声称自己的队伍完全没有问题,有内鬼也是你这边。”
钱程只是笑了笑。
“我能确定,一定有问题。”他笃定地说:“而且,很快我们就能找到那人是谁了。”
“你为何放心告诉我?”精灵少女有些不解:“你连她都怀疑,却不怀疑我么?”
“咱俩谁跟谁。”钱程一点都不见外:“我和她再怎么配合,也只是因为暂时有共同目的,所以需要短期合作。你和她又不一样。”
“而且出现异常的几次你都不知情,参加的两次反而都成功了。明显是其他人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怀疑你?”他显得并不在意。
伊兰瑞尔叹了口气。
“这里的人类可不像你这样好说话。”她摇了摇头:“对于我们,他们的心理大多不外乎猜忌、嫉妒和恐惧……”
“你别拿我和他们比啊。”钱程有些不满。
伊兰瑞尔摇了摇头,又冲他歉意地微笑了下。
她站起身,把弓放回钱程的袋子里。
“确实,你比埃尔加大陆的人类值得信任。”她坦诚地说:“之前怀疑你,是我的错。”
钱程倒不太在意。他关注的是对方话语中透露的其他信息。
“这大陆还有名字啊?”
“我们起的名字。”伊兰瑞尔有些自傲地回答:“人类使用的地名基本都是我们创造的。不过大部分人平时的认知中,大陆就是大陆。”
钱程点了点头。
“明白了。”他说:“我对当地的了解依旧很有限。接下来,还需要你帮忙。”
“这里形势太复杂,我能帮到的也不多。”她承认道:“不过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
“哦,对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审判官小姐似乎很关心你的身体情况,我听见她一直在嘀咕着,还让手下帮忙留意。”
她眯起眼睛,审慎地盯着钱程。
钱程没来由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给你说这些干什么?”钱程疑问道:“她也不像是会把这些说出去的人啊。”
精灵少女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
钱程愣了愣,只好如实答道:“我被那个晚倍恶咬了一口,被她知道了,她就一直盯着我。”
“什么时候的事?”伊兰瑞尔的表情严肃起来。
“有段时间了,就是刚抓来的第二天。”钱程说:“我看那晚倍恶老实了点,就想玩玩它。”
“玩玩?”她皱了皱眉头。
“是啊。”钱程点了点头:“我说‘哎呀,这圆滚滚的挺可爱。’然后挠了挠它的肚皮。结果那蝙蝠突然就咬我。”
“之后你应该知道,我还找你帮忙治疗。”他继续道:“我也不知道这种伤口怎么办,药和法术都是按被狗咬的方式处理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审判官小姐说,被咬了可能会出问题,但她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只是很紧张。见我一直没事,她就问我有没有摄入过晚倍恶的血。”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问她,熟的算么?”
“……”
伊兰瑞尔面色变幻了下,神情显得有些古怪。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问道:“那审判官小姐如何回应?”
“和你的表情差不多。”
“呃……”
“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那边,钱程也抱怨起来:“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
“你刚才都说了,不该怀疑我。”他指出。
“我……”伊兰瑞尔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来。
“我能听出,你也不喜欢这里的人猜忌你们。但你为何又要反过来猜忌我呢?”钱程趁势继续劝道:“自己不喜欢,就不要强加给别人。这不算是太难理解的道理吧。”
伊兰瑞尔面色又有些泛红,似乎也觉得自己理亏。她移开视线,左右环顾了下。
“只要你不欺骗我,接下来,我会考虑的。”她嗫喏道:“你要……把我当作唯一的伙伴……”
“那当然,这种人选可不是随便乱挑的,其他人我还看不上呢。”钱程不知道她犹豫什么,于是果断答道。
他知道开辟新商路的艰难。最好的情况,就是有一个稳定而有信用的客户,在当地配合己方的商业行为,让人生地不熟的自己能逐渐扎下根。精灵一方,正好符合这些条件。
而帝国那边,虽然看起来规模更大,但以那些贵族经常欠钱不还的恶劣名声,和地方政局混乱、盗匪横行的社会环境,显然不是个草创时期的好选择。
伊兰瑞尔点了点头,她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匆匆告别离开了。
钱程心里很满意。
他获取了关于女巫行踪的重要的情报。从小孩子嘴里旁敲侧击套些话,对他这种整天琢磨微言大义的学者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从精灵那里,他也得到了好消息。现在她们索要专卖权,显然是件好事。这可以证明她们确实重视这笔贸易的潜力。相信今后正式谈判时,还可以谈出更好的条件。
开通商路后,他凭借功劳,肯定能得到大笔赏赐。而作为商路最早的参与者,他也能从这条史无前例的贸易路线中赚得盆满钵满。
环顾四周,这里的风景似乎也不显得破败,反而有了些雅致的田园风光。
他忍不住露出开心地神情,仿佛看到自己摆脱了付不起足够礼金的窘境。姬妾满堂的幸福前程正向自己招手。
他傻笑了几下,便离开了。
第69节 第四十九章 搬家
钱程系好编书绳,将一沓纸装订了起来。
这不是他自己用的文件,而是应夏洛特她们的要求,整理的东方故事。
最初,她们感兴趣的,其实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写书的纸。
当地有好几种书写材料。
如今这里使用最多的,是用一种从南方进口的植物加工而成的纸。精灵和南部城邦的商船每年都要将大量天然纸运往大陆各地。而高级一些的场合,则会使用动物皮制作纸张。
奥莉维娅告诉他,曾经也有人试图制造人工纸张。然而那种纸用料昂贵,质地却依旧粗陋。大陆物产丰饶,原本就有质量足够好的天然纸张,自然用不到这东西。
而且,当年全大陆识字的人类加起来也没多少,用得上纸的人,自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这东西也并不受贵族和教会的欢迎。发现并无竞争力后,它很快就被遗忘了。奥莉维娅本人也只是从法师协会冷僻的记录中,知道有过这么回事。
但她还是对钱程手中这种成熟的人造纸很有兴趣。她们一直询问这东西的来历和制作方法。
钱程只回答说,是遥远东方的神秘物品。
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工艺。当然,知道了他也不会说。他专门向手下严格申明,不准把相关信息透露出去。
——开玩笑,他还指望靠倒卖这些东西赚钱呢,怎么可能白说。
此事不成,奥莉维娅倒是不太在意。
她自己只是一时好奇。身为骑士团的首席法师,她也不是会缺钱的人。
此外,就是她和夏洛特希望钱程提供的东方故事了。
当初钱程去帝都的时候,夏洛特认识的几位贵族姑娘组织了一次聚会。她拉上钱程,想让钱程给她们说一些远方的故事。
钱程一开始觉得,这是个施行教化的好机会,于是择拮先贤论道的片段,准备好好和她们讲一讲。
谁知那群大小姐对此并不感兴趣,反而喜欢爱情和传奇故事,钱程劝说也没用。她们反而认定钱程像个经院神学家一样无聊,不久便纷纷散去了。
钱程大失所望。她们身为贵胄,却不问圣贤至理,只问儿女情长。只能让人直叹朽木不可雕也。
之后夏洛特再来,钱程只好找些民间故事给她。
然而,民间故事大多不雅驯,有些甚至存在很明显的漏洞。
有些故事的原型非常早,甚至可能追溯到科技时代的遗存。比如有一则关于某个书生和一个白蛇妖相恋的故事,就很受欢迎。
但那个故事中,作为反派出场的咒术师,来历和身份就有很多疑点。人们搞不太清他的身份背景到底是什么样的。
有学者多方考证后,认为这其实都是误传。所谓咒术师与白蛇战斗,其实是本朝开国时,帝斩白蛇的故事。乡野村夫不知详情,以讹传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自己的推测倒是能自圆其说,但这会导致故事变得有些奇怪。
——概括来说,就是一对男女正在谈情说爱,突然跳出汉高祖,把女主角给砍了。
总让人觉得太违和。
当然,其他问题也很多。比如那个书生的形象就很不对劲。
钱程自己就是书生,当然了解实情。如果他和女子相处时,冒出个来路不明的术师找事,直接拔剑轰出去就行了,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
他认识的医士也不是这样。这年头有价值的药物,大多出于深山,很多优良药材,都是灵怪化的动物和草木。身为医士,免不了需要深入现场亲自考察,采集、研究、处理药物。和精怪交战,不是罕见的事情。
所以现在的医士们,大都是精悍勇猛的形象。钱程在长安时,就亲眼看见御医老头一拳把突然苏醒的灵参直接锤晕了。
毕竟,如果连药材都打不过,就太丢医者的脸了。
然而,虽然有这么多漏洞,这些故事还是流传的很广。夏洛特她们似乎也喜欢这些,不知是怎么回事。
钱程摇头感慨,拿起书走出了屋子。
他们已经做好计划,准备离开此地了。
夏洛特与奥莉维娅带着一队骑士,正在等候。
钱程把书递给她,闲聊了几句。
“你确定要在七天后行动?”一旁,奥莉维娅又问。
“是,到时候一定能一网打尽。”钱程自信地说。
奥莉维娅似乎很怀疑,钱程只好把自己对兵力的配置解释了一遍。他认为目标在一座小镇里,双方合作,解决起来不会太困难。
这时,士兵们赶着一辆大车走出了村落,把它停在那里,又回去搬运了。那车上还盖着粗布,下面好像放着东西。钱程说,这些都是之后会用到的。
夏洛特来到那里看了看,皱了皱眉头。
“你们到底偷偷带了多少东西。”她有些不悦:“再怎么说,我也是这里名义上的保护者。你们带武器来,也得和我说一声。”
“这……这不是武器。”钱程急忙辩解道。
“不是武器是什么?”夏洛特拿起一把弩,质问道。
“你看上面铭文啊。”钱程急中生智:“产地和所属,都在上面写着呢。”
他走上前,把弩机上的文字指给夏洛特看:“这是大司农所属汝阳铁官生产的。汝阳那边是个生产工具的工场,大司农就是主管全国农业的官员。所以你看,这东西就是农具。”
夏洛特一脸“你耍我”的表情。
“农具要十字弓干什么?”
“打野味的。”
“那这些长刀呢?”
“护身和杂用的,平时就随便砍些杂碎……”
“……你的战车呢?”
“我是士人,在朝廷中担任过职务。怎么能没有车呢?”
“……”
夏洛特问了一圈,然而钱程理直气壮。她拿他没办法,只得把这麻烦事丢在脑后,让钱程的手下带着一车“农具”离开了。
“哎呀,有这些农具,才能在匈奴人眼皮底下开垦更多的田地啊!”
她回头看去,钱程还在那儿感慨着。
“行了!”她催促道:“东西都收好了吧?这里的领主还等着我的消息。”
“可以了。”钱程回答。
不久,两个脏兮兮的侍从小心翼翼地现身了。自家老爷早就远走高飞,他们俩还得冒险出来,以示收回被骑士团临时征用的土地。
他们害怕晚倍恶袭击,一直躲到现在。
之前有个云游的苦修士告诉他们,多携带十字形神徽能吓跑妖魔。
可这种乡下地方,根本找不到什么正式法器。他们深思熟虑后,从领主的仓库中,翻出一匹格子布,裁下来披在身上。
为防万一,他们还紧急从村民那里抢了些新鲜大蒜,挂在脖子上。
现在正值盛夏,这两人躲在村头小城堡不敢出来,已经半个月了,浑身都是难闻的气味。
再加上大蒜的刺鼻气息,能不能驱逐晚倍恶不得而知,倒是成功驱逐了准备来打招呼的钱程。
双方都抱着送瘟神的心理,盼着对方赶紧滚蛋。他们礼节性地远远点点头,算是告辞了。
钱程的队伍,继续向目标进发。
第70节 第五十章 夜访晚倍恶(上)
深夜。
钱程驾着战车,在道路上行驶着。
车前,伊兰瑞尔挂上了一盏朴素却精巧的灯。几根树枝包住一团朦胧的光球,点点亮光不时闪烁,像是浓缩了一片星空,向外倾泻着柔和而皎洁的光芒。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钱程自己的。
他手里的战车配件基本都是从长安武库里领来。军中使用的器械首先讲求耐用可靠,哪怕法术用具都是这样,很少能见到这种风格的器物。否则,应付定期检查就能让士卒忙死。
“我好久没坐过战车了。”她有些怀念地对钱程说。
“你们那儿也有战车?”钱程有些好奇。
“是,但没这么大。”她比划起来:“轮子小了些,车身也窄……”
钱程见她真的战车对有所了解,未免有些好奇。
“你当初在战车上的时候,是驾车还是射箭?”他问。
“我?”伊兰瑞尔有些奇怪:“我射箭。”
钱程了然地点点头,又和一旁的殷琼对视了一眼。
看来,这精灵姑娘的地位,应该和他自己差不多。
“今后有机会,你可以去我的家乡,我也会按对应的礼仪欢迎你的。”他彬彬有礼地邀请道:“左边这个位置,会给你留着的。”
殷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知为何迟疑着的精灵,只好给她解释了下。
他愿意虚左以待,已经把好意暗示得很明确了。
伊兰瑞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久,他们在一个路口与夏洛特汇合,随后一同来到一座庄园。
两个守卫打开大门,钱程驱车驶入。很快,有仆人把他们带到了住宅前。
“都是人类。”钱程看着灯火通明的花园内来来往往的人,小声对伊兰瑞尔嘀咕道:“晚倍恶……只有两个,一个在刚才大门口,一个在回廊旁边。你盯紧门口那个。”
“不用,我能——不对,你怎么分辨出来的?”她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难的?”钱程也有些惊讶。
他转向殷琼。对方并未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但不待他开口,就向回廊处轻轻指了指,示意自己会留意着对方。
“你看,她也知道。”钱程确认道:“这些家伙法术痕迹太明显了,我们也是练习过的,想察觉出来并不困难。”
“这里安全么?”那边,殷琼小声问道。
“我和这里的主人通信了几次,觉得还是个讲道理的人。”钱程回答:“不过咱们也不同怕她。”
说罢,他停下车,和迎上来的人类管家打了个招呼。对方告诉他,女伯爵正在会客厅等候。
“人还挺多的……”钱程再次嘀咕道。
“她也是个异类了。”伊兰瑞尔摇了摇头:“我见过许多吸血鬼,但我们和他们完全没法和睦相处。那些人可没这么好脾气。”
钱程笑了笑,没有回答,带头径直走了进去。
走廊上,一个见过面的姑娘站在那里。看到钱程,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地不悦。
钱程认出,这就是之前被自己抓到过的那位。
既然来和人家谈,至少也要摆出姿态,展示诚意,不能还没开始就把关系闹太僵。
不过现在,他也没太多时间。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些好听话,缓和一下关系。如何讨好这类姑娘,他在故乡时,就已经在挫折与试探中摸索出了一套经验。
“你好。”他走上前,露出笑容,用最安全的语句恭维道:“今天你看起来很漂亮……”
对方的眼睛猛地瞪大,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钱程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噌地一声迅速逃走了。
“???”
钱程一头雾水。
他左右看了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暂且抛开此事,进入了大厅。
一个穿着盛装的女子坐在高座上,见到钱程到访,便主动迎了过来。
出乎钱程的意料,她的外表显得很年轻。
钱程原本以为,女伯爵应该是稳重的中年妇人或者盛气凌人的青年长姊形象,没想到她看起来只是个还没成熟的小姑娘。
当然,鬼才知道她到底多大了。
实际上,想在朝廷做官,很多升迁渠道和官职都有对年龄的要求。钱程自己就一直努力显得老成干练。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家伙却都喜欢装嫩——这甚至不是某地的特色。在缺乏联系的两片大陆上,都能找到相同的例子。
他小时候对此直言不讳,不过被人揍了几次之后,也已经学精了。
另外,来之前,夏洛特也告诉过他,不要直接叫对方晚倍恶。此外,还有些礼节,最好注意一下。
对钱程来说,这倒不算大问题,留意下就好。大不了见人说人话,见吸血鬼说鬼话。
他熟练地与对方寒暄了两句。女伯爵看起来也不想浪费时间,双方很快进入了正题。
“我听说一群远方来的人帮助审判官杀死了沃克尔。”她用抑扬顿挫的声线,慢慢说道:“因此,我希望能和你们谈谈。”
“我很高兴,你是可以交流的对象。”钱程礼貌地说:“希望我们能聊得愉快。”
“我不喜欢他。相反,我对你们更感兴趣。”女伯爵看着钱程,直言不讳地说:“先前我听说,那些女巫派了一名姐妹前往东方联络,谁知此后就没有了消息。我很高兴,能有机会直接与你们沟通。”
“对了,薇拉咬了你一口?”她问。
“是。”钱程点点头。
她仔细打量钱程,深思了片刻。
“你们的记录中,人从何而来?”她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按照主流观点,应该是天地间自然产生的。”钱程回答:“当然,也有其他说法。”
“哦?”女伯爵似乎很有兴趣:“你们的理论中,人不是神创造的么?”
“道常无为,而万物自化,为何一定要有神去‘做’什么?”殷琼反问道:“如果要说神的话,那么神与人同样是生于道的,所谓‘自然而然’……”
“你这样说她肯定听不懂。”钱程急忙止住她。他转向女伯爵,解释道:“那是他们一派的理论。大概意思是说,创造人的,并不是由咱们平时所指的那些有喜怒、有好恶、会干涉人世的神。”
“她说的‘道’,是没有情感、没有善恶的。它有自己的规则,不受人世变迁的影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倾向影响人间。万物在它面前都是等同的。那并不是神,而是一种更高的规律。”
“我们的学派这方面想法也差不多。”他说得起劲,滔滔不绝起来,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了:“武王说,天地是万物的父母,人是万物的灵长;礼记说,人是天地之心。基本想法是一致的:人就是天地间自然出现的产物。”
“当然,具体怎么出现的,我们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承认道:“那些事情太过久远。据我们所知,早在科技时代兴盛之前,就有人存在了。我们就是他们的后代,所以能肯定,人的历史已经很长了。”
“抱歉,等一下。”对方打断了他:“第一纪的文明不是被毁灭了么?”
“人活下来了啊。”钱程回答:“当然,那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糟糕。传说那时发生了惨烈的天灾,天地倾斜,大陆开裂,以至于我们现在的陆地分布,和那时都有了不小差别。”
“当时的人只能躲在洞穴里。那种洞穴很大也很坚固——总归安全一点。到现在还能找到它们的遗迹。”他指了指东方:“先人所谓‘穴居’,就是那段时间人类的生活状态。”
“直到后来,有巢氏开始在树上建造巣屋居住,人们才走出那个时代。”
“你说女娲补天那段?”殷琼问他。
“对啊,补天的时候已经有人了。”钱程说。
“那共工氏呢?”
“共工战祝融是另一个故事里的,后人把两个故事串了起来,才了加进去。我查过古籍,最早的补天故事里并没有共工氏,天知道到底是什么神在打架,还是出了其他的事情。”
“那大禹治水是另一次吧。”
“对,应该是第二次。而且我觉得女娲神和女娲氏或许也是两回事,就像大羿和后羿一样……”
他俩自己讨论起来。
伊兰瑞尔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女伯爵深吸了口气,夏洛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你的意思是,你们真是神罚之前的人?这不对……”夏洛特似乎不能接受。
“没什么不对的,小姑娘。”女伯爵用和外表不符的老练语气说:“从灾难中活下来的也并不止他们。”
“我们精灵是他们说的第一次浩劫之后觉醒的,那时才出现了魔法和魔法生物。你们应该是更晚的造物吧。”伊兰瑞尔平静地对夏洛特说:“至于后来让你们遭殃的那次水灾,已经是第二次灾难了。那次,精灵诸神保护了我们。”
“那你……”夏洛特半张着嘴看向女伯爵,似乎想到了什么。
“没错,我觉得大贵族和教会高层应该是多少知道些的。”她微微笑了笑:“我们的族群是‘大坏蛋’的血裔。虽然都是浩劫后的人,但我们的族群其实‘未经允许’,就躲过了第二次,那场大水。”
夏洛特愣了愣神。她确实听说过许多传言,只是没想到,还真的能听到对方的承认。
“别用这种看老古董的眼神看我。”女伯爵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我还很年轻呢。”
她说着转过头,看到钱程没管她们,正向伊兰瑞尔解释着什么。
“我上次说我们的文字更古老,不是瞎吹的。到现在,那些字形和科技时代都差不多,认读起来没什么问题。当然,也确实发生了很多变化。”他在一旁小声说着。
“你知道,没有人执行规范的时候,任何文字是很容易改变和走形的。无非是不同文字对此的抵抗能力有区别而已。我们的文字也一样在各地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文字的流变是很有意思的,从中能看出许多东西——渊源、地理分布、文化交流……”他说着掏出张纸:“比如,你看,这‘甗’字,就有六种写法……”
““你给我停下!””另外四位用话语和眼神,齐齐止住他。
钱程只好讪笑着把纸收起来。
第71节 第五十一章 夜访晚倍恶(下)
殷琼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管他了。”她说:“我们的故事,大体应该就是这样。其实也有一些神造人的传说,比如很多人就认为,是灾变中帮助了人类的那位女神创造了人。”
“不过与之矛盾的说法也不少。很多学者就认为,科技时代并没有神灵存在的迹象。而且不同的造人故事之间,具体的方式也有很大差别,无法判定哪种是对的。”
“官方对此没有表态过,也并不关心。”她笑了笑:“我们至今也不是很清楚,她算是生母还是养母。”
“你这说法……”钱程面色有些古怪:“我连她的米都偷过,那我算什么?”
“你就是欠揍熊孩子。”她挥手让钱程一边去。
伊兰瑞尔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那么,为何我没见你们祭拜那位女神?我一直在观察,没见他祈祷、祭祀过。”她指了指钱程,问道:“我听说人类的神会要求祭祀作为帮助的报答,否则就会降下惩罚……”
所以你还是整天盯着我?!
钱程立即瞪着她,试图施加压力。要不是有外人在,他一定会直接跳起来:说好的不怀疑了呢?
伊兰瑞尔转过脸,面不改色地无视了钱程。
然而钱程还是得给她解答问题。
“本来也没有要求祭祀的说法。这就好比……”他想了想,解释道:“就像你遇到了麻烦,你老妈救了你一命——你觉得她会向你收钱么?”
“关于祭祀,鬼神也是挑剔的。”他说:“礼记说,鬼神飨用时,看重的是德行。不该祭祀而祭祀的,神不会享用;祭祀却不合乎礼义的,神不会享用;没有德行的人祭祀,神也不会享用。”
“人经常选择神灵,而正神也会选择人。有些祭祀,他们是不屑于理会的。”他摇了摇头,委婉地说:“说实话,我还从未听说正神中,有强行要求人类都要来祭祀自己的。这不会显得有些……失了身份么?”
夏洛特的脸一下变得涨红,伊兰瑞尔依旧面无表情,女伯爵微微侧头笑了笑,殷琼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钱程没想到这样说,她都不高兴,急忙转移话题。
他一时没想好话语,只能凑合着对主人说道:“那,我的祖先也是经过洪灾的,所以我们可能是老乡……呃不对……”
“呃,总之——你们是怎么应付洪水的?”他急中生智,又问道:“我们可以交流一下治水的经验……”
“……”
这下,女伯爵也和他大眼瞪小眼起来。
“治水?治理神罚?”
不治理还硬着头皮挨着么,钱程心想。
他看了看对方,觉得她们估计是躲在哪里苟活过来的。
“你们的神……”
“那次又不是天崩地裂。自己能解决的,难道还去求别人?”他只好再比喻道:“不能出了点什么事,都回家喊妈吧?”
女伯爵犹豫了下,伊兰瑞尔似乎又有了兴趣。至于夏洛特,似乎已经懵了。
“说的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诅咒对你们无效,也就正常了。”那边,女伯爵摇着头:“不过科技时代的遗民,现在已经不多了吧?整个大陆,我们血族现在也没有多少了。”
“是啊,比当初少太多了。”殷琼也感慨起来:“我听说当年有成十亿的人类,现在是没法比了。”
“那现在具体还有多少?”女伯爵问。
“只有几千万了。”钱程叹了口气。
“……”
他抬起头,看见女伯爵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以前在故乡时,经常和诸生坐而论道,谁知来这里之后,三天两头就把话题聊死,弄得他自己都觉得无奈。
“——还是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半晌,她干巴巴地说。
“没事,这些都是广为人知的故事了,找几本书就能弄明白的。”钱程摆摆手。
“还有,那个被你们杀死的族人,他的亲属可能会来找你们的麻烦。”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虽然这是在我的领地上发生的,但那些人都不太喜欢讲道理。”
“来也好。”钱程倒是不太在意,不知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她还是忍不住,直接说道:“他至少也算我的族人。我希望,你们能给予他最起码的尊严……”
“尊严?”钱程反问道:“我见到那家伙时,他坐在尸体堆旁边,一脸疯疯癫癫的样子。你觉得这叫尊严?”
“我们对此的定义可能有差别。”对方辩解道:“对于血族来说,那是正常的情况吧。”
“对我们来说可不正常。”钱程笑着回答:“——你看,我们终究还是不同的啊。”
“你知道我站在他面前时,他第一句话是什么么?”他问道。
女伯爵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公然威胁我,要吃我的同伴。”钱程还是保持着神色的平静,语气却变得急促。他指了指夏洛特:“而且他已经杀死、吸食了一个村的人——那不是单纯的疯癫狂言,他是真的打算按自己说的做。”
钱程的目光危险起来。
“而且,他竟然胆敢当面,叫我们食物。”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钱程站起身,嘴里念叨着。
“如果他们想继续,那就请你转告他们,只要他们敢吃人,人就敢吃他们。”
“我只是个使者,原本也没心情管这些。但孔子说,见义不为,是没有勇气。”他转过身,严肃地说:“既然当我的面干了这些事,我就不会置之不理——这是人的底线。”
“而且,我怀疑他们还不清楚,古代典籍里那些怪兽,都是如何消失的。”他警告道。
“他们也都是体面的贵族。”女伯爵有些不悦:“你这样固执,我们就无法继续谈下去了。”
“不不,我们可以谈下去。”钱程说着,掏出铜盘,拍在桌子上。
它已经缓缓开始运作。不起眼的盘子中,超乎预料的强大法力正在流转。十只金乌仿佛渐渐活了过来,纹路旋转间,正展翅欲飞。
细微的光芒从盘上散出,让女伯爵慌张地躲开了一步。
“你刚才说,那些家伙不喜欢讲道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笃定地说:“有足够灵智的,都可以讲道理。只是讲道理需要的手法不同而已。”
钱程伸手盖住了盘子。
“我毕竟是名使者。我们汉使一向很擅长用各种方式讲道理。你觉得呢?”
