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历史渊源,苏联建筑自然源于俄罗斯建筑,更加确切地说,是基辅罗斯建筑。有说法俄罗斯人来自北欧的维京人。大名鼎鼎的维京海盗不仅在大西洋两岸打家劫舍,还沿内河向温暖富庶的南方拓展势力范围,曾经打通斯堪迪纳维亚到耶路撒冷、君士坦丁堡和巴格达的水上通道,尤其是伏尔加河到里海和第聂伯河到黑海的两条水道,沿河的很多城市据说就是维京人最早建立的。在今天的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维京人被称为瓦良格人,其中一支被称为罗斯人,建立了基辅罗斯,这就是俄罗斯人的起源。至少这是俄罗斯人起源的一派观点。
基齐大教堂
苏兹达尔大教堂
圣瓦西里大教堂
基齐大教堂在离芬兰不远的奥涅加湖中岛上,纯木质,始建于1694年,在18世纪中几次扩建后,成为现在的状态。但这并不是最早的洋葱头教堂。在莫斯科周围“金圈”上的苏兹达尔大教堂更加久远,更早的毁于战火,形制已不可考,现存的始建于1528-1532年,这已经是很典型的洋葱头了。和基齐一样,洋葱头的数量是逐步增加的,并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么多。最有名的洋葱头当然是莫斯科红场的圣瓦西里大教堂,但这实际上已经偏离了“正宗”俄罗斯洋葱头,因为最高的中塔并不是洋葱头,而是更接近塔形。
有说法洋葱头是受拜占庭建筑的影响,根据俄罗斯多雪的特点拔尖了拜占庭圆顶,而成为洋葱头。莫斯科公国风格也常用尖塔,不仅高大挺拔,还有利于积雪自己滑落下来。北方建筑大多采用尖削的坡顶,都是一样的道理。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斯巴斯克塔及有名的红星
圣彼得堡的彼得保罗大教堂
圣彼得堡的海军部大楼
尖塔在很多地方的建筑里都有,哥特式大教堂也常用尖塔,但特别细高的尖塔在俄罗斯成为独特的建筑语言,与洋葱头构成俄罗斯建筑的特征。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斯巴斯克塔及其红星成为苏联的招牌形象,其实克里姆林宫原意为大公或者领主的城寨,俄罗斯到处都有克里姆林,莫斯科这个也是城寨,并非皇宫的专用名称。褚红的高墙和斯巴斯克塔已经存在很久了,斯巴斯克塔是1491年建造的,红星是十月革命之后装上去的。
但在彼得大帝时代,尖塔被极大地拉细、拉长了,1712-33年建造的圣彼得堡的彼得保罗大教堂第一个吃螃蟹。这以后扩大到政府建筑,1805-23年建造的圣彼得堡海军部是另一个典范。从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莫斯科七姐妹”和北京、上海的中苏友好大厦了。
莫斯科七姐妹中的三个:莫斯科大学(上)、劳动模范公寓(中)、文化人公寓(下)
全苏农展馆
上海中苏友好大厦是苏联援建的,现为上海展览中心
华沙科学文化宫是另一个对外输出的例子
常被忽略的有莫斯科红军大剧院
莫斯科地铁站的共青团站(上)和马雅科夫斯基站(下)等同样享有盛名
在斯大林时代,洋葱头代表的东正教会不再尊崇了,但尖塔得到强化,与30年代Art Deco风格的纽约摩天大楼相结合,再揉进一点洛可可,发展成为如今人们熟知的苏联风格。这种“倒插利剑的婚礼大蛋糕”的风格在30年代末开始,被二战打断,但在战后重建和援建社会主义国家中得到极大的推崇,莫斯科七姐妹、农展馆和北京、上海的中苏友好大厦都是这个时代建造的。而且不仅上天(摩天大楼),还入地(地铁站),美轮美奂的莫斯科地铁站在战前就得到广泛的国际赞誉,如今依然是莫斯科独特的风景线,共青团站、马雅科夫斯基站、基辅站、发电厂站、白俄罗斯站等成为旅游者的打卡地。
战后初期的苏联建筑风格又称斯大林主义,这其实是现代建筑发展上的一段弯路。19世纪后半叶到二战前夜是从机器时代的巅峰步入电气时代的阶段,也是建筑史上步入现代主义的时代。斯大林主义是对现代主义的反动。
