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美国的两党已经习惯了,共和党代表右翼,民主党代表左翼。但左翼还可以有极左,右翼还可以有极右。民主党里极左的桑德斯和亚历山德拉·奥卡西奥-科泰兹(人称AOC)还没有成气候,共和党里极右的茶党当年也没有成气候,但2016年大选里异军突起的特朗普打乱了共和党,实际上通过大选胜利劫持了共和党,共和党内的极右已经成气候了。
四年下来,共和党内的裂痕依在。在大选期间,历届共和党总统不出面力挺,连前共和党总统竞选人都不肯助战。事实上,2020年的共和党党代会开成了特朗普家庭促销会,不仅有一直低调的库什纳,连儿媳、女朋友都出场了。
相比之下,在民主党党代会上,不仅还在世的历届民主党总统及夫人全体出场(已经95岁的卡特除外,夫人也93岁了,折腾不动了),2020年党内竞选落选人(包括桑德斯)也全体出场,力挺拜登。若干共和党大佬也一反常规,为民主党站台。更多有影响的共和党名人则公开支持拜登:俄亥俄前州长约翰·卡西奇、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前总统竞选人麦凯恩的遗孀、前总统竞选人米特·罗姆尼、前特朗普白宫高级官员米尔斯·泰勒等。
现在大选结束了,选情成为史诗级的大剧。几乎所有战场州和原来不怎么战场的州都以惊险的接近票数告终。如果不出意料,拜登可能以2016年时特朗普“横扫”希拉里的票数当选总统,而实际选民票数的差距则相当接近。还好,至少不至于像特朗普在2016年那样完全利用选举人票制度当选,他的选民票数实际上落后于希拉里。
但在特朗普为票数死战的时候,共和党大佬基本上都不出面力挺。除了“不上漏水的船”外,共和党内的分裂也是因素,党内大佬并不愿意耗用政治资本力挺实际上并不认同的特朗普。
在大选前的民调中指出:拜登的支持面更大,但特朗普的支持者更为坚定。值得注意的是:支持拜登最大的理由不是他的历史政绩或者现在的政策主张,而是因为“他不是特朗普”。拜登这边广泛但很靠不住的支持,特朗普这边坚定但萎缩的支持,反应了美国政治高度扭曲的现状。
与2016年一样,民调再一次“跑调”,拜登的大幅度领先在实际大选中并不存在。拜登得到的选民票数创历史记录,但特朗普得到的选民票数也创历史记录:历史上得票最多的落选候选人,得票数量超过过去几十年所有当选总统的得票数量。当然,这么直接类比不尽合理,毕竟美国的总人口是在增加的,合法选民的总数也随之增加。
但特朗普的支持者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不是拜登”,而并不一定都是认同他的为人、政见和政绩。一般认为,美国选民有40%不管什么情况都选共和党,另有40%不管什么情况都选民主党,所以拜登和特朗普的得票数都不能简单认为是对这两个候选人的认同。剩余的20%摇摆分子将继续摇摆,因为两党都对把美国带出相对衰落没有明确的路线图,使得摇摆分子继续拿不定主意。
但共和党内的裂痕已经很深,建制派与特朗普的极右派几乎水火不容,在访谈中,一些年轻的共和党支持者宣称,宁愿从铺满碎玻璃的地上爬过去,也不愿投票给特朗普。一众共和党内大佬组织了“林肯计划”,要把共和党带回到传统建制派路线。特朗普最主要的吹鼓手凯莉安·康威在大选前夜宣布将离开白宫,她的丈夫恰好是“林肯计划”的主要发起人之一,也同时宣布退出“林肯计划”。他俩的一个女儿则是坚决的拜登支持者,甚至要求与父母脱离关系。这家人的饭桌对话肯定有意思,至少两人现在都说要回归家庭生活,或许美国从此多了一个和谐家庭。
但不可否认,铁杆的特朗普支持者不在少数,特朗普的得票数不是借共和党的东风,而是共和党在借特朗普的东风。共和党建制派的基本盘在萎缩,特朗普的基本盘在扩大,这是无法否认的现实。其中原因有很多,这里就不扯远了。