他看着对方,直到她无奈地垂下头。
“很久以前,我们也是人类……”她很不情愿地低声说。
钱程疑惑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皱起眉头,露出烦躁的神情。
“我关心的是,你现在是什么?”他大声问:“像你这种情况,如果自认就是非人,那就只能归为非人了。”
“你为之打抱不平的那家伙,就明显没觉得自己是人。”他嗤笑了一声:“我只见他以怪物自居,甚至还颇为自豪,觉得人类就低人一等。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用对付怪物的方式对付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看了看对方,深吸了口气:“不过你知道么?远古时,我们打了两场战争。”
“前前后后,战争进行了将近十年,全天下都被卷入。因此而死的有一名帝王,数十诸侯,和近万的士兵——那是远古时的近万人。”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们算是搞清楚,什么不能吃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此后这么多年,我们也一直把这当作很严肃的事情。直到现在。”
“我们已经很清楚怎么辨别怪物、敌人、朋友和家人了。”他郑重地说。
“不要再沉迷于这种贵族游戏了。”钱程摇着头劝道:“你是可以交流的,这令我很欣慰。因此我也给你诚恳的忠告。”
“我回去之后,会把你的情况上报。不出意外,今后,只要你们还保持理智,你和你直属的族人能够得到承认和保护。”
“不过其他那些还在用杀人炫耀的怪物——”他咧了咧嘴:“自求多福吧。”
脚步声渐渐靠近。外面的人已经察觉到了能量的异常,薇拉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走廊另一边,两名人类骑士慌张地赶了过来。
“你既然能融入人类社会,而且过得不错,那么应该能理解我的话。”钱程确认道。
“时代变了,女士。”他收起铜盘,认真地说。
第72节 第五十二章 收网
晚上,钱程来到小镇。
之前,使团的人经常三三两两,来到这里放松一下。钱程对这里也已经熟悉了。
他来到小酒馆,要了杯啤酒,便和人搭讪起来。
这酒其实也只是做个样子。钱程发现这木杯根本洗不干净,甚至只用布擦一擦,就给下个客人。他实在接受不了。
当然,考虑到贵族和富商的宴会上,条件都不见得多好,这里的情况,就只能忍着了。
好在不久,他便和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搭上了话。
钱程显得挺急。他露出贪婪地目光,把几枚银币丢给老板,接过对方抛来的钥匙,便拉着对方向楼上走。那女子半推半就,很快和他一起消失在客房里。
不久,门后便传来隐约的肉搏声。
又过了一会儿,在酒客们诧异的眼神中,伊兰瑞尔急匆匆地冲上楼梯。殷琼紧跟在后面。
钱程正好从屋里出来,迎面碰上她俩。
他满面红光,还有汗珠从额前滴下。身上的衣服也反常地有些不整。
“累死我了。”他见到二人,摇着头招呼道。
“成了?”殷琼问。
“对。”钱程得意地点点头:“我把那姑娘骗上床了。”
伊兰瑞尔猛地瞪向他,复杂的目光瞬间充斥着震惊、愤怒和不敢置信。然而她只顿了一下,怀疑的神色便取而代之了。
她没有发作,只是又斜视了眼钱程,推开他冲进了屋子。
屋里布设很简陋,显眼的大床上,一名年轻女子晕倒在那里。她身下,一个法阵正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束缚住了她的身躯。
伊兰瑞尔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情况。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风吹过街巷,不知被谁打开的木窗摇动着发出嘎吱声,让现场显得有些尴尬。
“你急什么啊。”钱程略带不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跑不掉的。几天前我就让部下来这里,买通了老板,在这间屋的床上设置了法阵。”
“我们在这里频繁出现,果然被她们盯上了。我估计她们会派人出卖色相,借机试探,看来也没猜错。”他判断道。
“我在这里设下圈套,她们果然中招了。进屋之后,我装作等不及的样子,骗她去床上,然后启动了隐藏的法阵。只是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
说着,他整了整衣襟,显得有些不满。
伊兰瑞尔看了看现场的痕迹,只能承认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确实把对方骗到床上了。
之后她奋力挣扎。看起来,钱程费了好大力气与她搏斗,才把她打晕。
那边,钱程取出一个大布袋,把那姑娘塞了进去。他用绳子捆好,从窗口放下。
下面,似乎有人已经赶来接应了。
“我们俩走这边。”他指了指窗户。
伊兰瑞尔点了点头,跃出窗口。殷琼留在最后,清理了法术留下的痕迹,从正门离开。临走前,她看见钱程以不输精灵少女的灵活动作,也翻窗跳出去了。
钱程告诉伊兰瑞尔,这俘虏很重要,或许可以打开突破口。不过他安排人手将对方送走后,却没有返回驻住,而是来到了镇外。
“等帮手。”他知道赶不走精灵少女,索性直接对她解释道:“我们得到了多方情报,已经找到了目标。现在,可以收网了。”
“你是如何找到可靠支援的?”对方有些疑惑。
钱程抬头指了指前面。
他们翻过眼前的小土坡,看到一棵大树下,审判官小姐正站在那里。
“她不是和你吵了一架,就去北方继续调查了么?”伊兰瑞尔惊讶了一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说,这都是圈套……”
“这叫将计就计。”钱程纠正道:“既然敌人希望我们认为自己的目标已经实现,我们不妨暂且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吵架则是为了让敌人看见,给审判官小姐他们脱离提供一个借口。我们早就计划好了,这些只是表演而已。”
“那现在……”
“你看,只有她自己在这儿。”钱程继续说:“她的部下,应该已经开始第一批行动了。”
“第一批?”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打猎的。”钱程看向城镇:“但我们举行围猎活动时,会专门有人先行出动。他们的目标,是惊动猎物,把它们都赶出来。”
伊兰瑞尔转过脸,眼神复杂地扫了他一眼。
钱程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精灵少女,礼貌地说:“对了,今天晚上,可以请你陪着我么?”
对方转回身,侧对着他点了点头。
钱程原本以为,这种软禁性质的要求会让她不高兴,谁知她直接就答应了。让钱程准备的一套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
他楞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放弃了话题,和审判官小姐碰头去了。
对方向他点了点头,又向旁边一间棚屋招了招手。一队全副武装的人从那里走了出来。
“这是瓦伦娜队长。”她指着领头的人,向钱程介绍道。
钱程抬眼看去,那人留着黑色的短发,肤色发暗,身上还能看到几道伤痕。她个子不高,身材健壮,锐利的目光看向钱程的佩剑,随后又迅速自下而上,从站立的位置开始,扫过他全身。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前额上一处烙印。
“南部城邦的逃亡奴隶……”伊兰瑞尔嘀咕道。
钱程看向其他人,好几个人身上,也有同样的记号。
“那里有蓄奴的传统。”伊兰瑞尔小声对他说:“当地掌权的法师和贵族从各地买入奴隶,通过法术束缚他们,强迫他们为自己服务。”
“我更高级些。”那人不以为意地主动接到:“我还有其他任务,比如让那个法师在我身上测试法术,或者和其他奴隶格斗,取悦他们。”
“然后你就……”
她点了点头:“我趁他调整法术的间歇,破开了束缚,砍了他的脑袋,和同伴一起逃了出来。”
钱程看向审判官小姐。
“只要能有作用,我不在乎他们的身份。”她不在意地说:“神不会偏待人。在神的面前,人类之间的差异根本不值一提。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平等的。”
“我可不觉得教会……”钱程笑着打断道。
“教会里出现问题并不值得意外。”对方认真地回答:“我也审判过堕落的教士,让火焰净化他们的罪孽……”
钱程嘴角抽搐了下,觉得自己还是换个话题为好。
“既然你们是从那里来。”他想了下,说道:“我希望你们跟着我,去抓一个重要人物。”
“我的部属交给你。”他看向审判官小姐:“你带着他们,去对付剩下的人。”
对方显得有些疑惑,但钱程不为所动。她只好同意了。
钱程正要向她告辞,她却突然开口:“你和吸血鬼谈妥了?”
钱程点了点头。
“上次我们共同起誓,要以人类的利益为优先,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她提醒道。
“是的。”钱程回答:“我也是以此为标准的。”
他见对方似乎不理解自己的意图,便翻了翻行囊,从最底部掏出了一根柳枝。
“我离开故乡前,一位好朋友送给我的。”他说:“她用了法术,让这枝条保持新鲜。”
审判官小姐接过,仔细看了看。
“这魔力……这不是人类的。”她断定。
“没错。”钱程伸手拿了回来,确认道:“说不是人类,也没错。”
“等下,你说那是你的好朋友?”审判官小姐想起他们对待魔物的态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那她们……”
钱程点点头。
“她们的族群……”他顿了下,缓缓道:“她们中有人类的妻子,人类的母亲——你说,她们算什么呢?”
“我也见识了这里的人类。”他用柳条指了指远处。
城池在夜幕下,显出依稀的黑色轮廓,像只巨兽伏在大地上。只是其中已经亮起了几处不自然的火光。
“城主通敌,商会见利忘义,贵族甚至做出杀人祭邪神的罪行——你觉得,这些‘人类’,真的能保护人类的利益么?”
“有时候,事情可能会很复杂,很麻烦。”他摇了摇头:“真正确认之前,还是别忙着断言吧。”
这时,坡下响起脚步声。
“收到了!”一名抱着个大盒子的使团吏员气喘吁吁地从林中跑出:“钱司马,我们刚才观察到那个法术通讯了!”
钱程咧了咧嘴。
“那么,诸位。”他看向众人:“我们行动吧。”
第73节 第五十三章 没有大鼎轰不掉的魔女
钱程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
这栋宅邸乍看没什么特别,但仔细观察,能在周围的地面上发现很多若有若无的术法痕迹。显然,房屋的主人做了精心布置,防备可能的入侵者。
“这女巫还真小心。”他回头向旁边小声说道。
瓦伦娜队长正半跪在地上,她取出一个透明的晶石片,仔细地观察着。
“马库斯·塞利尔派的法术。”她抽出一把匕首,在木柄中塞进一颗晶石,缓缓将刀刃插/进土壤中,试图破坏法阵。
“你从哪儿学的?”钱程有些惊讶。
“我的前主人不时会让我干些危险的活。”她熟练地挑了下匕首,地上,一根长长的纹路亮了下,又渐渐失去色彩:“一名大法师时常会有敌人,尤其在他深深介入城邦政局的时候。他的朋友和保护人,也都有各自的仇敌——时常是另一些法师,或者他们的盟友。”
“但大部分时候,他们要维持表面的礼节,也不想亲身进入敌人的地盘冒险。因此就需要我们这些不值钱的家伙,来解决会法术的麻烦人物。”
“直接下手?”钱程皱了皱眉头:“没人管?”
“谁管。”瓦伦娜队长嗤笑了一声:“这早就是那里的传统了。城邦中的政敌,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发生纠纷的其他继承人,不听话的佣兵头子,带来嫁妆却不愿意去死的妻子……这可是块很大的市场。”
“甚至其他地方的贵族,也经常有慕名而来,雇佣维塔利亚诸城邦的刺客,为自己服务的。”
“我的天,居然乱成这样。”钱程蹲下身,轻声叹道:“夏洛特还对我说,那是个繁华而美丽的地方,也是文明最昌盛之处。她一直想找机会,再去那里游览下……”
“夏洛特?”瓦伦娜队长抬头看了看他:“哦,你是说,那个骑士团长,加拉西亚的玛利亚·夏洛特小公主?”
钱程点点头。
“她啊。”瓦伦娜队长手里动作不停,似乎早就对这工作烂熟于心:“她说这些,倒是没问题。对她那样的人,确实是个好地方。”
“对她?”钱程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了?”
“她不需要在阴沟里爬行,所以才觉得城市美丽。她不需要夜间和敌人舍命搏斗,所以才觉得城市繁华。她也不需要用自己的性命取悦主人,所以才觉得文化昌盛。”
“她是千金小姐,我只是个不值钱的消耗品。”队长摇了摇头:“文明?那是她们的文明。对我们来说,那里除了绝望,什么都没有。”
“那只是地狱。”她盯着钱程看了眼,声音低沉地说:“——你会想去地狱么?”
“也……也不用这样。”钱程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安慰道:“你至少是同行中的佼佼者,现在,也获得希望了吧……”
“我不是什么佼佼者,我只是侥幸活得更久罢了。那时几十个人,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你叫我幸存者,或许更恰当一些。”
她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提及此事了。
“你们这些身处高处的人,终究是无法理解我们的生活的。”
“我也不是高处的人。”钱程纠正道:“我的出身也只是个平民而已,途中也经历过很大挫折。是自己一步步努力,才走到今天的。”
瓦伦娜队长又看了他一眼。
“没错,你是平民,但我是奴隶啊。”
她叹了口气,将匕首刺进一处栅栏后,割下那里的一朵花,把潜藏在后面的法阵节点破坏掉。
“好了。”她擦了擦汗:“这魔女太谨慎,不过最外面的阻挡层已经失效了。我们的时间有限,接下来,轮到你的‘好办法’了。”
钱程看了看周围。
“帮我找匹拉车的马。”他说。
不久,有人便牵来一辆马车,不知是哪里偷来的。
钱程拿出个轭套,固定在马脖子上,又用木棍和木板把马夹住,然后让它对准住宅方向。
那辆车上放了些大大小小的石头。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甩动着尾巴——那尾巴上缠着钱程带来的浸过油的布条。
他让其他人躲起来,点燃了马的尾巴,然后掉头就跑。
众人躲在一个土堆后,只听马发出惊恐的嘶鸣。它负痛窜了出去,却转不过弯,只能全力向前冲去。
一路上的机关纷纷被触发,攻击法术的爆裂声和破空声在他们这里都能清晰听到。马匹很快倒毙,但沉重的马车继续向前压去,直到被掀翻在地。
瓦伦娜队长和她的队员们大喊着冲了出去。
“我要活的!”钱程对她喊道。
“我尽量!”她头也不回地回答。
一个壮汉抱起石头,砸开了门,队长当先冲了进去。她提着一面特制的大盾,挡开迎面发射来的风刃。
一个金属傀儡迎面扑来,旁边一人用大斧击碎了它的腿关节。那个臃肿的家伙当即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上。
大厅中的机关不多,很快被清理完。只是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队长看了看大厅一侧的楼梯,打了个手势。
佣兵们纷纷拿起大盾。他们两人一排,熟练地将大盾架在身体两侧,前后配合,紧紧遮住身形,准备向上冲去。
这时,钱程上前拦住他们,示意他们躲远点。他拎着一整罐晶石走上前,用力把它丢了上去,然后就地向旁边翻身躲开。
楼梯两侧的墙上立刻浮现出法阵的纹路,箭矢与法术不要钱似的投射出来,瞬间击碎了瓦罐。但里面的晶石也被激活,随即在紊乱的魔力流中发生了爆炸。
混乱的能量顷刻间迸发出来,火舌席卷了整个楼道。那些精密的法阵纷纷过载,魔力纹路在冲击中一扫而空,只剩下烧得焦黑的机关,还在徒劳地发出哒哒地空转声。
钱程又扔了块石头上去,楼梯上没什么反应。
“走吧。”他对众人说:“小心点。”
队长挥手让还在惊讶的部下们行动。
“你这动静……可真大。”她咋舌道。
“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钱程摇摇头:“再说我们的习惯也不同。我平时参加的行动,都不怎么需要保持安静的。”
他一边嘀咕着“可惜没大鼎”,一边冲上去了。
瓦伦娜队长向窗外看了看,外面并没有动静。只有附近的房屋里,几个人正匆忙从后面逃走——这里连城邦中那些装模作样的治安官,和总是恰到好处地晚到一步的巡逻队都没有。
瓦伦娜队长突然觉得,可能那里确实更“文明”吧。
她晃晃脑袋,跟着冲了上去。
楼上,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正在等着他们。
钱程大概能确定她的身份,但她依旧用兜帽挡住面孔,不肯直面对手。
她看起来已经准备完成。只挥动了下法杖,一股强大的气流便席卷而出,将打头的几个佣兵掀飞出去。
钱程再次看了看对方。
解决战斗的方法有很多,但他到现在还没获得一个与当地法师面对面交战的机会,对当地法术体系的了解仅限于零散的知识和别人的口述。
他准备和此人像传统的施法者决斗那样对抗一次,趁机收集些经验。
“小心!”瓦伦娜提醒道:“法师们在自己的主场,能发挥出强大得多的实力。这魔女也不会例外。”
钱程点了点头。
“哎,可惜没有大鼎啊。”他再次嘀咕道:“要不然直接洗一遍……”
“那到底是什么?”瓦伦娜队长忍不住问:“那东西能对付的了魔女?”
“当然。”钱程肯定地说:“没有大鼎洗不掉的魔女。如果有,就再拉一组。”
他把刀插在地上,掏出一把竹简。运起法术,昂首走了上去。
第74节 第五十四章 抓捕(上)
钱程刚上前,对方便开始调动魔力。
瓦伦娜队长说的是实话。钱程能感到房屋里的布设明显增强了她的力量。但他也有应付的办法。
他挥手把竹简丢了出去。简牍上的文字迸发金色的光芒,法力交织间,它们飞在空中,自行排成了阵列。
钱程没有去拿其他法器,也没有取来战刀,只是掏出一支笔,略一拿捏,便施展起来。
“上士以笔杀人。”他轻声开口。
对方没有给他闲暇的时间,开始频繁切换法术,从各个方向对他进行试探。一时间,整个屋子里满是五颜六色的闪光。
她自己所处的位置则变得有些模糊,似乎有团雾气覆盖了那里。
钱程完全不管她。竹简组成的阵列挡住了对方的攻击,他只是不时挥舞笔端,补充被冲击造成的漏洞。
他自顾自地又取出一个薄册子,再次念诵起来。
“与天地合其德,”
他抬头看了看,那些竹简正缓缓改变着方位。他见一切正常,便继续念道:
“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每吐出一句,那些简牍的位置便进行一次调整。过了一会儿,它们都停在新的位置。
钱程感受了下。阵列反馈回的力量,已经增强了很多。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的法术和他家乡的那些,从根源上是一回事。
这下,他也就完全放心了。
“君子上下与天地同流。”钱程猛地顿笔,出声道。
他已经注意到,这里有众多法阵,汲取天地间的力量,供那魔女增强自己。而如今,她费尽心机布下的法阵正寸寸崩裂。
大地间灵脉的能量逐渐向钱程一方转移。粗大的光柱向上透过天花板,向下则连接着大地,磅礴的法力注入阵列中,开始为钱程所控制。
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不过从突然加剧的攻击看,那人似乎有些急了。她尽力试图争夺对魔力流的控制,但始终无法撼动钱程的掌握。
屋里已经一片狼藉,频繁的法术攻击绚烂得像是过年时长安宫中释放的烟花。地板上都被她自己开了个洞,现在钱程正借助法阵浮在半空,免得自己掉下去。
瓦伦娜队长还在探头探脑地观看着。钱程让她去躲躲,她也不听。
魔女则开始四处乱飞,甚至开始用法杖直接抽打阵列。钱程不管她,只是继续从容地挥动毛笔,似乎在补充什么。
末了,他一挥笔尖:“去!”
无数闪着金光的字符奔涌而出,几乎笼罩了周围。魔女急忙唤起法术抵挡。但这些文字并不是攻击性的。相反,它们附在对方的法阵、符文乃至遗存的魔力轨迹上,开始了记录和解析。
“仓颉之作书也,天雨粟,鬼夜哭。”钱程再次开口。
“造化灵密尽泄,故天惊而雨粟;灵怪无处遁形,故鬼恐而夜哭。”
“有了文字,人便不再畏惧神秘之物了。”他看着灵动的字符,感叹道。
“而你这些伎俩——”他看了看构成对方法术的基本符文。
那些夏洛特等人口中,古老又神秘的符号,在漫天文字面前,像是拙劣地试图掩藏自己行踪的顽童。解析的过程,比他估计的还快了不少。
“不堪一击。”他断言。
魔女依旧在试图抵抗。她意识到了问题,四处急速移动,频繁地变换法术,试图避免对方的观察。钱程依旧以不变应万变,笔锋舞动间,那些字符便又返回到竹简上。
“你藏不住的。”他轻松地笑了笑,开始查看记录的结果。
“一字一言,尽在汗青。”
很快,他便明白了对方的具体情况。
魔女似乎已经萌生了退意。她再次隐入烟雾,同时分出虚影,看起来是准备掩护自己开溜。
不过钱程已经准备好了反击。他翻动书页,释放法力。在于对方接触的瞬间,开始了行动。
在他了解的法术理论中,一切都是由阴阳而生。种种现象,都是阴阳消长变化间产生的。而阴阳本身并非恒定不变,它们永远都在运动中。法术的性质和效果,也都是由此决定。
“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他默念道。
既然这里的法术本质相同,那他就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了。
钱程开始试图侵蚀和控制对方的法术。从构筑法术的基础符文开始,推动它们向自己需要的方向转变。对方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开始进行反制。
尽管她似乎很擅长阵法的构筑,但在动对动的较量中,她并不是钱程的对手。双方对此的理解和熟练程度远不在一个级别——而对法术本身来说,变化才是本质。
那些看起来严格规整的纹路很容易便受到了影响。在双方的争夺中,法术效果也收到干扰,产生了变异。魔女使用的加速术法开始不稳,迅捷的身形变得时快时慢,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只能被迫停了下来。
她制造的用来伪装的迷雾,上一秒还是人形,下一秒就扭曲成了古怪的形状;防御的冰墙转眼间就化作水雾;魔力凝成的锋刃刚刚掷出,就散作了一团闪着诡异光芒的丝絮……
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钱程正在渐渐夺取法术的控制权。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准备的逃亡用法术只爆出一串七彩火花,便没了反应。钱程终于彻底制住了她,他再次转了下笔杆,字符组成的光带像锁链般将她缚住,让她摔在地上。
战斗终于告一段落,钱程伸手擦了擦汗。
瓦伦娜队长又探出脑袋。
“你可真够厉害的。”她称赞道:“这家伙就算在维塔利亚,也算是高等级的法师了。”
“她要是和我硬拼攻防,我还真不好对付。”钱程摇摇头:“结果她非要和我缠斗,比消耗、拼技巧……”
“其实我一点也不厉害。”他嘀咕起来:“在老家,从来都是我挨打——我连七尾的狐狸都打不过,碰上九条尾巴的,每次都是见面就给打翻……”
“不行的。”他摆摆手:“我根本算不上强的……”
“那你拿的,是什么书啊?”对方没太理解他的话,只是依旧有些好奇,便换了个话题。
“这可是群经之首。”钱程扬了扬手里的易经,却不知怎么翻译。这方面他完全信不过翻译符文,只好直接说:“你可以叫它‘变化之书’。”
正说着,一个人影轻盈地跳上了被开了个大洞的二楼。钱程回过头,看见伊兰瑞尔出现在视野中。
“殷小姐让我告诉你,那边一切顺利,甚至还干掉了个负责联络的匈奴人。”她对钱程说:“你这边,成功抓到那个目标了么?”
“或许会让你有些吃惊。”钱程点了点头,走上前,把被捆住的魔女翻了过来,掀开了她的帽子。
一张熟悉的面庞显露出来,伊兰瑞尔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吃惊。
“见到你很高兴,奥莉维娅小姐。”钱程揶揄道。
“或者,我该叫你大魔女恩妮卡?”
对方瞪着他,不作回答。
第75节 第五十五章 抓捕(下)
“你是怎么发现的?”精灵忍不住问。
“我们的计划暴露了几次,我就注意到了。”钱程回答:“当然,谁在场、谁不在场并不能当做决定性证据。因为这些很容易隐瞒,成为对方反过来欺骗我们的工具。”
“我留意到这里有人在使用通讯法术。我发现她们确实在通过这种方式,互相传递警告。我估计,是因为咱们的审判官小姐确实很专业。她不仅行动很快,连拦截信鸽的隼都专门准备过。其他的手段,很难保证能在她之前,安全地把信息送到地方。”
“你能破解出信息的内容?”奥莉维娅明显不相信。
“不能。”钱程摇摇头,看向奥莉维娅:“不过,我只需要知道谁发送了就行,内容其实无关紧要。我找到了有嫌疑的人,但我需要明确的证据作为比照,证明发送信息的法力,确实属于某个人。”
“所以你找我帮忙发送那封信件?!”奥莉维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钱程点点头,笑着问道:“另外你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行动一定要分两批么?”
奥莉维娅的眼神一下变得发直。
她不傻,很快便想通了原因。
“为了……给我们……求援和通讯的时间……”她干咽了一下。
“是啊。”钱程回答:“保险起见,把已经明确是你使用的法术,和刚才来往的消息对比下,就可以最终确定了。如果发现相同的法力,那么就肯定是你。”
“不!”奥莉维娅突然喊道:“你们的仪器不是坏了么?我亲自检查过,它已经没法使用晶石了,那东西……”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没办法,你们这里没有这种量产货。”钱程笑了笑:“那东西充能的装置确实坏了,没法发消息。但它还可以接收啊。”
“当然这也不是主要的。其实一些关键证据,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获得了。”他看向伊兰瑞尔:“你还记得女伯爵说的那个、女巫派出的信使么?”
伊兰瑞尔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从她身上,就发现了不少完整的东西。”他看向奥莉维娅。
“你是如何做到的?”对方十分吃惊:“她应该会主动销毁那些东西,它们按理已经设置了自毁的法术……”
“因为那些在外袍里啊。”钱程摊摊手,瞥了她一眼:“我们交战前,我就设法骗她把外衣脱掉,丢在另一个地方了。因此,才能完整缴获的。”
“……这都是你的计划?”
钱程不在意地摊摊手。
“我早就觉得不对了。我听说,女巫的组织很混乱,里面甚至有精灵。”他看向伊兰瑞尔:“当然,我也听说,那里同样有南部城邦来的法师。”
“所以我这次专门要求,让擅长对付那些法师的人,跟着我一组。”钱程指了指瓦伦娜队长:“看来我果然没猜错。”
奥莉维娅挣扎着坐起身,看向瓦伦娜。
“我认得你,罪犯。”她皱起眉头:“你和你的同伙杀害了紫袍大法师卢修斯·吉拉尔斯……”
“那是我干的,和他们没关系。”瓦伦娜队长冷冷地说。
“别装的像个正义人士。”奥莉维娅嗤笑道:“你替他干过什么勾当,你自己很清楚。卢修斯使用你们,是自取灭亡,而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被人当罪犯捆起来的可不是我。”队长回答。
“对你们来说,我确实是罪犯。但记住,在法师中,早就有人对现有的规则不满了。”她瞪着对方:“法术研究应该是自由的,不该受到习俗的压迫和教会的管制。那些陈旧的规定,早晚会被废除。”
“我一直支持她们进行法术研究,收养被当做异类丢弃的孩子,帮助她们躲避教会的疯子。”她仰头看着被炸出个大窟窿的天花板:“我和你不同,我只救过人,手上从来没沾过无辜者的血。”
“我没能阻止当地女巫和入侵者合作,这是我的失职。被你抓住,是我技不如人。”她盯着钱程:“不过请你记住,无论我会有什么结局,我的朋友们也会继续下去的。迂腐的老法师和专横的教会终究会被抛弃,这是趋势。”
瓦伦娜队长瞅了她一眼,不再回答。
钱程摇了摇头。他感觉这家伙估计是在法师塔里待傻了。
他还没继续说下去,一个佣兵赶了上来。
“大姐,商会的卫队开始行动了。”他说。
钱程转头看去,几个街区外,似乎有嘈杂声传来。
“放心,不是对付我们的。”他大声回道。
那人点点头,又下去放哨了。
奥莉维娅一下支起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关于我们住处的消息的?难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钱程明显不愿意说:“你还没来这里,我就搭上商会中的线人了。我看,你还是太嫩,我劝你……”
“难道……是我保护过的那个私奔的姑娘?”伊兰瑞尔突然开了口:“那个商人的女儿。你是说她的家长……”
她似乎对此有些愧疚:“我没想到会这样……”
“那只能算个线索。”钱程回答。他瞥了眼奥莉维娅身后,又收回视线:“直接的证据,可是我花了价钱买来的。”
“还好我用上了在这里很值钱的东方特产,对方也是个很好收买的人。”他转向瓦伦娜,背对着奥莉维娅:“不过我可不会告诉你那是谁。你就老实在这儿待着吧,你的好姐妹们很快就会被一网打尽了。”
队长的手下们纷纷离开。
这时,背后传来了破裂声。
奥莉维娅捏碎了一个护符,用尽最后的力量,挣开了束缚,把一个法术发射了出去。
钱程完全没去阻止。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悠然转过身,看着愣神的奥莉维娅。他的手还放在身前,摆着一个制止的手势——应该是给瓦伦娜队长示意的。
“我猜,你是警告幸存的同伴,要小心商会。”他推测道。
奥莉维娅的面孔变得有些苍白。
“这也是……你谋划好的?”她艰难地说:“你故意欺骗我……”
“我没有欺骗。”钱程不以为然:“我听说过,受过训练的法师们,可以对谎言很敏感。不过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商会中的人,确实有和我联系的——虽然他们只想着做生意,并没有提供什么消息。”
“匈奴人早就被我们袭击怕了,商会领袖也不是个多勇敢的家伙。遇到这种多处遭到突袭的情况,他们首先要做的肯定是集结自保。所以商会卫队本来就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当然,具体是针对谁行动的,那是你自己猜的。”
“我也确实是用东方特产换来的情报。”饴糖在这里,当然是一种值钱的东方特产。
而除了见利忘义的商人,小孩子当然也属于容易收买的人——虽然他不会说出去就是了。
“你们的联盟太松散,也太缺乏信任。”他摇了摇头:“当然,你自己也太急,太关心她们了。”
伊兰瑞尔不忿地盯着他,似乎对他把自己也算计进去有些不满。
他看着瘫坐在地的奥莉维娅,摇了摇头。她和钱程在长安打过交道的那些老家伙比,实在差太多了。
“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钱程提醒到:“那些暗中支持你的人也会受到牵连——我估计其中就有你在南方的朋友和师长。”
“另外还有夏洛特。”他蹲在奥莉维娅面前,看着她:“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奥莉维娅楞了一下。
“话说回来,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他站起身:“这样,我们来做笔交易。”
“我可以给你钱!”奥莉维娅大概能猜出他需要什么。现在主动权在对方手上,她只能尽量满足要求。
“钱?你那些钱,我现在还真看不上。”钱程说着看向伊兰瑞尔:“我已经找到更宝贵的了。”
伊兰瑞尔转过头,不理他。
“你明明有更宝贵的东西,却拿点钱打发我,是不是太没诚意了?”钱程威胁道。
他说罢,转过身,研究起残破的法术道具来。
奥莉维娅用惊慌的眼神扫视周围。瓦伦娜队长不屑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下楼离开了。
她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精灵少女,希望她能像故事中那样,出面主持公道。
然而伊兰瑞尔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她露出绝望的神情。
钱程回过头,发现她紧闭着眼睛,正在解开上衣的口子。
“你脱衣服干嘛??”