建筑可算所有艺术形式中最特殊的。一般认为,艺术包括文学、诗歌、戏剧、音乐、绘画、雕刻、建筑,在现代还加上摄影和影视。不算现代的摄影和影视,建筑可算是唯一与科技和公众紧密相关的艺术形式,人人有资格对建筑评头论足,尤其是可见度高、具有地标意义的公共建筑。要交口称赞不容易,要千夫所指则是轻而易举。不管村野匹夫,还是文人学子,路过大裤衩、“天屎大厦”、福禄寿三星楼时,都会骂上几句。即使如今已成经典的卢浮宫金字塔和悉尼歌剧院,当年也是不乏争议的。由于公共性和持久性,建筑不可能是阳春白雪的纯艺术,也不可能是下里巴人的纯实用。也正因为此,建筑常被作为时代的特征,因此而被统治者作为政绩标志。
建筑还不同于造房子。造房子以满足居民居住需要为主,现在还包括工业建筑。民居和工业建筑永远以实用性为主,艺术性为辅,有钱就多折腾点,没钱就不折腾。但公共建筑(包括政府建筑、地标级商业建筑和豪华民居)就不局限于实用性,而较多考虑艺术性,尤其是业主的品味和实力,这才是一般对于建筑艺术的焦点。也正因为此,建筑不仅具有艺术性,还具有时代性。时代性包括时代(主要是业主)的思想理念、趣味取向和科技水平。古希腊的列柱式神庙不仅是技术限制而难以建造大跨度的原因,也有城邦民主“众人托起社稷、众神托起世界”的思维在内;罗马的砖拱和大穹顶不仅是技术上的巨大进步,后者还有共和思想在内。
伦敦水晶宫是划时代的,可惜在1936年毁于大火
钢铁构架提供的大空间和玻璃提供的明亮是古典建筑闻所未闻的
埃菲尔铁塔则是来自欧洲大陆的重磅冲击
米斯的巴塞罗那德国馆在90多年后依然新鲜如初
萨伏伊别墅则奠定了现代主义White Light Bright的基调
包豪斯更是成为现代主义的黄埔军校
但在机器时代,建筑艺术落后于建筑材料和技术的发展,新古典主义和学院派基本上无视了钢铁、玻璃带来的构造和表现上新的可能性,还在石料和砖砌时代形成的形制中打转转。伦敦水晶宫(1851年)和巴黎艾埃尔铁塔(1887年)是“外来户口”对建筑世界的强烈冲击,水晶宫的设计师约瑟夫·帕克斯顿是园艺师出身,古斯塔夫·埃菲尔则是桥梁工程师出身。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年代,建筑的现代主义开始进入快车道,米斯·凡·德·罗(通常简称米斯)的巴塞罗那德国馆(为1929年世博会所建的临时建筑,在80年代原址重建)在90年后的今天看来依然前卫;勒·柯布西埃的萨伏伊别墅(1928-31年建造)奠定和具体化了“建筑是居住的机器”的理念;包豪斯学派更是成为现代主义建筑学派的黄埔军校,不仅在构造上全面拥抱新技术,还提出“形式服从功能”、“少就是多”等革命性的新理念,要废除一切无谓的装饰,废除一切只带来形式美观而没有实际效用的空间。
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喀山大教堂显然是在向罗马圣彼得大教堂致敬
叶卡捷琳娜宫则是向当时西欧正在流行的洛可可致敬
布尔什维克革命不仅推翻了帝俄统治,也解放了人们的思想,雅科夫·切尔尼科夫的“建筑狂想”(1924年)凸显了新兴的构造主义面向未来的风貌
正因为彻底无视历史和传统元素,全面拥抱未来,构造主义有时也称为未来主义,这是埃尔·李齐斯基的“水平摩天大楼”设计方案(1923年),解放地面、改善城市拥挤的作用显而易见,当然,这停留在空想阶段了。值得指出的是,这不是纯粹空想,前景中的置顶水平结构在右端一拐,与后景中的置顶水平结构在空中连接,既增加使用面积,也增加结构稳定性
但塔特林的第三国际纪念碑设计方案(1919年)才是构造主义的代表作,充分展现了共产主义运动团结向上和代表未来的冲势,可惜停留在纸面上,没有建成
但舒科夫塔(1922年)建成了,这原本是无线电广播塔,天才的双曲线斜格框架惊世骇俗。每一段的侧面其实不是直线,是双曲线。舒科夫发明了这种结构,在1896年全俄博览会上建造了第一个双曲线塔,其实在构型上更加纯净,2010年建成的广州塔是向舒科夫的致敬
伊利亚·格罗索夫的祖耶夫工人俱乐部(1927年)
梅尔尼科夫为自己设计的住宅(1927-29年)
其室内设计在今天看来依然富有新意
梅尔尼科夫的卢萨科夫工人俱乐部(1927年)
金茨伯格的纳柯姆芬公寓则强调“社会主义大熔炉”理念,要在居住上实现社会平等(1930年)
