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军撤出的最后期限前,美军在加速撤离,目前已经完成90%以上,预计在8月底的期限之前能完成全部撤离。美军的撤离在军事上相当完美,在政治上则十分不堪,从巴格拉姆机场撤退时竟然不通知阿富汗友军,像做贼一样悄悄地溜走了。这在军事上是正确的,撤退是最具有挑战性的军事行动。撤退在本质上就是在战场上实力减少的过程,也是从有利防御态势转入不利运动态势的过程。在遭到袭击时,既不便增兵反击,也不便机动逃脱,更不能坐视挨打。巴格拉姆机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消失是最好的。问题是,美军撤出了,阿富汗政府军没有撤出,他们也无法撤出,应该接管阵地。这样的不辞而别是根本无法有效接管阵地的,营地在无人期里遭到劫掠都还是轻的。
美国与塔利班达成撤军换停火的协议,但谁都知道,美国是在阿富汗呆不下去了,被迫止损。塔利班的停火是权宜之计,重夺阿富汗全国是必然的。只是谁都没有预料到,塔利班根本等不到美军撤离,就开始发动攻势了。眼下赫拉特、拉希卡尔嘎、坎大哈告急,被塔利班攻下指日可待。喀布尔能守多久谁也说不清楚。卸任但还在管事的美军司令警告说,塔利班再继续进攻的话,美国将发动空中打击。这话的有用性恐怕他自己都不信。要是美国空中打击有用,美军根本用不着这样狼狈的撤军。
中国支持阿富汗的和平进程,中国也一直与塔利班政治领导层保持接触。王毅在天津接见美国副国务卿舍曼两天后,就在7月28日同在天津与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会晤,塔利班宗教委员会和宣传委员会负责人同行。
王毅讲话的重点有三个:
• 中国不干涉阿富汗内政,奉行面向全体阿富汗人民的友好政策
• 中国承认塔利班在阿富汗的政治地位,鼓励阿富汗人自主建立符合国情、广泛包容的政治架构
• 中国要求阿塔与“东伊运”等划清界限,并予以坚决有效的打击
王毅还指出:美国和北约从阿富汗仓促撤军,实际上标志着美国对阿富汗政策的彻底失败,阿富汗人民有了稳定和发展自己国家的重要机遇。巴拉达尔立刻回应:
• 赞赏中国在阿富汗和平和解进程中的公正和积极作用,塔利班对和平和包容政治架构有诚意
• 阿塔绝不容许任何势力利用阿富汗领土做危害中国的事情
• 希望中国参加阿富汗重建
巴拉达尔代表塔利班的政治领导,但塔利班本身并非严密的政治组织,巴拉达尔能管束塔利班内外多少派别还有待观察。塔利班与疆独的渊源恐怕也不是想割断就能割断的。那中国是在犯天真吗?当然不是,巴拉达尔的响应能兑现多少,也是由塔利班利益决定的。
塔利班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组织。在塔利班第一次执政期间,干出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塔利班是否会吸取教训,谁也不知道,但这个可能性并非不存在。成熟的政治力量都是在学习中才成长起来的,中共也有过肃反扩大化的时代。塔利班的原意是“学生”,当然是宗教学校的学生。但他们也在现实政治斗争中学习,否则早就被消灭了。塔利班定义下的和平与包容的政治架构是什么样的,只有塔利班才知道,也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更是只有阿富汗人民才能决定是否符合阿富汗的需要。但塔利班是具有民意基础的。
阿富汗被成为“帝国的坟墓”,不是因为在军事上有多么强大,可以把帝国按在地上搓着玩,而是因为任何帝国的锋刃都被阿富汗人坚韧的民意磨秃了。阿富汗人对部落的忠诚高于对国家的忠诚,伊斯兰教是各部落的唯一凝聚点。塔利班代表南方普什图人,北方民族构成的北方联盟与入侵美军的早期合作不是对美国意识形态或者政治体制的认同,只是部落政治中的借刀杀人而已。
普什图人占阿富汗人口的一半。他们坚持独立自主,拒绝外界施加的变革。用好听的话说,是定力强大;用难听的话说,是民心愚顽。这是塔利班的民意基础。美军入侵阿富汗,期待了20年的箪壶玉浆以迎王师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在万亿军费后像贼一样的悄悄地、不顾一切地撤出,就是否认这样的民意基础所付出的代价。
不管是在朝鲜,还是在缅甸,中国都有不尽人意的邻国。但中国始终尊重邻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奉行与邻国所有人民保持友好的政策,不干涉内政的诺言不是说说而已的,而且会顶着巨大的国际压力拒绝干涉。在阿富汗也是一样。这是塔利班与中国政治合作的基础,也是中国避免陷入阿富汗泥潭的根本。
从塔利班来说,被北方联盟与美军联手打败是深刻教训,在国际上被孤立和打击的酸楚也历历在目。宗教上的原教旨主义也需要承认国内国际政治现实,信仰层面上的自信与在现实政治层面上的矛盾管控必须统一起来,否则受到全世界的反对和孤立只能迫使塔利班再次“上山”,并不利于塔利班的宗教主题。因此,塔利班对于管控在阿富汗领土上的疆独势力应该是有诚意的。
这也是阿富汗经济恢复的需要。塔利班在宗教上再极端,也不否认现实生活中柴米油盐酱醋的重要性。中国不仅是世界上唯一可能对阿富汗提供有意义的经济帮助的国家,也在阿富汗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基础建设和资源开发项目,是阿富汗重建的最大希望。塔利班不能再依靠鸦片交易了,既不符合伊斯兰教义,也公然冲撞世界良序公益。
疆独在阿富汗的主要基地在巴达克尚,包括瓦罕走廊。这里以北方民族为主,如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受塔利班控制。塔利班能做的主要在于切断疆独的国际支持,尤其是来自车臣、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本地等富有战斗经验的武装分子,剩下的需要上合组织从中亚五国方向围堵了。
阿富汗与中国只有瓦罕走廊这一小段接壤,封堵的难度不大,越境(不管是公开还是秘密)打击的可实现性很大,是可以管控的。更大的难题实际上在于中亚的塔吉克、吉尔吉斯坦方向,这也是上合组织的主要使命之一。伊斯兰极端主义不符合这些国家的利益,所以管控在总体上是有效的。塔利班的合作依然是值得期待的,跨境合作的反疆独会更加有效,即使塔利班出手有限,只要得到公开合作,就能更加重手打击。
但塔利班不守承诺怎么办?尤其是塔利班继续支持疆独怎么办?
解放军军改后,新疆军区作为仅有的保留建制单位之一,就是用来应对可能的局势复杂化的。缅甸边境的局势至少和新疆一样复杂,中国管控住了,新疆也一样。反疆独的根本不在境外,而在境内。不管西方如何鬼扯,反三股势力在新疆是富有成效的。
但在国际上,美军撤出阿富汗几乎与西方炒作新疆话题是同步的,其中关联及影响值得注意。当前塔利班的凌厉攻势也被说成有外界势力的支持,好像塔利班在没有外界支持的情况下把强大的美军打出去了,现在倒反而需要外界支持才能压倒从来就烂泥扶不上墙的政府军了。但中国还是必须预期各种泼上来的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