她睁开还含着泪花的眼睛,诧异地和一脸疑惑的钱程对视了片刻。
“我说的这么明白都听不懂,你是怎么当上首席法师的?”钱程头痛地说:“难道就只是放些法术、参加些宴会,最多处理点文书?”
对方还是傻眼地看着他。
钱程不喜欢把话说的太赤裸裸,但对方这个脑筋,他只能直说了。
“知识才是最宝贵的财富,蠢丫头。”他明确地说:“把你手里的书、笔记和其他文献,全部交出来。”
奥莉维娅似乎很不情愿,但在钱程的逼迫下,还是不得不点了点头。
“这里的女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容易就脱衣服。”钱程不满地嘀咕道:“真不自重。”
他摇着头,大步走了出去。
楼下,瓦伦娜队长拦住了他。
“我刚得到消息,城主已经做出反应。”她语气急促地说:“现在他们封闭了城市。”
“我们该什么出去,你应该已经有计划了吧?”她看着钱程,似乎对他颇有信心。
“有计划,但不是出去。”钱程纠正道:“现在没必要出去,也太麻烦。相反,我认为现在匈奴人肯定和城主在一起。”
他说着收起了刀,准备向外走。
“那你要干什么?”队长回头问。
“放心,这种情况,早就熟悉了。”钱程看了看外面:“这种时候,最有效的办法么——”
“我们直接趁乱,去暗杀城主!”钱程信心十足地说。
PS:作者又要出远门,先把这两天的发出来……
第76节 第五十六章 不攻自破的盟约(上)
夏洛特在很远外就能看见城里升起的浓烟。
她带着临时聚集起来的部下,继续前进,不久就来到了城边。
城门守军显得十分茫然。看见骑士团的旗号,非但如往常般试图阻拦,反而主动派人迎了上来。
负责这里的一名骑士交待,昨天夜里他们突然得到城主命令,要求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何人出去。他们立即警惕起来,加强了城头巡逻。之后,城里就发生了大规模混战。
等到天快亮时,战斗渐渐停了下来,但他们却一直没有接到下一步的命令。
现在他们既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死死守住大门,把所有人都堵在里面。
现在至少来了个名义上能管事的,守门的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夏洛特让手下接管了城门,带着其余人马继续深入城中。她派出一堆人先去城中央看看,能不能找到城主。自己带着剩下的人,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前进。
城里一片混乱。
当然,她知道,这混乱很大一部分恐怕并不是最初的制造者们造成的。没走多远,她就遇上好几伙鬼鬼祟祟的人。
城市中永远不缺少胆大包天者,而这种乱局,恐怕能让不少人控制不住心底的歹念。好在这些家伙还有理智,看见骑士团的队伍,便纷纷作鸟兽散了。
城门对面就是商业区。她经过几家被砸开大门的店铺,来到一处货栈旁。
这里的木质围栅塌了一段,上面还有黑色的灼烧痕迹。摆放货物的场地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箱子和布袋丢的到处都是,有些还冒着白烟。几个拿着十字弓的佣兵探头探脑地从大盾后打量着他们。外面的路边,还能看到些血迹。
很快,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
一名骑士上前询问,其他人静静地等着。
“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大人。”那个自称队长的人陈述道:“昨天一整天,我们的雇主都不知去向。到了晚上,城里到处都在交战。我们派人出去寻找雇主,但刚走到半路,就遇到两个在天上乱飞的疯婆子,见面就朝我们丢火球。”
“我们只能一路退回来,坚守这里。后来我们设法射下来其中一个,另一个就拖着她跑了。”队长指了指路边:“见鬼,我敢肯定是遇到女巫了。”
“你们一直守在这里?”骑士问。
“这是合同的要求,大人。”队长回答:“而且我们也不敢出去,外面到处都是火焰和战斗……”
夏洛特见问不出更多的细节,便下令继续前进。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上的尸体渐渐多了起来。在一处仓库外,他们又碰到了一大群人。
仓库中,能听到小孩的大哭声和女人的安慰声。一些健壮男人拿着武器,在外面往来巡逻。他们穿着不一,武器和装备显得很杂乱。
为首的男子戴着头盔,披着胸甲,却只穿着短衬裤,正在大声鼓励众人。不远处,一位老人拿着法杖,穿着睡衣,认真地检查着周围布设的防御符文。夏洛特不免觉得有些滑稽,却总是笑不出来。
她驱马上前,和首领交谈起来。
那人自称是市民卫队的军官——尽管他和他的部下怎么看也不像支军队。他告诉夏洛特,昨天晚上,城里突然发生了多起袭击。
夜间的犯罪活动也不算罕见,但这种规模的事件显然不止打家劫舍或者团伙火并那么简单。他意识到不对后,立刻把同样被惊醒的人聚集起来,还派人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直到最后他也没弄明白。有人说城里有女巫出没,城主已经下令封城捉拿。有人说女巫和商会的人打了起来,恐怕是想去抢东西。还有人说根本没什么女巫,是商会试图发动叛乱,和城主的武装发生了交战……”
“我不关心那些老爷们在干什么,我只想保全自己人,顺便弄清楚这乱局什么时候会收尾,阁下。”他抱怨道:“到处都是乱兵和抢劫犯,我们自保都已经很困难了。”
“那你们见到一群东方人了么?”夏洛特问道。
“东方人?”首领思考了片刻:“我有印象。他们也自己打起来了。我的天,您不知道昨晚有多疯狂,所有人都像着了魔一样……”
“自己打起来?”夏洛特一时没理解。
“是。”首领确信地说:“我见过几次东方人,还是能分得清的。当时我们正在构筑防御,就看到一群东方人追着另一群砍。另外,虽然我也很奇怪,但攻击方的那些人拿着商会的旗帜。不知是不是接受了他们的雇佣。”
“他们去哪儿了?”夏洛特急忙问。
“我也不清楚。”首领说:“军队,商会卫兵,盗贼,无辜者……所有人都在乱跑。很抱歉,但我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夏洛特让两名骑士带着自己的小队,留下来帮助他们。剩下的人继续前进。
不久,他们在路中央发现了一大片尸体。
死者大多佩戴者城主家族的标志。一个人影出现在其间,正在尸体上掏着什么。
一名骑士不等命令就冲了出去,一枪把他挑翻。
夏洛特没心情去管那些。她有些奇怪地跳下马,查看了下尸体。
其中有好几具,致命伤都是在背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后心处,插着一根有些熟悉的羽箭。
夏洛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站直身,问道:“其他尸体是哪一方的?”
“有一些属于商会的卫队。”一名老骑士答道。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判断道:“看起来,城主的人受到了夹击。商会一方肯定是有预谋在先了。”
商人和市民确实经常与领主不对付,这种冲突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一地两地的事情了。
不过这次,夏洛特心里总觉得不对。
她继续向城中央走去,路边不远处,就是当地的教堂。
有人上前敲门,谁知里面的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认为都是女巫的障眼法,无论如何不愿意开门。众人只好自己动手,硬把门打开。
教士们吓得四处乱窜,半天才冷静下来。主持这里的神父战战兢兢地和夏洛特交谈,交待这里发生的事情。
“昨天晚上,城里突然有人发动袭击。不久就有一群巫师前来围攻这里,说要给他们的同伴报仇。”他的小眼珠不停地来回移动,左右打量,似乎还没从恐惧中恢复过来。
“我们借助教堂里布设的法阵,阻止了他们的袭击。”他继续一边划着十字,一边语气急促地说:“但那真是太可怕了……他们叫嚣要把我们也拖出去烧死,我的神啊……”
这家伙交待不出更多信息,他知道的还没守门的士兵多。按他的意思,动乱一开始,教士们就堵住了门窗不敢出去,自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她环顾四周。偌大的教堂里其实没多少人,刚才和他们碰面的,都是其中的勇敢者。其他的教士们正纷纷从椅子下、柜子里爬出来。
除此以外,就只有一群小男孩,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
一名自称敲钟人的教士向他们透露了更多。
“那时原本有人来支援我们,”他指了指外面:“但没多久,他们就撤走了。我听有人大喊,说商会的私兵造反了,城主有令,让所有人都去集合,应对叛乱。”
“之后他们就全部离开了?”夏洛特问。
“是的,我在高处看的比较清楚。城主的部下似乎遭到了几次袭击,说不清是谁干的。”敲钟人略带抱怨地说:“城里到处都是警报声,城主根本不管我们。您知道,这些领主的信仰不见得有多坚定。在地位和财富遇到威胁的时候,他们才懒得去在乎神圣教会的命运。”
“之后呢?”
“那些巫师准备的也很仓促。他们应该是意识到攻不进来,便匆匆离开了。似乎也有人在威胁他们。”对方回答:“不过神父大人太谨慎,一直认为敌人没有走远,不愿意出去安抚民众,也不愿意让寻求庇护的信徒进来……”
他语气里有些不满,然而一旁的神父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可能就没在这事上。
神父四处打量着,眼神很快定格在一个小男孩身上。
“噢!我可怜的小羊羔!”他敞开双臂,用咏叹的语气尖声说道:“这个疯狂的夜晚一定吓坏你了吧。不要恐惧。到这里来,到神的光辉里来!”
他说着,便无视了众人,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夏洛特嘴角抽搐了下。敲钟人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
“愿神的光辉与您同在,大人。”他只好代替神父应付道。
夏洛特匆匆告别他们,继续前行。
第77节 第五十七章 不攻自破的盟约(下)
不远处,一栋烧成了废墟的小楼前,聚集着大队士兵。
那里插着城主的旗帜,周围的十字路口处布设了拒马,还有不少各种打扮的尸体僵卧在四处。听到动静,几名军士打扮的人立即跳了起来。他们来回奔跑,拎着士兵的领子,或是直接踹着他们的屁股,把他们从墙角里和马厩中赶出来。
夏洛特来到近处时,他们勉强整理好了队伍。
看到骑士团的旗号,一名军官挤开人群,走了出来。
夏洛特打量四周,发现废墟前的架子上,还吊着几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皱起眉头质问道。
“昨天晚上,商会的私兵突然叛乱,大人。”军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了看她罩袍上的纹饰,声音嘶哑地说:“一开始,我们接到报告,说城里有女巫袭击。然而我们刚准备出动,又得到城主的命令,让我们静观其变就好,不要参与战斗。”
“我怀疑这是上面又有什么交易。”他毫不忌讳地说:“不过这种命令——您知道,我们也算习惯了,大人。”
“但之后事态很快失控。”他指了指几个方向:“住宅区,商业区,都发生了多起交战。甚至我们的一支巡逻队,都受到了袭击。”
“幸存的士兵说,他们正在正常行动,突然有人从背后攻击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前方的街角,也冒出了大批商会的卫队。”
“他们奋力和敌人战斗,但那些人明显蓄谋已久。虽然人数不少,但夹击之下,巡逻队很快败下阵来。大部分人战死,好在夜晚太过混乱,还是有些人逃了出来,把消息告诉我们。”
“我们把消息告诉城主,但他那里也一片惊慌。”军官指了指城中央的位置:“有人说城里的女巫在四处作乱,甚至攻击了教会,远不是他之前说的‘有克制的适度行动’。有人声称商会的人和女巫打了起来,但也有人坚持说,攻打女巫老巢、惹得她们暴乱的是另一群人。”
“城主的心绪也很不稳定。他的那些草原人朋友和顾问,似乎也被不明势力袭击,完全失去了联络。不过他的探子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袭击者打着商会的旗号。”
“之后你们就开始进攻这里了?”夏洛特问:“这里是商会的总部?”
“是的。”军官回答:“城主十分气愤,认为商会背叛了他。显然,商会勾结了匪徒和女巫,试图彻底把城主赶出去。他于是把多余的士兵都派来进攻。虽然如此,我们攻克这里也花了不短时间。”
“商会会长呢?”
“那儿呢。”军官指了指一个吊着的人。那人半裸的身上还能看见华贵织物的残余,而大部分衣物恐怕已经被士兵撕走了。早晨的微风中,会长阁下正轻轻摇摆着。
夏洛特摇了摇头。
“你们城主呢?”她问:“我要见他。”
“您向前走一条街,就能看见城主了,大人。”军官语带嘲讽地说:“当然,只有他的脑袋——他的身子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
“我们激战时,城主的宅邸遭到了袭击。当然,我们知道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解释道:“我的传令兵回去报告剿灭了商会叛党的消息,却发现城主的头颅已经被人挂在门口了。”
“那他的继承人呢?”旁边一名骑士急忙问。
“我们的大少爷就在他父亲旁边。”军官回答。
“……”骑士们面面相觑。
“那是谁干的?”夏洛特问。
“有人打着教会审判庭的旗号占领了那里,宣称城主是叛逆。”军官说:“他们要求所有人服从命令,说骑士团的大军很快就会来接管这里。”
“我们派人去教堂打听,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那里大门紧闭,我们也没办法。”他抱怨道:“整座城市的军队都被打散了。没有组织、没有联络、没有命令。我们已经是最大的一队兵力了。”
“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罪犯,也不敢擅自行动了。”军官烦躁地说:“城主宅邸里从头到尾一个人都没出来,占领者手里还有人质,我们实在没办法。现在只能固守这里,等着可以下决定的大人物来。”
夏洛特心里大概有了些数。她带领部下继续进发,在城中央的官邸,果然看到了军官描述的景象。
围墙的大门外,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被人用匕首刺入铠甲,另一个则看不出明显的伤口。院落的大门紧闭,有人看到他们,向里面招手。很快,大门缓缓打开。
她策马缓步走进去,看到门卫的小屋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木头,还冒着些许烟雾。数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有些已经烧焦了一半。
另一边,原本住着轮值骑士和侍从们的小楼,周围也都是血迹。她走到近前,发现门后也堆着不少衣衫不整的尸体。楼一侧,还有人趴在地上,背后有个窟窿。几个穿着半套铠甲的人,身上还有灼烧的痕迹。
一个老骑士走上前,观察了一阵。
“这是被人堵在里面杀了。”他总结道:“那边那个应该是试图跳楼逃生,被人追上刺死的。”
不过所有尸体都有个共同点,脑袋都不见了。
她又走了片刻,来到树篱后,才发现,那些失踪的脑袋,原来都在这里。
草地上,首级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旁边,一群衣甲凌乱的人,正惶恐地蹲着那里。
主楼门口,一队不认识的佣兵正在戒备着。
带路的使团成员领着她走进主楼。经过通往地下室的过道时,她听到叫喊的声音,便好奇地去看了看。那里,一个审判官的手下正在审问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我知道你丈夫和草原人往来,你也参与了。把交易的账本交出来,否则我这就让你去陪你丈夫和儿子。”那人恶狠狠地威胁道。
“不,没有账本。”那女人只是一味拒绝。
“怎么可能没有!你们这群蛀虫的德性,当大家不知道?”
“前几天有吸血鬼袭击城市。”女人狡辩道:“账本和其他财物一起,被劫走了。”
“你当老子是傻子?!”那人喝骂道:“吸血鬼不吸血不抢钱,专门抢你家账本?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行,那就让你们三个亲人团圆吧。”
“不,您不能这样,先生。”旁边,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语气紧张地试图劝阻。
“她参加叛乱,与女巫勾结,不再受贵族身份的保护。”角落里传来审判官小姐的声音:“我劝你也老实一点。”
“我……不是……这……”老管家惊惧之中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他试图辩解,却找不到借口:“您刚才的话也不对……”
“大公子是夫人的儿子,但不是城主的儿子啊!”老管家急中生智道:“不算亲人的!”
“呃……”
夏洛特咧咧嘴,走了出来。有人告诉他,钱司马在楼顶上。
她走上楼,看见钱程和殷琼正在讨论着什么。
“城主的法师不是号称什么高级法师么?”钱程似乎正在纠结什么:“按理说,这该是西大陆施法者里很强的那群人了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按理说应该是如此吧。”殷琼如实回答:“你的意思是?”
“我思考着呢。”钱程一手拄着下巴,来回踱了一圈:“我和他们交战两次了,都是没费太大力气就能打赢。那我其实也不能算弱吧?”
殷琼没太明白他在想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我好几年没和人切磋了,这几年还是身在军中,变化最大的几年。”钱程推测道:“《易》之《革》曰:‘君子豹变’。人的成长是可以很显著的。我一直努力练习,环境也在如此逼迫着。实力大有进步,也是正常的吧。”
他说着,挥了挥右手里握着的东西。夏洛特看到,那是根断掉的法杖。
“你到底想说什么?”殷琼奇怪地问。
“你是这方面专家,我就想请教下。”钱程露出雄心勃勃的表情:“你说,九尾孰与我强?”
殷琼看了看他,没回答。
“那,七条尾巴的呢?”钱程降低标准,不懈地追问道。
殷琼侧过视线,正好看见夏洛特。她转过身,打起了招呼。
钱程不情不愿地跟了过来。
“抱歉,边境发生了交战,有半兽人部落袭击我们的前哨。我因此被耽误了些时间。”夏洛特主动说道:“不过现在,我的手下已经可以接管城市了。”
“那就好。”钱程松了口气:“说实话,在这里干这种事,我多少还是有些没底的。好在敌人之间相互猜忌,让事情好办了许多。”
“他们自相残杀,都是你设法挑起的?”夏洛特虽然已有预料,还是难免有些吃惊。
“我只是添把火而已。”钱程谦虚道:“他们自己硬捏了个不攻自破的盟约,原本就没有什么相互信任。紧张时期的夜间,原本就容易发生误伤。他们相互打了起来,也是正常的。”
“商会会长死于内乱,城主也被我们刺杀。”他指了指门外:“女巫已经失去了制造事端的能力,匈奴使团也已经解决掉了。”
“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的计划,能借助他们的力量去消灭他们自己。”夏洛特吸了口气,说道:“那么接下来,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只是利用下他们自己的问题而已,雕虫小技,不足为意。”钱程摇了摇头。
“至于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PS:补上了……
第79节 间章 STATVS PRAESENS(当今局势)
教会直辖领地,一处大教堂中。
一名神父伏在写字台上,正在忙碌着。
不过他没有例行誊抄文书,而是画起了什么。
另一名教士走了过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忙什么,彼得兄弟?”他说着探头探脑地凑了过去。
那张精致的羊皮纸上,画着不少动物。
他仔细一看,便清楚了大概。
象征着帝国的老鹰一脸滑稽的表情,一只爪子按住西部几条鱼,不让它们溜走。另一只则伸向代表乌尼亚的一块肉,努力拉扯着,显得十分费力。
上方,北方荒原上的几头满脸横肉的熊正相互厮打。其中一头已经扬起巴掌,准备趁其不备拍在老鹰头上。
代表巴里希王国的花朵中央长着一张凶恶的脸,死死咬住老鹰,还叼着一嘴鸟毛。
它另一侧,阿尔比昂狮子正鬼鬼祟祟地伸出爪子,探过海峡,刨着花朵下面的土。
南方,许多小丑打扮的动物正在嬉闹,它们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排成一圈,摆着呆滞的表情,轮流踢对方的屁股。另一边,一匹戴王冠的马从海对面努力探出头,试图咬住它们。
还有众多小动物,要么懒散地趴着,要么相互打斗,要么在莫名其妙地傻笑。海上,还有个长耳朵的家伙把脚搭在旁边的半岛上,正枕着一个大岛睡觉。
唯一的正常人类是个教士。他正蹲在教会领地里,用力敲着钟。然而大家全都置若罔闻。
画面边缘,一个戴着尖顶毡帽的牧民只露出半个脑袋。他张开大嘴,要把所有这些家伙全都吃掉。
神父停下笔,换了一瓶墨水,把最后几道花边勾勒好。
他想了想,用花体字写下了标题:
“STATVS PRAESENS”(当今局势)
“你也开始画画了,兄弟?”教士不解地问:“这是你的新创作么?它的意思是……”
神父默不作声,又在画面旁的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字:
“INDE SINE DICENS”(不言而喻)
教士沉默了片刻。
“枢机会议已经通过了决议,教宗陛下也很快就会公开表态。”神父终于开了口:“教会的直属骑士团现在已经开始出发前的准备,需要的物资也正在调集。”
他说着拿起一张纸草卷,递给对方:“看看吧,托马斯兄弟。”
托马斯教士展开纸卷,念道:“征召各骑士团……征集志愿者……派使节联系精灵……招募工程师和工匠……采购物资”
“这些要花多长时间?”
“不好说,反正快不起来。”神父指了指图上那堆动物:“采购就要花很长时间,我们需要武器、晶石、石料和水泥……”
“要这些?”教士有些惊讶:“是准备一路建造过去。”
“我们得修路修桥修码头,修建各种东西。否则半路就被饿死了,兄弟。”彼得神父摇了摇头:“离上次神圣远征太久,教会内部不少人,都忘记战争的艰辛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
“我也会参加这场战争。”他笃定地说:“现在是神的牧羊人保护羊群的时候了。”
“希望我的仆人足够尽职,让我的铠甲还没锈蚀掉。”他笑了下。
“愿神的荣光与你同在。”托马斯修士严肃地说道。
“愿神的荣光与我们同在。”神父叹了口气,答道。
第80节 上架感言
如题,这书现在上架了。
写到现在,首先要感谢读者们的支持。
说实话,这书的成绩已经远超我自己预料了。后面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当然,我本人只是业余,有疏漏和不足在所难免,今后也请大家多多包涵。
谢谢!
(真不会写感言……这样应该行了吧?)
PS:
刚才有一章发的时候出了些问题。说10点钟上架来着,结果已经变成VIP了。那个章节还删不掉……
不过现在点了也没问题。我回头把下一章正文修改进去吧。到时候大家记得刷新一下就行了。
PS2:
我发现我自己想点进去看VIP章节都不行
(作者端看间贴不舒服,读者端的话,需要订阅……)
我 订 阅 我 自 己
第81节 两封信 (其一)——文明的冲突(改好了,可以点了)
亲爱的彼得·布鲁瓦神父,
很高兴我们又有机会通信。我必须感谢神的赐福,让我在这个并不算太美好的世界中,能找到可以倾心交流的朋友们。我衷心钦佩您的眼界和学识,并在和您的谈话中收获甚多。
不过我想,如果我们无法妥善处理当前的危机,我们所熟知的一切都可能被破坏,而我们的思索和探讨也将成为毫无意义的空谈。
您在上一封来信中告诉我,一些善战的草原人正在企图发动大规模入侵,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十分严峻的考验。我认为您的判断毫无疑问是准确的,但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还需要面临另一个更大威胁。
我在帝都的朋友前段时间告诉我,一个自称来自汉帝国的使节拜访了那里。然而皇帝陛下并没有接见他,他只和几位要人进行了私下会晤。
帝都的执政者们只把这当做新奇的谈资。大风暴消失后,不少冒险者和亡命徒涌向东方,却除了草、土和离奇的传说,什么都没带回来。不少人甚至把性命丢掉了。体面的人都不再为此投入精力,认为那里是被神抛弃的地方。
所以我毫不奇怪他们对使节的冷淡——就像面对一个蛮荒之地的偏远小国一样。而对方显然也有所了解。他既没有表现出敌意,也没有表示友善,只是例行公事地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此外,从一些精灵那里,流出了关于“精美的东方艺术品”的消息。毫无疑问,这些商品来源于同一个地方。
帝国的愚者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打交道。
我的先师,“预言者”阿尔赛拉曾经向我讲述过很多关于那里的情况。从古籍和传说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印证他的说法。作为一名知晓情况的人,我有义务发出警告。
这不是简单的战斗和劫掠。这是两个文明的较量。
让我向您讲述一下那个国度吧。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的发展方向就与我们截然不同。野心勃勃的君主和居心叵测的改革者将那里变成了一个专制、恐怖而充满暴力的地方。
那个社会名义上的特征,是所有户籍上的人在地位上都是平等的。而实质上,则是让所有人都成为君王的奴隶。
这个只有国君和奴仆的社会,就是一代代东方君主努力的方向。
——当然,我并不是说奴隶不应该存在。我自己在南方的庄园中,同样有奴隶在劳作。您知道,学者们早就对此有所论证。社会中,总是有些人天生就缺乏管理自己的能力。他们无法决定自身的命运,必须要得到主人的帮助,才能减少对社会的拖累,也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
东方人的问题是,不管他们自己是否有意,他们一直在试图消灭贵族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一步。老师告诉我,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他的预言也未必准确。但我能确定,他们的道路始终没有改变。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君主的权力是需要控制的,否则它就会成长为一个怪物。而最有效的约束,就是贵族的存在。
一旦失去贵族的制约,未来的情况即使我等凡人也可以预见:权力会腐化君王和社会,让平民始终生活在忧虑中、让官员猜疑一切、让统治者不能相信任何人。这个国家终究会走向黑暗,扭曲从君王到庶民的所有人。
您可能觉得我危言耸听,但事实确是如此。一切的进步——不管是哲学、艺术、魔法还是技艺,都离不开宽松而自由的氛围。而那些得不到贵族、邦国和自由城市庇护的学者,我实在无法看好他们的前景。
这只是制度上的问题,更深刻的区别则是在意识上的。
那些东方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们大多缺乏坚定的宗教信仰,也没有对神的渴求。他们参与宗教,不是进行异端的祖先崇拜,就是单纯想和神进行交易。而他们自己的宗教——如果那叫宗教的话——本质上和无信者都差不多。
宗教给我们提供了超脱现实的追求,即使无利可图,也不断有人投入进去,试图理解神的造物,从而增进对神的体会。而教会本身不但保存了大量知识,还通过教士们多少年来对经院神学的研究,为各个方向的理论研究提供了逻辑工具。
除非有极大的热情,否则,很少有人会对这些枯燥无益的论证感兴趣的。
我听说,有些教士认为,神所创造的世界,是有规律性和一致性的。现在有人在赞助学者们的研究,希望由此入手,证明神的荣耀。我认为这是十分值得赞扬的事情。我们的未来,可能就在其中。
我不觉得,那些对个体自由和无实用价值的理论缺乏兴趣的东方人,能够做到这些。
因此,我恳请您一定要说服尽可能多的人,让他们意识到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我必须承认,我们面对的是个很难应付的敌人。
通过那种泯灭人性的方式,他们将民众变成了战争机械上的部件。那个国家能够爆发出的力量恐怕会超出我们可以应对的极限。而一旦我们失败,我们自己,也会被强行纳入他们的秩序中。自治城市的繁荣、人的自由、贵族的尊严,都将不复存在。我们文明的基石,将会毁于一旦。
我希望所有的自由之民能团结起来,应对来自东方的魔影。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所有人类。
先师告诉我,我们终有一天会引领这个世界。我们此刻的努力,拯救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人类的未来。
而今,即使眼前只有黑暗,我们也必须保存文明的火种。
我希望将来在祂面前接受审判时,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的一生,都献给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我已尽自己所能,捍卫了人的价值和神的荣光。
这是神赋予我等的命运。
最后,祝您的行程一切顺利。而我,会一边说服更多的人,一边为我们的命运祈祷。
愿我们终能得救。
您真诚的,
阿方索·费尔南德斯-蒙塔里蒂
第82节 两封信(其二)——文明的远征
贤妹惠鉴:兹启者,
长安一别,暌违日久。愚兄身置荒服,奔命化外。虽有公牍往来,惜乎私笺难通。幸得良机,谨修书以报。
时惟仲夏,万物勃发。走兽萃而草木葳蕤,炎阳炙而莺燕翻飞。此地景致,略类故土,然翘首东顾,终不得见长安矣。
愚兄庶务琐杂,然则闲暇之余,兴随境起,非人所能自止。景明气清之时,常思扬威于疆外;静夜寒灯之下,亦或睹物而思怀。前日偶见道旁芳菲零落,遥念故园棠棣,花已谢尽否?