维斯宁兄弟设计的英俄Arcos贸易公司总部(1924年)超前于现代“玻璃盒子”建筑30年,可惜也只是纸面设计
在俄罗斯,尖塔和洋葱头并未主导建筑艺术,圣彼得堡的美轮美奂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对西欧流行的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义到学院派的模仿,喀山大教堂当然是向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致敬,叶卡捷琳娜宫则是与维也纳美泉宫同源的洛可可,当然颜色从哈布斯堡黄换成政治正确的罗曼诺夫蓝。
布尔什维克革命不仅推翻了帝俄统治,也解放了人们的思想,构造主义建筑风格异军突起,这是尖塔和洋葱头之后第一个源自这片土地的具有世界影响的独特建筑风格,简约、抽象、动态、激情,完全抛弃历史元素,彻底面向未来,因此有时也称为未来主义。构造主义受到绝对主义(suprematism)、新塑造主义(neoplasticism)和包豪斯的影响,强调用抽象、简单、复用的几何构型元素组合成建筑整体,弗拉德米尔·塔特林、康斯坦丁·梅尔尼科夫等成为领军人物。另一方面,维斯宁三兄弟、莫伊塞伊·金茨伯格则更倾向包豪斯风格,功能先导,后者还提出“社会主义大熔炉”概念,要用舒适、功能先导的居住建筑实现社会平等和阶级消灭。
维斯宁兄弟的重工业人民委员会大楼方案,用架空天桥将多个塔楼连接在一起,既舒展又衔接
伊万·福明的设计则有凡尔纳的味道,这是较短的北立面,面向克里姆林宫的西立面要长得多
梅尔尼科夫的方案就很科幻了
视觉效果没说的
有人在现代做成3D模型,这台阶没有奥运运动员的体格,怕是走不到头
但伊万·莱奥尼朵夫的设计更加疯狂,远远超过30年代苏联的技术水平
1933-34年的重工业人民委员会大楼设计竞赛可能是构造主义的最后辉煌,或者说灭亡前的猖狂一跳,惊世骇俗的设计方案叠出。重工业是斯大林时代的重中之重,重工业人民委员会的地位可想而知。这将紧贴在红场边上,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整个项目放弃。
勒·柯布西埃的设计接近构造主义的理念
埃里克·门德尔松的设计更加表现主义
沃尔特·格罗皮乌斯的设计也比他的任何设计都更加前卫
苏维埃宫最后入选的方案决定了构造主义的灭亡,并指明了战后苏联建筑的方向
如果建成,这是比埃菲尔铁塔、纽约帝国大厦更加高大的世界第一高楼
这将是最高苏维埃的所在,并且是很多政府部门的办公场所,在气氛上,则恍然回到罗马
这将与克里姆林宫隔莫斯科河相望,新莫斯科将围绕苏维埃宫建造
红场也要改造,在圣瓦西里大教堂边上造起第八个莫斯科姐妹
但构造主义与斯大林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审美观不符,1932年的苏维埃宫设计竞赛终结了构造主义在苏联的兴起。这是建筑史上很重要的一次设计竞赛,大批西欧的前卫建筑师也参加了,如包豪斯教父沃尔特·格罗皮乌斯、现代主义祖师勒·柯布西埃、表现主义领军人物埃里克·门德尔松等都提交了设计方案。但最终中选的鲍里斯·伊俄凡的设计则开创了“倒插利剑的婚礼大蛋糕”风格,这个符合斯大林审美的巨无霸设计因为卫国战争的爆发而推迟,为腾地方而在1931年炸毁的基督救难大教堂在1995-2000年原址重建,而苏维埃宫成为建筑史上一段尴尬的插曲。
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全盘否定也冲击到建筑界,“倒插利剑的婚礼大蛋糕”的斯大林主义嘎然而止,粗野主义取而代之。
现代主义其实是个总称,黄埔军校走出来的不也有国共嘛。米斯的西格拉姆大厦(1957年)代表了简约主义这一支,强调精细
范恩沃斯住宅(1945-51年)至今不乏致敬者。这其实是造在草地上的,但洪水淹没地基后,建筑浮在水上,倒影反而更加好看
伊罗·沙里能的纽约肯尼迪机场环航航站楼(1962年)则是表现主义的典范,在今天,随着建筑技术的发展,影响日增,如今名声大噪的桑蒂亚戈·卡拉特拉瓦可说是当代领军
