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琦在10月5日的CSIS讲话里没有明确说,但意思很明白:美国放弃第二阶段谈判了。这当然是相对于2020年1月15日在白宫签署的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
之所以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因为特朗普计划在第一阶段首先解决平衡贸易的问题,第二阶段再解决中国经济的结构性问题,也就是政府补贴和国家主导的工业政策问题。
第一阶段协议里,规定了很具体的中国应该购买的美国工农业产品数额和金额,为期2年,所以在2021年12月底到期。协议一开始执行,就遇上疫情,中国进出口大跌。到了中国经济反弹的时候,美国的疫情来了,比中国更加猛烈,这时顾不上第一阶段协议了。进入2021年,中国经济高歌猛进,美国经济的反弹时断时续,但中国的购买额低于第一阶段协议的规定已成事实,一般估计将缺额30%以上。但美国的关税弹药已经打光了,关税对美国中小企业的伤害表面化了,通胀压力接踵而来,第一阶段协议里规定的容许单方面退出(意味着重加惩罚性关税)的条款已经失去意义,美国不傻。
第二阶段谈判本来应该专注于中国的政府补贴和工业政策问题。政府补贴从来就是伪命题。对于新兴产业草创时代的政策性补贴是各国的惯例,但美国指责的中国政府补贴是大范围的、长期的政府补贴,这也是特朗普施加的惩罚性关税的“理论基础”。中国不可能从穷国、弱国靠补贴出口而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的,瘦弱的人是不可能靠给健壮的人输血而使得自己强健的,这是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
工业政策则是另一个问题。德国、日本都是靠工业政策发达起来的,美国没有过明确的工业政策时代,但二战时代的军工不算,空间竞赛时代可以算间接的工业政策。另外,由军工引导的航空、电子、计算机现在是美国先进制造业的中坚,也是间接工业政策的结果。但一般说来,美国不使用直接的工业政策引导产业,因为美国的科技和先进制造业本来就领先世界,鼓励在世界范围自由竞争是有利于先来者利用马太效应扩大得益的。
但领先也使得美国懈怠了,以前用霸权阻止别国发展屡屡得手,加上文化傲慢和自以为已经高不可攀,使得美国的科技发展和创新速度放慢,制造业外流更是切断了科技创新和制造业升级之间的正反馈循环。
中国的直接工业政策路线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这也成为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关键。戴琦在CSIS讲话里提醒美国注意中国经济的规模、工业政策、实现目标的速度,并说这使得美国必须重新思考自由竞争模式,拜登的“重建美国”里科技创新部份实际上就是在拷贝中国的工业政策。同时,美国也承认不可能通过压力迫使中国放弃工业政策路线。
这使得第二阶段协议已经没有意义了,美国放弃迫使中国改变经济发展模式,但意义或许不止这些。
当前的美中对抗是特朗普时代的贸易战开始的。贸易战不能得手后,特朗普施展讹诈手段,不断加码,并不断扩大战线,最终在政治上全面对抗,甚至到了军事对抗的边缘。
现在,美国事实上承认失败了,承认美国无力压迫中国改变经济发展模式,开始着手撤销惩罚性关税了,尽管还是以关税豁免的名义。美国会承认无力压迫中国改变政治模式吗?那美国是如何定位与中国的长期关系的呢,是永久共存,还是最终消灭?
在冷战时代,围堵战略是基于长期共存、最终消灭,只是苏联的最终消灭不是通过美国的军事击败,而是通过围堵的政治经济文化压力,制造苏联的内部裂隙,最终自我崩溃。美国做到了。但围堵战略对中国不管用。
围堵首先要求美国和西方盟国的绝对政治经济文化优势,碾压性的生活水平差距。这已经做不到了。现在还有优势,但已经不是绝对优势,优势在迅速缩小。围堵还需要被围堵的人民自我怀疑,在精神上仰望西方,这也越来越难做到了。
围堵最根本的是建立意识形态优越感,不仅在“自己人”里,还要通过文化和经济优势迫使“他们”也接受。如果在西方,意识形态优越感尚未受到根本性的颠覆,但在“他们”那里,已经越来越不接受了。
那只能永久共存?那就不是围堵战略了,因为目标已经变了。但美国愿意放弃围堵吗?