诗经多有别离之语,嗟叹不足,至于泣涕。余尝气盛自矜,笑其忧愁过甚。自遭贬谪,始感其意。昔时形影不离,难识参商之虞;今日天各一方,乃知杨柳之怨。《毛诗》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信如是也。
然余既奉诏命,行于异国。所惧者,唯使命不效,损天下威仪,不敢为私情所误也。况总角之交,不图瑶琚之报;昆仲之谊,何需执手偕老。大丈夫志在四海,余虽驽钝,亦有列爵封侯之心。孔子曰:“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此余之时也,不可不尽力为之。
一时仓促,笔墨不足以尽言。万里之外,唯祈平安。伏惟珍重。
顺颂,
时祺。
兄钱程手书。
*
*
附:
我还是不太习惯这么写,若有词不达意之处,还望谅解。
另外我觉得不需要写标点因为句读这东西是基本功我写的也并不深奥只要是学过经义的人肯定都能看懂你看这段我不写不也一样么
据我所知,公文案牍里才经常加标点。私信都这样去写,不显得像个刀笔吏一样么?
不过这些也不是大问题。我想说的,是关于你之前叮嘱我的,在这里观察到的结果。
这片大陆很宽广。只考虑目前我所能确定的地方,就比中原大出不少。这里也有很多值得引进的东西。
首先是各种生物。
我发现这里的异兽很多,有一些早已在中土绝迹,有些则干脆从未被记录过。我想,这是极其宝贵的资源。我们一定要善加利用。
其次是各类矿藏。
我们使团中,有人专门负责探查铁矿的情况,这里的优良矿石十分丰富。实际上,他向我报告说,这里的工匠冶铁的手艺,在他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我已经把这个消息报告上去,希望你也能多加注意。
此外,金银的矿脉也不在少数。这里的人用金银当做货币,尤其是白银,和中土相比便宜了很多。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货物并不充足。
这里的大贵族们同样可以用上不少堪称奢华的工艺品,但总体来说,他们制作器物的水平比我们低了一大截,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我相信,只要我们的货物能够源源不断运到这里,一定能销售的很顺利。按我的考察,他们本地的同类产业,并没有能力与我们一较高下。
现在,朝廷在战争中花了太多钱,再多的积蓄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而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妥善经营,那么即使对国库来说,也会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收入。到时候,国库可以充实,民众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人还可以借此获得富裕起来的机会。无论对国对民,这都是件好事。
我已经找到了一条较为可靠的商路,也和当地商人进行过接洽。我物色了一位可靠的中间商。我专门留意过,对方对我的感觉似乎也挺不错。这笔交易是完全可行的。
这里虽然有些远,但也不是遥不可及。从都护府辖地,可以沿着河流出发。大风暴留下的巨大湖泊和汇入其中的内河,也是很好的通行路径。再往后,只要在平原上行进,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现在那条河通航情况不太好,我们乘坐的内湖小船都差点搁浅。不过如果进行疏通,再开辟正式道路,运输的问题就能得到很大改善。
商路的问题,我不会藏私。因为如果要长久进行下去,它一定会遭遇各种敌人:邪恶的盗匪,贪婪的当地领主(这二者经常是一回事),心怀不满的当地商人……当然,这也是正常的。不如说,能获取的利润越大,麻烦自然也会越多。
因此,我希望你能帮助劝说陛下重视此事。只要朝廷投入力量,这些麻烦,也不再会是麻烦了。
更何况,那里还有大片土地。
使团中也有务农的好手。他和当地人交流后,认为这里的气候一般,不过有些地方的土壤还算肥沃。然而当地人的耕种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他甚至向我说了好几次,认为这些家伙是在糟蹋庄稼。
这里未开垦的地方实在太多。当地人对水利也基本一窍不通。当然,那些领主们就算有这个心,恐怕也没这个能力。
这还只是大陆边缘的一部分。那些被土人称为富饶的地方,我还并没有去过。
现在中原的土地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而这里恰好能提供大量田野。我想,如果能按照我们在西域的经验经营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这片大陆很大。它提供了太多机会:对希望获得财富的朝廷和民众,对希望获得军功的军吏士卒,对希望获得耕地的农夫……
上天将一个这么好的礼物摆在面前,如果不主动去取,就一定会遭遇祸患的。
我记得你之前向我提起过,说希望努力让中原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解决现在的诸多问题。代价是,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花费巨额的开销,并且对社会造成很大压力。我不太清楚具体该如何做,不过我认为,这块新土地给了我们更多保障。
毕竟,它能缓解国内的压力,产生一个足够长的安稳期,同时也带来大量资源和巨大的市场。
至于其他部分,我觉得当地人也有一些有用的知识。我现在从一名法师处缴获了很多资料,最近看了不少。有些内容确实值得参考。
不过社会整体上来说,就没有太多能借鉴之处了。
我记得你曾经向我提过,说这里的人今后会迅速发展,甚至远远超过中原。对此,我实在觉得匪夷所思。来这里实际了解之后,就更加疑惑了。
比如你说的那个使用机器从而兴盛的国家,我也打听过,应该就是指最西方岛上的阿尔比昂。说实话,我认为更可能是穿越者的记忆出了问题。
阿尔比昂岛在这里都称得上是最穷的地方之一,那里贫瘠的让人绝望,以至于从国君到农夫都在不断努力,试图在大陆上打下一片安身之地。
你说的那种机器我也听说过,都护府现在正用那家伙夯城墙。虽然它确实很好用,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个事实。
那个机器,还有所有和它相同类别的改进产物,都是不能产生粮食的。
即使我这样的外行也清楚,为了提升产量,我们需要更好的天气、更合理的灌溉、更肥沃的土壤或者更多的肥料、还有更优良的种子——这些都是那个机器做不到的。
实际上,如果大规模用它来做工谋利,反而会让更多的人脱离田地,去为它采取燃料、制造部件、提供维护。
采购粮食也要花钱不说,历史早就明确告诉我们,依靠外来粮食根本不安全。这片大陆现在比春秋时还乱,但只要出现一个齐桓、晋文一样的盟主,阻断它的商路,阿尔比昂很快就得完蛋。而这种可能性并不小。
而如果本就匮乏的粮食再减少,供应又不稳定——
那里的执政者,难道真的以为,失去土地的农夫和快要饿死的民众,不会造反么?
这肯定有问题。
这种情况下阿尔比昂还能兴起,只怕是真有神眷顾他了。
也不知道他们国君平时都去哪座教堂。有空我也得去拜拜,看能不能保佑我多赚一笔。
要我说,真正适合这机器的,是富饶、有余力又原本就有需求的地方。或者说,就是咱们。
一般人既付不起建立整个产业的开销,也无力承担研究改良的投入和风险。但朝廷现在虽然开销很大,这些钱粮还是掏得起的。
都护府现在用这东西夯城墙,比好几组、数十名丁壮轮班还快。这铁疙瘩不用管饭,不会发牢骚、偷懒、想老婆,也不需要休息。我们这里很缺人,给它运燃料和加水,比征发役夫干活省事多了。
我相信,其他的道路、堡垒、河堤,也是同样的原理。甚至大量生产军械时,也能够用到。
因为这不是另起产业以谋利,而是不可避免的投入——原本也是需要征发大量役夫的。
单单减少徭役带来的好处,就足够让它受到欢迎了。
总而言之,我不能确定穿越者提供的信息究竟是不是靠谱。
而就算这里的人真的发达了,我也不觉得和他们的社会体系有什么关系。
举个例子,你应该听说过关于海外“天竺”大陆的传言吧?
中原的书籍里有一些对那里的记录。西大陆的资料中也能找到一些。我看到过一则年代未知的传说,讲述很久以前,一位叫“伟大的阿禄山”的君王渡海征伐天竺的故事。
阿禄山大王对天竺的描述和我们这边差不多,估计是真的去过。天竺的情况和现在的西大陆其实很相似。
他们同样有众多世袭贵族,非常重视血统传承和贵贱之分。
他们同样有大量分裂的邦国,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天子。
他们同样出了许多学者,在各国间自由往来。学者们也同样并不在乎知识的实用性。
最后,他们的宗教氛围也同样浓厚。
然而我还从未听说过天竺人建立的霸业。
更何况这东西根本没法学。难道要请回诸侯世卿、把天下折腾得四分五裂、养一群自说自话没什么用处的学者、再找个祭司庙祝当头领?
这不是搞笑么。
以往讨论礼时,你对我说,周礼的时代距离现在已经隔了几百年。世殊时异,按照那些旧制,是没用的。
而西大陆常年远离中土,人文风土皆大不相同。他们的那一套东西,对我们又真的有用么?
要知道,我们所参加的,是一场文明的远征。
在途中,会有人领先,会有人落后。因为种种原因,原先的优势变为劣势,劣势转为优势,同样是可能发生的。
《易》之《乾》曰:亢龙有悔。《象》曰:盈不可久也——这种转化,也是正常的。
一时胜负确实重要,但关键是,要把行程持续下去。
而这需要长远的打算。
我不清楚西大陆是否真的可以崛起,又是否能一直领跑。
其实,我也不怎么关心。
我们大部分的“老朋友”,早就已经永远退出这场追逐了。谁知他们哪天会不会也成为其中一员。
这种事,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因为无论想如何改变,首先需要的都是积累。
易经专论变化,而这其实是两个阶段。阴阳演化时,最初徐徐渐进,并不显著,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彻底变易。这就是变与化的差别。荀子也说,路上的普通百姓,积累善行而达到了尽善尽美,就可以叫做圣人。
对天下而言,其实也是一样。
我对前途很有信心。
吾辈以孔子为先师,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首先兴学授徒。当年进学时,我遍览先贤事迹,常常思索,为何上古开始,便有圣贤,却一定要等到孔子,才开始广办教育呢?
博士说,是因为上古民风淳厚,不教而化。我私下里却一直以为,这只是学着道家那套说辞,乱吹牛而已。尧舜之时,天下有尧舜,不是天下已尽为尧舜。那时的愚者、庸人,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孟子说,舜是人,我也是人。本质上,各个时代的人并没有太大差别。想成为贤人君子,都要依靠学习。
后来,我渐渐想通了。
《越绝书》说,远古神农氏、赫胥氏的时候,人们用石头作为兵器;黄帝的时候,人们用玉作为兵器;大禹的时代,人们使用铜;而春秋末年,人们已经开始用铁作兵器了——这是武器。
文器也是一样。最早的时候,人们在金石卜骨上刻字;后来,开始在简牍缣帛上书写;而今,主要的方式已经是纸张了。
那时连书籍都十分珍惜、匮乏,而受教者绝大部分都只是常人。即使有圣贤意图兴办教育,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等到那些器具完备,就是圣人出而文教大兴了。
这都是循序渐进、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算不上圣贤,恐怕也无法开辟全新的局面。不过,为后人多创造一些条件,还是可以做到的。
正如刚才所说,这是文明的远征。
我们的每一步都是行程的一部分,都在为后面的步伐提供基石。
数不清的岁月里,中原人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未来也会一代代这样延续下去。
我希望能尽力将它做好,对先祖负责,也对后世负责。如此,也算问心无愧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再次祝你平安。
(两封信·完)
第83节 第五十八章 铁匠的遭遇
骑士团总部旁的小镇。
铁匠法比奥愁眉苦脸地坐在门口。他穿着围裙,靠在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
身后的棚子里,两名学徒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拉动风箱。另一边,他的儿子正握着钳子,在火炉上加热一块铁板。大徒弟拎着锤子站在铁砧旁,等待加热完成。
老法比奥来自南部城邦,是个小有名气的盔甲师傅。骑士团和他签订了合同,雇佣他来到这里。
当年,他所在的工坊给一位巴里希公爵定制过铠甲。那上面繁缛的花纹,有不少就是他一点点堑刻上去的。他和几位师兄弟还接受过精灵的订单,为她们打造精巧的器械。这些都足以留在行会的记录中,作为他技艺的证明。
平时,他听着击打的声音,就知道背后那几个小子的动作是不是合乎自己的要求。
不过现在,他实在没有心情。
前几天,一个本该结实的锤柄毫无征兆地断裂,击伤了一名学徒。昨天,他的小女儿突然得了病。病本身倒不严重,但他的妻子火急火燎地去求医,却在路上摔伤了自己。
太多倒霉事情一起冒出来,让他连工作的劲头都没有了。
对他这种级别的工匠来说,保持良好的情绪是很有必要的。心不在焉的情况下,他既无法准确控制盔甲弯折的角度,也不能很好地把握火候的变化。如果打出了糟糕的作品,不仅会在徒弟面前失去威严,也毫无疑问是砸自己的招牌
这时耳边渐渐传来了人群喧嚷的声音。
老法比奥站起身,决定去凑凑热闹,调节下心情。
他跟着人流来到镇外,看见一大队骑士正在返回要塞。为首的是他们的团长殿下,她身旁跟着一个陌生人。
“那是谁啊?”老法比奥挤上前,问道。
“是个远方来的使者,先生。”旁边一个年轻人认出了他,热心地答道:“他帮助团长大人,战胜了吸血鬼,还挫败了女巫和邪恶贵族的阴谋。”
老法比奥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不少人和他一起围观着。这类情节很符合镇民们的心理,简直是传奇故事的模板。大家都纷纷开始打听起来。
只是他恰好听到有人冷哼了一声。
周围的人回过头,看见埃里克正不屑地扫视着他们。
老法比奥皱起了眉头。
埃里克·安德森是个体型瘦削、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浅亚麻色短发,深陷的眼窝中,浑浊的蓝色眼睛总是神经质地打量着旁人。他好吃懒做又没什么本事,从北方一路流落至此,只能靠给人做些誊抄账本之类的杂活混日子。
他对谁都是一副傲慢的样子,和镇民们的关系也很僵。有人说,他经常嘀咕些莫名其妙的话,还祭拜一些奇怪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像个正经人。
总体来说,这是老法比奥最看不起的那类家伙。
他今天心情一直不好,刚想舒缓些,又被这货打断,难免不满起来。
“你又想说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你们这些人,太不争气了。”埃里克气愤地扫视他们,又指了指那个使者:“你们居然敬佩黄人。”
“说人话!”老法比奥喝道:“什么黄的人?人又不是马,哪来的黄色的?”
埃里克又指了指使者。
老法比奥一头雾水。
他做这行几十年,大陆上各处的人都见过。
南部城邦的居民肤色最深,也是公认保留了最多文明的人。其次,是巴里希人和帝国人。而北方的岛屿和荒原,则生活着肤色最浅的人。在老法比奥家乡的故事中,那里是强盗和野蛮人的老巢。
他回头看了看。那个东方使者的肤色应该比他浅一些,比帝国人深一些。
“你们记住我的话就好。”他愣神的功夫,埃里克又开始大放厥词:“那些黑头发和……呃,颜色比我深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镇民们面面相觑。
老法比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卷起衬衫袖子,露出古铜色的粗壮手臂。
他一拳捶在埃里克脸上。
半小时后。
发泄了一通的老法比奥轻松了些,他去镇外一处庄园拜访了一位朋友,之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谁知刚进镇,就看到一股白烟从熟悉的方向升起。
他心中突然大警,急忙跑过去,发现儿子和学徒们都胆战心惊地待在街口。铺子被烧的一片狼藉,火焰刚刚扑灭,焦黑的木头上还冒着烟。
老法比奥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徒弟和法比奥的儿子来回交换眼神。他露出恳求的目光,又用力向师傅的方向点了点头。
儿子硬着头皮走上前,小声说:“老爹,这不能怨我们。本来都好好的,突然棚子就着火了……”
老法比奥只是抱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那个埃里克最近到我们这里来过么?”他突然记起刚才埃里克对他的咒骂,又想到这几天连续发生的灾祸,猛地抬起了头。
众人疑惑地相互看了看,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老法比奥继续问。
“他一直很奇怪。”大徒弟说:“我亲眼见过一次。他在自己的屋里悬挂一个扭曲的十字,不知在祭拜什么……”
“啊!难道您的意思是——”法比奥的儿子一下反应了过来。其他几人小声谈论了几句,也意识到了情况。
现在正值盛夏,毒辣的太阳炙烤着万物,众人却如掉进冰窟般,感到了一阵寒意。
老法比奥打量着废墟。
他是个打铁的老手,铁匠铺里的布设完全依照行会总结的规则和自己多年的经验,本不该出现这种低级事故。
好在这次没人伤亡,关键的器具原本就是耐火的东西,影响也不大。屋前的架子上,好几排新定制的护胸板还在好好地摆放着,刚刚打磨好的锃亮凹面整齐地对着棚屋的方向,并未受到火灾的波及。
不过如果放任对方继续下黑手,今后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他沉重地点点头。
两个小学徒继续保持沉默。铁匠的儿子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也没时间让他细想了。大徒弟扫视周围,看有没有人盯着他们。
“看来,我们只有尽快告发了,师父。”他低声急切地说。
*
三天后,镇上的法庭。
古斯塔夫·安德森先生敲了敲木锤,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他擦了擦汗,熟练地翻开手边的案卷。
安德森先生是一位专业的法官。他年轻时就背井离乡,到巴里希王国的首都卢泰西亚接受教育。在大学里,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获得了学位。
至此,他今后的事业应该已经有了保障。但在家乡就职时,他惹上了得罪不起的人。无奈之下,只能逃到这里,找个工作养活自己。
现在,安德森先生有些困扰。
等待审判的是一名被检举从事黑巫术的嫌犯。
——这本身倒是没什么,不如说其实很常见。他和各地的同行们,就见过太多类似的指控了。
此人并不是第一次被举报,只是这次联名控告的人比较多。领头的,是给骑士团打造铠甲的盔甲师法比奥。
这个倒霉的老铁匠经历了一连串不正常的事情,包括工坊事故、亲人伤病,最后连他的铁匠铺都被一把火烧掉了。他认定是有人用黑巫术攻击自己,而嫌疑人,大家都很清楚。
“我的师父是个正直而体面的工匠,与这个埃里克·安德森一直不和。火灾前,他们发生了争执,现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铁匠的大徒弟正在陈述指控:“我认为,他的巫术,是导致一切不幸的根源。这必须被制止。”
安德森先生内心深处,其实有些不以为然。
按他的经验,这种官司,十有八九都是村民们捕风捉影,甚至故意排斥、欺凌弱者导致的。偏僻的乡下,哪来这么多施法者。
铁匠们则是重灾区。他们冶铁和锻造时,经常遇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况,时间长了难免喜欢疑神疑鬼。
只是那位老铁匠今天并不在场。骑士团专门派人督促他,赶紧重建自己的铺子。他只好让自己的大徒弟出庭。
安德森知道,制作骑士团的老爷们穿的那种铠甲,是个精细活,能做得好的铁匠寥寥无几。现在战争在即,各地的队伍已经集结起来,军械和物资的采购也正在进行。这种关键时候,他们肯定不会放老铁匠乱跑的。
骑士团对于有人破坏铁匠铺,也极其不满。实际上,他们已经向安德森先生施加压力,要求他尽快搞清楚情况。
当然,最大的压力来自周围。
坐在这里,他也能听到围观镇民们的交谈声。
“法官和犯人的姓,怎么是一样的?”
“法官大人也是个北方人,所以他们可能是老乡……”
“……”
安德森先生已经敲了好几遍锤,但众人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他也只好放弃。
他很想告诉这些家伙,他的名字结构和当地人完全不是一个原理。实际上,他完全不认识这个惹人嫌的被告,也肯定不是他的亲戚。只是,就算他有机会解释,大家也不见得会听。
旁边,镇长的代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除了他,法庭还有几名其他审判员。除了镇长的代表,还有骑士团的代表、一个了解法律的镇民代表、还有几名在当地有威望的人士。
“一群打铁匠也来指控我?”被告正在继续他的疯言疯语:“我告诉你,我们的文明有着严谨而公正的法律,法官大人也和我一样,是高贵的族群,你的诡计是不可能得逞的……”
你他妈能别把我扯进去么?!
安德森先生听着愈发大声的议论,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这家伙是个很不受欢迎的人,本身嫌疑也很大。就算这次躲过,恐怕也安稳不了多久。
安德森先生知道,和黑巫师扯上关系会有什么下场。他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下身,一点也不想再丢掉工作了。
他很想直接烧死这家伙,但火刑裁决相对比较麻烦。好在他也有更方便的办法。
“鉴于受害人和被告都无法提供更有利证据,按照法典,本法官认定,应该对犯人进行其他方式的审讯。”他大声宣布:“他将被捆起来丢进河里。如果他浮了上来,就说明纯洁的水拒绝了他,我们会烧死这个有罪的人;如果他沉了下去,那么他就是无辜的。”
安德森先生觉得,这家伙有一句倒是说得对。法典中,有不少像这样设计十分严谨的例子。对他这样的老手来说,只要稍用些心,至少有几十种方法,能确保对方永远闭嘴。
而且,这只是审判的过程,并不是最终的裁决。只要多数人不明确表示反对,他有权力直接要求实施。
而以这人的名声,不会有人袒护着他的。
谁知,镇长的代表表示了反对。
“我认为不妥,先生。”他沉着地说:“现在有很多人站出来指控,他们都是镇里诚实和有名望的人。我们也确实在被告家中,搜到了正常知识解释不了的东西。总而言之,被告的罪行已经十分确凿了。我建议直接宣判。”
安德森先生略有些吃惊,他急忙看向其他人。
“我们是否有这个权力?”一名行会代表问道:“是否需要把他送去教会法庭,接受更专业的审判?我记得一名审判官不久前正好来到了这里……”
“审判官很忙,先生。”镇民代表摇头道:“而且我们世俗法庭,同样有权自行处理此类案件。这是符合规定的。”
安德森先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送去教会法庭,不知还会折腾出什么事情。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冒险。
“那么,有人反对么?”
这次,大家都没有意见了。
被告挣扎起来,大声叫喊。法庭上的卫兵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那好。”安德森先生再次高声宣布:“我,法官安德森,为了维护信仰的纯洁和社会公义,保护无辜者的利益,在此,以皇帝陛下授予的裁决权,以法律的名义,宣布对被告处以火刑。”
其他法庭成员依次表示支持。围观的镇民们都欢呼起来。
“立即执行。”安德森先生补充道。
*
数日后。
一个大胡子中年人来到老法比奥的铁匠铺前,跳下马。
铁匠的儿子带着几个小师弟,抽制铁丝,准备制作链甲。听到声音,他抬起头,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
他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转身走进铺子里,探头喊道:“爹!梅泰里奥先生来了!”
老法比奥正拿着小锤,仔细调整肩甲的形状,试图让它与其他部件贴合。他愣了下,转头看了看,正好见客人走到门前。
他丢下锤子走过去,热情地给了来者一个拥抱。
“好久不了,老朋友。”他高兴地说:“发生了什么,让你也跑这儿来了?”
“马上会有大战了。教会正在各城邦雇人帮忙,我也参加了。”对方笑着回答:“听说你在这儿,我专门来看看。”
梅泰里奥先生是名学者,也是位工程师。以前,为了在铠甲设计上和其他同行竞争,老法比奥与他多有合作。
“欢迎欢迎。”老法比奥拍了拍他:“我这边现在也很忙,骑士团主力估计很快就要出征了。我也得跟着出发。”
“那我也跟着去吧。教会那边希望我能实际考察下装备和器械的效果,正好搭你的便车。”
“好,好!”
两人乐呵呵地走到外面。
学徒们继续忙碌着。有人把处理好的胸甲部件整齐地摆在架子上。前几天那些已经被骑士团的人取走,现在他们正加紧打制下一批。
梅泰里奥先生进来时只顾打招呼,没留意周围。他仔细看了看,脚步顿了下。
“怎么了?”老法比奥问。
“那些……”
“都是骑士团订的。”老法比奥说:“主要是给军士们加强防御用的,听说这次的敌人很擅长射箭。另外他们雇来助战的几个佣兵团也想购买这东西,我们现在只能加班加点……”
“不是,这么多亮铁板,你还像这样摆?”梅泰里奥先生急忙劝道:“以前那都是在室内,随你怎么放都行。现在天气正热,你还这样放在外面——运气不好把你的棚子点着了怎么办?”
“哎??”
PS:国庆快乐。更一章长一点的。
话说这种是拆开好还是一起发好……
第84节 第五十九章 鲜花与粪堆
城堡前划出了一块空地,使团的营帐设在那里。
殷琼走出城堡,来到这里。她掀开帐帘,看到钱程正和部下们讨论着什么。
“团长小姐问咱们有没有什么建议。”她转述道:“前方传来消息,说匈奴人驱使附庸频繁袭击边境的城堡和哨所。他们已经准备好出发迎击了。”
“我们也没法给什么好建议。”钱程挠了挠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我们只是对匈奴人熟悉些。他们的军队具体情况如何,我们并不了解。”
“战法是要适应军队的。”他看了看桌上的图,继续道:“行军能力、补给能力、擅长的战术、指挥习惯……都会产生影响。但我们除了小队交锋,对其他问题都只是道听途说,恐怕没法断言。”
“和匈奴人打仗,交战只是一小部分。”旁边,有人补充道:“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我怀疑他们能不能抓住匈奴人。”
“就是这个问题。”钱程的副手老赵说:“真打起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能力主动选择战场……”
“我也不清楚他们的补给是怎么算的。”钱程指了指图:“我试着估算了半天,还是一团乱麻。”
殷琼走上前看了看,图上标记着主要城镇。要塞的位置,还绘制了道路和里程。上面乱糟糟地画着代表不同部队的符号和箭头表示的行进方向。不过他只画了一半,就直接放弃了。
“你是从哪查出距离的?他们告诉你了?”
“没,我自己测的。”钱程回答:“之前我在车轴上装了一个小机关。只要车子走动,带动齿轮旋转,就能计算里程。原理和咱们老家记里鼓车差不多,做小一点就行了。”
“那怎么记录的,你去数么?”她还是有些奇怪。
“不用。把原本敲鼓的部分改成一根针就行。”钱程解释道:“在后面放一片长竹简,刻上槽。走一里,最后一个齿轮就会带动竹简移动一段,然后针会在竹简上敲一下。到目的地的时候,看看竹简上一共打了多少点,就知道距离了。”
殷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人的问题。”有人接到:“骑士团那边传来消息,说教会号召各地志愿者前来参战。这些人的数量还没法确定,战斗力恐怕也参差不齐。”
“现在只能数数有多少骑士、有多少军士。”钱程摊摊手:“另外我听说,各地的骑士也不太一样。”
“我也分不太清楚。”殷琼回答:“你找到的资料里,有介绍么?”