另一方面,共和党建制派对特朗普(及其代表的极右政治势力)的胡作非为和信口雌黄也深恶痛绝。如果说行事乖张只是个人秉性,罔顾法制和纲常(包括国际责任)就罪大恶极了。现在特朗普作为总统,竟然公然质疑美国人共同视为国本的选举制度,这就是共讨之、共诛之的大邪大恶了。共和党建制派与特朗普派已经快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2020年大选可能是两派还坐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最后一次。
共和党内的分裂早就开始,十多年前的茶党就是比建制派更加保守的党内之党,马可·卢比奥、米奇·奥康奈尔、莎拉·佩林都是茶党成员,泰德·克鲁兹算非正式成员。但茶党最后回到共和党主流,奥康奈尔现在是参院共和党领袖。在极端情况下,特朗普另立深红的“真正共和党”,并不是孤家寡人的。特朗普党(当然名字未必是这个)与大资本、媒体、高科技的敌对甚至可能成为对红脖子的号召力之所在。
必须指出的是,投拜登票的不乏憎恨特朗普但实际上是亲共和党的人。所以,2020年红蓝票数大体各半,但不等于共和党一旦分裂,深红和浅红各自只有1/4了。憎恨特朗普但亲共和党的人会“回归“浅红的共和党,蓝票也会因此而少于一半。
就2020年大选而言,不管是红州还是蓝州,大中城市几乎清一色是民主党的,农村几乎清一色是共和党的。特朗普党预计会得到农民支持,加上铁锈带的夕阳工业区,特朗普党的基本盘是有保证的。传统共和党有可能获得城市保守派的支持,保守主义的自食其力、个人发展理念还是有很大的受众的。民主党的基本盘继续在城市自由派,普世主义、福利主义也有足够的受众。由于人口分部高度偏向城市,特朗普党可以获得极大的“地盘”,但“人盘”依然受到农村人口稀少的局限。另一方面,城市人口里,保守派并不罕见,所以共和党的基本盘尽管被特朗普党吃掉一大块,但并不因此崩盘。民主党的的基本盘则会由于更加深层的长远政治变化而有所萎缩。三党鼎立不是不可能的。不一定是三分天下,但没有任何一个党可以过半。
美国本来就没有规定一定是两党制。共和党是在1854年成立的,美国建国后前78年根本就没有共和党。民主党也是1828年建立的,也非1776年建国时就存在的。在法律上,三党制、四党制不存在任何障碍。加拿大现在就是三党制:保守党、自由党、新民党,后两者是左翼党。过去还有过四党制:保守党、联盟党、自由党、新民党,前两者是右翼党,在哈珀时代合并为现在的保守党。
当然,三党制使得美国政治碎片化了,可能没有任何一个党能获得超过270张选举人票,需要组成联合政府。这实际上是很多西方国家的常态,美国这样在两党之间稳定轮换的反而是特例。
美国三党制的话,对传统的共和党有利,既可以与民主党联手,压制特朗普党;又可以与特朗普党联手,压制民主党。这不仅体现在总统大选,还体现在国会议员大选。当然,还有很多心理障碍需要克服,100多年党争后,要共和党与民主党联合是很艰难的,但未必不可能,2020年大选里大量共和党人已经用行动表明了这样的可能性。同时,共和党与特朗普党合作的心理障碍可能更小。分裂未必对共和党不利。
民主党未必能避免分裂。如果拜登的四年一事无成,导致又一个一任总统,民主党内的分裂就势在必行了,导致美国政治的进一步碎片化。
虽然联合能得到选举胜利,但联合政府使得政治路线不可能像单独执政时那样清晰、稳定,两党内讧常常使得联合政府垮台。但政治碎片化几乎是西方国家政治、经济、社会发展固化的必然结果。固化导致已有矛盾表面化,千人千求,自然就导致碎片化了。联合政府还是裱糊匠,如果联合失败,接下来的是进一步碎片化和民粹化了。
社会分裂必然带来政党的分裂和政治的混乱。稳定是一种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