勒·柯布西埃的昌迪加尔高级法院(1947年)则是粗野主义的先驱之作之一
粗野主义是现代建筑的有趣分支。现代主义实际上只是统称,在战后迅速分裂为若干分支。米斯领军的简约主义强调功能、简约和晶莹,做工上精益求精,西格拉姆大厦影响了几十年的世界商业办公建筑,范恩沃斯住宅几十年后依然不乏模仿者。表现主义则突破功能和简约,注重艺术表现,实际上已经甩开了“形式服从功能”的限制,悉尼歌剧院在饱受争议后,成为悉尼甚至澳大利亚的地标,纽约肯尼迪机场环航航站楼则是表现主义的另一个代表作。另一方面,勒·柯布西埃放弃了自己的White Light Bright则,转向粗重、不事修饰、阴沉沉的粗野主义,马赛公寓和昌迪加尔高级法院成为先驱之作。
粗野主义并没有严格的定义。粗野主义常用清水水泥和直白的钢混结构,拒绝抛光与粉饰,强调出身谦卑的材质的自我认可,强调结构本身带来的光与影的效果。对结构也绝不遮掩,坦然暴露在外。同在现代主义的屋顶下,粗野主义是与米斯的精雕细琢背道而驰的。说起来,粗野主义的得名有点不幸。这是1955年英国建筑评论家雷纳·班南姆把这个新兴的建筑风格与法文中清水水泥(béton brut)和幼稚派艺术(art brut)混起来用文字游戏拼出来的新名词,但在英文里,brutalism就成为粗野主义了。建筑史上很多主义都是后来的建筑评论家为了便于分类而提出来的,罗曼式(Romanesque)、哥特式(Gothic)的名称也是这样来的。
粗野主义常以粗重、巨大的方正体量出现,或者是粗暴堆叠的方块,但粗野主义并不排斥圆弧和曲线。在形式与功能问题上,粗野主义没有表现主义走得那么远,但也并不严格遵循“形式服从功能”。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形式服从材质”,有什么材质,有什么样的建筑技术,就造什么样的建筑。水泥是粗野主义最常见的建材,但砖、钢、玻璃也不避讳。
在美学理念上,粗野主义拥抱战后欧洲盛行的平民主义,对贵族品味的精雅和细致彻底拒绝和不屑。不拘礼仪,肯定自我,坦荡直白,激情执着,这就是粗野主义。在某种程度上,粗野主义可说是构造主义的精神后代,都有一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挑战和自信,斯大林之后的苏联很快拥抱粗野主义并不偶然。
很多人把粗野主义与苏联和东欧相连,这是把建筑艺术政治化了,哪里有比粗野这样的称谓更适合用来攻击苏联呢?粗野主义诞生于西方,在60-70年代也在欧美勃兴过一段时间。但对于一面批判贵族的等级思想、一面拥抱贵族情趣的中产阶级审美观来说,粗野主义是一种冒犯,这使得粗野主义在西方的命运很是坎坷。
贝聿铭设计的达拉斯市政厅(1978年)
路易斯·康的菲利浦·埃克塞特学院图书馆(1972年)
柯布西埃的马赛公寓(1952年)的五彩阳台处理和把地面解放出来的“鸡腿”立柱超前于时代,在饱受几十年唾弃后终于得到承认
粗野主义在美国从来没有真正立足过,尽管波士顿市政厅、达拉斯市政厅可算是粗野主义作品。路易斯·康口头反对粗野主义,身体却很诚实,大量建筑作品大概只有他自己不认为属于粗野主义。勒·柯布西埃的马赛公寓在千夫所指之后,终于被列入世界文化保护遗产名录。但粗野主义在英国的命运更有意思。
特莱利克公寓(1972年)差点被拆毁,侧面独立的电梯井其实是很实用也有意思的设计,上下直通的电梯井是高楼防火的难点,这样分开了容易隔离和阻止火势蔓延
普莱斯顿公交总站(1969年)两次差点被拆毁,现在总算上榜,列入保护名单了
伦敦国家大剧院(1976年)还好没有过这样的惊险
亚历山大路新村(1968年)不仅是低收入住宅,也是粗野主义的尝试
英国人给人以温和稳重低调的感觉,但英国人其实是像鸭子一样,水上泰然,水下疯狂,英国喜剧荒诞起来真是拦也拦不住,比如蒙蒂·派森系列喜剧片。或许是出于残存的自信,也或许是出于不愿辉煌逝去的抗争,英国人在60年代出人意料地拥抱粗野主义,但很快激起“有文化的人”的反弹,查尔斯王子是声音最响的。到了80-90年代,大量粗野主义建筑被废弃,甚至被拆毁,如今人们只能从被保护的残留中寻找残存的自信和抗争了。
黑川纪章的中银胶囊塔(1970年)
丹下健三的筑地改建规划模型(1963年)