“没。”钱程摇摇头:“我也只是以前听夏洛特说过几次。好像巴里希的骑士地位更高些,装备和训练也更优秀。帝国这边就比较杂乱——话说回来,这边什么都一片杂乱。”
“阿尔比昂那边更规范一些,因为那里的国君对属下的控制能力更强。不过他们的岛屿太贫瘠,养活不了多少骑士。而骑士中,也有人不愿打仗,只想经营生产。他们会给国君缴纳钱财,去雇人代劳。”
“据说之前,为了维持和宿敌巴里希人的战争,阿尔比昂人已经穷疯了。他们的女王甚至宣布全国的富人都成为骑士,要么参军、要么交钱,借此征收更多军费。”钱程乐呵呵地描述道:
“巴里希贵族鄙视这种滥发头衔的行为,就给她起了个‘骑士王’的绰号,以示讥讽。”
殷琼笑着摇摇头。
“那战斗力的问题,咱们怎么汇报呢?”
“如实说吧。”钱程不在意地回答:“按我的估计,这里的正统骑士或者老佣兵,大部分中原正卒,一对一恐怕都打不过他们;如果几十、一百的士卒交战,西域的精锐能和他们骑士团的主力抗衡,用些策略,取胜也没问题——这些咱们已经有过经验了;而如果是上万人的正规军,聚粮秣、陈军械、据争地、列堂堂之阵,他们基本是没什么胜算的。”
“当然,具体结论还得看实际表现。”他总结道:“我们先继续观察吧。”
众人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钱程环顾四周,斟酌了片刻:“我希望大家能考虑长远的问题。”
殷琼看了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这么说吧,如果我们是匈奴人,会如何为今后布局呢?”他问。
“也就两条路。”很快,有人回答道:“要么是按草原上的习惯,打败当地人,让他们加入自己,壮大力量,以便之后应付汉军。要么就是像当年在西域那样,打一圈立威,迫使当地人成为附庸。”
“现在还没法确定哪种可能性更大。”另一个人接道:“这得看战斗的结果,还有匈奴人现在的决心吧。”
“不管如何,他们都会尽力拉当地人入伙的。”殷琼推测道:“战争总归是为了最终目标服务的,他们应该很清楚。”
钱程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也需要时刻留意。”他说。
“咱们现在也是没办法吧。”老赵摇摇头:“这里的人都很实在,没见过你家大军,人家根本不把你当回事。咱们也是体验过的……”
“这次调兵怎么这么慢。”他嘀咕道:“朝廷到底在想什么?”
“我也搞不懂。”钱程无奈地说:“我尝试去问过,但没得到回复。都护府那边的意思是,今后这段时间,咱们还得自己撑着。”
“要么是彻底放弃这里,要么是准备来次大的。”旁边那人继续分析道:“前者可能性不大,否则把匈奴养肥了,西域与河西都有危险,甚至长安都不会安稳的。朝廷不会是想直接吃下这里吧?”
大家心中,其实多少都有些猜测。不过有人真说了出来,还是让众人顿了片刻。
“不好说。”都护府派来的屯田老手突然开口:“这里的地比西域还肥,面积也很大。如果在这里种田……”
“那这里就是新的西域,甚至新的河西了。”老赵喃喃道。
众人大眼瞪小眼,营帐中一时沉默起来。
“无论如何,我们得为最艰难的情况做准备。”钱程打破了沉寂:“大家都明白了么?”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讨论不久便结束了,无事的人陆续离开。剩下的几人则闲聊起来。
“今后这里可有的热闹了。”负责传信的青年啧啧道:“也不知有多少军功等着大家呢。”
“可不止军功。”旁边一人插嘴道:“金银,田地,都少不了。有些胡姬也是颇有风情的……”
“你也得抓住这个机会啊,头儿。”老赵笑道:“你去泡来几个有领地的女子,也是为国立功了。”
钱程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我可得抓紧建功立业了。”他笑道。
众人纷纷露出不言自明的表情,笑嘻嘻地打趣起来。
“对了,你说上次那个女领主怎么样?”
“拉倒吧,就那个模样,我都看不下去。话说之前提到的阿尔比昂那个什么什么王……”
“那都扯哪儿去了。我看,咱们头儿不如从眼前的团长丫头开始……”
殷琼在营帐门口,闻言停住了脚步。她又探回头,看向钱程:“你想和这里的人结亲?”
“你别当真啊。”钱程转头答道:“都是大家聊天而已。”
“就是,我们一群大老爷们随便扯扯……”众人附和道。
殷琼见状,也不再追问。吹牛谈天是军中汉子们的日常,这些话题也不是什么禁忌,随他们瞎想去了。
“再说,结亲是不可能结亲的。”那边,钱程摆摆手:“地位相差太悬殊了。”
“你是说团长小姐……”殷琼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我吹嘘,你别看我现在过的一般,但我怎么说也是凭本事举过茂才的。”钱程认为她在贬低自己的地位,专门强调道:“我在中原总归有些名声,而现在立功的机会也很多,今后获得个两千石的官职也不算太难。努力下,位列九卿、甚至封侯都不是没希望。”
“以我的身份,纳些姬妾就算了,结亲是肯定不可能的。”他笃定地说:
“人家也是公主吧。”殷琼难免有些不服。她也不会把联姻的玩笑当回事,只是考虑地位问题,还是为自己的朋友辩解道:“至少是当地人认可的国王的女儿,怎么配不上你了?”
钱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孔子说,夷狄有君王,不如诸夏没有君王。”他引经据典地反驳道:“所以外夷君王的女儿,也不比咱们的普通人优越。”
殷琼总觉得哪里不对,然而钱程洋洋自得,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
“古人常用香草、鲜花比喻君子,屈原的诗里就很典型。”他来回踱步,继续说道:“而这里呢?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个粪堆。”
“我也是君子,”他看了看众人,解释道:“形象点说,如果我和她们联姻,那就是把鲜花丢在粪堆上了啊。”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表示钱司马果然是饱读诗书之人。虽然经典里的话经常让人不太明白,但这例子一听就懂了。
殷琼努力辩解,可惜完全说不过他。
她没办法,只好叹着气,一脸无奈地离开了。
第85节 第六十章 集结
集结的日子对于钱程来说颇为无聊。
他预料中的战前准备应该是紧凑而严肃的:在战争意图确定前,朝中各官署就会提前行动起来。隶属于典属国、卫候、大谁何或者各种钱程也不知来路的说客、细作,会前往可能的目标处,打探敌人动向、收买敌国贵人、雇佣当地向导。
这些情报会汇总起来,最终决定战争的目标和行动方向。朝廷做出决定后,会向军队下达命令。大批斥候被派遣出去,再次探查各个方向的具体敌情,理清行军道路周围的地势和道路、水源的最新状况;幕府中,肱股参赞日夜谋划,既要测算己方的行军路线和日程、消耗,也要推测敌人的应对,预计可能的战场,尽量保持主动。
而粮草和军械的输送,只会比这还复杂。各郡县需要输送多少物资,沿哪条路径去何处,又要从更远的地方接受多少物资,仓库武库要如何调度,都是很麻烦的事情。天下虽大,却也很脆弱,征发过度很快就会导致恐慌,甚至引起大规模逃亡和暴乱。
而这里的人,钱程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的态度。
“硬要总结的话,他们也太随心了。”钱程对伊兰瑞尔说。
精灵的出现只短暂地在驻地中引起了话题。她们的族群不时有人会外出考察,尤其是这种重要的战争,不算太稀奇。
她带来了精灵官方的回应。阿尔维林的王公和议会给出的答复还是老一套,说如果敌人威胁到整个大陆的生存,他们就会组织军队出征。
军队众人也没把这当回事,礼节性地表示感谢,就置之脑后了。
钱程倒是对此挺好奇。
他打听过那座岛屿的情况,但他收集到的资料中,相关的内容很少。
大部分道听途说的故事来自阿尔比昂。在他们的古老崇拜中,将那个精灵的圣地称为“阿尔瓦隆”。教会对阿尔比昂的统治开始的很晚,他们的教义也主动或被动地吸收了大量民间传说,让这个说法流传了下来。
现在聚集到营地的人很多。钱程询问了一名前来揽生意的阿尔比昂吟游诗人,对方告诉他,按照家乡的传说,最伟大的骑士才能到达那里。
“在阿尔比昂,农夫们种下一粒种子,只能收获三四颗粮食。”吟游诗人说:“但乡间传言说,在阿瓦隆,耕田用的都是镶嵌着精灵宝石的锄头,拉犁的马都是独角兽。在那里,随便就能收获三十颗。那是个奇迹之地……”
“啊,真是奇迹啊……”钱程只好干巴巴地应和道。
他其实更希望能从伊兰瑞尔那里,问清那座岛屿的具体情况,如果能去看看就更好了。她本人就是从那座岛上来的,想必比这些来路不明的传言可信得多。但她始终不愿意透露详情。
“你上次还说,商路会经过那里。”钱程提醒道:“别忘了,咱们是合作伙伴。我有了钱,也就等于你有了钱啊。而且我也不会往外说的——”
“那边的路线我们会负责的,你们现在也没有船队啊。”伊兰瑞尔回答:“而且这件事关系到我族的存亡,我们得时刻小心外人的觊觎。如果我把消息透露出去——”
她顿了下,认真地看了看钱程。
“保守秘密是个辛苦甚至危险的工作。”她平静地说:“这种工作,交给我就好。”
钱程没办法,只好不再追问。
“你有这么缺钱么?”伊兰瑞尔见状,试图改善下气氛。
“真缺。”钱程无奈地说。
“那也没必要这么拼命。”伊兰瑞尔劝道:“不要掺和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实在缺钱,我可以支持你。”
“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我们是伙伴么。”她撑着脑袋,微笑起来:“就像刚才说的,我的钱也是你的钱,不用太在意。”
钱程感激地点了点头。
“也是,咱们毕竟是同一家的。”他说:“回头把商号正式成立起来,估计还要和其他家竞争……”
他说了一半,发现伊兰瑞尔转过脸,不知想什么去了。
“你如果真的想去阿尔维林,也不是不行。”她喃喃道:“之后我会试试的,或许可以带你去看看……”
钱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好再问了。
之后,她没继续呆在骑士团主营,而是来到钱程这边的营地,搭了帐篷。按她自己的说法,主营那里实在太吵太乱了。
这点倒是事实,使团众人也很赞同。
援军中,除了最先来的几个帝国贵族,剩下的全是一批接着一批的巴里希骑士。
这些家伙对教会的号召很有热情,声称是为了骑士精神和虔诚的信仰而来。他们也带来了大量的随行人员——扈从、士兵、商贩,还有巴里希队伍中必不可少的娼/妓。
大量闲杂人员来来往往,带来各种各样的商品和服务。原本还有些样子的营地很快成了市集,到处都是小贩、小偷或是二者兼职的人。大批妇人来往其间,经营着古老的行业。营地边已经被踩成了烂泥地,钱程甚至见过有人赶着一整群羊进入营中,说是老爷们订的新鲜肉食。
现在,钱程他们已经搬了出去,另找个地方扎营了。
每天,营地中央的大贵族们都会聚众宴饮,有时还会举办舞会。夏洛特已经被他们折腾得精疲力竭。平时,有奥莉维娅替她帮忙,但她现在还处在监禁中,夏洛特只能自己应付。
钱程愈发了解,她当时为什么说自己主要的工作是外交了。想集结一支军队,真是件麻烦的事情。
军队的另一个部分是雇佣兵。
这些人的来源要广的多,素质也参差不齐。很多人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更好赚钱的机会,或者干脆是走投无路。他们拿起趁手的家伙,穿上能找到的所有护具,加入一伙状况差不多的人,便成了一名雇佣兵。
与骑士团常年合作的几个佣兵团要正规一些。他们有自己的名称和旗号,有分别负责管理、财务和军事指挥的人员,甚至还会对新兵进行筛选和适当训练,已经属于很高级的那种了——当然,要价也不低。
这些佣兵组织其实和商号差不多。钱程记录时发现,他们的名称有多重含义,除了伙计和某种军事编制的意思,也确实可以解释成商号。
而他们的旗号,就随性的多。大部分是些动物和象征性符号,也有其他更简单的。
钱程他们附近,有一家打着白马旗号的。这家“白马记”是几个贫穷小贵族开的,招揽了不少破落骑士和没有继承权的小贵族后代,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另一边,“大锤记”就寒酸得多。他们原本只是群农夫,因为遭遇天灾实在没办法,索性聚众武装起来,谋个出路。不过这些人倒是很团结,纪律也不错。骑士团的人也一直很器重他们。
此外还有些奇奇怪怪,根本认不出画的是什么的。有些意想不到的人也会参与进来。钱程发现,一些大贵族甚至把自己的军队直接租赁出去,徽章都懒得改。南边的“四不像记”就是这么来的。
教会贵族们也不例外,一些教士都组织了自己的佣兵团,声称是来帮助讨伐异端的。他们那个徽章,钱程始终没认出到底是什么。鉴于画中人物像个长翅膀的小男孩,钱程便叫他们“男童记”。
这些人越来越多,钱程已经放弃去换位思考,该如何指挥他们了。
又等了一天,一名大主教与边境城堡失陷的消息一同抵达了营地。
臃肿的大军终于开始行动了。
第86节 第六十一章 援军(上)
第一批军队赶赴前线时,身后拖着足有自己两倍长的平民队伍。
其中一部分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必要的。这里的国家缺乏稳定的仓储,军队的补给也很混乱,因此需要临时雇佣商人运输物资。还有不少自发跟随的商贩,也能进行补充。
其他就不好说了。按钱程熟悉的规定,出征时,闲杂人员越少越好。然而这里除了众多杂货商贩,还有大量妇人。他们一路跟着队伍前进,做着诸如卖□肉和卖○肉的生意。按他们的行进速度,钱程很怀疑这些人是去打仗的还是游玩的。
指望这帮人去对付匈奴主力,还是算了吧。
好在乱糟糟的队伍离开后,营地总算暂时安稳了些。
还没离开的,都是些大商家。其中一家商行受教会委托,在沿途提前采购粮食,他们的一处粮站就设在城堡中。还有一些铁匠行会派来的人,在这里赶工打造军械。
当然,最多的依旧是服务业者。大陆有名的窑子“狮鹫记”敏锐地察觉到商机,在这里开了分店。而当地的同行也毫不示弱,针对不同客人,别出心裁地展开了个性化服务,从而在竞争中站稳了脚跟。
除了正常的营业,他们还为虔诚的教士准备了专门的服务种类,让这些教会的高尚牧者们赞不绝口。而为了让一些远道而来的阿尔比昂客人能找到家乡的感觉,他们甚至专门联系了本地的羊倌。
“这里的商业确实挺发达,人们也挺有头脑的。”看着这繁荣娼盛的景象,钱程对伊兰瑞尔评价道。
他们正站在礼堂的门口,等待新的客人。
礼堂中,帝国的大公主卡特琳娜已经在里面等待了,那位梅特拉德伯爵也依旧在她旁边,两人不知在折腾什么。
“来,格里茨,帮我把这柄剑弄出来。”大公主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也拔不出来的。”一个沉稳的男声回答。
“没关系,那儿正好有把战锤,你去把石头砸开就可以。”
“这是骑士团的圣物,我们不能……”
“这是我的愿望。你答应过会听从我的,格里茨。”公主耍起脾气来。
钱程看向旁边的夏洛特,伸手向里面指了指。
“没事。”夏洛特不在意地说:“他们打情骂俏呢。”
“你不制止下,就要变成打砸圣物了。”钱程提醒道。毕竟他自己也曾经想干过这事。
“放心吧,不要紧的。”夏洛特似乎胸有成竹。
果然,没过多久,又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抱歉,我也有自己的原则。”那个男声继续道:“这次恕难从命了。”
夏洛特看向钱程,耸了耸肩。
“和他叔叔一个性子。”她笑着总结道:“有这种死板的家伙在,闹不起来的。”
钱程只好点点头。
格里茨伯爵的叔叔乌尔里希已经带领第一批军队出发了。他自己则提前赶来,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教会的决定下达后,他的部队便向这里行进,现在还在路上。帝国境内,大公主提前联络的几名大贵族也积极响应。和之前那帮千奇百怪的队伍不同,这些至少都是当地正规军,总算让钱程心里有了些底气。
趁这段闲暇,伊兰瑞尔又和他闲聊起来。
这两天她在教钱程说精灵语,还指导他精灵的礼仪。钱程对此求之不得。于公于私,他都希望尽量多了解这里的情况。
夏洛特告诉他,这些十分难学。不过钱程觉得没那么夸张。
再说,之前夏洛特曾经出于好奇,想学习中原的语言文字,不过很快就放弃了,理由也是太难。钱程怀疑她根本就是不肯用功,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至于伊兰瑞尔教他的那些,虽然学起来有些累,但钱程的进展还不错。中土儒士众多,他也算个中翘楚,真才实学还是有的。如今算是再学一套文和礼,老本行所在,他应付得过来。
他关上翻译符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谈笑起来。
夏洛特略带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另一边,殷琼奇怪地瞥了瞥他。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她疑惑道。
“学点外语而已,大惊小怪什么。”钱程满不在乎地回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不久,等待的客人到达了这里。
这依旧是群巴里希人,不过他们带来的部队,状况看起来要好得多。钱程在西域经历了不少战事,徒有其表的武装团伙和真正打过硬仗的队伍,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领头的一群贵族走上来,依次和这里的众人打招呼。骑士团的礼仪官大声报出他们的名号。
这些人的来头普遍不小。领头的是阿塔尼亚公爵路易和布拉特公爵路易,此外还有佩里尔伯爵路易,朗古涅伯爵路易,克列蒙伯爵路易……
“怎么都是一个名字啊?”钱程忍不住,询问旁边一名骑士团的人。
“这个……巧了吧。”那人思忖了片刻,解释道:“其实巴里希贵族也有其他名字的,我认识好几个查理骑士和至少十个让骑士……”
说着,他自己也愣了下。
钱程陪着他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和客人打招呼。
这时,他注意到,路易们中间,簇拥着一个年轻姑娘。
“那是谁?”他又问:“露易丝?”
“不是啊。”骑士诧异道:“一开始不就介绍了么,那是他们的将领让娜。”
钱程还真没注意,急忙向他询问。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巴里希人把事情传的很邪乎。”对方回答:“总之就是她突然出现,打败了几次阿尔比昂人。不过国王明显不喜欢她。趁教会号召大家出兵,就让她和其他愿意参加战争的贵族们一起来这里了。”
钱程不知怎么评价,只好保持沉默。
礼仪官又开始大声喊话。钱程等人跟在众路易后面,也去参加会议了。
PS:开了一天的会,刚歇下来……
第87节 第六十二章 援军(下)
会议之后几天,教会也派人来到了这里。
首先来的不是军队,而是一群筑路工匠。他们前来考察当地道路,准备进行修补和扩建。
大陆上也曾经有过道路网,甚至也有过驿站系统。虽然很多路段早已年久失修、不堪使用,但那些道路的走向和位置可以提供参考,节省测算和选址的功夫。有些地方也可以直接再利用。
钱程对修路有些了解,还帮忙提供了一些数据,很快就和这群人混熟了。
他们的首领是一名教士,此人也是个工程专家。在修道院时,他就因为兴趣收集了许多书籍,进行研究。现在急需用人,教会便派他前来,负责此处的施工。
现在,如何与当地人打交道,钱程已经颇有心得。
城堡里有一座小教堂,定期会举办仪式。每次其他人去,钱程也都跟着。
当地人十分重视这些活动,许多人见钱程如此热情,都对他友善了很多。他借此机会,和不少重要人物搭上了关系。
教堂神父整天念叨的话,钱程很快就听会背了。和这位新来的教士打交道时,那些现学的经文就派上了不少用场。
教士说,这里要修建一条干道。他已经雇佣当地人去开采需要的石料。不过计划所需的材料中,有些需要从远处运来,现在还得再等等。
钱程很好奇,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对方告诉他,是一种粉末状的东西。掺水之后和其他材料一起搅拌,再铺设在路上。等干燥之后,就能形成坚固的路面了。只是它需要专门开采,虽然一直有人试图仿制,但始终不太成功。
钱程大概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人工烧制这东西,需要的条件和烧瓷器差不多,他家乡的人折腾了不知多少年才算摸索出来。这边居然有地方直接开采,让他羡慕得眼红。
“我现在觉得,你们这里可能真是有神护着。”他摇着头,对教士感慨道:“这里的资源矿产真是太优秀了,简直让我嫉妒。”
对方不置可否,他对钱程老家的筑路技术更感兴趣。钱程向他讲了些夯筑道路的事情。不过他仔细思考后坦言,这些经验对他的工作恐怕帮助不大。
不过作为报答,他把自己的资料也拿出来,让钱程抄了一份。
殷琼对钱程专注抄书、不多考虑战争的情况有些不满。她指责钱程不务正业。钱程则直接嘲讽她毫无长远见识。
“我们对他们的军队了解有限,他们也不会在关键问题上随便听信一个外人。”钱程直言道:“与其在那里浪费时间,不如多找些有价值的东西。”
殷琼对此也无法反驳。
这里的军队现在已经选出了领袖。大公主担任名义上的统帅,但实际指挥是格里茨伯爵和那个叫让娜的姑娘负责的。现在的问题是,这两人根本是两个风格。
钱程与格里茨打过不少交道,他是个谨慎认真的人,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十分用心,多次找钱程他们询问,试图找出最优的应对方法。只有讨论作战规划时,这个一向沉默的人才会话多起来。
他思维很清晰,也有不错的军事素养。西大陆的兵法谋略,他也颇有研究。钱程和他谈话时,双方都能很快了解对方的意思。
而那个让娜,在众人讨论时,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战前谋划是个精细的工作,需要大量严谨的推算和全面的考虑。庙算都做不好的人,打仗也会吃亏,这点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众人聚在一起,围着地图商议作战方略时,她却总是跟不上,经常需要钱程仔细给她解释具体意思。至于精细计算,她更是完全外行。让钱程十分怀疑,她到底行不行。
然而不仅如此,她还喜欢不时提出些没来由的看法,弄得钱程等人都有些无奈。
他现在十分担心,这家伙会误了大事。
他私下里对夏洛特暗示过一次,但对方并不太在意。
相反,她对这位客人倒是很欢迎,她对钱程说,有让娜在,那些巴里希贵族会老实很多的。
巴里希王国有众多势力强大的贵族,他们拥有自己的军队,经常和国王对着干。这次接受教会的征召,也不是国王管得住的。
当然,国王自己本来也是求之不得。好不容易停战,这帮家伙赶紧出去最好,免得他们精力过剩,又乱找麻烦。
钱程很怀疑夏洛特的结论,不过他观察了几天,发现确实有道理。
大大小小的巴里希贵族们整天簇拥着她,让钱程有些疑惑,她年纪轻轻,哪来这么高的威望。不过事实如此,他只能作罢。
帝国贵族们也渐渐对她有了兴趣。钱程不止一次看见有年轻人向她示好。不过巴里希人都十分气愤,合力把那些家伙赶走了。他们声称,不能容忍粗鲁的帝国人亵渎圣女的贞洁。
“像是围着自己的女神一样。”伊兰瑞尔评价道。
“对了,你有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么?”她顿了片刻,突然问钱程。
钱程果断摇摇头。
他连真女神的米都敢偷,怎么可能在乎这些。
之后,伊兰瑞尔也没有追问。
不过,让娜姑娘还是成了使团众人的话题。
“这丫头还是挺漂亮的,而且一看就好生养。”老赵评价道:“头儿,要不你也去勾搭她试试?”
钱程想了想,还真不知道怎么勾搭。
他和让娜关系还行。他发现对方似乎是个颇为虔诚的人,便主动去和她套近乎。再怎么说,她也是个重要人物,搞好关系,今后说不定有用。
不过他的招数对让娜用处不大,哪怕他又是参加仪式、又是背诵经文,也是如此。
“我能看出,您并不是真正虔诚的信徒。”她对钱程说:“您不必这样勉强,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告诉我就行。”
“我当然虔诚。”钱程坚持道:“我的名字就是虔诚的意思,怎么能说我不虔诚呢?”
对方见此,便只是笑笑,不再和他争辩了。
虽然钱程还是不太明白,专业的教士他都能应付过去,这家伙怎么这么敏感。
他把这件事告诉使团的人,众人同样没什么头绪。
“也不用想太多的。”负责操作通讯器的士兵劝道:“我跟两个阿尔比昂骑士喝酒,他们说,那姑娘无非就是个偏僻地方出来的村姑。钱司马,你也是经历过大世面的名士,勾搭个乡下姑娘,还不简单么?”
只是钱程依旧没信心。
勾搭姑娘的话,他也就小时候跟着同伴学了几句,之后连练习的机会都没几次。
而且乡间民风古朴,那些家伙的话也太直白,不见得什么情况都适合。
当地的村姑们也不太计较,他还记得老朋友齐狗蛋,直接被女方询问是不是想让自己怀孕的事情。
这里的风俗如何他还无法断言,但总觉得,如果模仿齐狗蛋的例子去问让娜,恐怕会和人家当场打起来。
当然,大家也只是说笑。不久就把它抛在脑后了。
只是之后,钱程每次和让娜打招呼,都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他,让他疑神疑鬼。过了好些天,才渐渐恢复正常。
又过了几日,最后一批来自阿尔比昂的部队也赶到了这里。
阿尔比昂贵族们先拜会了这里的领导者,又按照传统礼节,特别问候了巴里希人和他们的女性亲属。
双方热情地交流了一番后,在教会的调解下,总算消停下来。
好在共同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众人也渐渐摆正了心态。
不久,钱程的新熟人们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关键材料,正式开工。
不过他没时间细看了。这批援军很快按照计划开拔,向前线进发。
PS1: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的混凝土在大地湾文化四期,距今五千多年
PS2:从记录看,贞德的威信真的很高。她甚至能从军营里驱逐妓/女。
(法国军队完全取消军妓已经到1995年了)
(拿破仑都做不到这事……)
第88节 第六十三章 从未被期待的和平(上)
晚上,钱程的帐篷里。
他累了一天,疲惫地伸开四肢,躺在草垛上。过了一会儿,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点亮灯,拿起本书看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殷琼在外面小声喊他,说要和他商量事情。
钱程走出帐篷,却又被她推了进去。
“你也在意点啊。”他有些不满:“这么晚了一个人跑我这儿……”
“我有正事。”殷琼说着合上门帘,自顾自地布设起法阵来。
“那也得避嫌。”钱程指出:“要求你什么时候都严格按照礼制来,也不现实,但总得注意下。让别人知道你这样不守礼节,可不是好事。”
“而且这是我住的地方,你对我做出这么非礼的行为……”
“好了!”殷琼不耐烦地说:“我有机要情况得和你商量。”
“怎么了?”钱程见她表情认真,放下了手里的书。
“我们留在后方的人传来了消息。”殷琼说:“匈奴的使团在教会领地出现了。”
“哪个领地?”
“教会的圣城。”
钱程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
“早晚的事。”他点点头:“咱们的人觉得情况怎样?能先下手为强么?”
“很难。”殷琼摇摇头:“当地人看的很严,而且大势如此,就算成功一回,也会有下一批使者很快抵达这里的。”
“不过,我没法确定他们是只走个形式,还是真有诚意进行和平谈判。”她继续道:“咱们的人暂时只能打探到这种概略的消息……”
“够了。”钱程回答:“更多的消息,等交战后再打探吧。”
“那我们就等着?”殷琼有些疑惑。
“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和谈的诚意。”钱程笑道:“等着吧,如果接下来的战争中,哪一方占了绝对优势,那么这就是个逼降前的形式而已。如果他们都不能取得关键进展,那么他们很快就有和平的诚意了。”
“匈奴人不傻,教会也不傻。”他说:“谈判是需要价码的,这价码,他们还没打出来呢。”
“那你觉得,结果会如何呢?”殷琼追问道:“我认为,我们得提前准备,进行应对。”
“结果?结果肯定是教会这边最终占优啊。”钱程理所当然地说。
“啊??”殷琼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们打探到新的兵力调动的消息了么?”钱程直接问道:“应该还有更大规模的军队正在集结中吧。”
“我和修路的工匠们聊了很多,那种道路的成本和通过能力,已经有了些数。”他坐回位子上:“另外教会的人在当地收购粮食,我也派人跟着观察过。”
“想看出他们的战争目的和预定规模,看后勤状况就可以了。只是他们对这方面的保密似乎不太重视。当然,应该也守不住秘密吧。”
“这么说吧。”他直截了当地说:“这种规模的准备,不可能只是对付眼前的匈奴人的。我之前,应该是低估他们了。”
“我那边确实收到了消息。”殷琼回过神,答道:“教宗发出命令,征召大陆各地的瓦尔赫佣兵。”
“就是袭击过咱们和夏洛特小姐的那些人吧?”钱程回想了下。
“是的。”殷琼说:“瓦尔赫山民很有名声,这里的人认为他们是最好的步兵。教会长期以来一直与他们维持着亲密的关系。教会自己征募士兵时,也是模仿他们进行训练。这种类型的部队,估计可以集结几万人。”
“另外他们也已经开始召集直属的各支骑士团了。这些人原本就是教会选拔的精锐,而且经常在一起训练、作战。教会在他们身上花了大价钱,他们在大战中能发挥的作用,不是之前那些零散武夫能比的。”
“哦,对了。”她补充道:“还有人得到消息,说教会正在招募大量攻城技师。”
两人沉默了片刻。
“想想也有道理。”钱程抬起头:“如果突然出现一大片新土地,这里的贵人对此却不上心,才不太正常。”
“而且,我发现,他们都很自信。”他重新看向殷琼,思索道。
“诗经说‘战战兢兢’,易经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我们的书里类似的教导比比皆是。不过,这里谨小慎微的人,看起来并不太多。”
“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整天说神在保佑自己,结果真的让自己相信了。”他摇头笑了笑。
“但他们真的能击败匈奴人?”殷琼怀疑道:“匈奴人很狡猾,实力也已经恢复了些……”
“就是因为他们够狡猾,所以我才敢推测,教会这边会最终占优的。”钱程仰起头,缓缓说道。
殷琼皱了皱眉毛。
“我说过,要考虑远些。匈奴人不会只顾那几座城池,放弃长远谋划的。”钱程沉声说:“在要塞、堡垒间与教会的精锐死磕,对他们并没有好处。战争是为了最终目的。为了战争而战争的,不是疯子就傻子。”
“他们和咱们打了几百年,显然既不疯也不傻。”
“你意思是,他们会想办法,让这里的人和我们打起来?”殷琼问。
“他们知道教会有底牌,也有底气来一次远征。”钱程呢喃道:“而我们,早晚都是要和这里的人交战的。”
“等下!”殷琼急忙问道:“早晚要打起来?”
“你以为只有这里的人,才想要开拓新的大陆么?”钱程笑着反问。
“放心,这个想法,匈奴人也猜得到。试想,如果你身在两个早晚打起来的人中间,你会怎么办呢?”
“所以他们一方面要展示实力,让自己的表态有足够分量。另一方面,还不能太尽力,和当地人打得两败俱伤,或者把他们吓住了。”殷琼渐渐明白了些:“接着,应该就会趁势谈判,以求共同对付我们。”
“所以,我们和匈奴人,都在努力让当地人和对方打起来?”
“是这样。”钱程认真地说:“从接到命令时,我就一直在思考,朝廷和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个使团,规格其实是不够的。这种使命,按理该由朝廷派出要人进行,但最后却安排给了都护府……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么?”
殷琼沉思起来。
“不过我已经大概明白了。”钱程手指轻轻敲打桌面:“陛下那些奇怪的决定,我师妹当时不明所以的暗示……”
“当时的和亲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他摇着头:“她原本就打算穿过当时匈奴人控制的地盘、继续向西征伐。目的也不止是匈奴人自己——她大概一早就盯上这里了。”
“而我们这个使团,也根本不是为了和平目的来的。”钱程自嘲着吁了口气。
“如果是个对中原有所认识的族群,那么我们直接来做说客,也是可以的。”他瞥了眼有些呆滞的殷琼:“然而这里的人和我们之间,相互了解的程度仅限于似是而非的传说和穿越者带来的故事。不给我们足够的兵力支持,我们怎么让当地人信服?”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殷琼问道。
“哪有。”钱程摇摇头:“一开始我自己也稀里糊涂,到了他们的帝都,我才渐渐有些头绪。”
“哎。”殷琼也叹了一声:“现在三方都在派人进行和平谈判,结果却根本没人想要和平么?”
“确实是这样啊。”钱程回答。
第89节 第六十四章 从未被期待的和平(下)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能组织起的兵力,确实有些超出我的预期。”殷琼承认道:“我一直觉得,没有统一的帝国,是不可能把这些四分五裂的队伍聚到一起的。谁知他们能用这种方式做到。”
“我也没想到。”钱程承认:“现在想想,这里并不是养不起这么多士兵。他们的问题是,国王和领主无力调动大多数战士。如果真的完全发挥出了实力,确实会有些麻烦。”
“夏洛特小姐曾经说,不要低估教会的号召力。现在看,还真是这样。”殷琼似乎有些后悔。
“也不用太担心吧。”钱程劝道。
“他们人数不少。”殷琼也坐了下来:“教会真把各个势力都组织起来,军队超过十万不算困难,达到十五万也不意外。这样下来,我们的压力会很大。”
“不是这么算的。”钱程摇摇头。
“如果是几个、几十个人打,个人勇武很重要;如果是成百上千的人打,将领的谋略与计划、以及士兵能否执行这些计划很重要。而如果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殊死较量,就不能这么算了。”
“举个眼前的例子吧。”他想了想,说道:“我们和匈奴作战,却要花费很大精力去经营河西、西域,阻止他们获得补给和金属,你想过这是为何么?”
“匈奴大规模入侵时,突破边境堡垒,有时甚至放弃劫掠财富,反而直奔边郡的马场。你想过这又是为何么?”
他看向殷琼,和她对视了一眼。
“这种战争,比的是谁能撑更久。双方的国力和效率,都是很重要的因素。至于这方面谁有优势,应该不难判断吧。”
“每年服役中的正卒,全国有五六十万人。能出征的北军还有四万人。”钱程推算起来:“另外还有各地骑士、募兵和边郡自愿参军的人。”
“我们讨伐匈奴,击灭南越,都是多路出击。一路的士兵大多两三万,最多也就是五万人。这里的人想凑出几支几万人的军队,问题倒也不大。”钱程伸手向外指了指:“但他们之间到底能不能有效配合,这支联军是不是能在统一指挥下为了整体目标战斗,其实很难说。”
“历史上的例子太多了。我敢肯定,只要我们抓住机会,这边一样也会有不少重演的。”他笃定地说:“合纵连横的事情,大家都再熟悉不过了。”
“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只是修路筑城,囤积军械,却不调来军队补充呢?”殷琼还是不太明白。
钱程靠在椅子上,安静了片刻。
“可能原本就是想用我们,吸引敌人来攻击吧。”他缓缓说。
“为什么?!”殷琼猛地站了起来。
“这里的兵力,自保是有余的。”钱程平静地说:“为了更方便地消灭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主动出来。”
“第一次交战的战场,至少要让双方的补给压力差不多;但也不能把敌人放太近,让战争波及内地,最好是个我们熟悉但打起来不心疼的地方。”他逐条分析起来:“为了让敌人上钩,当地兵力不能太多,免得把他们吓跑;但也不能太弱,免得后续计划没跟上,就被击败了。”
“这里的军队不像匈奴人,说跑,转眼就没影了。如果让敌人的主力被拖得疲惫不堪,再消灭他们,就会容易很多。我估计,这就是上头的想法。”
“又是西域啊。”殷琼叹了口气。
“没办法,咱们西域兵,天生就是要以少击多,要被包围、隔绝的。”钱程自嘲地说:“这就是在咱们的命。我都习惯了。”
“说实话,这几年,我也看了不少了。”他摇摇头:“最后能尽量少死点人,我也就满足了。”
“好了,这些话,你心里知道就行。”他结束了感叹:“这几天,我们得继续帮着他们,把戏演下去。”
“演戏?”
“是啊。”钱程点点头:“这里的人很自信,那就让他们再自信些。短期内他们会遇到些麻烦,不过很快,匈奴人应该也会‘配合’我们的。”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奇怪。”他咧了咧嘴:“你甚至会和多年的劲敌有一个共同目标……”
“那么我们得加快速度,摸清这里的军队实力了。”殷琼打断了他的感慨:“这里的军队和我们差别不小。其他不说,我印象里,斥候都是军中精锐,弓马娴熟的人。他们这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一点不靠谱的仆从和雇佣兵……”
“其实也还好。”钱程想了想,说:“用不用骑射,用什么样的马具,选什么人,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真正需要的话,当然可以调整过来。前几天帝国的弗里德元帅跑来和格里茨伯爵商量,要选出擅长马术、意志坚定的人,重新组织自己的斥候队伍。”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斥候靠不住,只是原先这里的战争里,这些人不太重要吧。你看边境骑士团,就一直有人很重视。”他推测道:“当然,有些时候,他们也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们也有兵书流传,都是很古老的著作了。”钱程顺手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如何训练士兵,如何安置军营,如何布设阵法,其实一直都有——也不是没人想学,只是学不来罢了。”
“国王想整训国内士兵,也只能整顿自己直属领地上的。其他军队,都是战时由大小贵族的私兵组成。平时,他们都把自己的兵看得死死的,怎么可能让国王随便调动。至于那些雇佣兵,都是需要时招来,打完遣散。国王更管不着。”
“也不是没人想改变,正常的君主,都会尽力对抗贵族的势力,削弱他们的军权,推进国家的统一。不过这也同样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的事情。”
“这里教会的影响力很大,为了防止国王更有权势与教会对抗,他们经常支持各地领主们对抗国君。现在也就阿尔比昂那种偏僻地方好些,其他地方,都是彼此彼此的。”
“说到底,有什么样的国家,就有什么样的军队;有什么样的军队,就有什么样的战术。”他总结道:“这种事情,多看看书就明白了。”
“你的书是哪里来的?”殷琼有些疑惑:“他们的兵书,还有你上次给我看的制造工程器械的资料,都是严加看管起来的,还专门用法术锁上。怎么都跑你手里了?”
“我也算当世名儒,这点小把戏还能拦住我?”钱程重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不屑地说。
“所以你偷……”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钱程不满起来,转头看向她:“我什么时候偷东西了?”
“……”
殷琼呆了一下,不知怎么回应好。
她暂时也没有其他问题,便告辞离开。
走出门,她看见伊兰瑞尔俯身站在帐篷边,正在观察她的法阵。
殷琼疑虑地瞥了对方一眼,怀疑她想干什么。
谁知伊兰瑞尔站直身,毫不忌惮她的目光,平静地看了回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后,反而审慎地打量起她来,好像她才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殷琼满脑子都是刚才谈的兵制战术之类,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纳闷地呆立了下,便自己离开,继续想正事去了。
伊兰瑞尔也不管她,转身走进了帐篷。
月亮高挂在空中,不知名的昆虫在草丛中鸣叫着。午夜的天气凉快了不少,微风拂过,让洒满银光的草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不远处的大营里,最聒噪的醉汉也已经倒头大睡,到处是一片难得的寂静景象。
并不和平的夜晚还在继续着。
第90节 第六十五章 天使给予军事建议
前进的道路上,渐渐出现了零零散散的溃兵。
他们有的三两成群,坐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行进的队伍;有的独自一人待在远处,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甚至尖声叫出来;更多的人则聚在一起,失魂落魄地挪动着。
他们中,有些人挂了彩,身上还缠着绷带。大部分人则没什么事,只是单纯被吓得够呛。
一个领头的军士说,眼看前排一片大乱,他们就及时脱身了。当时逃跑的人很多,也不知逃出来多少。
“我们行进时碰上了草原人。”军士接过有人抛给他的水囊,说道:“队伍还没展开,就来了一大群敌人,不断向我们射箭——天知道斥候死哪里去了。”
“骑士团的人出击了几次,暂时驱散了那些人,让我们布置队形。”他继续道:“期间,敌人的主力也赶到了。”
“巴里希老爷们嫌我们列阵太慢。他们认为敌人数量稀少,装备也差,不等这边准备好,就要开始进攻。骑士团的老爷们和他们吵了一架,他们骂骑士团的人都是懦夫。那回动静闹得挺大,我都听见了。最后,巴里希人自己出发了。”说完,他咳了几声,急忙用力咽了几口水,又长长喘了口气。
“然后呢?”旁边,让娜小姐开口催促道:“然后怎么样了?”
“没有然后了,女士。”军士礼貌地回答:“之后我再也没见到他们。”
几个巴里希贵族表情各异地讨论了起来,夏洛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
大公主和她的部下们在等待帝国军队主力。这支队伍,是委任夏洛特负责的。
“那你们呢?”她继续问:“你们是怎么被打垮的?”
“我们不断被袭击。”军士回答:“巴里希人带走了一大半的骑士和骑兵,剩下的人不足以驱逐他们。”
“我们的指挥官试图让雇佣弩手和他们对峙,同时安排法师设置防御。但那些人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很快我们就顾此失彼。我的士卒都异常焦躁,认为自己已经被包围。”
“前排的指挥官发起了一次进攻。但他们刚开始移动,就不知从那里跑出来大量的草原人。他们到处乱闯,甚至钻到了我们的阵型中间。只要发现了空隙,立刻就有一大群人冲进去。”
“我当时站在队伍中,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前排突然一片混乱,周围所有人都在大声叫嚷。”军士眼中闪过恐慌,但还是努力压了过去:“我们周围的几个佣兵团开始试图自行突围,队伍很快就解体了。”
“我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收拾,就也带着自己的手下逃命。我们跑了一路,直到来到这里。”他回头指了指周围零零散散的人。
“我听说,因为阵线崩溃的太快,骑士团的人没损失多少。他们的残兵组织起来,抵挡住草原人两次冲击,幸存者最后退入了附近城堡里。其他人跑得到处都是,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下落。”
在场的大小贵族都交头接耳起来。夏洛特面色如常,显得很镇定。她吩咐手下,给了军士赏钱。那人急忙道谢,匆匆离开了。
“从昨天起,我们就遇到了上一支军队的溃兵,殿下。”一个人大声向夏洛特说:“现在军中流传着很多谣言,我们也制止不住。”
“他们说什么?”有人问。
“很多。”那人回答:“有人说草原人来了几十万,射出的箭能遮蔽天空;有人说草原人的首领是魔鬼的仆从,还有人反驳说那就是魔鬼本人……”
“好了。”夏洛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你觉得那场战斗应该是什么样的,敌人有多少人,使者先生?”她转身问钱程。
她始终是一副从容的样子,眼神中也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钱程,等待他的回答。
周围的贵族们看到她的反应,渐渐安静了下来。
刚才听到先头部队战败的消息,她就显得很冷静。不仅始终稳定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还在影响周围的人。钱程和她算是熟络,平时也一直不太当回事。但正式场合,她还是颇有威严的。
钱程觉得她表现得还不错。有大公主和让娜小姐的认可,那些大小贵族,在她面前也老实了些。现在他也愿意配合一下。
“参与围攻的最多两三千人,殿下。”他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这是算上了轮换与预备队伍的。实际在前线的,大概有几百人吧。”
刚才那几个贵族奇怪地打量着他。
“笼住一支这种规模的军队,不需要太多骑手。人多了,反而会相互阻挡,无处周旋,并不适合他们的战法。”
“主要的问题是步卒人心不齐。而且,他们如果别那么惊慌,其实不会败这么快的。”
“那我们的人呢?”一个巴里希贵族问:“他们会遇到什么情况,结果可能如何?”
“他们人不少,装备也不错。”钱程想了想,说:“这次毕竟只是场次要战斗,从对待骑士团残部的方式看,匈奴人还舍不得把剩下的甲骑都用上。”
“他们如果谨慎防守,慢慢后退,还有生路。我看这附近堡垒不少,援军也不远。”钱程环顾四周,说道:“不过要是依旧闷头进攻,恐怕已经完蛋了。总之,得看他们自己了。”
路易们都露出复杂的神情,仿佛已经认定了同僚们的命运。
“我们还有个问题,先生。”一个阿尔比昂骑士开口问道。
钱程转头看向他。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想知道,我们的敌人是否拥有非常规的法术?”他伸手比划了下周围的人,问道:“众所周知,即使在我们之间的战争中,也有某些王室不顾身份,公然借助女巫的力量,谋取战争的胜利……”
“妈的,你说谁呢!”一个巴里希人怒骂道。
“我谁都没说,你自己心虚还怪我!”
“打了败仗就怨对面的女人,什么出息!”
“呸!明明是你们靠着女人才能打胜仗!”
“……”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但其他人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似乎早就习惯了。
钱程站在一旁干瞪眼,只好先告辞离开。
他带着几名随从,向自己的队伍走去。
“就这样子,还组织联军……”他摇头嘀咕道。
“也不能太轻敌。”殷琼提醒道:“国与国之间,仇恨和友谊都不是绝对的,随时可能转化。现在变数很大,他们因为觊觎西域和中原,放下分歧也很有可能。”
“也是,所以我们就在西域‘招待客人’吧。”钱程回答。
“又是咱们西域啊。”有人应道。
“否则呢?他们难道想一路打到右北平么?”钱程笑着说。
都护府众人忍俊不禁,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
殷琼自己也微微笑了笑。
“不过接下来,就是咱们上阵了。”老赵稳声建议道:“还是要小心点,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夏洛特他们能管住部下就行。”钱程说:“她还是听得进我的建议的。”
“其他人呢?”殷琼问:“那位让娜小姐也很有威望。不过她看起来有些倔。”
“这里毕竟不是西域,天使的建议也不一定有用。”有人如实说:“她不听,咱们也没办法。”
“是的,咱们只能尽力而为了。”钱程点了点头。
第91节 第六十六章 坚壁清野
钱程回到驻地时,发现门口摆着几具尸体,一个佣兵提着剑站在一边。伊兰瑞尔坐在一旁的木桩上,似乎在等着他。
“这是怎么了?”他问。
“这两天附近有不少败兵,刚才有人来抢东西。”伊兰瑞尔回答:“我们干掉了几个,剩下的都跑散了。”
“怎么连这儿都敢抢……”钱程瞪大眼睛。
“他们设法混进了营地,一开始似乎是准备偷东西的。后来,应该是觉得这里人少,样貌和其他人也有区别,认为这边好欺负吧。”伊兰瑞尔回答。
“他们窥视这里时,瓦伦娜队长看出有人不怀好意,提前发出警告。她的人先和对方交手,我和你的部下也来支援。结果你也看见了。”
钱程无奈地点点头。
出发前,他喊上了瓦伦娜队长,雇佣她的人来当保镖。现在看,还真的找对人了。他们在战场上表现如何还不好说,但保卫安全和对付盗贼,确实是很在行的。
虽然钱程觉得,待在军队里还要小心盗贼,实在让人五味杂陈。
自始至终,他对这支军队的军纪都没有什么信心。
在中原时,军营都是戒备极其森严的地方,闲杂人员随意乱闯,会有杀身之祸。天子本人进入军营,都会表示对军纪的承认和尊重。
而这边的军营则像市场一样。别说人了,连乱跑的羊都能看见。
钱程对此无可奈何。
有的贵族还专门问他对军队的感觉怎样,他知道这事说了也没用,也不好驳人家面子,只好说,营地里充满了繁荣和自由的氛围。
军队后面跟着长长的随营队伍。这里面要是没匈奴探子,才是见了鬼。
他甚至怀疑,巴里希将领们晚上享用了几只鸡,单于第二天都能清楚。
现在,其他的人管不着,他只能先照看好自己这边了。
伊兰瑞尔和他寒暄了几句,又离开了。
原本她一直尽量保持低调,不怎么在别人面前出现。但最近这段时间,她自己似乎都不在意了。
外面多少有些传言,有说精灵正在加紧打探外界情况的,也有说精灵和东方人联合的,甚至有人传言,精灵正准备打开长久以来封锁的边境,向外进军。不过她对此反应冷淡,也不予理睬。
使团众人和她渐渐熟络起来。刚才她自己来帮忙,也显得很自然。
钱程对此倒是喜闻乐见,他们这笔生意规模不会小,原本也没必要偷偷摸摸。伊兰瑞尔原本问过一回,她公开露面是不是方便。钱程让她自己决定就好,这种事情不需要藏着掖着,早晚也得让大家都知道的。
“这是好事啊。”他嘀咕着走进营地。
第二天,钱程再次出门。
他希望这里的指挥官们,能够有人和他一起探查周围的情况。免得之前的败仗发生在自己身上。
将领们普遍兴趣不大。好在让娜小姐前来帮忙,钱程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成功提起了他们的热情。
钱程自己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他一开始的想法和阿尔比昂人差不多,这家伙估计是用了什么法术。
不过他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异样。
钱程对魅惑类的法术了解不少,抗性也很强。他都看不出来的话,应该是真没有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对他来说,总是有帮助的。
两个巴里希军官奉命和他一起出发,他们带上了自己的扈从还有一群雇佣骑手。一个阿尔比昂骑士也跟了过来,似乎不想让他们出风头。
钱程带着他们登上营地旁的小山丘,眺望了片刻,又继续赶路。
他们先绕着营地转了一圈,又顺着预计的前进道路探查,骑马走了两个多钟头。一路上,钱程到处打量、记录着。只是,他们始终没有遇到敌人,让那两名军官渐渐觉得无聊起来。
他们又登上一座土丘,钱程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村落里,有几股浓烟升起。
“有敌人!”他大喊道。
众人急忙打起精神,跟着他向那里赶去。
村子入口处,树上吊着一个人。远远看去,一座棚屋正在燃烧,旁边还有几具焦黑的尸体。钱程取下弓,搭上箭,做好了交战准备。
谁知,等他们来到村落旁,却发现占据这里的并不是匈奴人。
村子另一头,几辆大车堆满了货物,有人正从旁边的房屋中,扛出几个大袋子,一个人倒在篱笆前,身下一摊血还没干。路边的小教堂门口,一名教士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旁边军士打扮的人带理不理,驱使士兵把躲在里面的几个年轻妇人拖了出来。有人等不及,直接把女人拖到教堂后,就开始脱裤子。
这时,村子里传出了一片惊呼声。钱程回头看去,又一股火焰从房屋上升起。
“这时什么人?”钱程瞅了眼车子上插着的旗帜,问道。
“德·维讷尔伯爵的人。”一个军官回答:“今天轮到他的士兵出来征集物资。”
“这村子是完蛋了。”钱程回头看了看,一名士兵正把几个哭哭啼啼的人踹到一边。
“这种事情,军队里免不了的。”那人不在乎地说。
“免不了和故意去做是两回事。”钱程说:“场合与程度总是要能控制的,否则军纪、军令岂不成了摆设。”
“这里是行军的重要道路,后续部队要从这里经过,我们回来时也十有八九要走这里。”他回头指了指道路:“把这里的村落彻底破坏掉,是怎么想的?嫌自己的补给太轻松?”
“这里不是你们老家,但还是你们的地盘。肆意妄为叫贼,这样的队伍终究是不能取胜的。”
“哪有这么严重。”军官笑道:“我们在老家打了多少年的仗,一样是这样做的。放心吧,没问题的。”
钱程也笑了笑,保持沉默,不再发表意见了。
那人走上前,和领头的骑士打招呼。
“你好,纪尧姆,收获如何?”