安藤忠雄的光之影教堂(1989年)
南非米德兰中央大水塔(1996年)
突尼斯的湖滨大饭店(1973年)
上海老场坊(1933年)
Herzog和de Meuron在金华建筑公园里的粗野主义雕塑(2007年)
日本在60-70年代也拥抱过粗野主义。在时代上,这与战后日本摆脱旧日本影响和经济复苏重合,或许说明了日本民族心理的重启。粗野主义在日本的影响至今犹存,早年的丹下健三、黑川纪章不说,当红的安藤忠雄就有浓重的粗野主义的影子。粗野主义实际上走遍了世界,出现在很多想象不到的角落,从突尼斯到南非,从上海到金华,都有粗野主义。
格鲁吉亚公路部大楼(1975年)
圣彼得堡控制论研究所(1987年)
雅尔塔的德鲁日巴假日中心(1984年)
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庆典宫(1984年),很有门德尔松的表现主义影响
保加利亚共产党总部(1981年),很有点星球大战的感觉
克罗地亚的革命纪念碑(1967年)
但粗野主义也确实在苏联(以及东欧)受到更加热烈的拥抱。这或许与苏联对西方在政治、文化的全面挑战心理有关,需要在文学、艺术和建筑上可以表现出自信、强悍、无畏和积极进取,也是与苏联摒弃资产阶级思想和审美观的意识形态相符的。在技术上,粗野主义不事修饰,建造成本也低一些,但这不是绝对的,像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公路部大楼就一点也不低成本。粗野主义在东欧受到拥抱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与苏联反目的南斯拉夫甚至成为粗野主义的重镇。
就像世界上大多数地方一样,普通民居是不谈“主义”的,把苏东以及中国的混凝土大板楼等同于粗野主义是不对的
这不等于粗野主义公寓在苏东不存在,这是圣彼得堡的海滨公寓(年代不详)
莫斯科的圆形公寓(1972年)也是一个奇观
贝尔格莱德西门公寓(1979年)
格但斯克的号称欧洲最大的公寓楼(1970-73年),全长850米,有1792个住家,约6000居民,从头到尾够公交设至少三个站了
粗野主义也常与苏东甚至中国的兵营式大板楼连排住房相连,这也很牵强。如前所述,建筑与“造房子”并不等同,绝大多数民居并无“主义”,而是因地制宜的实用性主导的。被称为“赫鲁晓夫楼”的苏东大板楼也不例外。实在要与主义挂钩,也只是柯布西埃的“建筑是居住的机器”的极端功能主义。这是根据战后苏联住房紧缺的实际情况而产生的,可以低价、大量地建造,建筑美学上的价值并不重要。对于很多居民来说,“赫鲁晓夫楼”不仅救了燃眉之急,住房条件实际上比战前还好。但这样千篇一律的海量重复最终导致人们的厌烦和抱怨,苏联笑话里莫斯科的醉汉火车坐错到了列宁格勒(现圣彼得堡),找到和自家一模一样的房子,竟然连开门钥匙都是一样,然后被人家老婆打出来,这当然是夸张了,但并不离谱。
中国其实也一样。在70-80年代大造筒子楼的时候,住房高度紧张,能分到一套就是大喜事了,什么主义根本不是问题。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才对这些曾经争抢得头破血流的筒子楼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看不惯。
回到真假苏联建筑的问题,真正的苏联建筑应该是生于苏联、长于苏联的,是代表苏联的时代和风貌的,是独特的,是具有高度可辨认性的。“倒插利剑的婚礼大蛋糕”的斯大林主义其实是符合这个条件的,但构造主义才是真正的苏联建筑。但粗野主义只是广泛存在于苏联的建筑,但并非生于苏联、长于苏联,不代表苏联的时代和风貌,并不独特,也不具备足够的可辨认性。粗野主义在某种程度上传承于构造主义,但粗野主义毕竟不是构造主义,不能等同。粗野主义不能算真正的苏联建筑,就好比中国大地到处存在的白宫、泰晤士小镇不能代表中国建筑一样。俄罗斯是苏联的传承,但如今的俄罗斯已经失落了,失落的民族是不谈建筑的主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