“别提了,路易,这就是一帮穷鬼。我现在真怀念在巴里希的日子,那边的村民有油水又老实……”
他们还没寒暄完,又见几人骑着马从远处靠近。
钱程看了看他们的打扮。这次来的确实是匈奴人了。
那几个人衣着光鲜,拿着显眼的长弓,领头的还带着羽饰。看到这里的人,他们立刻散开,似乎已经有所准备了。
钱程回头看了看村落,怀疑他们也是看到了这烟柱才赶来探查的。
纪尧姆骑士一马当先,带人上前阻拦。他一边踢着马,一边盯着赶车的手下,催促他们动作快点。
“把头盔戴上!”钱程还是提醒道。
“你也太胆小了。”对方嗤笑着回答。他注意力全在劫掠来的财物上,没把敌人当回事。他瞥了眼对方的武器,笃定地说:“这个距离,不可能射——”
一支长箭插在他脑袋侧面,纪尧姆骑士顿了下,一头栽落下来。
众人一片哗然。路易骑士大吼着,让士兵跟着他进攻。
钱程仔细看了下那支箭。锋利的箭头已经没入目标,坚固的箭身上刻画着独特的纹路。灵力还未逸散,微微亮着光芒。用得起这东西的,显然不是普通人。
“别冲!回来!”他大喊。
没人理他。
阿尔比昂人站在马镫上,也拉开了长弓,开始还击。周围的雇佣骑手全都跟着路易骑士,乱哄哄地冲了出去。劫掠队伍的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探头探脑地窥视了一下,就消失在屋后。钱程眼尖,看见他怀里还揣着教堂里的银质法器。
那几个人不紧不慢地拨转马头,一边退走,一边开弓射击。
这些骑手装备很糟糕,也明显缺乏斗志。前排的人被一箭一个的速度放倒,后面的人惊恐万分,立刻转身,四散而逃了。
路易骑士自己冲了过去。匈奴人已经散开,半围住了他。有人放下弓,从侧面接近,抡起链锤,将他砸下马。
村子另一边也响起了马蹄声。钱程抬头看去,又一队匈奴人冲向了村子。
村里的人乱作一团。惊恐的村民躲在角落发抖,妇人大声尖叫。到处都是光着屁股的巴里希士兵在乱窜。钱程眼见一个军士打扮的人抱着一堆东西冲出路口,转眼就被掠过的匈奴骑兵砍下了脑袋。
一个没穿裤子的人从屋里跑了出来,他抄起门口的旗帜,用力摇动,大喊着试图集结士兵。
“背后!”钱程旁边,那个幸存的巴里希军官声嘶力竭地喊道。
一个匈奴骑手突然转出,投出短矛,插在他背上。
那人趔趄了下,努力想撑起身体,嘴唇摆动着,不知想说什么。
他撞在旁边的杆子上。一具村民的尸体滑落下来,把他砸趴在地,就没了动静。
“撤吧。”钱程说:“他们完了。”
他拉着巴里希军官转身开溜,那个阿尔比昂人,急忙跟了上来,身上还插着支箭。其他人已经跑散了。
他们三人逃了一段,钱程回头看去,匈奴人似乎对他们兴趣不大,没有追赶。
他们驱使村民,填上了村口的水井。之后便赶着满载货物的大车,驱使着村民和俘虏离开。
渐渐地,村庄安静了下来。
钱程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好。
他也打了不少仗,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坚壁清野自己的。
他想起了老赵的提醒,回想了下,觉得这位老兵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现在,他还是准备下后路为好。
题外话1:
近代的例子更典型:拿破仑10月份就从俄国撤军了。他行军经过的也是富庶的地区,按当时人自己的记录,进入俄国中心区后,物资并不匮乏,村庄的状态也很好。
然而他们不但抢空了当地,连自己的补给队伍都敢抢。
最后撤退的时候,没吃的了
题外话2:
法国国王查理八世进攻那不勒斯时,战斗很顺利,但占领当地后军队中爆发了性病,丧失了战斗力。
国王自己也得了病(与民同乐?),回去之后过了两年,没留下子嗣就死了。王朝绝嗣。
后来拿破仑的军队也是爆发了性病导致大量减员。有人调查墓葬后认为,很多人是死于梅毒,而不是俄国人。
(这东西各个军队都免不了,但屡次让整支军队毁于性病的也就法国人了……)
第92节 第六十七章 袭击
钱程看着周围的战况,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们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已经过了五天。
五天前的晚上,匈奴人趁夜赶到营地外,在凌晨发动了袭击。
钱程是被伊兰瑞尔直接从床铺上拽起来的,这让他多了一刻钟的时间,让部下做好准备,同时派人警告夏洛特。
“下回发现这种情况,还是请你帮忙直接告诉他们吧。”钱程说:“整支军队如果炸营崩溃,我们这点人,也只能逃命了。”
“他们关我什么事。”伊兰瑞尔面露不屑:“你不能死就行。”
“也是。”钱程想了想,只好点点头:“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我也肯定会先确保你的安全吧……”
伊兰瑞尔没回答,转过身离开了。
军中派出的斥候则一如既往地没有发出任何警报,估计又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
钱程担心派去的传令兵不被重视,索性自己跑去提醒他们。
夏洛特的营帐就在不远处,但门前的卫兵不让他进去。钱程又急又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反而摆起了架子。他推开卫兵想硬闯,正好碰上夏洛特的侍女走出来,说公主殿下正在穿衣披甲,又把他轰出去了。
钱程也没办法,好在她已经开始准备了。他离开营帐,又跑到巴里希人的帅帐。
这里有些混乱,但大体还算正常。让娜小姐这几天轰走了不少人,至少让中军这里恢复了些秩序。她也严格约束着那些贵族和骑士,总归没让他们像以往一样,在战前的晚上举办宴会,把所有人灌晕。
她自己一直和其他人住在一起,睡觉时就直接躺在营帐里,也不忌讳。钱程之前听到了不少关于此事的流言——都是阿尔比昂人说的。
这些人是巴里希人的老对手,相互之间了解很充分。他们不用想都能知道,一群巴里希男人围着一个女人,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让她反应的速度快了不少。钱程赶到时,她正把一面旗子拿起来。几名巴里希贵族跟在她旁边,正在讨论着敌情。
钱程现在也没空管礼义的问题了。他大声提醒,让对方小心。
让娜小姐说她已经催促部下了。她还派人去阿尔比昂人的营地告警,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正说着,营地外围西北角亮起了火光。随后,立刻传来了一阵惊恐地尖叫声。
营地中的那些闲杂人员,原本是拖累行军速度的罪魁祸首,现在干脆变成了灾难源头。受到攻击后,这些人立刻炸了窝。他们到处乱窜,成功地将恐慌和混乱传播出去。
钱程还没开口,南边也升起了高高的烟柱。
他所在的位置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见到处响起的马蹄声和喊杀声。营地四处都有交战声传来,应该是有人在就地抵抗。
然而匈奴人进展很快,甚至有人从他视野中驰过,向一边的营帐丢了个火把。清晨的风吹起,让火焰很快扩散开。
不过营地布置得很稀疏。不同国家的人、不同大贵族手下的人,都相互隔开,并未驻扎在一起。虽然这让他们彼此孤立,但终究没让火焰烧成一片。
匈奴人开始驱赶随营的平民,向这里涌来,试图让他们干扰守军的防备。钱程习惯性地想提醒士兵们,即使面对一路上已经认识的人也不要手软,中了敌人的诡计。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这里的守卫甚至懒得出声警告,他们依靠围栅,拿起长矛斧戟,干净利落地击杀任何敢于靠近的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心理压力。自始至终,就没把那些人当回事过。
钱程环顾四周,一些仓皇逃窜的士兵也出现在视野中。他皱起眉头,回头看向让娜小姐。
对方似乎有些失落,正低头念叨着什么。
“我们必须反击!”钱程喊道:“集结你的部下吧,女士。不能让混乱继续下去,现在得有人给他们提起士气,让他们安心下来。”
对方点了点头。
“你看到他们从哪里来了么?他们的指挥官可能在什么位置?”她问钱程。
“风是从西面吹来的。”钱程判断道:“他们不会在下风口放火,那边可以排除。最早发现敌人和着火的都是西北角,那里是他们出发的位置。”
“夜间行军,即使是老手也不会随便乱走,他们多半是接近之后,黎明时才分成几支进攻的。他们的指挥官一定就在队伍附近。”
“我之前观察过地形,西边偏北一点,有个小土丘。偏南一点,有个废弃哨塔。那里都是制高点,指挥军队的人都喜欢呆在那种地方。我建议你派出精锐小队,试探地进攻一下。根据反应,可以判断出敌人的部署和动向……”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她转头吩咐周围的人:“跟着我的旗帜,我们向哨塔那边进攻。”
“也不要这么急啊!”钱程急忙制止道:“现在还是稳一些好,我们得先联系其他部队。贸然冲太远,风险太大。我不能确定敌人将领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后备兵力——”
然而她听不进钱程的建议,执意要出发。
钱程转而试图劝阻那几个巴里希贵族,希望这些更像专业军官的人能靠谱些。谁知他们也不多想,只说按她的命令进攻就行。
钱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扬起旗帜,整座营地的士兵都在大声欢呼。一大群骑士聚拢起来,草草准备了下,就跟着她冲了出去。
钱程想了想,还是跳上马跟上,希望他们别出大问题。朝阳渐渐升起,赤色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中,那面白底旗帜上的金色(?)图案很是显眼,隔了一段也能看见。
她胆子很大。有匈奴人从一侧放出一箭,箭矢咚地一声在头盔上弹开,她甚至懒得去看,只是继续领头向前进攻。
周围的士卒也陆续有人加入进来。
进入营地的袭击者已经零零散散,不少人还在抢掠物资、焚烧营帐,没料到反击会来得这么迅猛。巴里希人的冲锋威力十足,毫无防备的匈奴人小队碰上兵锋,顷刻间便被击垮。
他们身处营中,道路狭窄,无处回避,幸存者只能转身逃窜。反击的队伍倒卷着溃兵,一路奔出了营地。
营外,西南侧,大群匈奴骑手已经列好阵型,看起来正在等待一锤定音的时机。
见到有人仓皇跑出来,他们明显都有些惊讶。而营地后方的烟雾中,看不清人数的反击队伍正迅速接近。
匈奴头领急忙吹响号角,下令部众发起进攻。
让娜小姐一马当先,举起旗帜,一头撞进了匈奴人大队里。她的部下纷纷怪叫着跟了上去,催动战马,全力疾驰起来,不要命地涌入敌阵中。
太阳又升起了些,匈奴人逆着阳光,面向明晃晃的甲胄和兵刃,很是不舒服。
钱程在队伍后方,看见敌人还没让战马跑起来,就被那些巴里希骑士撞了上去。整个阵型像是挨了一拳,为之一滞。
更多的士兵从营地中出现,准备加入战斗。两侧的匈奴骑手开始迟疑,频频向中军望去。这时,钱程看见那面大纛倒了下来。
匈奴人开始转身逃跑。阵型很快裂成了两半,又崩解成众多碎片,四散而去了。
钱程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他只好叹了口气。
一名自称阿尔比昂传令兵的人跑来,告诉他营中已经安稳。
“你们那边怎么样?”钱程问。
“我们还好。”他回答:“在阿尔比昂老家作战时,那里的土著叛贼就经常喜欢偷袭我们,也算习惯了。”
“另外,夏洛特殿下和其他长官们,希望你们尽快收拢队伍。有人发现了新的敌军动向。”他指了指营地,又补充道。
“这个对我说没用。”钱程笑着指了指远处那面显眼的大旗:“你得对她说。”
阿尔比昂传令兵看着那面旗,犹豫了下。
“那我就告辞了,先生。”他躬身答道:“无论如何,这次我们得谢谢她。”
钱程点头让他离开。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听到了异样的声音。
他回过头,低沉的鼓声渐渐清晰起来。
北方,一眼看不到头的骑卒出现在那串土坡的脊线上。
他们人马俱甲,队列有序,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里。数名萨满打扮的人正站在车上,用力击鼓。旁边,一群匈奴贵人聚在一起。一面长条形的龙旗高高悬起,在风中猎猎舞动。
这边,钱程看见夏洛特那面绘着纹章的大旗也升了起来。附近还有其他参战势力五花八门的旗帜。
最后几个匈奴人从南边逃出了营地。一队帝国士兵追到寨墙边,停了下来。北边,大群阿尔比昂弓箭手列队走出,他们显得有些狼狈,但士气还不错。那些人熟练地在地上打入拒马桩,准备防御。
另一边,让娜小姐也带着部下折返回来。这次她倒是很冷静,没有像钱程担心的那样,继续带人硬冲过去。
鼓声停了下来,敌人队列也停止了移动。
他们来得晚了些,似乎也是没料到这里发生的情况。营地里现在已经开始设防,让敌人暂时放弃了一鼓作气解决问题的想法。
不过联军也损失惨重。他们的补给几乎都被烧毁,随营人员也大量伤亡、逃散。
敌人应该也知道他们面临的困境,远远围住了这支队伍。
直到五天后,他们再次开始了进攻。
第93节 第六十八章 对峙
对峙一天后,众人就发现情况不妙。
他们缩在营地里,倒没什么问题,但和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了。现在物资不足,先头部队也早就被击溃,后续的队伍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没人敢拿这去打赌。
在这些敌人眼皮下行军也是件困难的工作。营地里的军官们,虽然大部分不见得有多么出色的军事才华,但都是些打了不少仗的老兵。现在监视他们的敌人和之前袭营的那些,显然不是一个等级的——这点,他们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的部署和意图,而自己的一举一动,敌人都清清楚楚。钱程也不敢建议他们主动出击。他见识过这些步卒的水平,对他们能撑几天实在缺乏信心。真让他们且战且退,十有八九会直接溃散掉。
也有人信心十足,认为可以冲出重围。巴里希人凑出了百多名骑手,准备和敌人较量一番,寻找漏洞溜出去。然而当天下午,匈奴人就把一堆首级丢在了军营前。
他们只好继续等待。
又过了三天,军中的粮食和水都不够了。
谁知,正在众人开始绝望,士兵也出现骚动时,一个直属于教会的骑士突破重围,带着手下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精良的甲胄,战袍上缝着教会的标识。跳下马后,他接过一名贵族递给他的所剩不多的水,一饮而尽。
“我们大团长已经率军向这里赶来,在你们西边,还需要两天多的路程。”他趾高气扬地说:“外面的异教徒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我建议你们行动起来,抓住这个机会,免得战争结束时,自己除了被围困,什么都没经历过。这是身为军官的失职。”
“敌人很强大。”一名阿尔比昂贵族解释道:“我们宁愿谨慎些,也不能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丢掉了军队,才是对神、对女王不尽职。”
“强大?”那名骑士嗤笑了一声:“你们凑近看看就知道了,他们只是把重装骑兵布设在外面,挡住了视线而已。那个阵型除了最外一圈,全都是充数的牧民和半大小孩。就连那些主力骑兵,也有不少一看就十分瘦弱的人。”
夏洛特瞥了眼他的徽章,又和钱程对视了一眼。
这几天,钱程和她私下里谈了不少,其中就提到过匈奴人进行欺骗行动的问题。他们早就是这方面的老手,不能不防。
“抱歉,爵士。”夏洛特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尝试过许多次,始终无法进行有效的侦查。因此我不得不担心,你看到的,是不是敌人故意展示出的假象。我也无法对此进行验证……”
“你在怀疑我?”那人丢下水囊,皱起眉头看向夏洛特:“这是我的两名随从牺牲了性命,才换来的机会。”
如果直接就让你们看见,我该怀疑的,就是匈奴人的脑子了。钱程想。
“看他们营地中,似乎有不少伤者。还有人在准备仪式,似乎是有头领要下葬。”他推测道:“之前他们吃过败仗?”
“我们击败过他们一次。”让娜小姐说。
“那你们还胆怯地躲在这里?”骑士谴责道:“我不指望你们的斥候有多尽责,除了你们的新军,我也不认为你们有这个能力。但既然已经知道敌人的底细,为何还在自己吓唬自己?”
“敌人的实力是有限制的,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国家,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军队,这应该是很简单的知识。”他不客气地说完,转向夏洛特:“你们这样的边境骑士团本该对草原人有所了解的,游牧部族的异教徒能养出的军队,再强也就是那样。而且,按我们得到的情报,他们的主力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遭到重创了。”
“还有个消息可以告诉你们,这些牧民的使节已经到达了教国。”他宣布道:“一直有人危言耸听,但事实面前,谎言是无力的。这些入侵者比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部族更麻烦一些,仅此而已。他们的酋长显然只是希望利用几次局部胜利,向教廷索要更多的贿赂。”
“你们好好想想吧,我建议你们不要怯懦,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和我们的援军配合,戳破他们的谎言。”骑士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让人喂帮忙喂了马,把十几个随同自己前来的人召集起来。他们说,休息够了就要离开,回去复命。
将领们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
“我的部队已经开始不稳了,肯定撑不了三天。”一个帝国贵族说:“雇佣兵们现在都想着怎么保命,到处都能碰到有人在打听,敌人是否放过投降的人。今天如果不做出决定,他们恐怕就要自谋生路了。”
“我这边也是。”另一个贵族抱怨道:“每天都有挂着翻译符的敌人绕着营地高喊,说他们的首领招募所有会耕田的人。现在我的士兵里,很多人都蠢蠢欲动。”
“我看这家伙一定有问题。我们又不是没试过,小队人马根本出不去,他是怎么进来的?”有人偷偷指了指帐外的骑士。
“他们确实比我们强,不管是法术、武力还是意志。”有人回答:“教会直属的骑士团都是整个大陆上选出来的,教廷不但给他们配备最好的装备,还教他们使用神术。每个百人队里,除了正常的队长和侯勤官,都有专门的神父,负责开导和教诲他们。我们的士兵真没法和他们比。”
“要么我们打一场试试?”有人建议:“我看他说的,也不会是假话吧。”
钱程沉默不语。有时事情就是这样,这些人只能在冒险和注定完蛋之间选一个。
他转头看向让娜小姐,不知她是什么态度。
巴里希人把她传得很神,认为神灵在指导她做出正确的选择。众人将她视为先知,还有人私下说,她一定是位圣女。
钱程记录了一个故事。传言,她去见国君的时候,对方让一名大臣代替他出面。不过她认出了正主,说:“旁边那个捉着剑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当然,钱程对故事进行了适当的润色,让它更雅驯一些。虽然他总是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巴里希人对她的称呼,暂且在文书中,将她记为仙姑。
“你觉得,怎么办更好呢?”钱程问:“是等下去,还是准备进军?”
让娜小姐罕见地迟疑起来。
那群巴里希人热切地看着她,希望她展示出正确的选择和前景。
“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这两种选择……我认为未来都不太妙。”
“那我们干脆拼一回。”一个巴里希贵族说:“即使吃了亏,也无愧于我们的荣誉。教会那边,也不能指责我们。”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让娜小姐只是叹气,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但终究没制止他们。
钱程正在思考如何带自己的朋友和部下们逃生,也什么都没说。
晚上,营区发生了几起骚动。一群帝国士兵趁轮值的机会,越出营寨,向敌人投降去了。
将领们坚定了决心。早晨,营中吹响了号角。
大队士兵依次走出军营,排出战斗队形,向西侧敌人的方向谨慎地推进。
第94节 第六十九章 战斗结局
右谷蠡王坐在马背上,活动了下身子。
交战持续了大半日,他的敌人已经渐渐显出了疲态。
下午的天气很热,太阳像个火球炙烤着双方。他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马背上的酒囊。
转身的片刻,他看到周围的卫兵依旧在等待命令,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把酒囊取了下来。
“听着!”他回头大喊:“现在已经有三座城池向单于投降,他们献出了大桶的酒和大堆的肉。只要击败这伙敌军,那些财物就有一大份是属于我们的。”
“我这袋酒,留给能第一个砍倒那面旗帜的人!”他一手高举起酒囊,一手指向敌军中央的大旗,高声承诺道:“他和他的部属,也能优先选择战利品!”
周围的一众贵人立刻提起了精神。
“让我再冲一次吧!”一个年轻人当先喊道。
右谷蠡王回过头,看了看他。那人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原本正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
“你还行么?”
“当然!”
右谷蠡王看了眼战场,点了点头。
“备马吧。”他吩咐道:“这一批撤回来,你们就上。”
年轻人抚胸行了一礼,抓起旁边地上的头盔,转身跑开。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众士兵看见他赶来,纷纷起身。树荫下,还有不少仆役正在照顾战马,帮它们刷洗。听到命令声,他们熟练地结束工作,将状态最好的马匹选了出来,开始给它们披上甲胄。
其他小王、贵人见此,纷纷请战。右谷蠡王正和他们讨论部署,看见不远处,有人带着随从,举着旗帜,正在接近。
“右奥犍王来了。”侍卫说。
来者向他问候,双方很快进入正题。
“那边进展如何了?”右谷蠡王问。
“很顺利。”对方回答:“我都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右谷蠡王不在意地说:“他们的军队构成和习惯,咱们很清楚。这种时候,他们肯定会闷头冲出来的。”
他们所处的土坡上,能勉强俯瞰战场。
从之前的营地向西,有条寻常的小路。联军远离营地后,便受到了连续的进攻。
匈奴人分为数阵,轮番冲击。对方则结成阵型,勉力抵抗。那里有很多弓箭手,还有一支骑兵多次发起反击。尽管如此,形势也不可逆转地渐渐变化着。
“才大半日,就不行了。”右谷蠡王摇了摇头。
他们和汉军交战时,连续缠斗数日也不算稀奇。这里的士兵,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早该垮了,不过他们军中,好像有人在鼓舞士气。”奥犍王说。
右谷蠡王知道他指的是谁。抬头望去,还能看见敌阵中一面显眼的旗帜。
“早上我们撤回第一批人的时候,差点被她追上来冲垮。还好有甲骑压阵,把那些人逼退了。”奥犍王继续道:“之后,我让人把昨天放进去的那个教廷骑士的首级挑起来,去威吓这帮人,也是那个拿旗的女人稳住了阵脚。”
“对了,我听说,差点直接干掉骨都侯的也是这家伙。”他补充道。
“他太不小心了。”右谷蠡王说:“我给他说过,要么一鼓作气冲垮敌人,要么就更谨慎些。他既想赚一笔,又不愿意拿自己的部众去冒险,结果搞成了这样。”
“唉,我们也没法说他啊。”奥犍王叹了口气:“如果当初咱们自己胆子更大些,把甲骑直接投入战场,也就不需要今天这么麻烦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他们知道自己真正担忧的敌人和束手束脚的根本原因,但实在没什么办法。
“算了,不说这些了。”右谷蠡王摇了摇头:“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吧。”
正说着,刚才那队骑兵已经准备完成,从一旁缓步经过。
他们尽可能地加强了自己的防御。不少人身上,还套着上一战后从敌人那里扒来的甲胄。为首的年轻人挥动旗帜,不远处,萨满们再次用力敲响战鼓。
甲骑队列在夕阳下映着一片金红色的光芒。马蹄声伴着鼓点,渐渐响成一片。林立的兵刃带着杀气,遥遥指向敌人。
“我们一族的年轻人,就他最能打。”右谷蠡王笑道。
他看了看敌人营地,那里射出的箭已经稀落了很多。这次他们带的步弓手,数量和威力都不错,只是战斗到现在,箭矢和体力都濒临耗尽了。眼前,唯有那面显眼的旗还在竖立着,看起来有些碍眼。
“这女人也确实有本事。”他回头对众人说:“我儿子刚成年,等这场打赢,我得和单于说一声,把她留下来给我儿子当老婆。”
众贵人纷纷大笑起来。
战场上,再次响起了喊杀声。
敌人阵型已经多次出现松动,只能勉力填补。刚刚进入战场的骑兵,前列渐渐展开,扑向敌人,后面的则继续缓步前进。
前锋冒着箭矢,掠过阵前,试探各处弱点。一个壮硕的骑手拎着套索离开队伍,几乎擦着矛尖驰过,甩动串着石块的绳套,丢了出去。
这次他运气不错,正好套住了小队中执旗的人。看到有人中招,骑手猛踢马腹,绳索倏地一紧,那个倒霉蛋几乎横飞出来,还撞倒了旁边的人,在阵前摔作一团。
战马停滞了下,几乎翻倒,骑手也从马背上摔下,滚了好几圈。但他成功地在敌阵前排拉出一个豁口。
步卒陷入纷乱,有人急忙试图补充空隙,有人还在发愣,还有人本能地冲上去,想把旗手拉回来。他们的队长大声喊叫,试图维持秩序。
掠阵的骑兵迅速散开。
步卒们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后队甲骑渐渐逼近,从行走、到小跑、到疾驰,最后毫不犹豫地扑向人群。
片刻后,下一群骑手撞在旁边正在重整的队列中。他们身后,还有几群人正依次加速,像波浪一般不断冲刷着脆弱的阵型。
步卒终于忍受不住。那里的人纷纷向两边躲闪,试图避开兵锋。
领头的匈奴人摇动旗帜。主将处,侍卫也再次用力挥动龙旗。众贵人像炸了窝般,顷刻间散去,奔向各自的部众,大喊着催促他们赶紧出发。
战场上到处都响彻着高低不同的号角声和击鼓声。各处的队伍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不需命令,就迅速聚集起来,涌向突破口。
右谷蠡王和奥犍王相互道贺起来。战局至此,已经毫无悬念了。
太阳渐渐落山,战场上,大群的溃兵四处乱窜。他们的将领聚集身边士卒,试图溃围而走。
这群敌人的中军比他们想象的顽强不少,交战一直持续到夜间,才把他们打散。只是这个时间实在不好捉人,只能远远派出游骑,封锁周围地区。
右谷蠡王一边派人先行向单于告捷,一边组织人手清点战果。敌人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和大量军械,对离开了老家的匈奴人来说,已经算是发笔大财了。
他按约定赏出了自己的酒,安排好分配战利品的顺序,便带领亲随,赶去和单于汇合。
第95节 第七十章 出逃
一队匈奴人举着火把,从村落中经过。
等他们走远,一堵残垣后,几个人探出脑袋。
“这样不是个办法。”殷琼小声说:“以他们的戒备程度,天亮前我们肯定跑不出去。”
“我们直接找个贵族投降吧。”一个巴里希贵族建议道:“之前我遇到了战败的先头部队里,一位朋友的仆人。他们愿意收取赎金放人,我们也不差这点钱……”
说着,他熟练地取出一块白布,看来早已对最坏情况有所准备了。
让娜小姐用旗杆敲击他,拒绝了他的建议。
夏洛特看向钱程。她的印象中,这种棘手的时候,钱程总能找到办法。
“现在知道找我了。”钱程抱怨了一句。
“对啊。”有人反应过来:“你的精灵呢?有她在,应该更容易逃出去。”
“那不是‘我的’精灵。”钱程随口纠正道:“现在也不用她帮忙,我自己就行。但你们得愿意听我的。”
“这次我们一定听您的意见。”刚才那个巴里希人一边小心收起白布,一边保证道。
“你可得想好。”钱程嗤笑一声:“半路上再后悔,只怕连投降交赎金的机会都没了。”
“只要能逃出去,我就听你的。”他坚持道。
“确定?”钱程重申道。
众人都急忙表示赞同,有人还忙不迭地起誓,一定听他的。
钱程思忖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夏洛特松了口气。
“您有什么办法?”有人问。
“我们伪装一下,混出去。”钱程回答:“对了,把你们的大件武器都丢掉,盔甲也扔掉些。把自己搞得落魄一点。”
“那如果打起来……”
“真打起来,拿着武器你也出不去。”钱程没好气地说:“快点吧。”
那些人愣了下,便忙碌起来。钱程喊来手下,打开一个袋子,把东西分给他们。
“我们这次也装成匈奴人混出去?”夏洛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错。”钱程说。
他看了看周围。夏洛特身边的卫兵全都跑散了,倒是她的侍女披甲仗剑一直跟着,让钱程颇感意外。让娜小姐身边人多一些,还有将近十个。他自己这里除了殷琼,也只有两名士兵。他让其他人跟着伊兰瑞尔提前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人少也好办。他想了想,便定下主意。
“我们几个打扮成匈奴兵。”他比划了下,对那些巴里希人说:“你们就说自己是被释放回去筹集赎金的,明白了么?”
那些人了然地点点头。
钱程端详了让娜小姐片刻,从旁边的废墟中翻出些杂物,丢给了她。
“你就打扮成做杂役的村姑,跟着他们离开吧。”他继续安排起来。
让娜小姐微微愣了下,接过了东西。
“等一下。”她正准备离开,钱程喊住了她:“你那面旗借我用下。”
她皱起眉头,看起来很不乐意。
“这么大块布,你要藏哪儿?”钱程问:“匈奴人肯定会检查,被他们发现了,咱们就都完了。”
“相反,把这给我,混出去更方便。”他解释完,又吓唬她说:“我们大不了交钱,或者再找机会跑。你这个样子,如果被匈奴人抓到,十有八九会被掠去当老婆……”
周围的巴里希人犹豫了片刻,也纷纷拐弯抹角地劝说起来,希望她再帮大家一个忙。
“又不是不还了。”钱程伸手把放在旁边的那面旗拉了过来:“出去就给你。”
让娜小姐纠结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转头离开了。
“那我们呢?”夏洛特问。
“你……”钱程犹豫了下:“你们跟着殷琼就行,到时候就说是她抓来的女奴。”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侍女不满起来。
“军中的女骑士就那几个,还都是重要人物,匈奴间谍肯定都认识,这些巡逻的人十有八九也早就被通知了,你们得伪装成其他人混出去。”钱程小声解释道:“而让你假扮村姑,我怕你学不像。”
他说着,向夏洛特使了个眼色。
她的印象中,钱程的计划一直很靠谱。当初审判官小姐也这么对她说过。这次也没有别的选择,她拉了下侍女,让她不要在意了。
“可是……”对方还是有些不甘,她指了指殷琼:“她怎么就不用这样……”
“她很容易就能伪装成男人,你们有这本事?”钱程指了指殷琼,又迅速扫了眼夏洛特和让娜小姐胸口,理直气壮地说。
侍女看了看殷琼。现在天色很暗,她裹着战袍,戴上了一顶尖毡帽,腰间挎着弓,看起来确实像个英气的少年。
她和夏洛特对视了一眼,无言以对。
殷琼气冲冲地瞪了钱程一眼。
钱程得意地笑了笑。
等他准备好时,让娜小姐和她的部下们也已经就绪了。他们表演得十分逼真,神色、样貌都活灵活现,对于扮演俘虏和村姑似乎很擅长。看起来就算没亲身经历过,也是经常见到的。
夏洛特她们就拘谨了不少,好在她们也没什么要做的。她们用布裹住自己,骑在马上。殷琼牵过缰绳,向钱程点头,示意没问题了。
“我们这样安全么?”一个巴里希人忍不住问:“会被识破么?”
“少说两句就行。”钱程回道:“我这就去喊些真匈奴人来,护送咱们出去。”
众人吃了一惊,那边,钱程已经牵来马,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他跳上马,转过身,示意其他人跟上。
他们走了一段,看见前面的路口,一群匈奴人正聚在一起。他们的哨兵远远出声示警,那群人都站了起来。
钱程毫不在意,挥手向他们示意,随即直接用对方的语言,打起招呼来。
“我是右部且渠握衍莫优牵。”他大声说:“来,帮个忙!”
对方的头领走了出来,钱程递过一个信物。那人回过头,借着旁边的篝火,看了一眼。又喊来一名萨满,检查了下。
“是真的。”老萨满凑上去,小声说:“右谷蠡王部的信物。这人估计是谷蠡王的亲信。”
头领又瞥了他一眼,看见他手里抓着的旗帜。
“这是什么?”他觉得有些面熟。
“敌人的将旗。”钱程顺手提了提:“好不容易找到的,我顺路给右谷蠡王送去。”
“另外,这几个人得送回去,他们要替其他那些被抓的贵人筹集赎金。”钱程指了指那些巴里希人,介绍道:“前面太乱,我也搞不清是哪部的兵马在巡逻,你们来帮我护送下,派几个人开路,免得有误会。”
头领点点头,他听说过之前那次交战,确实有掏钱赎人的事情。来到这里的各部经过长途跋涉,物资钱财都十分匮乏,也乐得和他们做交易。
他顺便检查了下对方带着的人。从打扮看,确实是敌军中的贵人。他们一个个都脏兮兮的,衣甲凌乱,垂头丧气地跟在队伍后,身上也没藏武器。那队人中,还夹着一个女人。
“她是干嘛的?”头领问。
“谁知道,洗衣妇吧?”钱程不在意地回答:“这些巴里希人缺不了女人——各种意义上都是这样。他们想带,就随他们吧。”
头领露出了然地笑容。
“我们也有命令在身,还请大人体谅。”他转完一圈,抚胸向钱程说道。
“没事。”钱程摆摆手。
旁边,一个匈奴人好奇地走到侍女旁边,伸手想去摸,殷琼在马上直接蹬了他一脚。
“哎哎哎!找死呢!”头领慌忙把那人拽走。
他向钱程解释起来,说自己的部众现在很缺人手,只能把这些不懂事的家伙也都拉来轮班。又跑过去,向那人道歉。
“好了。”钱程催促道:“都不容易,赶紧去带路吧。”
他说着,抓起一囊酒,丢给了头领。
头领又道了次谢。吩咐几个人拿着自己的旗帜,在前面开路。
钱程招手让后面的人跟上。
他们一路前进,遇到了好几股在周围来回巡查的游骑。见到旗帜,有人还主动上来打招呼。
头领渐渐轻松了些,打开酒囊,喝了起来。
“怎么样?”钱程问:“这边的酒,尝过没?”
头领咽了一口,砸了咂嘴:“这味道……不太习惯。”
“当初我们牧场上,偶尔也能搞到酒。我还是怀念那个味道啊。”他感慨道。
“想家了?”
“我哥哥死在中原人手里,弟弟妹妹都被他们抓走了。不知在哪儿当官奴,也不知道现在还活着么。”头领叹了口气:“哪有家。早没了。”
“你们部没撤到漠北?”钱程问道。
“去了,但有什么用啊。”头领回答:“漠北那地方,养不起多少牲畜的,您也该知道。单于撤到那里,是一时所需。如果大家都躲在那儿不走,中原人打过来是麻烦了些,但我们这样的小部族,当年就得饿死人。”
“结果,在漠北都没打赢。”他顺手把酒囊挂着马背上,语气复杂地说。
钱程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保持沉默。
头领也不再继续答话。他放开缰绳,唱起了歌。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一个中年骑手首先出声应和。老萨满静静坐在马上,右手下意识地随着节奏,敲起小鼓,浑浊地眼神看向前方。队伍前方,有个年轻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呜咽起来。
剩下的人一片默然。
巴里希人奇怪地抬起头,来回打量着着这些人。即使没带翻译符,他们也能听出曲调中的情绪。只是不知明明打了胜仗,他们却伤心什么。
这支奇怪的队伍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座小镇边。这里是匈奴人控制的最远区域了。
“行了,到这就够了。”钱程对头领说:“剩下的路,我们自己就行了。”
头领点点头,向他躬了躬身,准备带人离开。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小镇另一边传来。大群骑手正聚在那里,不知在干什么。
有人跑来向头领汇报,说镇子里还有群人。他们数量不少,估计也是位贵人。
钱程快速扫了眼其他人。夏洛特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让娜小姐神色凝重,似乎察觉到了意外。
“给他们马,让他们走吧。”钱程不紧不慢地对手下吩咐道。
他们随即将牵来的马分给那些巴里希人。
“既然碰上了,咱们得去拜会下那位贵人。”钱程又对首领说:“稍等等我,我得先把正事安顿好。”
头领点点头,表示理解。
“哦,对了。”钱程又回头,向手下吩咐道:“你们几个,再跟着他们一段。别让他们有机会使坏。”
他的部下微微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钱程转身向殷琼那边走去,经过夏洛特时,停了下来。
“跟着殷琼走。”他用生硬地帝国语,耳语道:“你们这队先跑。别管巴里希人。你重要。”
没等对方回应,他便装模作样地向殷琼吩咐起来。
很快,队伍转身出发了。
钱程喊上头领,带着部众,向镇子那边赶去。
“他……”侍女忍不住小声开口。
夏洛特拉了她一下。
她转过头,看见殷琼担忧地望了下钱程的背影,随即扫视众人,正好和她对上视线。
“放心,他的计划一向靠得住,他不会……”
她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的翻译符在刚才激烈的交战中,被法术冲击波及,已经失效了。
殷琼瞥了她一眼,拨转马头,带领众人离开。
另一边。
钱程看着那名贵人的旗帜,松了口气。
萨满也看了眼,便告诉大家,来的是奥犍王。
这些人看来还有要事。天还没亮,他们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了。
钱程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和众人打起招呼。头领安顿手下,也跟了过来。
他们在街口见到了奥犍王本人。他正忙着指挥手下,准备出发。
他反复打量钱程,总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人。钱程解释说,自己是新提拔起来,专门负责和西大陆打交道的。
奥犍王见他还带了一个小部族的人过来,疑惑小了些。而且他清楚,最近单于那边确实派了不少人,四处开展外交。其中有些密使他也不认识,也不算太意外。
钱程丝毫不见心虚的样子。奥犍王也没时间和他纠缠,便打发他们离开。
钱程正要走,又一个男声从侧方响起。
“我怎么没听说过你?”那人问。
“没听说过我的人太多了。”钱程没好气地回答。
“我说过了,我是右谷蠡王帐下且渠,奉命有事要办。”他看着那个从街角走出来的中年男子,摆起架子,底气十足地反驳道:“你又是谁,有资格怀疑我?”
那个男子愣了下,似乎被他的气势镇住了。
周围的匈奴人一下都安静下来。
奥犍王正想上马,一只脚已经抬起。听到他这话,后面动作没跟上,差点原地摔倒。
一队骑手举着另一面旗帜,从镇中绕出。为首的几人好奇地探着头,想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那男子才反应过来。
“老子就是右谷蠡王!”他气急败坏地喊道。
第96节 第七十一章 匈奴婚介
单于来到大帐前,一众贵人正在讨论什么。
“那小子真能演戏,把奥犍王哄得一愣一愣的。他装得比我还像真的……”他听见右谷蠡王在那儿感慨。
旁边,其他几个贵人也凑在一起。
“这边,没开垦的荒地多到数不过来。”一名单于庭的官员指了指桌上的地图:“不过离汉地还是太近,本地人的兵力也依然强大,现在还不是经营这里的时候。”
“这还近?”另一个人质疑道:“已经很偏远了,汉军就算来这里,也带不了多少人吧。”
“拉倒吧,当年在漠北,你们就这么说,结果是谁打了一仗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说谁呢!”
“你自己知道。逃得这么快,是不是该叫你‘飞当户’啊?”
“……”
“好了好了。”一旁,日逐王制止道:“这事现在也不需要讨论了。就算有地,我们也腾不出人手。”
“单于不是从俘虏里招了不少本地土人么?就是想让他们种地吧。”先前那人提醒道。
“哎,根本靠不住。”日逐王倒起苦水来:“我在西域的时候管理过屯田的事务,多少了解些。这里的土人什么都不会。甚至咱们辛辛苦苦抢出来的农具,给他都不会用。播种的时候,干脆直接随手往地里撒——这是喂鸟呢!”
“让他们继续种下去,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他摆摆手:“我看还是算了。这帮家伙还不如我自己会种地呢……”
“那——那怎么办?这还有什么用啊?”
“也不是没办法。这几天有几个奴隶商人找到我,他们对这些家伙很感兴趣。”
“这边大陆的奴隶商人?”
“对。哪儿有战争,哪儿就有他们。我和行会的人粗略商议了价钱,明天会议上就可以向各部贵人正式提出来。”
“那就好。对了,投降的城池怎么样了?”
“我把他们缴纳的赎金和进贡的货物都运来了。”有个小王回答。
“我们不占领么?”日逐王问:“有座城市住的话,冬天会好过很多。”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小王用力摇头:“那城没法住的。先前我的手下进城和他们谈判,差点被人浇了一头屎。这帮人垃圾秽物都直接乱丢的,在街上能堆出厚厚一层。”
“我的天,不会生瘟疫么?得把咱们的畜群赶远点……”
“妈的,这么臭的城池,有接收的必要么!”
“……”
众人纷纷抱怨起来。
这时,有人看见了单于。在场的人安静下来,向他问候。
“东边有消息么?”单于无视了关于当地的话题,问道。
“有。我们留下的眼线依旧在盯着那里。”有人回答。
“汉军现在行动了么?”
“又有一批军队进入西域了。数量不多,但都是良家子和志愿参军的人。运输物资的队伍也没停过。”
“大鼎呢?”单于问。
“没看到。”对方迟疑了下:“也许是藏得太严了。”
单于思索起来。其他人也交头接耳,或者独自开始考虑。
“路呢?”右谷蠡王开口问道。
“也没停。我接到报告时,他们还在运送修路的器械和物资。另外他们的人已经跑到大湖那里了,好像是要疏浚水道。”
他说完,看向单于。
“原先的命令保持不变。所有关于‘秦人火’的武器都要藏好,不准向这里的人透露。”单于打断沉默,干脆地命令道:“另外,汉廷的动向,也要对他们隐瞒。此事至关重要,如有违反,别怪我问罪了。”
众人齐齐俯身应是。
单于点点头,宣布没事了。那些人又开始讨论起自己的事情来。
单于喊来一名近臣,走到旁边,开始询问。
“那个汉使的身份查清了么?”
近臣点点头,小声汇报了起来。
“怎么到处都能碰到汉使……”单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他身上什么都没带。通讯的器件应该也是按秦人习惯,由其他专人看管的。不过我们倒是缴获了一面旗。”近臣继续道。
“旗?”
“一个巴里希国女头人的。”近臣说:“右谷蠡王应该更清楚。战场上她一直用那面旗鼓舞士气,说实话,效果有些超乎我们的预料。大祭司和萨满们检查了那面旗,但没看出有什么法术……”
“因为鼓舞士气的是那女人自己。”单于打断道:“战场上,不寻常的将领比不寻常的旗多多了,咱们又不是没吃过亏。让他们干正事去吧,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近臣应了一声,又问道:“那汉使该如何处置?”
“老样子,先关着吧。”单于回答:“我等会去见见他,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近臣行了个礼,正要退下,单于又喊住了他。
“最近得到的酒都发下去了么?”
“已经分配好了。”对方回答。
“其他物资呢?”
近臣掏出一个册子,边看边介绍起来。
“食物目前还算够。铁的征收和采购已经开始进行,但附近的工匠很少,时间长了恐怕会很麻烦。马群的状况不错,数量正在恢复正常。另外这里不产纸,需要让商队从远方带来。我们自己的纸已经快用光了,就算贵,也只能花钱了……”
“纸都没了?”单于苦恼地拍了拍额头。
“我们跑的太匆忙,需要的工具和造纸的秦人,都丢在漠北的城里了。”近臣如实说。
匈奴人习惯性地把中原人叫秦人,至今也没改掉。当初王庭手中有数万秦人,在各处安设营寨,修筑城池。他们能开垦田地,也能制造不少东西。但接连的战败后,这些人不少被汉军掠走,剩下的也基本逃散殆尽了。
“哎,慢慢来吧。”单于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大帐里。
钱程正发着呆,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门口的匈奴士兵掀开门帘,一个头戴羽饰的中年男子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那人体格健硕,但脸庞消瘦,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显然这一路逃亡,他们一点也不轻松。
一个随从向他宣布,这就是单于。
“我听说,鸟飞在天空,羊走在草原,这是世间常理。”单于开口道:“我是草原上的天子,你家皇帝是中原的天子。为何中原天子的使者,却一直想绕过我的领地呢?”
“礼记说,有来无往不成礼节。”钱程轻松地回答:“草原天子的部下时常去中原狩猎,中原天子的部下便要时常去草原犁地、除草。如此,才合乎常理。”
单于和左右对视了片刻。
“那为何要来这里?”他继续问:“当年大禹将天下分为五服,疆域之外便不再过问。汉天子未免管得太远了吧。如果我要管交趾之南的事情,她会愿意么?”
“王者无外。”钱程简短地回答。
单于顿了下,又看了看随从。
“所谓服甸,是先贤根据远近、教化,分出的次序。大禹之时,内外只有五服,最内的侯甸只有五百里;周天子时,内外已有九服,王畿便有千里了。这是形势变化、教化施行的缘故。”
“大禹之时,疆域东至大海,西至流沙。虽有圣贤,也不能跨过天堑。如今阻隔消失,乃是天意授我,又怎么能拘于往事?”
“说到底,天下只有两种地方。”钱程举起两根手指:“一种是王化已经惠及的地方,一种是暂未归慕王化的地方。汉天子智明虑远,思慕圣王,欲广施教化。我身为人臣,当殚精竭虑,又岂敢嫌远呢?”
单于频繁给左右用眼神示意,侍从们尴尬地站着,没人出头回答。
“另外,交趾现在也是汉家地界了。若是真想管管什么地方的话,我听说,阴阳家的人认为,除了我们这九州,海外还有大九州。”钱程笑着补充道:“单于有兴趣的话,可以派人坐船去找找,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个安家的好地方呢。”
单于翻了个白眼。侍从中,有人直接冒出了汗。
“算了,你也别说大话了。”他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纸卷一扔:“直说吧,汉天子是看上这里的土地,还是看上矿产了?”
“先代单于就和汉朝和亲过,我也提出过建议。不过和平维持不了多久,原因很简单。我的部众如果只吃草原上的出产,根本养不活自己。和中原人做生意,永远是亏空。越做,手里的财富就越少。”
“我想让部众南下放牧、耕田,汉天子不会答应。我借着和亲的名义索要财物,汉天子很快就嫌我贪得无厌。所以只要我们还待在一起,总是免不了打仗。”
“说到底,都是为了财货。”他靠在椅子上,径直说道:“你家天子追到这里也要和我打仗,要么是为了自己财货的安全,要么是为了更多的财货。”
“汉天子会做长远考虑的。”钱程不紧不慢地说:“中原礼器一直在完善。今后不管匈奴是否愿意,边境都会越来越安全的。”
单于瞪视着他,半晌没说话。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草原上对晶石矿脉的开采能力很有限,也制作不出多少穆王药。匈奴人也试过自己铸造大鼎,但一直不够成功。
而熟悉战争的人都能推测出,今后,这些会越来越重要的——并不止武器,但都是草原人自己难以获得的东西。单于自己,对此也很清楚。
过去,他们可以凭借其他优势,与中原对抗。而今后,恐怕连周旋的能力都会渐渐失去。单于甚至怀疑,如果大鼎和那些奇怪的衍生物再继续发展,他们很可能就是最后的草原帝国了。
“我们撤出之后,东胡诸部会慢慢占领草原吧。”他带着些嘲弄的语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会怎么对付他们。”
那边,钱程也只是笑着看向他,没有继续发言。
单于见此,也不再追问。他能看出,他关心的事情,对方也清楚。有些事,保持默契就行。
他皱着眉头挥挥手,让侍从退开。随即站起身,又打量了下钱程。
匈奴人经常试图招降汉使,可惜基本没成功过。事到如今,单于也早有了自知之明。不是遇到意外或者与汉朝廷有宿怨的人,十有八九不会归顺他。
单于觉得这小子有些本事,也有胆略。能用更好,用不了也不能直接放了。按匈奴人的经验,只能和他慢慢耗着,寻找机会。
“你还没结婚吧?”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钱程吃了一惊。
“我这边,哪个臣下稍有二心,汉廷的奸细就络绎不绝,前来劝他叛逃。”单于不满地说:“你在长安也是有名声的人,难道我的手下打听到些消息,很奇怪么?”
“以你的能力,还没家室,也有些说不过去。”他沉吟了下:“这样,我先送个女子伺候你,你就在这儿安心待着吧。如果想要更多,就和郝宿王他们说。他们会给你安排的。”
“呃,这不行……”钱程试图推托。
“又怎么了。”单于不耐烦地说:“出众的男人,多些妻妾有何不妥?我以为你也有些胆识,怎么婆婆妈妈的。”
按习惯,他该把钱程赶到个偏远无人的地方。孤独比刑罚更有效。时间一长,身边又只有匈奴女人,想不熟悉都不行。
只是现在,他们自己都在远遁,想流放人,都找不到地方。
“在我这边,按我的规矩就行。”单于干脆地说完,掀开门帘,大步离开了。
钱程一个人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久,又有人走了进来。
那是单于庭的一名近臣。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
“她是我们西迁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里偶然碰到的。”近臣指了指她,向钱程介绍道:“别看她显得瘦弱,其实很健壮。当时,她一个人撂倒了好几个战士。单于欣赏她,就把她收留在王庭了。”
“过来,阿蒂拉。”他招了招手,唤那姑娘上前,随后把她推到钱程身边。
她睁大眼睛,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钱程。
“今后,她就属于你了。”近臣高声宣布:“单于很慷慨。只要你愿意归顺,他的近亲女子,也一样可以赐给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他也扬长而去了。
PS:匈奴人其实有自己的文字,不过很原始,功能也有限。需要的时候他们直接用汉字。不少上层人物说汉语写汉字应该是没问题的。
另外匈奴文字和北欧的如尼文字很类似(就那种经常被当做魔法符文的字符),所以有人干脆直接叫它“匈奴如尼文”。虽然从年代上说,匈奴这个要早不少。不过来龙去脉如何,彼此有没有什么联系,现在还不清楚。
第97节 第七十二章 文明人
匈奴营地,晚上,帐篷里。
钱程站在帐中,和阿蒂拉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最终,钱程还是败下阵来。他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那姑娘歪了歪头,依旧瞅着他。
这两天,钱程已经从周围匈奴人口中,了解了些相关情况。不过他们对阿蒂拉并不重视,毕竟她只来自一个落后的小部落,连那些附庸小王的部族都不如。
话说回来,草原人普遍喜欢丰满成熟的女子。就她这又黑又瘦的样子,胸奴人不在乎她,也是正常的吧。
钱程又扫视了她胸口一眼,决定有机会,倒是可以把她介绍给殷琼认识下。
那姑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略带不满地看向他。
“色狼。”她轻声说。
“哎?”钱程似乎发现了什么,好奇地打量着她:“你们那里,也有色狼的概念?”
小姑娘显得有些不高兴。
钱程却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还可以教化。”他评价道:“只要引导得当,你也可以成为文明人的。”
阿蒂拉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努力思考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还不太明白,只能苦恼地看着钱程。
“想问就问吧。”钱程不在意地说:“孔子说,不到努力想明白、却想不透时,就暂且不要开导他。你现在已经可以向我问问题了。”
小姑娘点点头,也不和他客气。
“文……明——是什么?”她径直问道:“孔子……是什么?”
钱程笑着看了看她,转身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倒是个好问题。”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语气悠长起来:“什么是文明呢?”
“其实也挺简单。”他说着,伸手从桌上抓起笔:“所谓‘文’,一开始也没那么复杂的道理,就是交错的纹路。”
钱程蘸了点墨,却发现这里连纸都没了。他尴尬地呆了片刻,索性直接抓过阿蒂拉的手,在上面画了四笔。
“这就是我们的‘文’字。”钱程放下笔,郑重地说:“这‘文’,从古至今,就只有这一种写法。”
小姑娘没有抵抗,只是好奇地看着那个交叉的字符,又疑惑地看向钱程。
“这本来就是图画。先人见到鸟兽足迹,比照事物形状,创造出来的。”钱程和她对上目光,了然地解释道:“这些经纬交织、错落有序的图画就是文字。”
他顺手拿起一块布:“丝线能组成布,是因为经纬有序交错。对人来说,也是一样。”
小姑娘把手放在布料上,对比着纹路和手上的字。
“关键是秩序啊。”钱程感慨起来:“遵循着秩序,上者能经天纬地,下者也能安顿家庭和身边的人。能做到这样,就可以叫文了。”
“至于明,更简单。”他顺手放下笔:“光亮就叫明。”
“有序而光明,这就是文明了。”
说完,他看向对方。小姑娘一副懵懂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钱程自己也思考起来。
易经说,见龙在田,天下文明。不过这些话给她说,肯定听不懂。他想了想,决定举个例子。
“你见过春天的草原吧?”他问。
阿蒂拉点了点头。
“仲春之时,阳气已生而渐长,万物萌发。古人以此来比喻文明。”钱程笑着说:“见过那方兴未艾的生机,就能多少了解些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不用纠结了,第一次听不懂才正常。今后慢慢就会明白的。”钱程也不在意,他伸手拉过行囊。
包里的东西被匈奴人翻了一遍,不过原本就没有多少值钱东西。钱程把自己那根笛子掏了出来。
他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铜盘。将它稍稍开启,放到小姑娘手里。
那铜盘发出温和的光芒。钱程坐在一旁,吹响了乐曲。
帐篷中安静了片刻,只有清幽的笛声回响着。
一段结束,阿蒂拉似乎又有了问题。
“为什么吹笛子?”她问。
“这是音乐。”钱程停下来,答道:“刚才我说的秩序,你可以叫它‘礼’。但只有秩序,是不够的。因此圣人作乐,以调和万民。”
“音乐中也是有起止节奏的。一段音乐结束,就叫一章。最早的时候,没有文字书笺,先人心有所想,就用话语表达出来;话语不足以表达心情,就会感叹、歌唱,甚至于手舞足蹈。这就是最早的诗文。这些,就算你们那里,也该见过吧。”
阿蒂拉回忆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这也是文明的源头啊。你看,其实就这么简单。这东西,是无处不在的。”钱程继续道:“经纬合度是文,音有节止是章。礼乐文章兴起,文明便兴起了。”
“可我不会。”对方显得有些失落:“我不太会唱歌。我只会打架……”
“谁还能生下来就会啊。”钱程失笑道:“以前没人教你,你当然不会。知道去学,就可以了。”
“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建立符合礼义的秩序,惠及天下——这就是所谓‘文化’。教化也好,武力也好,都是手段而已。”
“这世界上总有凶顽之徒。先王兴武德、定军礼,便是为了对付他们。”钱程谆谆教诲道:“所以会打架也不是坏事,能妥善使用就行。毕竟我们是文化人,碰上那些家伙,肯定要揍他们的。”
“哎,我小时候就是打不过人家,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他自嘲道。
“虽然你的话好多都听不懂,但我喜欢你的音乐。”阿蒂拉认真地点点头:“你要和别人打架,我会帮你的。”
“谢谢,不过现在应该是用不着了。”钱程笑着摆摆手。
“你也不用想这么多。”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听听乐曲就行。礼乐这东西,应该是合乎人的天性的。你能喜欢,我也算成功一步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帐篷里再次安静下来。
钱程把睡着的小姑娘抱上床,又拉来块毡毯,给她盖上。他自己靠坐在椅子上,也休息起来。
半夜,营地外突然响起了喊杀声。
钱程一下跳了起来,走到门前,正想窥视下外面的情况,一个熟悉的人影径直走了进来,差点和他撞在一起。
钱程回过神,见伊兰瑞尔站在面前。她扫视了眼帐篷里的布设,又看了看床上的小姑娘。
阿蒂拉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奇怪地看向她。
“走吧。”伊兰瑞尔收回视线,对钱程说:“匈奴单于带着部队去北边接收贡物,留守的人不少都喝多了。这机会可不多见,我们得抓紧了。”
钱程看向门外,有两个不认识的精灵正站在那里。旁边的匈奴营帐正在燃烧,远处还有人大声吹着号角,试图集结队伍。
“你们来了这么多人?”他捡起行囊,问道。
“我们只是开路。”伊兰瑞尔回答:“让娜小姐拉了不少骑士袭击这里。”
“教会的援军也到了啊。”钱程点点头。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让娜小姐带着几个随从,在帐篷前停了下来,钱程看到夏洛特和殷琼也跟在后面。
她向钱程伸出手。钱程从包里掏出一面叠好的旗,抛给了她。
“你看,我就说他一定能还回来的。”夏洛特笑着对她说:“这家伙一直很靠谱。”
让娜小姐也笑了笑,点了点头。她从旁边一人手中接过长杆,套上了旗帜。
“我们的圣女救了你一回。”一个巴里希骑士开玩笑道:“你准备怎么报答她?”
“有来无往不成礼节。”钱程再次引用了这句话:“如果今后她也被人抓到,我也会救她的。”
“那如果你们敌对呢?”又有人插嘴道:“这年头,各地的国王、领主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可不见得稳固。”
“那我一定后退,以示礼让。”钱程不假思索地回答。
众人笑了起来,也没把这当回大事。
钱程正要走,有人从后面拉住了他。
“我能跟着你么?”阿蒂拉认真地问。
“这段时间,我身边可一点都不安全。”钱程谢绝道:“你还是待在这里吧。”
“那我今后还能听你的音乐么?”她又问。
“这应该没问题。”钱程想了想,回答道。
他说罢,又拍了拍小姑娘。有人牵来匹马,他跳上去,跟着离开了。
营中,匈奴人渐渐反应过来。几个贵人带着手下,把守营盘间的通道,整顿军中秩序。一群人跳上马,从外围绕了过去。不远处,另一座营地打开了大门,大队骑手匆匆赶了出来。
让娜小姐召唤士兵,迅速撤离了。
一个精灵向他们指了路,便消失在林中。他们借助小道,很快甩掉了匈奴人。那些精灵陆续散去,只有伊兰瑞尔还跟在队伍里。
“对了。”路上,她突然问钱程:“‘孔子’是谁?”
钱程有些疑惑。他思量了些许,缓缓答道:“是位……伟大的教书先生。”
“哦?”伊兰瑞尔看了看他,又转头瞅了眼殷琼。后者这回只是保持沉默,没有插话。
“后人加了不少尊崇的称呼。当然,也会有贬低的说法。”那边,钱程继续说着:“不过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们学派,就算像百家中大部分那样衰落、消亡。有些事情也是不会变的。”他确信地说:“今后只会有更多人就学受教。自从孔子以后,再也不会有谁,有能力去阻止教化的施行了——这是条回不去的路,违逆的人只会自取灭亡。”
“为什么你们这么重视教育民众?”一个贵族插嘴道:“这可不见得是好事。”
“啊,谁叫我们是文化人呢?”钱程笑着说。
他们又骑行了一阵。
钱程回想了下刚才的对话,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
“你突然问这个……”他看向伊兰瑞尔,一下反应过来:“不对,你听到我们对话了?从什么时候——”
“从你们说‘文明人’的时候。”伊兰瑞尔回答。
“那你怎么不和我联络下?”钱程抱怨道。
然而伊兰瑞尔并没有什么表示,好像认为自己的行为合情合理。钱程被弄得一头雾水。
“因为——你是文明人吧。”她最后如此回道。
“???”
PS:
经纬天地曰文——《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论语·述而》
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易·乾·文言》
(天下文明者,阳气在田,始生万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孔颖达疏)
文:错画也。象交文。——《说文解字》
(现实历史中,这个字确实始终没怎么变过。最早的原始文字就是这么写的,有四千年了。)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礼记·乐记》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诗序》
章:乐竟为一章。——《说文解字》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易·贲》
PS2:上一章忘了加的:
关于种田:
匈奴人在漠北,依然还在坚持耕田。出土的墓葬里都有种子。比一些“农耕民族”勤劳敬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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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使者:
正牌单于处罚汉使都是扣留,早期那些强势单于都是这样,军臣单于时期就开始了。有人觉得汉使折辱自己,气得砍了负责接待的官员,也不去杀使者。
分裂之后倒是有人杀过汉使,之后自己也完蛋了。
反而是周围一堆小国杀使者比较来劲。
另外他们确实经常给汉使安排老婆。效果不太好说,也有跟着一起跑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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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主角嘴炮:
见到儒生当使节,就和他们斗嘴,想用辩论压到他们,这是匈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